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如此肯定,以他的身份,向来话不轻发。因此众人听了,都深信不疑,大家便轻松和暗暗高兴起来。
要知他们这些人,也都是练武多年,从刀山剑树中熬出来的人物,是以对于高手如赵振飞,自是希望能瞻仰他的绝艺。
只不过若是表演性质,这种趣味就要打折扣了。如今既有敌人可供试手,而大家又深信赵振飞不会失败的,心情便都是轻松愉快了。
他们说东论西,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时分。
李镇分派任务,命刘亮回到镖局,等候客人。黄彬则与谭山健分头前往水陆码头,迎接一些远道的客人。
他本人则留在客店,陪伴赵振飞,好一道前往镖局赴宴。
众人走后,赵振飞见石头坐着发闷,便命他到街上逛逛,等会儿回来一道前往镖局赴宴。石头闻言,欢欢喜喜地出店去了。
现在房内剩下他们两个人,李镇重新行礼,拜见师叔。
礼数尽过,李镇才道:“师叔这次途经此地,想来不是为了雷府之事而来的吧?”
赵振飞道:“当然不是,我离开灵隐寺之故,全是刚才谭山健老师提到的一艘神秘船只所引起的。”
李镇吃了一惊,道:“那不会是水仙舫吧!”
赵振飞道:“不是,是另一帮人马,但我怀疑与水仙宫有关。”
李镇道:“师叔可要打听有关此船之事?”
赵振飞道:“不用了,一则此船已经去远,时隔数日,你这儿已无法追查。二来此船在杭州开出之时,又有许多名精干的本派弟子,分别追蹑跟踪。三来此船也故意在每个大码头上,做点诡异之事,留下痕迹,以便让我追踪。换言之,你调查与否,全不相干,反正我一定能知道此船的最后地点,他们也想我追去。”
李镇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样说来,对方已布好陷阱,等候师叔大驾光临了?”
赵振飞道:“正是如此。”
李镇道:“这个陷阱危险的程度如何?”
赵振飞道:“他们一来不敢与我正面冲突,可见得他们已晓得我的斤两。二来他们不惜工本,大费周章的诱我前往,由此可知这个陷阱,一定非常危险。”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最低限度,他们认为必能收拾得我,对不对?”
李镇道:“是的,确是如此。”
他接着又问道:“师叔已召集了什么人手?”
赵振飞傲然一笑,道:“这等跳梁小丑,我还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是以没有召集人手,以免削弱了咱们师门的威望。”
他这话并非一时自夸,而是老早得到少林掌门方丈大师的同意。
要知像少林、武当等大家大派,虽然势力广大,遍布天下。可是在与邪魔外道明争暗斗时,这等势力,却无用处。
因此,这些大家派无不渴想找到天才特异之士,造就成武林无双的高手。有这么一个人,就足以护法山门,群魔敛迹了。
少林方丈水心大师,打的就是这个算盘,为了增加赵振飞的阅历和应变能力,在这些劫难中,他们将不主动相助,而是由赵振飞自行决定一切,如果他要人手,才派出去。
这也可以说明赵振飞这趟踏入江湖,何以公开露面,不惜招摇之故了。敢情这是少林方丈的决策,要赵振飞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李镇虽然暗暗为他担心起来,可是一来赵振飞在身份上说,是他的师叔。二来终究是第一次见面,未曾深知他的为人性情,所以不便多说什么。
但他仍然不肯放弃努力,决定探问一下有关敌人陷阱之事,也许帮他看出制服之道,也未可知。
因此他问道:“敌人所设的陷阱,想来一定是仗着地利和众多的人手,来对付师叔了,是也不是?”
赵振飞道:“人数多寡,倒不可虑,倒是他摆下的奇门阵法,大有学问,不是凭仗武功就可以取胜的。”
李镇吃一惊,道:“师叔也精于此道么?晚辈尝闻说有些奇门阵法,能使入伏之人,神志错乱,误以为是坠入天罗地网之中,怎样也走不出来。”
赵振飞道:“正是如此。”
李镇道:“这等比斗胸中学问的阵仗,实在不是旁人能够帮忙的事。”
赵振飞点点头,道:“我也计算过利害得失,最后发现还是独自前去的好,免得反而须我分心照顾旁人。”
他望望昏暗下来的天色,便又道:“时间已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 × ×
他们出得店门,便看见石头奔来。
石头兴奋地向赵振飞道:“真是热闹极了!”
