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喷泉--第五部攀登
第五部攀登
32.十亿吨重的金刚石
最近几年里,人类在宇宙开发方面获得的成就是很多的。一些大山——至少是一些小行星被挪动了位置,在地球附近,在稍高于同步空间轨道的位置上,出现了第二颗天然卫星。它的直径开始时大约有一公里,后来,随着碳的开采而迅速地减小了。所有剩下的东西——铁质的核心和生产出的废料——嗣后就形成了使空间轨道塔保持垂直位置的配重。它很像是四万公里长的投石器上的一块石头……
在“阿绍卡”空间站以东五十公里的位置上,有一个巨型的综合性工业企业在进行生产,它把几百万吨“没有重量”的原料变成了超级纤维。由于最终的产品中百分之九十是晶格排列得很规则的碳,因此,人们给空间轨道塔起了个浑名叫做“十亿吨重的金刚石”。设在阿姆斯特丹的法学家协会恼火地宣布:首先,超级纤维决不是金刚石;其次,假如承认这是金刚石的话,空间轨道塔的重量应该是5×10^15克拉。
不管是多少克拉或者多少吨,既然材料的用量是如此之大,那就需要把各处宇宙殖民地的全部资源都动用起来。在各种自动矿场和工厂里,采用了技术领域中的许多最新成就,而这些成就是人类在二百年宇宙时代的历程中花费了巨大劳动才取得的。随后,空间轨道塔结构的全部元件——几百万个标准件——被装配成了巨大的、能够飞行的集成部件。
然后,装配工们就动手干了起来。空问轨道塔开始向下、也就是向着地球的方向推进,而同时也向上、即朝着空间轨道的配重锚方向伸展。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上,空间轨道塔的横断面都在逐渐缩小。
当全部工作完成以后,建筑联合企业就要转移到火星上去。火星人签订了一项有利可图的契约:虽然他们的投资不能马上开始获利,可是大概在以后的整整十年里,他们将拥有这类建筑工程的专利权。按照摩根的预计,帕沃尼斯空间轨道塔将只是未来的许多轨道塔中的第一座。就各方面的条件而言,火星是最适宜于安装宇宙升降机系统的星球,因此,它的精力充沛的居民们大概不会错过如此有利的机会。摩根衷心希望他们获得成功,然而,他自己却还面临着许多其他的艰巨任务。
尽管空间轨道塔的规模十分宏大。可它只不过是整个复杂得多的工程的基础。沿着它的四个棱面,将要铺上长达三万六千公里的轨道,这些轨道必需能适应还从来没有人试图达到过的速度。道路的全长上应该有动力供应设施,而动力则要靠功率强大的核能发电机通过超导电缆来输送。整个这套设备,将由一个复杂得难以想象的、无故障地连续运行的电子计算机网加以控制。
在终点站“极点”那里,乘客和货物将由同空间轨道塔对接起来的宇宙飞船接运。这个终点站本身,便是一项相当复杂的工程。“中央”站和“地球”站也是如此,后者目前正在圣山的心脏部位用激光“烧制”。此外,还存在着宇宙的污染问题……
两百年以来,在靠近地球的各条空间轨道上,已经聚积起了各种形状和尺寸的“卫星”——从单个的螺栓、螺母直到整座的宇宙村。这些“材料”中的四分之三,是早已被人遗忘的、谁也用不着的废物,为了保证空间轨道塔的安全,应该侦察出这些东西,并且尽可能地把它们清除掉。
幸运的是,在那些过了时的空间轨道堡垒上,恰好装备着各种适合这种用途的、极其出色的设备。它们上面原有的那些被用来发现正在靠近的远程火箭的雷达,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截获所有各种“污染”宇宙的东西。然后,它们可以发射激光,将有些“卫星”烧成极细的尘埃,而那些大一点的“卫星”,则被迁移到更高的、比较安全的空间轨道上去。至于某些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那就把它们恢复原状并送回到地球上去。在清理宇宙空间的过程中,也常常会遇到一些出人意外的情况,例如,曾经发现过在执行某项秘密任务中死去的二名宇航员的尸体,和好几个不知是谁发射的侦察卫星。然而,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因为它们的发生之日,距今至少已经有一百年以上。
