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局办公楼里召开了紧急会议,与会的除了矿务局主要领导和5个矿的矿长外,还有包括市长在内的市政府的一群忧心忡忡的官员。会上首先成立了危急指挥中心,中心总指挥由局长担任,刘欣和李民生都是领导小组的成员。
“我和李工将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工作,但还是请大家明白,我们现在都是罪犯。”刘欣说,李民生在一边低头坐着,一言不发。
“现在还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只干,别多想。”局长看着刘欣说,“知道最后这5个字是谁说的吗?你父亲。那时我是他队里的技术员,有一次为了达到当班的产量指标,我不顾他的警告,擅自扩大了采掘范围,结果造成工作面[2]大量进水,队里二十几个人被水困在巷道的一角。当时大家的头灯都灭了,也不敢用打火机,一怕瓦斯,二怕消耗氧气,因为水已把这里全封死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父亲这时告诉我,他记得上面是另一条巷道,顶板好像不太厚。然后我就听到他用镐挖顶板,我们几个也都摸到镐,跟着他在黑暗中挖了起来。氧气越来越少,人开始感到胸闷头晕,还有那黑暗,那是地面上的人见不到的绝对的黑暗,只有镐头撞击顶板的火星在闪动。当时对我来说,活着真是一种折磨,是你父亲支撑着我,他在黑暗中反复对我说那5个字:只干,别多想。不知挖了多长时间,当我就要在窒息中昏迷时,顶板挖塌了一个洞,上面巷道防爆灯的光亮透射进来……后来你父亲告诉我,他根本不知道顶板有多厚,但那时人只能是:只干,别多想。这么多年,这5个字在我脑子中越刻越深,现在我替你父亲把它传给你了。”
会上,从全国各地紧急赶到的专家很快制订了灭火方案。可供选择的方法不多,只有三个:第一,隔绝地下火场的氧气;第二,用灌浆帷幕切断火路;第三,向地下火场大量注水灭火。这三个方法同时进行,但第一个方法早就证明难以奏效,因为通向地下的供氧通道极难定位,就是找到了,也很难堵死;第二个方法只对浅煤层火场有效,且速度太慢,赶不上地下火势的迅速蔓延;最有希望的是第三个灭火方法了。
消息仍然被封锁,灭火工作在悄悄进行。从仁丘油田紧急调来的大功率钻机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穿过煤城的公路,军队进入矿山,天空出现了盘旋的直升机……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着矿山,各种谣言开始像野火一样蔓延。
大型钻机在地下火场的火头上“一”字排开,钻孔完成后,上百台高压水泵开始向冒出青烟和热浪的井孔中注水。注水量是巨大的,以至矿山和城市生活区全部断水,这使得人们的不安和骚动进一步加剧。但注水结果令人鼓舞,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红色火场的前锋面出现了一个个以钻孔为中心的暗色圆圈,标志着注水在急剧降低火场温度。如果这一排圆圈连接起来,就有希望截断火势的蔓延。
但这使人稍感欣慰的局势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高大的钻塔旁边,来自油田的钻井队长找到了刘欣。
“刘博士,有三分之二的井位不能再钻了!”他在钻机和高压泵的轰鸣声中大喊。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现在必须在火场上大量增加注水孔!”
“不行!那些井位的井压都在急剧增大,再钻下去要井喷的!”
“你胡说!这儿不是油田,地下没有高压油气层,怎么会井喷?!”
“你懂什么?!我要停钻撤人了!”
刘欣愤怒地抓住队长满是油污的衣领:“不行!我命令你钻下去!!不会有井喷的!听到了吗?不会!!”
话音未落,钻塔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沉重的钻孔封瓦裂成两半飞了出来,一股黄黑色的浊流嘶鸣着从井口喷出,浊流中,折断的钻杆七零八落地飞出。在人们的惊叫声中,那股浊流的色调渐渐变浅,这是由于其中泥沙含量减少的缘故。后来它变成了雪白色,人们明白了这是注入地下的水被地火加热后变成的高压蒸汽!刘欣看到了司钻的尸体,被挂在钻塔高高的顶端,在白色的水蒸气冲击下疯狂地摇晃,时隐时现。而钻台上的另外3个工人已不见踪影!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那条白色巨龙的头部脱离了同地面的接触,渐渐升起,最后白色蒸汽全部升到了钻塔以上,仿佛横空出世的一个白发魔鬼,而这魔鬼同地面的井口之间,除了破损的井架之外竟空无一物!只能听到那可怕的啸声,以至于几个年轻工人以为井喷停了,犹豫地向钻台迈步,但刘欣死死抓住了他们中的两个,高喊:
“不要命了!过热蒸汽!!”
在场的工程师们很快明白了眼前这奇景的含义,但让其他人理解并不容易。同人们的常识相反,水蒸气是看不到的,人们看到的白色只是水蒸气在空气中冷凝后结成的微小水珠。而水在高温高压下会形成可怕的过热蒸汽,其温度高达400℃~500℃!它不会很快冷凝,所以现在只能在钻塔上方才能看到它显形。这样的蒸汽平常只在火力发电厂的高压汽轮机中存在,它一旦从高压输汽管中喷出(这样的事故不止一次发生),可以在短时间内穿透一堵砖墙!人们惊恐地看到,刚才潮湿的井架在无形的过热蒸汽中很快被烤干了,几根悬在空中的粗橡胶管像蜡做的一样被熔化!这魔鬼蒸汽冲击井架,发出让人头皮发炸的巨响……
地下注水已不可能了,即使可能,注入地下火场中的水的助燃作用已大于灭火作用。
危急指挥中心的全体成员来到距地火前沿最近的三矿四号井井口前。
“火场已逼近这个矿的采掘区,”阿古力说,“如果火头到达采掘区,矿井巷道将成为地火强有力的供氧通道,那时地火火势将猛增许多倍……情况就是这样。”他打住了话头,不安地望着局长和三矿的矿长,他知道采煤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现在井下情况怎么样?”局长不动声色地问。
“8个井的采煤和掘进工作都在正常进行,这主要是为了安定着想。”矿长回答。
“全部停产,井下人员立即撤出,然后……”局长停了下来,沉默了两三秒钟。
人们觉得这两三秒很长很长。
“封井。”局长终于说出了那两个最让采煤人心碎的字。
“不!不行!!”李民生失声叫道,然后才发现自己还没想好理由,“封井……封井……矿上马上就会乱起来,还有……”
“好了。”局长轻轻挥了一下手,他的目光说出了一切,“我知道你的感觉,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李民生抱头蹲到地上,他的双肩在颤抖,但哭不出声来。矿山的领导者和工程师们面对井口默默地站着,宽阔的井口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看着他们,就像20多年前看着童年的刘欣一样。
他们在为这座百年老矿致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局总工程师低声打破沉默:“井下的设备,看看能弄出多少就弄出多少。”
“那么,”矿长说,“组织爆破队吧。”
局长点点头:“时间很紧,你们先干,我同时向部里请示。”
局党委书记说:“不能用工兵吗?用矿工组成的爆破队……怕要出问题。”
“考虑过,”矿长说,“但现在到达的工兵只有一个排,即使干一个井人力也远远不够,再说他们也不熟悉井下爆破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