鬼不灵一仗,把鬼子的气焰扫了个精光.七里堡、磨叉岗据点的鬼子,都连夜偷撤回城.撇下的"白脖"们怕当替死鬼,大白天就拉起吊桥,躲在岗楼里喝闷酒."联络员"给他们送"情报"都不敢接了.城里也一日三惊,谣传风起,对出入人口盘查得很严,太阳大高,城门上就落锁了.往日一打败仗,第二天必有报复"扫荡",这次却一连三天,没有动静.到第四天,才由邻县增来二百鬼子,拿两门山炮助威,咕咚咕咚,一路壮着胆子,急慌慌把肥田的尸首抬了回去.
四乡八镇的老乡们都乐得眉飞眼笑,对天念佛.天天有人抬着肥猪,到处打听八路军的下落.连有据点的村子,也把猪肉白面装上大车,公开给八路军送"给养"."白脖"们只好装聋作哑,在暗地里叹气.
各地的抗日工作更活跃了.县区干部时时在下午便公开召集起群众大会来,抗日歌声一直响到岗楼跟前去.封锁沟,电线杆,有的断了,有的平了,连公路也常常在一夜之间出现很多断道壕.不少据点岗楼,常在平明时发现对面墙上写满了大字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地区队这几天抓紧机会,一面开展政治攻势;一面进行休整.战士们个个兴高采烈,成天价举着些日本武器,你比我赛,互相夸耀,到处洋溢着一片胜利的欢欣.当然,最幸福最开心的,仍然是小嘎子,他一连三天,缠住老钟叔,让他把在敌人监狱中怎样受拷打,怎样作斗争,原原本本讲给他听.而后,把自己参军以后的所作所为,各种经历,也都说给他.乐得老钟叔满腮挂着泪珠儿,把他抱起来,用蓬蓬的胡子拂他的脸.
经过这次战斗,玉英更把小嘎子看得伟大了,有事无事总爱跟他说话,或商量个什么.小嘎子呢,由于她是自己扩来的新兵,在鬼不灵又表现得挺不错,也颇觉光彩,就越发乐意照顾她,开导她,尽力往侦察员方向带引她.战斗下来,还特意送了她一支新得的红蓝铅笔,作为对她的鼓励.玉英当然高兴得不得了.
"哎,玉英,大伯大妈有信儿没有?"有一天,小嘎子忽然这样问她.
"有.前几天还在鬼不灵看我来呢!还拿着咱们那张画儿."
"跟你说什么来?保险骂了我一顿吧?"
玉英笑着摇头说:"没有骂.我妈说,那张画儿叫他们猜了好几天,把脑仁儿都精疼了.气得我爹说:'这准是那个嘎杂子出的主意,俺玉英才兴不出这些故事点来呢!'"
"还说没骂呢!这不开头了."小嘎子笑着说.
"你往下听啊,"玉英止住他,接着说,"他们一知道咱们当八路了,马上就放心了.我爹还说:'当八路就当八路呗,干吗偷着跑!若不是上了岁数,我还想当去呢!'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说:'听上级的话,别跟你嘎子哥吵嘴,有事儿俩人多帮补着点儿.'未了,还让我给你捎来两句话……"
"什么话呀?"
"叫你勤给他们捎着点信儿."玉英抿着嘴一笑,"还说,叫你少发嘎,好好干!"
小嘎子听了这句话,好象触着了心里什么,便低了头,抠他腰里新得的日本皮带,一时竟沉思起来……
"嘎子哥,"玉英又叫一声,"你以后学点文化吧,学会了,好给我爹我妈写信哪."
"唔?"小嘎子抬起头,两眼迷迷糊糊的有点发愣,许久,他忽然庄重地压低声音,悄密密他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吧,玉英,你也替我拿拿主意——"忽然,他又不说了.
"什么主意?"
小嘎子犹豫着,脸上渐渐有点几发烧,半响,猛然立起来说:"不行,我还不行,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说完,就拔起腿跑走了.弄得玉英半天都莫名其妙.
这天晚上,部队和当地群众联合召开了"祝捷大会",庆祝鬼不灵战斗的胜利.钱云清在大会上讲了话.他先一般他讲过这次战斗同对敌斗争的意义,之后,就开始表扬在战斗中有功的人员:大个李呀,杨小根呀,罗金保啊……一个一个讲过去,忽然提到了"张嘎"同志.小嘎子在底下坐着,不觉一震.往下听,就提到他在战斗中怎样勇敢机智,怎样用鞭炮搅乱了敌人,从而促成战斗顺利发展的事.
"因此,"钱区队长把手一扬,举起那支"张嘴灯"说,"经过区队部的研究,决定把这支手枪正式发给张嘎同志佩带,作为对他的奖励!"
"哗——"会场立时响起一片春雷般的掌声.
"张嘎同志!"石政委在台上叫.
小嘎子觉得这个名字挺生疏,仿佛不是叫他,仍然坐着发愣.玉英在旁推他说:"叫你呢,怎么还不去?"他这才立起来,走上了主席台.石政委把"张嘴灯"双手托着,走过去,给他挎在了身上.台下又是"哗哗"一阵掌声,接着有人喊:"转过身来给我们看看!"石政委果然推转他的背,使他面朝大家.小嘎子见台下那么多飞舞的手,那么多含笑的脸,那么多眼睛盯在他身上,不觉有些慌,脸红得象个熟透的苹果,不知怎样才好.他忸怩地回过头去,却见区队长和石政委都站在台上,也朝他微笑着,他猛然心中一动,忙舒开两臂,朝着他们热烈地鼓起掌来.于是台上台下更加暴风雨似地鼓成了一片.
小嘎子带着浑身的热劲,跳下台来,一直跑到了玉英跟前,还未坐下,就对着她的耳朵悄悄说:
"你给我拿拿主意,——可你先别跟旁人说——我现在想参加共产党,你瞧够格吗?……"
一九五八年六月九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