至于大量的、必须在离地球不很远的轨道上工作的各种有用的卫星和空间站,那就得仔细检查它们的空间轨道,并在某些情况下加以改变。不言而喻,同所有各种经由人类之手创造出来的东西一样,空间轨道塔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陨石的袭击。在一天之内,安装在它上面的各种测震仪,将会记录下许多次作用力为若干毫牛顿的冲击;每年也可能会受到一二次轻微的损伤。而或迟或早,说不定在哪个时候,总会有什么大东西撞到轨道塔上,从而使得一条或者几条轨道临时出点毛病。在最坏的情况下,空间轨道塔甚至会在某个部位上被击断。
然而,发生这种事件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它决不会超过在面积与空间轨道塔总表面积相仿的伦敦或东京落下一块巨型陨石的机会。当然。这些城市的居民从来不会由于想到这种可能性而睡不着觉,因此,范涅华·摩根博士理所当然地也可以高枕无忧。33.无声风暴区域
(摘自马丁·赛苏依教授在接受诺贝尔物理学奖仪式上的讲演。斯德哥尔摩,2154年12月16日)
在天空与地球之间,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广阔区域。这个区域的存在,是出乎古代哲学家们的料想之外的。只是到了二十世纪开初,也就是1901年12月12日,它才第一次对人类的事业产生了影响。
就在这一天,库依尔伊尔默·马可尼通过无线电向大西洋的彼岸发去了三个“点”一——莫尔斯字母表中的字母S。在此之前,许多学者曾经断言这是不可能的,其理由是:电磁波只能沿直线方向传播,而不可能绕着地球传播、马可尼的成就,不仅宣告了远程无线电通讯纪元的开始,同时,也表明了在大气层的高处,有着一面能够反射无线电波的“电镜”。
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个最早被称之为海氏层(肯奈利——海维赛特层)的区域,至少由三个基本层所构成,而它们的高度和强度,则变化非常之大。比它更高的是范·阿伦辐射带,它们的发现,是宇宙纪元在科学上获得的第一项胜利成果。
这个广阔的区域是从大约五十公里的高空开始的,它一直向上伸展到几个地球半径以外的空间;这个区域的名字叫电离层。利用火箭、卫星和雷达对它所进行的研究,已经历时两个多世纪。我们不能不提到在这一领域内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先驱者们:美国人丘夫和勃莱特,英国人埃泼尔顿,挪威人斯托尔密尔,和特别是那位曾在1970年获得过我今天也有幸得到的奖金的人——你们的同胞汉涅斯·阿尔夫文……电离层——这是太阳的淘气孩子;即使到了今天,它的情况也还不是随时可以预测的。
在通讯卫星出现之前大约一百年的过程中,它曾经是一个为我们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然而却又变幻无常的仆人。在远程无线电通讯完全取决于它的“情绪”的情况下,它曾经拯救过不少的生命;但是,也有许多人却由于它不留痕迹地吞食了他们在绝望中发出的求救信号而丧生。
电离层为文明人类服务,还只是不久以前的事。然而,要是没有它的话,那就未必会有人类出现!因为电离层是地球的特殊“盾牌”的——部分——正是这面盾牌,使得我们免受来自太阳的、足以致命的伦琴射线和紫外辐射的伤害。要是这些射线能够抵达海面的话,那么,在地球上也可能会出现某些生命的形态,然而,它们却永远也不会发展成同今天的我们有丝毫的相象……
由于电离层同位于它下面的大气层一样,最终都是为太阳所控制的,因此,它也有着自己的“天气”。当太阳上突然出现爆发现象的时候,电离层内就会掀起各种各样的风暴。这时,它就不再是看不见的了:火焰般的极光,会以惊心动魄的辉光把寒冷的极地之夜照耀得明亮如昼……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能够认识电离层中所发生的全部过程。我们安装在各种火箭和卫星上的仪器,是以每小时数千公里的速度穿越电离层的。我们根本还没有做到能够停留在电离层内静静地进行观察;只有空间轨道塔才使我们有可能在电离层内建立起一些固定的天文台。当然,不排除空间轨道塔会稍稍改变电离层特性的可能性,然而,同别克尔斯塔夫博士的断言相反,无论如何绝对不会使它发生短路现象!
