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断江湖怨》第二十六章 扑朔迷离
洛阳本是天下重镇,也是江湖中人出没最多之所。早先是“仙客来”客栈,江湖中人最喜落脚,后因此店老板――昔年的“紫鲸帮”帮主阮蛟,为报早年布袋和尚相救之恩,让其弟阮龙替恩人远赴云南为点苍一派报讯,阮蛟觉出自家竟有重新卷入江湖之险,便将客栈转托给一个不会丝毫武功、为人颇为精明的本地人料理,自己则带着女儿阮灵素深居简出,坐收薄利。虽是后台老板,日子倒也过的殷实,但江湖中人见换了老板,也就很少在“仙客来”客残投宿了。
自“仙客来”客栈在江湖中人眼中“调零”之后。那些背刀插剑的壮汉猛女们,便渐渐喜欢上了“天星”客栈。
原因很简单,天星客残的老板杜伏,又“聋”又“哑”又“瞎”,为人又不似仙客来客栈的新老板那般精打细算,在这儿饱餐狂饮,你愿多付银两,杜伏一声不响地收,你少付银两,他也一声不响地收,纵是你囊空如洗,杜伏还是一声不响地一文不收。江湖中人本就不喜欢多嘴多舌,既有这样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的老板,他们自然也就喜欢在这儿落脚了。
天星客栈成了江湖中人投宿最多的地方。
但一月多前,布袋和尚姚鹏姚大侠的徒儿鬼灵子到这儿胡闹一通,使聚雇在这儿的无数英雄好汉要么颓然丧气,要么自觉面上无光,不过三日,已是人去店空。
身为老板的杜伏却依然故我,有客便令小二热情招呼,无客便叫小二上楼睡觉,自己则一味在柜台内打盹儿。永远是一副死气沉沉之状。
决不会没人不信:纵然有人大叫天塌下来了,杜伏也只会充耳不闻。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天星客栈死气沉沉,那就意味着整个洛阳城都死气沉沉了。
难怪天山二怪仅在洛阳逗留了几日,便觉毫无热闹可瞧,径自离城而去了。
连续一月有余,天星客栈都是生意清淡,每日仅二、三桌客而已。
但这与杜伏有什么关系呢?
话又说回来,天下又有何事与杜伏有关?
纵然连续二十余日来天天在此客栈食宿,长得有如玉树临风,年约二十,一出现便引得多少人心中赞叹不已的那个白衫少年,看上去也与杜伏无关。
虽然杜伏昼夜不停的在柜台内打盹,见那少年总是昼伏夜出,但他还是不问不闻,似是见惯不惊。
杜伏甚至没和那少年讲过一句话。
那少年大醉过四次,这杜伏倒是记得清楚,但他每次都只叫小二去招呼。
天星客栈的小二大约是受了老板影响,也都是些不多嘴多舌之辈。
忽一日,正是天刚放晓时分,杜伏仍端坐柜台内打盹儿,一巨汉率了二、三十名精壮汉子涌进店来。
杜伏微睁双眼,见走在前头的那大汉身高八尺有余,双臂过膝,一双手掌足有常人的二倍!
巨汉臂戴黑纱。
跟在那巨汉身后的二、三十名精壮汉子都臂戴黑纱!
杜伏不理不睬,复又闭目打盹。
两名小二却早恭恭敬敬地奔了过去,问大爷们可是要吃点什么。
那巨汉却一把将那问话的小二如小鸡般拎起,粗声大气地道:“大爷们什么也不吃,只来这里找一个人!”
那小二身在空中,却并不骇然色变,只笑容可鞠地道:“不知大爷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巨汉心中微奇,反问道:“你怎么不怕我巨灵掌雷同?”
小二道:“原来是雷大爷,小的并非不怕,只因雷大爷足有小的三倍粗壮,怕不怕都一样,雷大爷只要一捏,小的脖子就断了。”
雷同见小二答的滑稽,不禁哈哈大笑,道:“那我不难为于你们便是。”接着神色一肃,又道:“但你若不据实回答大爷我的问话,哼!”
