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断江湖怨》第二章 风云乍起
乌云层叠,日色如晦。
一条威猛大汉正心神不定地站在一道石门前。
这大汉姓郑,名士武,是丐帮胶东分舵舵主。石门里边是他的练功密室。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四个时辰。但是他既不进去,甚至连一步也未离开。
他不敢。
因为里面已经有四个人。并且这四个人在丐帮中的头衔分别是:铁副帮主、黄长老、齐长老和陆长老!――他们是本帮中除帮主胡醉、布袋和尚姚鹏和早年失踪的卢长老以及在武帝宫被江湖浪子童超一掌毙命的徐长老之外仅有资格身负八袋之人。
郑士武只身负七袋。身为分舵舵主,他自然知道本帮正副帮主早巳势成水火,并且当日在武帝宫胡醉曾亲口说待与太阳叟东方圣之役一了之后,他与铁镜算账。
但是没有!
那一役之后,铁镜和胡醉都无了音讯!
直到事过半年,三天前,铁副帮主才与黄、齐、陆三长老连袂而来,并且他们的面色都相当难看。
郑士武不得不信铁副帮主之言:他们是在江湖上追杀本帮叛贼胡醉!
虽然他满腹疑惑。
四个时辰之前,铁镜面色黯然地率三长老进入密室,令他守护在门口,不得让任何人入内,郑士武自是应了。
他只道他们是在密订剿灭胡醉大计,最多只须半个时辰便可出来了的,不料竟是一去四个时辰。
郑士武正心神不定间,忽闻一阵大笑。
笑声不绝,恰似被人点了笑穴一般。
渐渐地笑声转为凄厉!
郑士武大骇,猛推开密室大门,只看了一眼,不禁心神俱震。
但见齐陆二长老跌坐于地,目光散淡,双手撕胸扯发,兀自大笑不已!
铁镜双手抱头,边大笑边上窜下跳,有若耍猴戏一般。
黄长老则委顿于地。
郑士武目瞪日呆,却又手足无措,正震骏间,忽见一条高大黑影如鬼魅般窜进,身形如雷鸣电闪,未等郑士武看清其面容,陡觉左胁一麻,人早瘫倒于地。
笑声也嘎然而止。
郑士武虽穴道被封,眼却尚能观物。但他只看了那进来之人一眼,叫得一个“鬼”字,人早已吓昏了过去上。
――来人骇然是江湖四大魔头之首,“武帝”东方圣麾下的左护法千佛手任空行。
――半年前在武帝宫那惨烈的一役中,任空行与领袖白道英雄的千杯不醉胡醉难分轩轾,终至以拚比内力决生死之境,江湖浪子暴怒之下,更不顾江湖规矩,一掌正击任空行后心,一代魔头已然毙命当场,那可是天下无人不知之事!
――莫非死人也能复活?!
――若死人不能复活,那这半年后突然出现的千佛手任空行不是鬼又是什么?
难怪郑士武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分舵舵主,也会陡然给吓昏过去……
他哪里知道任空行的确是“死”过一次了!江湖浪子童超何等深湛的内力,任空行血肉之躯,又怎能受那石破惊天的一击!但人人均知任空行内力足可名列天下绝顶高手,暗器手段更是世上无双,却无人知道他尚有一门自幼修习却从来显露过的保命绝招“小化星法”,当日他与胡醉内力相若,不敢妄用此法将胡醉内力从自己身上引至地下化解,但童超骤下杀手,他知自已绝无幸理,猝然间自然而然地使用此法,竟然奏效,将童超的掌力大半转到地下了,只因童超掌力太过刚猛,才将他击得五脏离位,状似死人。而他全身真力,自然也被震散,十成中尚未留得一成。后武帝宫内人去屋空,江湖浪子一掌击碎门匾,不料却引发了东方圣用以荼尽天下英雄的炸药,使整个武帝宫夷为平地!无巧不巧,任空行给震飞起来,正摔落在东方圣先前所坐的黄椅上,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人竟和椅子一起摔落下去,先前置放黄椅的地方,却被横七竖八的巨石覆盖。
任空行悠悠转醒,只觉四肢百骸若针扎一般,但眼前却是一间极窄的石屋,屋内四角镶有四粒罕见的夜明珠,将四壁照得足可使常人视物。
任空行大喜之下,挣扎着将屋内探视一番,便知是东方圣隐居之所――精致的床上,雕满龙凤图案,而在另一侧,一个同样雕有龙凤图案的巨大立柜里,美酒美食及药物竟一应俱全!……
任空行本是使毒用药的大行家,只在里面静心调息疗养半年,便已复原如初,其功力也不弱往昔丝毫,且无意中又得知了铁镜等人早中东方圣“笑魂散”之事,大喜过望,携了解药,便一鹤冲天,脱困而出。
他不欲让江湖中得知他“死而复活”,只昼伏夜出,暗中查访,待到铁镜等人堪堪毒发之时,便让他给赶到了。
郑士武悠悠转醒时,便见铁镜和黄长老皆是一副惨然之色,任空行则正背对着他。
只听任空行淡淡地道:“你们若不想如齐陆二位长老一般死去,一月后便来找老夫,并最好不要让人得知老夫复出江湖之事。”
言罢众人只觉眼底一空,却哪里还有任空行身影!