但是,既然由于通讯卫星的出现而使电离层对通讯工作已经丧失意义,那为什么还要对它进行研究呢?问题在于:电离层的状况是同太阳——我们命运的主人——的状况密切联系的。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太阳绝对不像我们的前人所设想的那样——是一颗品行良善的星球;恰恰相反,它经常不断地在发生长时间的和短暂的摄动。直到现在,它仍然处于从1645—1715年间的最低抑制状态下回升的阶段;因此,现在的气候要比中世纪初以后的哪个时期都温和。但是,这个回升阶段将会持续多久呢?什么时候就又将开始新的、不可避免的太阳活动衰退期呢?它对于不仅是地球上的、而且甚至是其他行星上的气候和文明社会的命运,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要知道,它们全都是太阳的孩子……
某些理论家认为,现在太阳已经进入了不稳定时期,它可能会导致新的冰河时代,并且将比历史上发生过的历次冰河期都更加持久而范围广阔。假如这种看法是正确的话,那末,我们就需要掌握所能得到的、有关太阳的一切信息。即使能够做到提前一个世纪发出警报,那也可能会是太迟了。
电离层促成了生命的出现;它引起了无线电通讯的革命;它可以把我们的未来命运告诉我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继续研究这一激烈而多变的、太阳和电的力量进行角逐的巨大场所——神秘的无声风暴区域的理由。34.终点站
人们把空间轨道塔叫做“横跨西伯利亚之路”,那是不足为怪的。要是计算一下路程,单单从“中央”站下降到空间轨道塔的底部,也得经过漫长的五十个小时哩。
总有一天,这段路程只要用五个小时就可以走完;可是,得等到两年以后才行。那时,能源供应的问题将得到解决,而轨道则可利用磁场作为动力。只有在空间轨道塔棱面上爬上爬下的各种检查和技术维护设备,将仍然由支在导槽内的老式轮子来带动。即使蓄电池那点有限的功率能够容许的话,在超过每小时五百公里的速度下,使用这种系统也是不安全的。
可是,遗憾的是谁也没有想到过这—点———也许是大家的工作太忙了吧!赛苏依教授和他的三名学生,正在下行的宇宙密封舱内观察并校正仪器,以免到达目的地后白白耽误时间。驾驶员、随航工程师和空中服务员也都没有闲着。这次航程有点不太寻常。从施工——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参观过“基础”空间站,它的位置如今是在“中央”站以下二万五千公里处,同地球相距总共为六百公里。检查指示仪还从来没有在这里录下过任何的故障信号。不过,“基础”站总共才是个十五米见方的密封室,它是空间轨道塔全线上间隔一定距离设置的数十个紧急避难所中的一个。
赛苏依教授是在施加了他本人全部的、相当巨大的影响之后,才获准使用这种独一无二的了望台的,它每昼夜只走动两公里①,将缓慢地通过电离层向着同“地球”站的交会处爬去。赛苏依教授坚持,必须在太阳黑子的活动全面达到现有的最大限度之前,把科学仪器全都安装好。
①这里说的了望台便是“基础”站;每昼夜两公里是指它目前的建造速度,因为空间轨道塔是从地理同步轨道同时向地球和宇宙深处伸展的。
太阳上的活动已经达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这种情况使得赛苏依的青年助手们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仪器上,因为壮丽的极光对他们有着不可战胜的吸引力。在天空的南北两方,都充满了缓慢地移动着的、大幅的和带状的绿光,构成了一种神圣的气氛,并且展现出地球上所见不到的绚丽色彩和宏伟气魄。然而,这仅只是在地球两极周围闪耀着的空中光华的淡淡幻影。极光是很少远离自己的合法领地的;在几代人的时间里,它才会偶而地有那么一次侵入到赤道的上空。
赛苏依要求学生们回到各自的岗位坚持工作,理由是:完成了仪器安装任务以后,在回升到“中央”站的漫长时间里,满可以好好地观赏各种景致嘛!可是,事实上教授本人也在靠近舷窗的地方一连站了好几分钟,他也被灿烂辉煌的天空迷住了。
有人给他们这次航行起了个别名叫做“远征地球”。就距离而言,它的真实性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八。随着机器以微不足道的、每小时五百公里的速度在空间轨道塔棱面上不停地爬行,可以愈来愈明显地感到正在逐渐靠近地球。重力在慢慢增加——“中央”站上那种重力比月球还低的、令人振奋的轻松感,已变成了接近于地球重力的正常感。每一个有经验的宇航员,可能都曾对下述现象感到十分惊讶:在进入稠密大气层之前,感受到某种程度的重力作用似乎是成了反常现象。
要不是受够了罪的随机服务员不断听到对伙食不佳的牢骚,那末,应该说旅行是进行得很顺利的。在距离“基础”站—百公里的地方,平稳地开动制动器后使速度降低了一半。驶过五十公里以后,它又降低了一半。有一位学生问道:“要是我们在轨道的终点处出了轨,那怎么办呢?”