小二道:“雷大爷这便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另一小二看了杜伏一眼,只见老板似是困倦已极般的将额头在柜台上磕了两下。
便听巨灵掌雷同道:“我们是来找这般一个人,年约二十,身着白衫……”
待他的话音落尽,先前被他拎起的小二看了看方才将目光投向老板的同伴,见后者点了点头,便道:“敝店确实有这般一个人……”
雷同及所有大汉都是大喜,竟齐声道:“真的么?!”
那小二道:“请大爷们稍候,小的这就去请那公子爷下来。”
待小二上楼之后,巨灵掌等一干鹰爪弟子寻了几张最靠里边的桌子围着坐了,均是面露喜色。他们此番到洛阳来,本是为了追杀胡醉,前来探听胡醉行踪,顺便也打探江湖浪子下落。他们都知道杀胡醉为师报仇的大事,将来定须着落在江湖浪子身上,因而雷同、许聪师兄弟两分头行事,不料鬼使神差,负责找童超的许聪竟遇上了胡醉,而专为追杀胡醉的雷同却在这里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师弟童超!
少顷小二带一少年下来,一袭白衫,人在楼道口,恰似玉树临风,却不是江湖浪子童超更是何人!
巨灵掌雷同兀自不信,揉揉眼,待要定睛看时,却见江湖浪子早飞奔过来,大喜道:“师兄!师兄――”
话未说完,陡见师兄及本门兄弟尽戴黑纱,心中一凛,顿即住口。
雷同本是性情中人,两只巨掌紧握师弟之半,竟是说不出话来。待见师弟神色有异,直盯着自己臂间黑纱,顿觉眼眶一酸,一条巨汉,竟当众恸哭出声!
童超惊问道:“师兄!怎么啦?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一弟子见巨灵掌兀自哭不答音,便悲戚地道:“启禀小师叔,师祖他老人家仙逝啦!”
童超一时惊立当场,少顷便潸然类下。
良久,巨灵掌雷同止住哭声,将师父楚通之死的前因后果咬牙切齿地告诉了童超。
江湖浪子这一惊更甚!
他与胡醉结拜兄弟,情同天足,何以――?!
此番他自云南玉龙雪山与毒手观音师徒不辞而别,本就是为子寻找拜兄胡醉和拜弟独孤樵,共谋一醉,然后叱吒江湖,不料……
江湖浪子如突遭雷击,一时无法作声!
便听雷同又道:“师弟不在,本门弟兄们推我这不成器的师兄做了代掌门,但我已有言在先,一待找到了师弟,本门这掌门之位,是一定要由师弟你做的。眼下好了,师弟你既在这儿,师兄我可要老实不客气地卸下这付原本担当不起的重任了。”
言罢突然跪下,叩首道:“掌门在上,请受雷同一拜!”
“哗啦”一声,所有鹰爪门下弟子竟一齐跪下,叩首呼道:“掌门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们一拜!”
童超恍若从梦中惊醒,连忙扶起巨灵掌,却只道得一个“我”字,便再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雷同泣道:“师弟,本门诛灭胡醉那厮,替恩师报仇之大任,也只有你担当得起。就算师兄求你,便担当了本门掌门吧。”
童超道:“众位兄弟快快请起!”
待众弟子起来之后,童超又道:“师兄,众位兄弟,并非我江湖浪子忘了师门之恩,只是这掌门之位非同寻常,暂且留待二师兄到了再说……”
雷同道:“师弟休要推辞,此事我已和许师弟核计过了,本门兄弟们也是知道的。”
众同门轰然道:“掌门师叔,望念本门大仇,万万别再推辞了!”
童超一时语塞,喃喃道:“这……这……我……我……”
雷同道:“掌门师弟虽误交匪人,但胡醉那厮欺瞒天下,只要掌门师弟率本门弟子杀了胡醉,既替先师复仇,更为天下除此欺世公害,想必先师在天之灵,也断不会怪罪于你了!”