沉沉黑夜。
木屋。
油灯。
灯光如豆。
山风如祷。
微弱的光线将两个人影投射到壁上。
“墙”是用粗细不等的糙木搭成,因而凸凹不平。
两条人影在上面不停地摇曳,显得煞是诡异。
“你没有骗我?!”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他的双目有若鹰隼,满面透出阴沈乖戾之色。
“我不必骗你。”千佛手任空行,这个大难不死却又深藏不露,一心掀起江湖凶波以报私仇,必将使江湖英雄复遭荼炭的狂魔巨枭,狡黠地看着跟前的少年,缓缓道:“此事除你之外整个江湖尽皆知晓。”
少年乖戾的脸益加阴沉得厉害,将牙咬得咯咯直响,一字一句地道:“姚鹏!我若不杀你这老叫化为师父报仇,我冷风月誓不为人!”
任空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冷风月,就像老练的猎人在看着一只即将落人陷阱的兔子,缓缓的摇摇头。
冷风月冷哼了一声。
任空行干脆轻笑出了声。
冷风月道:“你笑什么?!”声音有如寒风。
任空行饶有兴味地道:“你要杀姚鹏?”
冷风月道:“不行吗?我一定要为师傅……”
任空行打断他道:“但你杀不了他。”
冷风月淡淡一笑,道:“等着看吧。”
往空行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固然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学尽了师父的武功,轻身功夫更是胜令师一筹,否则当初令主陛下也不会派你孤身奔赴塞外……但你可知道,令师却被布袋和尚一掌毙命。”
“一掌?!”
“确实如此。”
“据我所知,家师的功力比那老叫化更胜一筹,他的一掌――哼哼!”
“那么胡醉呢?”
“丐帮帮主?凭良心说,也许胜家师一筹。”
“他师父呢?胡醉的师父,酒仙翁?”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据说是世外高人。”
“大约在一年之前,布袋和尚和玉蝴蝶恶斗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布袋和尚尤其伤重,跟着性命不保,连胡醉也救他不得,结果你猜是谁救了他?”
“难道会是酒仙翁?”
“不是难道,而是肯是。酒仙翁不但救了他,还把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他。那老不死的因此丢了性命,但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因祸得福,他此时的功力,当不在今世任何高手之下!”
“若与你放手一搏?”
“当是平手之数。”
“此言当真?”
“要不凭令师千面狐智桐的名头,断不会一掌毙于姚鹏手下。”
“那――?”
“要报令师之仇,老夫倒有个计较?”
“什么计较?”
“你在大漠苦心经营这些年,可有何进展?”
“不是在下狂妄,在下的实力当可与中原任何门派一较长短。”
“那很好,令师之仇可望得报了。”
“此言怎讲?”
“咱们再度联手。”
“要我归附于你?!”
“老夫说的是联手,实不瞒你,老夫此时手中的实力,也断不在任何大门派之下。”
“与在下联手,阁下有何好处?”
“老夫意欲重振昔日令主陛下的神威!”
“哼!”
“当今天下,江湖浪子童超失踪,那让人摸不清底细的独孤樵也踪影全无如。胡醉,老夫自忖可将其玩弄于掌股之间――个中原委,恕老夫不便言明。总之,你只要将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引出塞外,老夫再去寻金童玉女通力合作,今后的武林天下……哈哈!”
冷风月又冷哼一声,道:“非阁下莫属?”
任空行一愣,道:“非你我莫属!”