驾驶员(他坚持要人们叫他飞行员)生气地回答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导槽的尽头离空间轨道塔的终点足有好几米远呢!此外,还装有若干个减震器,这是为了对付所有四个独立的制动系统同时失效的意外情况而专门设计的。”大家一致认为,开这种玩笑非但一点儿没有意思,而且调子也非常不吉利。35,负伤的太阳
摩根上一次见到外甥的时候,外甥还完全是个小孩子。现在,戴夫已经十二岁了;要是往后他们之间的会面还是像以前这么“频繁”的话,那么,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戴夫就该是个成年人了。
不过,摩根对此并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感觉。最近两个世纪以来,亲属之间的关系已经比过去疏远得多了,因此,摩根同他的妹妹也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们每两个月通过电视电话互相问候一次,双方的关系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摩根无论如何想不起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了。
但是,在同活泼伶俐的少年互致问候的时刻(显然,他那著名的舅舅对外甥并非特别尊重),摩根却感到了一种模糊的痛苦。他没有儿子;很早以前,他已在工作与生活之间作出了这样的抉择,在人类活动进入到高水平的阶段,要回避这种抉择是很困难的。
他知道为了达成这笔“交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然而他还是接受了它。为一些琐碎事发牢骚已经晚了——成为过去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把各种基因混为一谈是每个蠢人都会做的事;而多数人也正是这样干的。历史是否会给摩根作出应有的评价倒也无关紧要,只是他所做成的和将要做成的事业,那确实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之相比的。
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内,戴夫在“地球”站上所看到的东西要比任何一位贵宾都全面得多。他从山脚下进入到了山的里面,穿过已经接近完工的南站入口处的前厅,在那里,人们领着他观看了旅客候机室和行李房、控制中心和飞行舱编组的机房。就在这个地方,沿东西两条轨道降下的宇宙密封舱将转到南北两条轨道上起升。他从五公里深的升降道底部向上看去,升降道本身就像是一架直瞄星空的巨型火炮。戴夫提出的各式各样问题把三位导游者弄得疲惫不堪,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中的最后一位才想起:最好的办法是把孩子送回到他舅舅那里去。
“把他交给你吧,范。”当沃仑·金斯里乘坐高速电梯把戴夫带到削平了的山顶上时,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依我看,他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接替我的职务哩。”
“我倒不知道你对技术问题居然这么感兴趣,戴夫。”摩根颇感意外地对外甥说道。
看样子,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还稍稍流露出有点失望的样子:
“难道你不记得生日那天送给我构筑匣①的事了?”
①儿童教育玩具,是一匣供儿童拼砌模型用的器材。
“当然,当然记得,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不觉得冷吗?”为了掩饰过意不去登椋摩根赶紧扭转了话题。
孩子满不在乎地推开了递给他的轻便式保温皮短上衣,接着连珠炮似地提出了一串问题:
“不,我觉得很好。您什么时候打开升降道?可以摸模带子吗?它不会断掉吗?”
“现在您领教了吧?”金斯里洋洋得意地冲着摩根微笑道。
“第一,在空问轨道塔还没有筑到山上和进入升降道之前,顶盖将一直是封闭着的。现在,我们把顶盖临时当做工作台用,它还可以起遮挡雨水的作用。第二,要是你想动的话,可以摸摸带子。第三,带子是不会断掉的。可就是绝对不要奔跑——在这么高的地方奔跑对健康是很有害的。”摩根逐题作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对十二岁的孩子倒无所谓。”金斯里旁敲侧击地插了一句。
在东边棱面的锚铁附近,他们赶上了跑在前面的戴夫。同以前到过这里的成千上万的人们一样,孩于仔细地观看着窄窄的、暗灰色的导带,它从地面升起后直耸云霄,高得看不到尽头。戴夫使劲地把头往后仰起,目光顺着导带向上扫去。摩根和金斯里没有照他的样子去做;但是,即使是到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想这样地向上看看的诱惑力还始终是很大的。当然,他们并没有告诉戴夫,有些参观者这样看了之后曾经头晕得非常厉害,以至于跌倒在地,没有旁人的帮助就再也走不了啦。