此言情真意切,江湖浪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正在此时,童超忽觉耳边响起一细微却格外清晰之音:“童超,令师并非胡大侠所害!”
童超一惊:显是有高人以内力凝音成线,贯入自己耳内!
江湖浪子何等样人,陡然往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一小二斜靠在柜台之外,本店老板杜伏却兀自打盹。
童超便也运起传音入密之功,朝那声音所发之处道:“前辈既有如此之言,为何不现身明示在下?”
却听那声音又道:“你做鹰爪掌门不妨,但若杀了胡大侠,便要铸成千古大错!此时我还不便现身,你只须再呆一个时辰,贵门其余弟子及会二师兄来了便知端的,请恕我言尽于此了!你看着办吧!”
雷同及一干鹰爪门下弟子见童超突然不言不语,如中魔法,似在侧耳倾听,心中都是大奇。
忽见童超有若飞鸢,扑至炬台之前,一掌便往杜伏头顶击下。
杜伏却恍然未觉,依旧一磕一磕地打眺儿,丝毫不知已然噩运临头!
雷同以为师弟突闻噩耗,心智已然迷失,见状大惊道:“师弟不可!”
童超功力已至收发由心之境,掌力离杜伏头皮只差一线时,硬生生收了回去。
杜伏似被雷同的喝声吓醒过来,抬头迷蒙地看着童超,睡眼惺松地道:“客官你可是要酒么?”
童超本疑方才那声音是杜伏所发,一试之下,却发现对方竟似不会丝毫武功,此时听杜伏问话,只得道:“本公子来了些朋友,还请杜老板取上十桶上好的酒来。”
杜伏似是一喜,忙招呼小二搬酒。
鹰爪门弟子自雷同以下,见童超要了这许多酒来,想是有了答应做掌门之意,不禁一齐欢呼――只要有江湖浪子出头,何愁师门大仇不能得报!
于是众人饮酒行会,一时热闹非凡。
雷同人既壮大,酒量也豪,与童超一连干了二十碗,抹抹嘴道:“掌门师弟,师兄算是服了你啦!我自以为本门中武功数你最高,酒量却算为兄老大,没想年余不见,师弟的酒量也如此了得!有师弟做掌门,本门何愁不兴!哈哈哈哈……!”
笑声未毕,忽见青衣秀士许聪带着二十余名鹰爪门下弟子满面忧色地走进店来。
童超暗惊:方才那人凝功传音离此时二师兄进来,恰恰一个时辰!
未等童超出声,许聪等早见了雷同童超及一干众同门兄弟,心中均是大喜,齐奔过来。
许聪双手分握师兄师弟之手,却久久说不出话。
便听巨灵掌高声道:“二师弟,莫非是看到师兄先一步找到小师弟,你竟说不出话来了?”
许聪道:“师兄,师弟,我――”
雷同哈哈大笑道:“错啦!许师弟你该叫咱们小师弟为掌门师弟才对!”
童超忙道:“师兄……”
未等他说出下文,许聪及其率领的鹰爪同门又已跪下,又叩首又高呼“掌门在上!”
童超连忙将他们扶起。
许聪面有喜色,道:“既有师弟担任本门掌门,事情就――”却突然打住话头,神色一黯。
雷同见许聪神色,大觉蹊跷,高声道:“师弟,咱师兄弟两分头行事,为兄负责追杀胡醉,结果却了无线索。师弟负责找寻咱们掌门师弟,断也是茫然无绪。哈哈!此番为兄误打误撞,竟找到了掌门师弟,莫非师弟也和为兄一般,竟找到了胡醉那厮不成?!哈哈――”
雷同本想今日既有了江湖浪子童超任本门掌门,实是大喜之事。自先师被害之后,同门上下终日惨戚,今日何不痛饮开怀,之后为师复仇之事,一切均听掌门师弟安排便了,因而出言打趣许聪,本只想搏同门一乐。哪知未待他大笑声毕,青衣秀士许聪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聪面色凝重,决不似作伪。但胡醉那厮既连先掌门无敌神掌楚通也要残害,却又怎能放过了鹰爪门下弟子!
