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断江湖怨》第三十一章 玉殒香消
峨嵋掌门绝因师太座下俗家大弟子杨留虹,自幼父母双亡,为绝因师太收养。此时年方双十,却是为人稳重随和,待众师妹犹如亲人,是以峨嵋派上下俱是对她交口称赞,然绝因师太一是念她身世,不愿让她削发为尼,二是因她自劝随师学艺,在整个峨嵋派弟子中,她的武功剑法虽可算是上乘之选,但峨嵋剑法本是走的轻灵一揽,与她稳重随和之脾性不甚相投,她虽对本派剑法至为熟捻,却难揣摸其更高深的心法精奥。是故绝因师太迟迟未立她为掌门弟子,首先自是为了她好,其次也是为了使本门在下任掌门手中更加发扬光大。
绝因师太的关门弟子瞿腊娜,虽年幼天真,却是颇有灵气,入门仅只三年,除内力不如师姐们外,一套峨嵋剑法,倒是使得连掌门师尊都暗暗首肯。而这小师妹对世事一无所知,一派天真浪漫,全派上下,对她煞是喜爱。绝因师太有心让她承袭衣钵,便让她独自到江湖中闯荡闯荡,一是使她增些阅历,二也是为了再考查她的人品。不料瞿腊娜一去数月,竟是音讯沓无。绝因师太恐她有失,便令座下大弟子下山相寻。
杨留虹与小师妹瞿腊娜最是投缘,她虽年长小师妹甚多,但自幼在峨嵋山上长大,虽年前曾随师父到武帝宫走了一遭,却也对世事所知甚少。大师姐小师妹常在一起,谈些让外人听了笑破肚皮,在她们却是至为蹊跷的话题,她深深佩服小师妹的聪明机灵,对她充满亲姐姐般的柔情。是以师父吩咐她到江湖中找小师妹,她一口便答应了。
不料一路苦寻,沿途见人便问,直从峨嵋山找到汉水岸边,竟连小师妹的一丝音讯也未得到。
这一日,杨留虹来到一座小镇,已是傍晚时分,匆匆吃了些干粮,只好投宿客店。店家见她是个单身女子,便引她到一间僻静的客房息了。
三更时分,忽听得“啪”的一声窗纸被人捅了个小洞,杨留虹早已惊醒,却见月光之下,隐约有人从窗外插了根竹管进来。杨留虹又惊又怒,心想此等宵小手段,却又能奈我何!当下进住呼吸,手握剑柄,静观待变。
忽觉一丝凉意拂过脸颊,心头一惊,随即恍然失笑:只因此屋破陋,墙壁裂有一缝。初时自己仰卧不知,此时翻身侧卧,便觉夜风缓缓从裂缝中窜入,甚是清凉。
当下心午暗喜道:我何不将计就计,诱得奸人入内,陡然动手,定是手到擒来。
约摸地了半个时辰,只听得“叭搭”一声,门闩滑落,稍停,木门缓缓推开,三人闪身进来。当先一人抖开一块黑布,对着杨留虹当头罩下。
杨留虹冷哼一声,正待拔剑跃起,陡觉手脚瘫软,竟使不出半分力道。心头震骇之间,已被蒙了个严严实实,随既哑穴被点,四脚被人捆住。
杨留虹再次运力,只觉丹田中空空荡荡,哪还能凝聚半分真方,心头又惊又怒,知道方才自己只顾提防前边之敌,却不料墙缝那边正有对头再使毒,自己不知,兀自大口大口地呼吸,正着了人家的道儿,且那使毒之人心思慎密,所使之毒竟然无色无味,定非庸手所为。心中一沉,正不知这些人将如何折辱于我,忽觉身体凌空,已被人提起,塞入一条麻袋,随后那人将她负于肩上,掠上房顶,向镇外疾行。
杨留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那人负重,脚底却是不慢,武功实不低于自己,心头一骇,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留虹悠悠醒来,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流水之声,似是身处江边。过得良久,才慢慢记起先前之事,当下不作它想,连忙运力冲穴,但微一运力,却发现真气依然不能聚集!
便在此时,屋门“光当”一声打开,进来两个大汉,手执火把,当先一人道:“杨女侠,帮主有请。”
杨留虹心中一惊,不知此人何以竟知道自己姓杨。转念又想,他们既苦心地劫我到此,自是早已摸清了我的来路。
他说帮主有请,却不知这帮主是谁。有心动问,又想此等下人,不问也罢,见了帮主,自有分说。想今日身陷囹圄,武功虽失,却决计不能坠了师门名头。当即冷哼一声,不再多言,随了那二人前去。
一出了木屋,才发现竟身处江诸之上。两旁江水缓流,江面甚宽。但自己武功既失,又不识水性,看来此番要脱身着实不易,忽又想那人既称自己为女侠,还道一声“请”,看来并非凶神恶煞之辈,自己只要搬出师傅她老人家的名头,对他们晓以厉害,难说他们就此放过了自己也未可知,心头不禁松得一松。
沿途斜坡而上,两旁杂草丛生,小路崎岖,万籁俱静。行得一会,到了山顶。那二人带着杨留虹径自走到一座破庙之前,方才停下,当先一人道:“启禀帮主,杨女侠到。”
庙中一人应道:“有请!”