赵振飞笑一笑,道:“杭州城入夜之后,笙歌四起,人声喧嘈,可不比这儿差呀!”
石头一面跟着走,一面解释道:“小的不是说街上热闹,而是说镖局呀!”
李镇笑一笑,道:“我这么一撒帖子请客,附近一两百里内的武林人物,都听到了消息。其中不乏好奇之人,前来瞧瞧。当然他们都装出无意,恰来拜访我而遇上盛宴。另外有些人自矜身份,虽然不肯亲自来,也会派些门徒来瞧瞧的。”
石头道:“这就对了,我一瞧镖局内外灯火通明,那座大厅已摆上十多席,许多人走出走进,我就十分奇怪,因为我明明听见是只摆两席宴客,何以忽然变成十余席呢?”
赵振飞点头道:“你居然也会用脑筋了,这倒不错,只不知你刚才可曾发现得有什么奇怪可疑之人没有?”
石头道:“有一个。”
李镇大感惊讶地望着这个淳朴的人,忖道:“他是真浑呢,仰是伪装的?”
赵振飞精神一振,道:“那人怎生模样?”
石头道:“是个瘦子,面色苍白。”
李镇道:“他有什么奇怪之处?”
石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李镇几乎想笑出声,但他老于世故,岂能做出这等伤感情之事,是以一点也不露诸神色,还问道:“这人可有带着兵器么?”
石头道:“没有。”
李镇道:“你在哪里发现他?”
石头道:“他就坐在席中一个座位,四下都是人,可不容易发现。”
赵振飞道:“这厮是不是那一帮人的一个?”
石头道:“不是。”
他们应对之时,往往有肯定的答案,但却说不出理由。因此李镇听即管听,心中却不甚重视。
他们已走近镖局,街道上火炬遍布,一片通明。
赵振飞突然道:“石头,你坐在我眼睛可以看见的地方,小心钉住那人,如果那厮想溜走或者其他举动,你就打手势通知我。”
镖局前面那一小截路上,来了许多人,大都是体格健壮,有随身带着兵刃的汉子,一望而知这些人,俱是练过武功的。
这些人的身份,也看得出来是一般在江湖闲荡之人,多少都修习过武功,却绝对不是名家高手。
许多人都向李镇躬身抱拳打招呼,态度甚是恭敬。顺便也就直着眼睛,打量那英俊轩昂的赵振飞。
李镇也客气地还礼,一点都不马虎,要知他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镖局的主持人,在镖行中,已是领袖人物,身份甚是高隆,可是他待人接物,多少年来,都是如此的谦和亲切,是以他走到江湖上,到处都是朋友,不论是上中下各阶层之人,无不乐于助他,小者通风报信,大者拔刀卖命。
赵振飞看了,暗暗忖道:“李镇的事业,能够达到今日的成功,实在是有他的一套。”
李镇一面与人打招呼,一面笑着向赵振飞道:“这些练家子们,一部份是镖行中人。一部份是附近百里各门派的武师及门徒,他们听说师叔是少林第一高手,都纷纷赶来,瞻仰您的英姿。”
赵振飞微笑道:“若是如此,我的名气,很快就可以传出江湖啦!”