雷同心中大奇,嗫嚅道:“师弟果真遇着胡……胡醉那厮了?”
言罢兀自不信,转眼环视先前由许聪率领的本门弟子,却见那些弟子都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童超因先得人以传音入密之功提醒,是以不似雷同一般过度惊奇,只沉声道:“二师兄,你可否――?”
青衣秀士许聪点点头,坐下喝了一大碗酒,先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书简递给童超,童超接过阅了,强忍泪水,道:“师父!弟子童超若不为你老人家报这血海深仇,便有如此碗!”
言罢也不见他有何声势,只伸掌在桌上轻轻一拍,摆在桌子正中上的那只空碗,却早变成了一堆细粉!
这份匪夷所思的神功,整个鹰爪门弟子无一人有所耳闻,心中惊叹,却无人轰然叫好,只觉新掌门如此神功,心中均是大为振奋。
许聪又道:“掌门师弟,这为先师报仇之事――”
雷同高声道:“有掌门师弟挂帅,咱们但凭调遣便是!”
童超道:“大师兄休要性急,灭师大仇,咱们做弟子的理当得报。眼下且听二师兄将话讲完咱们再作计较可好?”
雷同大声道:“好好好!二师弟探知胡醉那厮下落,正是大事,倒是我做师兄的多嘴多舌了,许师弟快快请讲!”
许聪于是把当时如何先遇天山二怪,如何险些被那两个老邪物所害,又如何得胡醉及时相救,并将天山二怪和胡醉之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许聪一番话,直把雷同及其所率那部分鹰爪门下弟子听得目瞪口呆。
虽整个鹰爪门众均知青衣秀士既为人聪颖,复又为人仗义。从他口中所出之言绝无虚妄,但巨灵掌雷同兀自疑惑,道:“师弟,你们真的遇上了……?”
却被童超打断了他的话。
拜兄胡醉豪侠言行,江湖浪子自是深知,且他先已得人暗示,便对二师兄许聪之言深信不疑。先师遇难,童超自是惊怒交集,然师父遇害真情却是迷雾重重。师门大仇,不可不报!但残害师父之人,却决非拜兄胡醉所为,童超既如此想,便道:“二位师兄!众位同门!先师惨遭贼人所害,咱们做弟子的若不报这血海深仇,也是在自为人了!事至如此,既然本门上下同结一心,我童超却之不恭,便承袭了先师衣钵,做了本门第二十二代掌门!”
众同门齐刷刷跪下,轰然道:“掌门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童超巍然而坐,受了同门这拜见掌门之礼。
雷同独自站起身来,将本门掌门令符,一只由万年玄铁铸成鹰爪模样的东西交给童超,复又跪人许聪之侧,道:“事急从权,童师弟,咱们便借此地行了交接掌门大礼吧?”
江湖浪子肃然双手托住玄铁鹰爪,点点头,冲本门重地衡山方向磕了三个头,朗声道:“鹰爪门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超承袭本门第二十二代掌门,定将率本门弟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使本门在江湖中决不堕了名头!”
众鹰爪门弟子复又三叩九拜,行了交接掌门大礼。
江湖浪子端坐众同门前,庄严道:“众弟子请起!”俨然是一派掌门之态。
众人同声谢了掌门,一齐立起。
便听童超道:“自今之后,替本门第二十一代掌门、敝先师复仇之事,本掌门一力承担,凡本门兄弟弟子,若有违本掌门之言,本掌门以门规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道:“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右手高擎掌门令符,沉声道:“本门第二十二代弟子巨灵掌雷同听令!”