“那么金童玉女――?”
“他们虽得令主陛下亲自调教,功夫端的不可小觑,但毕竟还是雏儿。”
“话虽如此,布袋和尚那老叫化老奸巨滑,在下如何将其引至塞外?阁下又如何能使金童与你合作?!?”
任空行傲然道:“若无九成胜算,老夫又如何这般大言炎炎。哈哈!利之所趋,各取所需而已!”
言罢一阵狂笑,又若此这般地低语了一番,冷风月阴沈的面容渐渐舒缓,未了,冷风月一声不吭,伸出右掌来。
千佛手任空行也伸出右掌,二人迅速地击了三下。
任空行道:“事成之后,你我平分武林。”
冷风月一抱拳,道:“一言为定!”
冷风月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沉沉黑夜中。
任空行轻轻弹了弹右手食指指甲,望着冷风月消失的背影,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
清晨,黛色的青山已然苏醒。
百鸟叽啾。
万物滋生。
天边,泛起一缕金光。
红日,即将喷礴而出。
金童和玉女相隔一丈,盘膝而坐,表情肃穆,凝视东方。
露水早已打湿了玉女的长长秀发。
他们在等待什么?
不远处的树丛后,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一轮红日从东方山顶蓦然跃出,一时间天地灿烂辉煌。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金童和玉女的身形已杳,只见两只飞鸢腾空而起,万缕金光和万道白练交织在一起,幻化出一个方圆五丈的巨圆!
一声低吼,一声娇喝,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金童和玉女又盘膝而坐,面向东方,象是根本就没动过身形。
只是,金童的手中多了两柄长剑,左手中的剑,剑尖遥指旭日,右手中的剑,剑尖却插入土中一尺有余。
玉女的身周多了个直径二尺有余的圆,一条白绫围成的画。白绫的一头握在她的右手中,她的左手骈出二指,遥指旭日。
一阵刷啦啦的响动,他们的周围,顿时铺满一层厚厚的绿色落叶。
方圆五丈内的树木,就在这刹那间变成了一丛丛光秃秃直刺青天的枝条!
不远处的树丛后一直盯着金童玉女的那双眼睛,突然暴射出一丝精光,但却一瞬即逝。
缓缓的,金童收了双剑,玉女的白绫复又缠在腰间,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语。
终于,金童颤颤巍巍地道:“御妹,咱们终于练成了!”
玉女泪花闪观,使劲点了点头。
金童道:“当今天下,又有谁能抵敌咱们这一招!”
金童一腔狂傲之气,吐出这豪迈之语,却见玉女正满面忧戚地看着他。
金童一愣,道:“御妹,你怎么啦?”
玉女轻轻道:“咱们跟随陛下多年,直到今日方练成第一招‘旭日东升’……”
金童朗声道:“那只说明陛下一身武学的博大精深,如今咱们练成了这一招,决不难为陛下报仇了!”
玉女轻声道:“昔日陛下曾说,咱们只有将《太阳剑谱》的三招练成了,才可以……”
“御妹,”金童又迫不急待地道,“咱们何不这就练第二招呢!你快把练第二招的内功口决告诉我,我也把剑谱告诉你,咱们共同参详!”
玉女脸色一变,道:“御兄,你忘了陛下之言么?!”
金童骇然一惊,连忙道:“愚兄一时得意而忘形,多谢御妹当头棒喝。”
玉女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学究天人,参透设天造地之功,创出这套内功心法和剑谱,其博大精深又怎是任何人所能颈悟。陛下就是怕咱们贪多有失,才将《太阳剑谱》和《东方秘诀》交由你我分别收藏。陛下一再关照咱们,练成第一招之后,若无十年功力的增长,切不可练第二招,否则将欲速则不达,走火人魔,陷于万劫不复之境!”
金童惊出一头冷汗,道:“是愚兄失言了……”
玉女自顾道:“当日陛下曾严令,咱二人若有一人欲速练神功,另一人可以尚方剑诛之,唉!”
金童“唰”的一声面向东方跪下,喃喃道:“陛下,念金童为陛下报仇心切,违背陛下遗训,金童知错了,望陛下开恩!”
玉女走过去轻轻扶起金童,道:“御兄请起。”
金童站起来,惶然地看着玉女。
玉女道:“幸未造成事实,想陛下念御兄报仇大切,也不会过份责怪的。”
金童喜道:“多谢御妹!”