李镇道:“至少大江南北的武林中,近日将一直传播这件事。”
× × ×
当他们踏入镖局大门时,局子内的宽敞大厅中,原是喧声震耳,热闹非常。可是赵振飞、李镇两人一出现,马上就静寂下来。
大堂中已摆上十多席,一共已有百余人坐在席上。这百余对眼睛,都集中望向门口出现的人。
这种突然的沉寂,使得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沉重,而全场之人,也因而对那位俊拔轩昂的青年高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他走向主席之时,那一席上坐着的人,都纷纷礼貌地起立,以示欢迎。
赵振飞一眼望去,在该席站起的八个人当中,竟有四个是功力精湛之士,而其余四人,也都不俗。
这八位名家之中,有三位已是六旬以上的人,可是人人都显得那么健壮矍铄,动作都非常矫健有力。
他们都是由李镇开具请帖,派专人送去的。另外还有一席,亦是具帖邀请的武林知名人物。可是那一席比起这边席上之人,无论名望地位,甚至真正的武功造诣,显然都略逊一筹。
李镇为席上各人一一引见,由于这些人,皆是长江流域以及南北数百里内,无不知名的人物,是以赵振飞亦差不多都听过他们的名字。
他只注意其中四名显然最高明的人物,一是高大的金刚手桂西池,二是绵里针言伯青,此人甚是瘦弱,但眼神极足。这两人皆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出道多年,足迹遍及全国各地,确确实实是见多识广的高手。
另两人一是李春雨,此人外表一派斯文,大约是四十左右,以擅长暗器,饮誉一时。
还有一位姓夏名峤,外号“杀人拐”,年约六旬,头发大半都白了。
在这等热闹的场面中,赵振飞介绍与其他许多人相见。他虽是眼力过人,记忆力特别强,可是这许多三山五岳的各路英雄,他也无法一一记住。
赵振飞听了无数仰恭的客气话,自家也谦辞和应酬得唇干舌燥,但他却打心底不曾泛起任何不耐烦之感。
所有过来与他见面和谈过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感到这位年轻高手,有一种亲切的吸引人的气质。同时他又自然而然地具有高贵威严的风度,他这些特质,含有强大的说服力量,教人不能不相信他乃是真才实学之土。
李镇好不容易才抽出身,到其他各席上打招呼。这一、二百位不速之客,都有点身份,故此才留得下来,还有数百身份较低的,便都在门外瞧看。
在这百余位不速之客当中,李镇也不是完全认得,所以他在每一席上,总有一些人为他介绍那些未见过面,而又颇有身份名望的人。
他的精明和机警,那是不须说的了,因此,他这一圈走完,这十余席中,还有那些人是既不相识,又没有介绍的,他都了然于胸。
他回到首席上,找到了机会,便低声告诉赵振飞道:“在您左后方席上,的确有可疑之人?”
赵振飞当时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借故转头望去。
他先查看那个被李镇认为有问题之人,目光到处,立即在席上十余人当中,看出是哪一个了。
这个人看来比普通人的个子要小些,相貌平凡,衣着也很普通,可以说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特征。
然而他的坐姿,以及眉目表情中,却予人以森严之感。
当然这只是赵振飞这等经过严格训练,特别敏感的人,才能立即发现。如是一般的人,可能完全没有这等感觉。
赵振飞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接着就向右边望去。
但见另一位老者,身穿灰色长布褂,乍看颇有庄稼人的味道。
但他既然参与这等场面,自然不会是真的庄稼务农之人。
赵振飞亦是目光一扫,马上收了回来。
此时酒菜如流水般开上来,李镇以及局中所有参加宴会的镖师们,都忙碌地招呼客人。
酒过三巡,赵振飞和李镇一同起立,先由李镇向众人高声介绍赵振飞的姓名及在少林寺中的辈份。
接着由赵振飞举杯敬酒,这时倒有十之八九的客人站了起来,以示敬意。
原来我国武林,各种家派极多,难以胜数。可是追溯本源,大抵出自少林。例如以武当这等大家派,事实上亦是出自少林。只不过声名已盛,历史亦久。二来有佛道之别,是以与少林完全分开,成为内家武功的渊源主流。
但除了武当这一类的大宗派之外,其他的小家派,大多仍然自认是少林的分支。
因此大家一听赵振飞居然是当今少林方丈水心大师的师侄,辈份如此尊崇,无不肃然起立致敬。
李镇有意无意地四下扫瞥,可就发现他认为值得注意的两人,都没有起立。
当大家坐下之后,继续饮食之时,首席上就有不少人,先后前来向赵、李二人敬酒。
这时场面气氛更加热闹了,使得赵、李两人,几乎没有时间去注意那两个可疑之人。
直到酒过半席之时,有几个人过来敬酒,忽见那个其貌不扬,个子矮小的人,也在这些人当中。
李镇得到赵振飞的暗示,当下向其中一个人请教姓名,接着就问到了这个被他们注意的人。这时双方相距不过五、六尺光景,看得清楚,但见此人年约三十左右,全身上下,除了一股森厉之气外,便再也没有特别之处。
李镇道:“这位仁兄贵姓大名呀?”