雷同越前一步,拜道:“雷同参见掌门,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道:“本掌门令你这便率本门众弟子回归衡山祝融峰本门重地,代本掌门叫拜先师之灵,管好帮中事务,若有差迟,本掌门唯你是问!”
雷同一愣:自己率本门弟子巴巴的跑到洛阳来,只为追杀胡醉,怎的掌门师弟又要令咱们回去?大惑不解,因迟疑道:“这――?”
童超威然道:“雷同!你竟敢违抗本掌门之言么?!”
雷同赫然道:“弟子不敢!”
童超又道:“本门第二十二代弟子许聪听令。”
许聪也越前一步,道:“弟子许聪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道:“本掌门会你与本掌门一道,到江湖中探查先师遇害真相,并不时回本门圣地禀报消息。”
许聪面露喜色,高声道:“弟子遵命!”
童超端起一大碗酒,先朝衡山方向倒了,众人见他面色凝重,知他是敬孝先师,均是一派肃穆。
然后又斟满碗,道:“凡本门弟子,均饮了这碗,咱们这便分头行事。不为先师报仇,我童超誓不为人!”
众弟子每人都是大碗酒一饮而尽,轰然道:“誓为先掌门报仇!”
待众人誓毕,童超道:“雷师兄,你这便率弟子们回归本天吧。”
雷同心有不愿,无奈掌门如此吩咐,他也不敢不依,只得一抱拳,道:“两位师弟多多保重!”
一挥手,除童超和许聪外,五十余人举步便要出店,不料刚一出门,便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二人均是了无防备,雷同人高马大,只被撞退两步,与他相撞那人可就惨了,竟腾腾腾腾退出四步之后才定住身形。
雷同此番被童超命令回门,本来心中就有气,正欲发作,却见对方也和自己一般,大有立即发作之态。
二人四目相视,心中都是一惊。
雷同身后有五十杀人,皆是臂戴黑纱。而与雷同相撞那人,年约五十上厅长得短小精悍,他身后之人,竟有七十之多,也是人人头缠白纱!
黑纱白纱,相映却不成趣,只显得无比的肃穆萧杀。
只见那精瘦老者面色突然一缓,抱拳道:“楚老先生高足,可真身手不凡!小老儿甘拜下风!”
雷同哈哈一笑,还礼道:“焦前辈如此说话,倒令我雷同汗颜了,无意相撞,还望焦前辈不要怪罪才是!”
留在店内的江湖浪子童超和师兄青衣秀士闻言略奇,一齐走了出来。
童超已在头上扎了一条黑纱。
那精瘦老者陡见江湖浪子,面色突然一凛,又见他头缠黑纱,心下不由一奇。江湖浪子见对方众人也是头上尽缠白纱,也是心中大奇。
二人异口同声,道:“焦前辈为何――童少侠为何――?”
原来那精瘦老者,正是崆峒派掌门神拳无敌焦砾子之师弟,人称“神拳开丁”的焦石子。
鹰爪门和崆峒派素无过节,方才焦石子陡见江湖浪子而色变,仅是因为凡江湖中人均知江湖浪子童超与千杯不醉胡醉乃是拜把兄弟!
而此时焦砾子被胡醉惨绝人寰的活活肢解,崆峒派已然得知,神拳开丁焦石子承袭了掌门之位,全派倾巢而出,正是为了追杀胡醉。在江湖奔波半月,却了无胡醉音讯,此番到洛阳来,也是想到这天下重镇来探寻胡醉形踪!
焦石子与童超同时开口,又都同时一楞。
巨灵掌雷同便迫不急待地道:“焦前辈,贵派为何人人皆缠白纱?”
焦石子神色一黯,便见崆峒派一弟子越前一步,抱拳道:“焦师叔眼下已是本派掌门……”
童超一惊,道:“那贵派掌门神拳无敌焦砾子前辈呢?”
焦石子神色惨然,道:“先掌门师兄已然被胡贼残害――!”
“胡贼?!”雷同高声道:“可是盗名欺世的胡醉那厮么?”