玉女道:“陛下待咱们恩同再造,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
玉女稍停了停,接着道:“御兄,咱们报仇也不急在一时,何不遵循陛下遗训,将神功完全练就之后,再去诛杀那些坏了陛下大计的人呢?”
金童道:“御妹所言甚是。”
话音刚蒋,却听七八丈外有人接口道:“非也非也!”
金童玉女蓦然一惊,朝发声之处望去,却见千佛手任空行翩翩然步了出来。
金童擎剑在手,沉声道:“你――?!”
任空行双手抱拳,笑道:“恭喜二位练成了一招陛下所遗神功!”
金童玉女对望了一限,心下均想:如此机密大事被此人得知,今日却留他不得!
哪料任空行象是早巳看透二人心思,哈哈一笑道:“昔日老夫追随陛下,忝为本令左护法之职,也曾时常聆听陛下教诲,深知陛下天外神人,功高莫测,本欲求陛下指点一二,也好终生受用,然陛下肃然告知在下,《太阳剑谱》和《东方秘诀》太过搏大精深,决非寻常人等所能习练,若是指点于在下,那是教在下自寻死路,在下骇然而惊,将陛下圣言铭记于心,终生也不敢相忘!”
金童玉女几乎是同声道:“陛下真有此言?”
任空行肃然道:“陛下金口玉言,老夫怎敢视若儿戏!”
金童道:“那阁下方才所言‘非也非也’不知是何意思?”
任空行道:“公主方才所言固然深谋远虑,然依公主之见,公子与公主至少要花三十年时间,方可练就陛下所遗博大精深的神功。江湖历来风云莫测,谁能料到公子公主神功练就之日,独孤樵、胡醉、童超、布袋和尚等坏陛下大计之诸位凶贼,是否尚在人世等着授首呢?”
金童沉吟道:“那依你之见呢?”
任空行道:“只要公子公主依老夫之计,陛下的大仇不难得报。”
金童望着玉女,玉女道:“你――有什么妙计?”
任空行道:“很简单,咱们携手合作。”
“合作?”玉女道,“我们为什么要与你合作?”
任空行道:“因为咱们的目标一致。”
“不!”玉女道,“当初陛下曾对我们说……”
金童喝了一声:“御妹!”
玉女一惊,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连忙改口道:“你的劣迹太多,如果与你台作,整个江湖都要对咱们不满。”
任空行打了个哈哈,道:“老夫虽被江湖誉为大魔头,但老夫对陛下圣恩终生难忘,为陛下报仇,老夫义不容辞!”
玉女“哼”了一声,道:“说得倒好听!”
金童道:“你若有为陛下复仇之心,为何不去追杀那些凶妄,却来找我们作甚?”
任空行道:“老夫不敢妄自菲薄,却也并非大言炎炎之辈,依老夫的身手,与胡醉、童超抑或姚鹏任何一人放手一搏,大约总是个平手之数,但要取其性命,却殊无把握。若是咱们联手,哈哈!哈哈!”
金童怦然动心,道:“若是咱们联手,便可诛杀他们任何一人了!”
任空行点点头,接着却又愁容满面地道:“只有一人,老夫尚无把握。”
玉女道:“你是说独孤樵?”
任空行故意沉默不语。
金童马上露出一脸的狂傲之气,道:“方才在下和御妹练就的那一招,你看如何?”
“陛下神功,鬼神莫测!”
“如果用此招诛杀元凶独孤樵呢?”
任空行沉吟道:“也许有五成胜算。”
金童喟叹道:“可惜这凶贼不见踪影,这半年多江湖上再不闻他半丝声息,否则本公子纵然性命不要,也得诛灭了他!”
任空行又干笑了数声。
玉女觉得刺耳,愠怒道:“你笑什么?”
任空行正色道:“如果公子公主与老夫合作,老夫或许能指点一丝线索。”
金童连忙道:“此言当真?”
任空行道:“决无虚言!”
“如何合作?”
“随时保持联络。”
“本公子很想知道你与咱们合作的真实意图?”
“重振昔日陛下的雄威。”
“你想称霸武林?”
“待那些坏陛下当初大计的凶妄一一伏诛之后,咱们之间不妨放手一傅,以定武林天下谁属。”
金童望着玉女,玉女却低下头去。
“好!”金童断然道,“咱们答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