那人道:“区区陶森。”
他答话之时,目光一直盯住赵振飞。显出一副很不礼貌的态度。
李镇道:“原来是陶兄,久仰得很。”
陶森突然把杯子摔在地上,发出瓷碎之声,十分清脆,因此全场的人都可听到。”
全场顿时静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向他们这边望过来。
只听陶森冷冷地道:“本人可以说是第一次踏入江湖,是以不敢当得李总镖师之言。”
众人一听,敢情这厮故意惹事。只因像久仰这一类话,在江湖上可是常用的口语,并非真的大有名望之人,方可当得。
赵振飞微微一笑,道:“陶兄原来是因此而不高兴……”
右方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顿时把众人目光又都吸引过去。
× × ×
这阵大笑之声,原来是那个老者所发,他接着高声说道:“这倒有趣,看来赵大侠是大人大量,一定不肯追究姓陶的无礼了?”
陶森瞪眼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老者哼一声,道:“别急,等你过得这场风波,再找老夫也不迟。”
陶森道:“本人先对付你这老鬼,有何不可?”
那老者嘿嘿冷笑,并不回答,可是谁也看得出老者不是害怕陶森,而是让赵振飞有争口气的机会。赵振飞果然说话了,他态度口气安详如故,道:“陶森兄,你可知道这一位老前辈是什么人?”
陶森道:“我不认识他!”
赵振飞道:“那么在下告诉你吧!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蒲毒农,三十年前,曾经名列天下四大高手之中。”
全场之人一闻“蒲毒农”之名,大都吓了一跳,因为蒲毒农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最险炙人口的,还是他“使毒”的功夫。
因此,大家都深怕蒲毒农一旦出手使毒,连旁观之人,也遭池鱼之殃。
但每个人尽管心中戒惧,却没有一个舍得走开,以致错过了这一场好戏。
陶森“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蒲毒农,怪不得他胆敢目中无人,不把本人放在眼内。”
蒲毒农道:“那不见得,如果你继续你的,老夫也不一定打算从中干涉。”
陶森似乎在考虑,所以没有立即开腔。
赵振飞面上仍然含着微笑,道:“陶兄大概是冲着区区而来的,是也不是?”
他既不是傲然责问,也不趁机让陶森与蒲毒农斗上一场,仍然把事情包揽在自己的身上。这等风度,已使许多明眼人大感佩服。
陶森道:“不错,我听说你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心里不服气,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赵振飞道:“区区岂敢如此自夸,但无论如何,陶兄既然开了口,区区倒是不能置身事外了,只不知陶兄有何见教?”
陶森冷冷道:“我要你猜一猜,我是什么门派出身?”
赵振飞道:“就这样猜吗?”
陶森道:“不错!”
蒲毒农冷嗤一声,道:“你不露一手,就要人家猜,殊欠公平。”
众人也都随声附和,陶森扫了大家一眼,道:“反正他猜不中,也没有什么损失?”
赵振飞对这个外表平凡普通的人,已经大为高估,认为他的才智见识,都有过人之处,若然单单比斗才智见识,恐怕名满江湖的蒲毒农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种看法,所根据的理由是:陶森提出的问题,听起来似乎既欠公平,又没道理,殊不知其中大有学问。因为大凡是一流高手,除了武功之外,更须在观测之道,也有过人之处才行。
要知一个人达到名满天下之时,当然已经身经百战。在无数次的拼斗较量中,往往有不少敌手,是来历不明的,因此,能够闯得过这些风浪的高手,必定是具有精妙过人的观测之术,才可以很快就看出对手的底细,包括长处和弱处,以及门派来历等等。
这种观测的特殊能力,每一个一流高手都须具备,可是却不是每一个都晓得这个道理。
目下这等情形,正是极好的例子。蒲毒农乃是一流高手,他本身当然具备这个条件,但他却不晓得这个理论。
赵振飞却知道,同时亦晓得对方,正是从这理论发展出推理的法门。换言之,他用此一方法,即可试出对方的深浅,如果赵振飞认为无须猜测,或同意蒲毒农的看法,或是猜得不够高明,就显示出他智力方面的限度。
在一瞬间,赵振飞已经决定不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因为他今日一言一动,均将传播天下,是以须得展示他的锋锐,方可使威名远播和深入人心。
他心意一决,当下仰天一笑,道:“陶兄以前可曾与区区见过面?”
陶森道:“没有,咱们从来未见过。”
赵振飞道:“这么说来,你竟要区区在一面之间,马上就猜测你的门派来历,而又不让区区从武功招数上观察一下,是也不是?”
陶森道:“正是!”
赵振飞道:“不但如此,你刚才还自称是第一次踏入江潮,如果这话不错,则此地虽是高朋满座,亦没有人认得你了?”
陶森道:“是的!”
赵振飞道:“好!区区就尝试一下,猜猜你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