焦石子听雷同如此之言,心中一愣,随即点点头。
雷同嘶声道:“胡贼啊胡贼!你自恃武艺高强,竟如此丧心病狂,你莫非要――!”
却被青衣秀士许聪打断了师兄话头,对焦石子肃然道:“贵派前掌门焦砾子前辈遇害,本门深表哀悼,只是焦掌门,小心只怕有些个……”
焦石子冷哼一声,道:“许二侠莫非认为本门竟诬赖了胡醉那厮么?!”
“不敢!”许聪凛然道:“实不瞒焦掌门,先师似乎也是被胡醉残害,眼下本门掌门,乃由敝师弟江湖浪子承袭!”
焦石子冲童超抱拳道:“恭喜童少侠荣任鹰爪门掌门!”
脸上却绝无恭喜之意。
童超也不为忤,道:“焦掌门能否请入店一叙,本掌门极想知晓贵派先掌门被害,若确系胡醉所为,我江湖浪子绝饶不了他!”
焦石子满脸不屑,道:“童少侠若能大义灭亲,那倒是江湖大幸了,只是――哼哼!”
童超凛然道:“我江湖浪子之为人,焦掌门还不知晓么?何况家师也遭残害,灭师之仇,我江湖浪子若不思报,也是在枉自为人了!”
童超一段豪言壮语,直将崆峒派上下震立当场。
只听童超道:“雷师兄,你可率本门弟子走了。”
待雷同率鹰爪门上弟子走远之后,童超朝店内一伸手,道:“焦掌门,请!”
焦石子也一伸手:“童少侠请!”
童超、许聪、焦石子以及一干崆峒门弟子,一齐进入店内。
天星客栈的老板杜伏依旧在柜台内打盹儿。
童超对先前带他下楼,此时正笑容可鞠地奔过来的小二道:“再搬十桶酒来。”
小二应了,少顷搬来十桶酒,进店的一干人众已然入座。
童超令小二走开,双手轻拍数下,十桶酒全部启封,这一手收发由心的骇人内功,使崆峒弟子暗中瞠舌不已。
只见许聪一手拎了一桶,瞬间斟满了七十余碗。
童超先端起两碗往地上倒了一圈,道:“这两碗酒,先敬家师和贵派先掌门在天之灵!”
焦石子见状也端起两碗,又往童超所倒酒圈上默默地浇了一遍。
许聪又替他们斟满了酒上童超端起来,道:“恭喜前辈荣任崆峒掌门,童超先干为敬了”。
言罢一饮而尽一碗底朝天。
焦石子一言不发,端起一碗来也是一饮而尽。
重超端起第二碗,道:“这碗酒,是愿本门和贵派灭师之仇早日得报。”
七十余碗酒一齐干了。
童趁待众人放下碗,才对焦石子道:“焦掌门可否将令先掌门师兄遇害细节告知本掌门?”
焦石子默然看了江湖浪子良久,见对方出语真诚,绝非作伪,才一抱拳,从座中拉出一个年纪与他不相上下,却显得精瘦猥亵的汉子过来,沉声道:“你说!”
童超一愣:崆峒门下,除掌门焦石子外,尽都是三十上下的汉子,唯有此人年约五十,且头上未缠白纱,显非崆峒派中之上,童超叱吒江湖,却从未听闻有这般一号人物,便道:“请恕我童超孤陋寡闻,这位老英雄是――?”
“英雄二字愧不敢当。”那人道:“在下霍泉,长江面上的朋友给在下取了个绰号叫寒江独钓。”
童超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寒江独钓霍老英雄,却不知――?”转眼看着焦石子。
焦石子对霍泉道:“童少侠豪气干云,你便把所见所闻细细地道了出来!”