可是,男孩却安然无恙:他向着绝高的远处谛视了几乎一分钟之久,仿佛是希望能看到在蓝天的另一边飞翔着的成千上万的人们和几百万吨货物。后来,他做了个鬼脸,闭上眼睛,据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是想证实一下他是否还站在坚实可靠的地面上。
他伸出了手,小心谨慎地摸了摸把地球同它的新月亮连结起来的窄带子。
“要是它断了,那结果又会怎样呢?”戴夫还是没有忘记这个问题,不过这次用的是虚拟语气。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是摩根的回答却使许多人感到惊奇。
“几乎什么也不会发生。在这个点上,它实际上是没有负荷的。要是把导带割断的话,它就干脆悬在空中随风飘荡了。”
金斯里露出了不满意的样子:他们俩人都知道,这样回答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就目前来说,四条导带中的每一条所承受的载荷都大约有一百吨,只不过同设计载荷相比,这个数值小得微不足道而已。然而,用这样一些细节问题去让小男孩大伤脑筋是毫无必要的。
戴夫仔细地想了想舅舅告诉他的话,然后试验似地用手指弹了弹导带,似乎是想让它发出音乐的声响来。可是,回答他的却是短促而发钝的声音。
“要是你用大锤打它一下的话,那么,等你过十个小时回到这儿来的时候,就刚好能赶上听见从‘中央’站传来的回声。”摩根在一旁逗趣地说道。
“未必见得吧!”金斯里说道:“阻尼太大了点儿。”
“行了,别把这种印象给破坏了,沃仑。最好咱们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们走近了一个金属圆盘的中央,这个圆盘现在成了这座山的一顶大帽子,就像一口大锅的锅盖似地封住了升降道。就在这里,在把空间轨道塔引向地球的四条导带的等距离外,立着一个不起眼的、供大地测量用的小帐篷。从帐篷里探出一架望远镜,它径直地对准着绝高的顶点,很显然,它并不是用来瞄准其他什么目标的。
“现在是最合适的时间。在日落之前,空间轨道塔底部的光照情况是极好的。”摩根说道,心情显得很轻松。
“就连今天的太阳也比昨天亮。”金斯里凑趣地说道,一边指着那正在薄薄的烟雾中西沉的、好像被压扁了的十分好看的椭圆体。由于烟雾极大地减弱了太阳射来的光芒,人们现在可以很舒服地看着它。
清楚地呈现在太阳表面上的黑斑,大约是在一百年前出现的。现在,它几乎遮住了太阳圆面的一半。看来,太阳害上了神秘而难治的重病,甚至也许是被什么东西打透了一个窟窿。可是,即使是木星撞上了太阳,它也不可能给这个发光天体造成如此严重的损伤呀!最大的黑斑直径达到了四百万公里,它足足可以容下几百个地球哩。
“估计晚上又可以看到大片极光了。赛苏依教授和他的那伙人真走运,选中了一个极好的时间。”金斯里说道。
“好吧,那就让咱们来看看他们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摩根说完之后,就开始调整望远镜。“你来看,戴夫。”
男孩仔细地观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
“四根带子全都在往里走,就是说在向上走,后来就看不见了。”
“中间什么也没有吗?”摩根启发式地问道。
戴夫又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看不到空间轨道塔。”
“不错,它现在的距离是六百公里,而望远镜调定的放大倍数是最小的。不过,现在我们就要起飞了。把安全带扣紧!”摩根问外甥开起了玩笑。
戴夫很喜欢这种在好几十部历史剧中看到过的古老程式,他高兴得微笑了。可是,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只是对着视野中心的四条线变得不太清楚了。过了几秒钟,他才醒悟到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发生的:他沿着系统的轴线向上看去,四条导带在随便哪一点上看起来都是相同的。
然后,完全出乎意料地——尽管戴夫一直在等待着它的出现——在视野的最中心部位出现了一个很小的亮点。它迅速地向着四周扩展开来,于是,男孩体味到了一种分明的速度感。
过了几秒钟,他已经能够看清楚一个小小的圆圈——不对,无论是脑子或者眼睛,都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正方形。他直接向上看去,看见的是空间轨道塔的底部。而塔呢?正在以一天两公里的速度沿着导带爬向地球。现在,导带本身消失了——一离得这么远是无法辨认它们的。可是,那个仿佛是用魔法固定在天上的正方形却在继续扩大,尽管现在使用了最高的放大倍数,它看上去却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你看见什么了?”摩根问道。
“一个发亮的小方块。”戴夫回答说。