霍泉道了声“是”,于是把自己一月多前与山东响马尉迟恭“一刀断喉”骆一春等数十人在此客栈中如何争执太阳叟东方圣死后何人天下武功第一,有说胡醉的,有说童超的,有说姚鹏的,有说任空行的,更有说独孤樵的。正争执不下,已然酿起恶斗时,布袋和尚姚鹏姚大侠的徒弟鬼灵子突然出现,凭其神鬼莫测、却又如伺胡闹般的手段,将众人尽数戏弄个够,然后才悄然离开。
“这一节,”霍泉道,“杜老板和这些小二都是亲眼目睹的。”
然后霍泉又接着说,众人被鬼灵子一顿戏弄均是面上无光,纷纷离店而去。他霍泉只想回到长江面上,钓鱼饮酒,再不到江湖上丢人现眼了,不料到离大江只有一日之路程时,突然听到树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说到这儿,霍泉竟机怜伶的打了个寒噤!
整个崆峒派中之人都顿时眼眶充血!
焦石子沉声道:“说!”
霍泉又道了声“是”,然后把自己如何悄悄摸进树林,如何见胡醉活活肢解焦砾子!自己如何不敢大声出气,直待胡醉离开之后他才悄悄回到长江岸边家中,心中震骇,连门也不敢出,只想就此了却残生。
不料二十余日前的一夜,他正自醉卧于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身在崆峒派的议事大厅,崆峒派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贵派掌门已遭残害,此人知之甚详。”并未署名。
事已至此,霍泉便把自己亲眼所见全部告诉了崆峒派,并领他们去取回了已被剥皮并砍成十数块,且也风干了的前焦掌门人尸骨……
童超饶是豪迈过人,也被霍泉之言惊骇得作声不得!
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胡大哥竟能做得出来么?!
良久。
童超道:“霍老英雄。那毫无人性之人,你可看清,真是胡醉么?!”
焦石子冷哼了一声。
霍泉凛然道:“昔年我紫鲸帮受玉蝴蝶那色魔之辱时,胡醉和姚大侠曾替本帮解难,因感其恩,胡醉的容貌我牢记于心,当日所见,绝不会不是胡醉!我霍泉虽算不上什么,但纵是当着所有天下英雄之面,我也敢当以性命作证于在下所道之言,决无一字虚妄!”
最后这几句话霍泉字字如锤,把个江湖浪子震骇得心头狂跳。
焦石子漠然地看着童超。
良久,童超似是大梦初醒,对许聪道:“师兄,你也把先师遇害及师兄所见所闻告知焦掌门吧。”
许聪点点头,把楚通遇害,永盛镖局大小九十七口人全被杀绝,自己和雷同如何分头寻找掌门师弟和追杀胡醉……等等细节详尽地复述了一遍。胡醉当日对他讲的那番话,许聪自也是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末了童超掏出那张曾覆盖在楚通尸身上,署名胡醉的书简递给了焦石子。
焦石子正细看时,忽闻耳边传来一个细微清晰之音:“许聪之言不虚,一侠一魔,当今天下真有两个胡醉!”
如此传音入密神功,若无绝高内力绝对使不出来,放眼整个容栈,有此内力的仅童超一人,但童超此时正坐在自己对面,莫非是他故意――?!
焦石子将那张书简递还童超,走走地望着江湖浪子,耳边那声音却又响起:“千杯不醉胡大侠为武林安危,不好公然露面,正暗中追查那冒充他到处作恶之人,令师兄及楚通均为那假胡醉所害,望焦掌门三思,千万勿要铸成大错!恕老夫言尽于此。”
纵有绝世内功,运出传音入密时,绝不可能嘴唇不动。而端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湖浪子却绝没张合嘴唇,况且那声音是从柜台那边传来的!
柜台内杜伏兀自打盹儿。
焦石子心有所疑,突然飞身出店。
店外靠近柜台那边的小巷内行人倒是不少,但无一人似是身负武功之辈。
除江湖浪子童超一人之处,店内所有人见焦石子飞身出店都是大惊!
少顷焦石子复入店来,一言不发,一拳击向正在打盹儿的杜老板左肩。
“哇”的了声,杜伏喷出一大口鲜血,人竟昏了过去!