“好的。这就是空间轨道塔的被太阳照得很亮的底部。当我们这里天黑下来的时候,凭肉眼还可以看到它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它没入阴影为止。你还看到什么没有?”摩根继续问道。
“没有……没有了。”经过长时间沉默之后,男孩拖长着声调回答道。
“奇怪!据报告,已经有一个科学家小组动身到下面的一个区域去安装那儿的科学仪器。他们早就从‘中央’站往下降落。只要看得仔细点,你一定能看见他们的运输机一它在南侧的轨道上,从这里看是在右边。你集中注意力寻找一个亮点,它的大小大约是空问轨道塔的四分之一。”
“对不起,舅舅,我找不着它。你自己来看吧。”
“有可能看不到,能见度已经很差了。有的时候,尽管大气层看上去是透明的,可是空间轨道塔却完全不见了……”摩根一边说着一边向望远镜走近。
还没有等摩根站到望远镜旁戴夫原来的位置上,他的私人接收机便发出了两声刺耳的重音喇叭声。一秒钟后,金斯里的信号系统也发出了警报。
这是空间轨道塔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发出的四级警报。36.流星
两千年来被人们称之为巴拉瓦纳海的巨大人工湖,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缔造者的石雕像目光之下。虽然,长期以来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们前来参观卡里达沙父亲的孤零零的雕像,可他所创建的工程却比儿子的作品①长寿;由于巴拉瓦纳海为上百代人提供了吃喝,因此,它给这个国家带来的福利是多得不可胜数的。而辈数比人类更为久远的鸟儿、山羊、水牛、猴子和诸如皮毛光亮、行动诡谲的豹子之类的猛兽,眼下正在它的岸边饮水解渴。这些硕大的猫科动物已经繁殖得太多了;现在,当原先那些曾使它们胆战心惊的猎人死绝之后,这些野兽已经开始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讨厌。当然,要是不去刺激或者触犯它们的话,那它们是不会向人们发动袭击的。
①指卡里达沙为了建立人间天堂而在雅克卡边拉山上修筑的宫殿等。
一头对自己的安全深信无疑的豹子正在从容不迫地走着,当时,涸匠ぃ暮色正从东方渐渐升起。突然之间,豹子警觉起来了。这时,迟钝的人类感官还根本没有觉察到天地间发生的任何变化。同往常一样,黄昏时刻总是显得分外地宁静。
随后,直接从高空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啸声,渐渐地,这种啸声变成了同宇宙飞船进入大气层时发出的噪声毫不相象的狂暴轰鸣。高空里,在太阳的余辉中闪耀着某种金属的光亮;这种光亮正在变得越来越夺目,而它的后面则拖着一条长长的黑烟。就在此时,那个物体爆炸了,残骸纷纷下落,燃烧着的碎片带着咝咝声响飞向四面八方。在这几秒钟里,要是眼睛能像豹子那样锐利的话,大概就能看到有那么一个圆筒形的东西,在顷刻之间裂成了无数碎片。只是豹子并没有等到事件收场,它就早已隐没在热带丛林之中了。
晴天霹雳炸中了巴拉瓦纳海。空中扬起一阵高达百米的、水沫夹杂着泥土的热喷泉——它远远超过了雅克卡迦拉的喷泉,几乎达到了魔鬼悬崖的高度。这股热喷泉向地心引力发出了无畏的挑战,它在空中悬留了一秒钟,随后重新落入被搅得浑浑的湖泊之中。
空中到处都是一群群在惊恐中四散逃命的泳禽类,还有一大群巨大的蝙蝠,它们很像是无意中闯入了现代生活的翼手龙。禽鸟和蝙蝠都被吓得惊慌失措,在它们之间乱哄哄地展开了一场割据天空的争夺战。
当惊雷的最后回音消失在热带丛林中以后,人工湖周围重又沉入了寂静之中;只有湖面还经久不息地波动着,在巴拉瓦纳大帝视而不见的眼睛底下,细细的粼波在来回起伏。37.空间轨道上的死亡
据人们传说,每项巨大的工程都至少要索取一条人命。比如,在直布罗陀大桥的岸墩上,就雕刻着在施工过程中献出了生命的十四位殉职人员的名字。但是,在空间轨道塔的建设过程中,由于对安全的关心达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发生的不幸事故倒是很少的:常常是整年整年地从不发生死亡事故。
可是,有一年却有四个人不幸丧生,而且其中的两件死亡事故是特别可伯的。有一位搞宇宙安装工作的检验员,由于他已经习惯于在失重条件下工作,忘记了他虽然身在宇宙之中,但却没有在空间轨道上,这一下,他的毕生经验便把他给葬送了。像块石头似地在一万五千公里的高空中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跟流星似地在进入大气层时被烧成了灰烬。尤其不幸的是,他那宇宙密封衣的无线电收发报机直到最后几分钟还在不停地工作着……
那一年真是太不幸了。第二个悲剧的延续时间更加长得多。在远离同步空间轨道的一个配重上,一位女工程师没有按照规定的要求把安全带固定住,于是,她就像一块石头从弹射器上射出似地掉进了宇宙空间。在这样的高度上,她既不能降落到地球上,又不能越出地心引力的范围;然而,最最令人无可奈何的是:她那件宇宙密封衣内的空气总共只够用两个小时。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对她进行援救。因此,尽管从四面八方提出了抗议的呼声,仍然连援救的尝试也没有人去做一下。牺牲者的行为充满了英雄气概。她发出了告别词,然后把宇宙密封衣的密封性破坏掉。几天之后,人们找到了她的尸体;那时,确定不变的天体力学定律已把她送回到了椭圆形轨道的近地点上。