两个小二又惊又怒地瞪着焦石子,却又不敢吱声。
杜伏显是不会丝毫武功之人。
焦石子一派掌门,却这般欺负一个不会武功之人且是当着江湖浪子之面,当即大觉尴尬。
所有崆峒弟子见状,都觉面上无光。
只有江湖浪子心中了然,焦石子定是也和自己先前一样,怀疑那传音指点的人是杜伏。因而面上并没露出嘲讽之色,只装作未见,低头饮酒。
许聪却甚觉蹊跷:先前掌门师弟掌击杜伏,幸得师兄雷同喝止,且师弟内功已至收发由心之境,并末酿成大祸。此时焦石子为何又是一拳将杜伏击成重伤?故而面上露出了惊愕之色。
那两个敢怒不敢言的小二,早奔过去,一人扶起老板,替他擦去嘴角血污,另一人撕开老板衣衫,用白酒替他搓揉遭击之处。
杜伏左肩乌青了一大块,两个小二忙活了半晌,却仍不见老板转醒。
焦石子尴尬了半晌,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两粒药递给小二,道:“以白酒替你们老板服下。”
小二不接,只满脸怒气地瞪着他。
焦石子只好来个霸王硬上弓,劈手夺下小二手中酒碗,捏开杜伏下颌,将两粒药塞入其口,又灌了他一口酒,才将碗放在柜台上。
不一刻,杜伏又“哇”的吐出一口污血,人才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看看两个小二,又看着焦石子,幽然道:“敝店酒质不好,得罪了大爷,还望大爷海涵。”
焦石子尴尬地道:“杜老板如此说话,实令焦某汗颜。方才焦某失手伤了阁下,实在是对不起之至,这两锭银子,一锭算是付那酒资,一锭便给杜老板购药疗伤之用。”
言罢把两锭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一锭银子,足可买二、三十桶酒了。
杜伏接了一锭在手,道:“既是大爷豪爽,这锭银子我就收了。实不瞒大爷说,光这一锭,纵买三十桶酒也足够了,大爷们只喝了十桶,便是要买药,余下的也还是多得多了。故这另外一锭,我是断断不可收的,虽说杜伏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做人也不可昧着良心,还望大爷收回。”
杜伏“做人不可昧着良心”之言,使焦石子心中略有所动。
便听那边江湖浪子童超道:“杜老板为人如此,我童超但凡路经洛阳,便再不会去第二家客栈,焦老掌门,我看你也不要过分拂了杜老板好意,哈哈!”
焦石子也哈哈一笑,道:“既是你江湖浪子也这么说,我便厚着老脸取回这锭银子了。”
将另锭银子揣入怀中,冲杜伏抱拳道:“往后我崆峒派中要有人路经洛阳,也是住定了杜老板的天星客栈了!”
杜伏连忙对焦石子和童超作揖道:“多谢大爷们照顾敝店生意!”
童焦二人还了礼。
鹰爪门,崆峒派和天星客栈三方各自拜别。
这边童超将有人传音暗示之事告诉了许聪,解了青衣秀士满腹蹊跷。
二人径往长安。
那边焦石子也将之所以拳击杜伏之由告知门下弟子,弟子们均是大奇:怎的江湖上竟会有两个胡醉?!
焦石子又细问霍泉当日所见情景,霍泉默想了很久,才道:“残害神拳无敌焦砾子之人无论身材相貌,均是胡醉无疑。只是当日胡醉除目露凶光外,面上竟是没有一丝表情,似是假面一般!”
假面?!焦石子一惊,顿觉所有事情均是扑朔迷离!
――莫非真有人冒充胡醉?!
――丐帮正副帮主势成水火,胡醉不公然露面,莫非真是为了顾及武林苍生?!
――那暗中提醒自己莫要铸成千古大错之人又是谁?!
而天星客栈内已无顾客,老板杜伏又迷迷糊糊地在柜台内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