在摩根同愁眉苦脸的金斯里和吓坏了的戴夫一起乘坐高速电梯下降到指挥所的途中,他的头脑里就接连地闪过了关于这些悲剧的回忆。可是,今天的事故却完全属于另外一种类型:在“基础”站的区域内记录到了爆炸事件。至于运输机坠到了地球上的消息,那是在得到塔波罗巴尼中部地区某处发生“强大流星雨”的失实报道之前就已经搞清楚了的。
在没有掌握新的事实之前,对此问题进行种种推测是毫无用处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却多半又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实可以提供,因为所有的证据大概都已随着爆炸而被毁掉了。摩根知道,宇宙中发生的事故很少是由某种单一的原因造成的,在多数场合下,它们是一连串完全无可责怪的情况的综合后果。即使工程师们在安全技术方面采取了一切可能想到的预防措施,也仍然无法保证绝对的可靠性;有些时候,造成事故的原因还恰恰在于他们的“保险手段”。摩根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想法:眼下对建筑物安全的担心远远超过了死人的问题。对已经死了的人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但是,当几乎就要竣工的空间轨道塔遭到威胁的时候,那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电梯停住了,当他走进指挥所的时候,刚好是人们开始知道这天傍晚的第二条惊人消息的那一瞬间。38.事故
在距离目标还有五公里的地方,飞行驾驶员罗伯特·强格再度减低了航速。现在,乘客们才第一次看到,空问轨道塔的棱面并非只是上下都通向无穷远处的单纯带状物。确实,他们一路上所经过的复式槽,全都是照着这个样子向上伸展到二万五千公里高空的,而这段距离同人们常用的尺寸相比,则几乎等于无穷大;正是由于越过了这么一段遥远的距离,所以向下就已经可以看到轨道塔的尽头。在山上开凿出的空间轨道塔的基础部分,轮廓分明地呈现在塔波罗巴尼的绿色背景之上,再过一年多一点时间,空间轨道塔就要同它对接上了。
仪表盘上又亮起了红色的报警信号灯。强格的目光郁闷地盯住了信号灯,随手把标有“修复”字样的按钮揿了下去。信号灯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
这种情况第一次发生在离这儿二百多公里的位置上,时,他赶忙同“中央”站进行了磋商。对各种系统进行了检查,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故障。本来嘛,要是对所有的警报都相信的话,那运输机上的乘客们早就该完蛋了。事实上,一切都已超出了容许的范围。
这显然是事故信号系统本身的毛病,于是,大家都松了口气,认真地听完了赛苏依教授阐述的理论:这套机器已不是处在它规定使用的全真空条件下,还有,电离层的干扰对报警系统的传感器产生了作用。
“应该有人预见到这种情况才是!”强格生气地嘟哝了一句。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担心:总共还剩下一个小时的行程了。只能采取经常不断地检查所有关键性参数的办法来加强监控。“中央”站支持这种做法:老实说,其他的办法反正是没有的。
让强格最最担心的是蓄电池。离得最近的充电站远在两千公里以上的高处,要是到不了那儿的话,事情可真是糟透了。不过,在下降过程中,运输机的电动机会起到发电机的作用,因此,它的百分之九十的势能被送进了蓄电池组。现在,蓄电池已经全部充足了电,而继续还在发出的几百千瓦电力就成了过剩,唯一的处理办法是通过机身尾部的巨大散热片将它排放到宇宙中去。由于这些散热片的缘故,同事们常常对强格说,他这**一无二的机器简直像是一颗老式的炸弹。现在,它们大概已经灼热到了发红的程度。
不言而喻,要是强格知道那些散热片一点儿也没有被烧热的话,那他一定会非常惊慌的。能量没有散失——那它必然要消耗到某种东西上。能量用到了完全不应该用的地方,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
当第三次出现“失火——蓄电池舱”的信号时,强格毫不犹豫地让操纵台恢复到了初始状态。真正的失火会使灭火器开动工作,而让他最为担心的是:它们会不会在根本不需要的情况下就开始工作。现在,运输机上已经有了几处毛病,尤其是蓄电池的充电线路部分。看来,当这次旅行结束之后,他得马上爬进发电机的机舱,按照老早以前的那套办法,亲自把所有的一切都检查一遍。
这一切发生在离目标总共只有一公里的地方。首先是他的鼻于闻到了不对头的气味。甚至当强格由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死盯着仪表盘后面冒出的一缕轻烟时,他大脑中尚能进行冷静分析的部分还在说:“多么幸运的巧合,挨到了终点才失火!”
后来,他才想起了最后制动时产生出的巨大能量,并且毫不费力地猜出了事态的发展过程。显然,保护系统没有起作用,蓄电池的充电过了头。安全设施一个接一个地出了毛病。在赛苏依教授关于电离层风暴干扰的错误判断掩盖之下,非活生体重又使人类遭受了一次翻脸无情的打击。
强格揿下了蓄电池舱灭火器的按钮。灭火器起作用了:从舱壁底下传来了氮气流的暗哑吼声。十秒钟以后,强格打开阀门把气体排放到宇宙中去。同气体一起逸出的还有很大一部分热量。阀门也正常地起了作用。强格在生命中第一次怀着轻松的感觉,倾听着空气从宇宙飞行器冲出时所特有的那种呼啸声。
当机器终于接近停靠站的时候,强格没有冒险地完全指靠自动刹车的作用:幸而,由于强格事先接受过充分的培训,他通晓所有的目测信号,才最终得以在距离对接部件大约一厘米的位置上停了下来。在拼命般的匆忙中成功地接上了空气闸,然后通过对接管道,把运输机上的器材和设备推了出来……”
……当赛苏依教授企图回到运输机上抢救他那些贵重仪器的时候,飞行员、随航工程师、空中服务员和他一起努力完成了这项行动。就在电动机舱的舱壁快要文撑不住之前的几秒钟,空气闸的盖子砰地一声关上了。
在这以后,那些得救的人们便愣愣地呆在长宽各15米的方屋内,他们只能在那里于等着,寄希望于火灾会自行扑灭。很可能,乘客们对事情的真相不知底细反倒是一种幸运,因为这对他们精神上的镇静有很大的好处。只有强格和随航工程师知道,充电过度的蓄电池就像是一颗延时起爆的炸弹,它的定时机构眼下正在空问轨道塔旁不紧不但地滴答响着哩!
在他们进入室内十分钟以后,炸弹爆炸了。开始传来的是一阵沉闷的爆炸声,它只使空间轨道塔产生了微弱的振动。随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惊心动魄的金属破裂声。这些声音使得救者们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一他们懂得,那个唯一的运输工具,把他们留在了离“中央”站二万五千公里的地方以后,现在已经崩成了碎片。
传来了第二次历时更久的爆炸声,随即是一片寂静,得救者们猜想到机器已经从空问轨道塔上掉落下去。尽管他们仍然惊魂未定,但终于开始着手查看自己的备用品了。这时,他们才渐渐明白过来,那奇迹般的得救恐怕要付诸东流了。39.空中避难所
在斯里康达山遥远的深处,摩根和他的工程师们正围站在编尺为十比一的空间轨道塔底部全息图象四周。图象精确地显示出了各种最微小的细节,甚至连四条薄薄的导带也能看得很清楚,它们顺沿各个棱面伸展出去,在紧靠底面的上方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难以想象:即使在缩小十倍的情况下,还能看到导带向下伸展出六十公里之遥——直到地壳的下部界面之外。————
“请换成剖面团,把‘基础’站的位置提升到人眼的高度。”摩根对摄像员说道。
空间轨道塔的图像换成了一个发光的幻影——一个长长的薄壁矩形盒,其中除了超导动力电缆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下部的隔舱(“基础”——这是一个异常合适的名称,尽管它目前的位置要比山顶高出百倍以上)是一个立方形小室,它的每一边都是十五米。
“过道口的情况怎么样?”摩根问道。
图像的有关部分变得更明亮了。在南北两个棱面上,轨道的导槽之间清晰地显示出了空气闸的顶盖。空气闸的位置被安排成相隔得尽可能远些,这是所有宇宙设施上最普通的安全措施。
“大概,他们是通过南边的舱口进去的,”摄像员解说道:“只是不知道那个舱口在爆炸时受到损伤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