跨入庙中,杨留虹环视四周。但见十余条大汉立于周遭,人人身材高大,劲装结束,俱是赤手空拳。正中坐着一人,却是秀才打扮,手拈一把折扇,火光映照之下,颇有几分英俊。
见杨留虹进庙,他才站起身来,抱拳施礼道:“早闻杨女侠芳名,今日得见,小生当真有幸!”
杨留虹见对方客气,自己虽是满腔怒气,却也不愿失了礼数,当即也抱拳还礼,道:“小女子不才,却不屑于干那等暗算于人的勾当,倒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那秀才模样的人听了也不生气,只一笑,自顾道:“小可贱姓邓,名干,人称水上书生。与十数个兄弟在水上混口饭吃,人称我等兄弟为汉水帮。兄弟不才,添为帮主,让杨女侠见笑了。”
说罢对一汉子挥手道:“侍座!”
那大汉应了一声,搬来一条笨重的木凳,杨留虹冷冷地道了声“多谢!”
杨留虹虽从未听说过汉水帮的名头,但想此地并非这所谓“汉水帮”的总坛,却是决计错不了的。此庙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一切布置都显得甚是匆忙,与这一干人的身份神态极不相衬。但到底为何如此,却又猜它不透。只思此番既已落入他们之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决不可做任何辱及师门之事,大不了一死而已。
却听水上书生邓干道:“杨女侠,今日之事,小弟实出无奈。若不如此,决计请不了芳驾光临。得罪之处,尚乞莫怪。
小弟这厢与你赔礼谢罪了!”
言罢长鞠到底。
杨留虹听他嘴上虽说得客气,却只字不提解药之事,当下也不多言,只冷哼了一声。
邓干接着道:“杨女侠定觉蹊跷,何以小生要将你请到此间吧?”
杨留虹实是大惑不解,听他如此说,便冷冷地道:“还望帮主示知。”
她说这“帮主”两个字时,加重了语调,言后之意,自是不屑。
邓干佯装不知,继续道:“小生虽出身草莽,但峨嵋剑法冠绝天下,却端的令小生敬佩。”
杨留虹听他提到峨嵋剑法,心中一惊:莫非这小子竟敢觊觎峨嵋剑法不成?
水上书生邓干接着道:“杨女侠行侠江湖,拯救弱小,也让小生好生钦佩。杨女侠品貌俱优,实乃女中宋玉,小生景慕已久,今日得见,实在欢喜得紧。”
杨留虹听他这般说话,脸上不由一红:自己到江湖中找小师妹未久,却不知他那行侠江湖之言从何说起,但凡青年女子,谁都希望别人夸她容颜皎好。杨留虹一直在师傅绝因师太身边,派中师妹妹之间,于男女之事自是只字不提,是以她活了二十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青年男子如此当面称赞自己的容貌,芳心窃喜之下,脸上怒色不禁大为缓和,道:“帮主派人将我……将我掳到此间,不知是何用意,还望明言。”
邓干道:“杨女侠既这般干干脆脆,我邓干倒也不可做那拖泥带水之事,实不敢相瞒,杨女侠乃窈窕淑女,小生虽一介草民,却也欲效君子之举,不知杨女侠意下如何?”
杨留虹又羞又怒,自己遭他暗算,被掳至此,本就未存侥幸之心,却没来由地听他一通胡说八道!当下面色一变,冷冷地道:“哼!当真是……当真是下流无耻!”
水上书生听了此言,也不气恼,淡然一笑道:“杨女侠看来是无垂青于小生之意了?”
杨留虹怒道:“既落入你手,要杀要剐,均由得你,却休得再胡说八道!”
水上书生依然不怒,道:“杨女侠被在下这般请来,心中有气,自也在情理之中。依小生之见,在下兄弟共有十六人,杨女侠若能将我等全部制住,我邓干这就送你过江,任由你走路。杨女侠意下如何?”
言罢顺手抽出一柄金光灿灿的剑来,倒转剑尖递给杨留虹。
杨留虹“哼”了一声,心道我今日便教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峨嵋剑法!伸手接过剑来,不由一愣,但觉此剑虽金光灿灿,却重不逾三两!待使劲一捏剑柄,才发觉这“剑”竟是以硬纸糊就,只在面上镀了层金粉,杨留虹俏面一寒,正欲出言相讥,却听水上书生邓干道:“杨女侠剑法高强,我等只敢讨教招数,却不敢以性命相拚。杨女侠武艺了得,自是持一纸剑足矣。在下等一干草莽,自不敢也以一纸剑同女侠过招,只好用各人趁手的兵器了!”
杨留虹怒极,但知多说无益,只寒着脸一言不发。
邓干又道:“杨女侠若今日输了,明白再斗。明日输了,后日再斗。尽可以一辈子斗将下去。哈哈!”
一干大汉也跟着哈哈大笑。
杨留虹心中雪亮,如此斗法,他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自己内力已失,纵然招数奇精,奈何一柄纸剑,刺在这些大汉身上,恰如蛟蝇一叮而已!他们这般作法,自然是……自然是……心头突然一凛,冷笑数声,道:“邓干,你打得如意算盘,竟想偷学我峨嵋剑法吗?”
水上书生邓干喜道:“杨女侠真是小生知己,只一猜便猜中了小生的心思。”
杨留虹见他言语之间竟无一丝尴尬,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可真是平生所仅见,当下不由愣得一愣,随即沉声道:“邓干!你将峨嵋弟子看得忒也低了。你看杨某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吗?哼哼!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料邓干竟然开怀大笑,道:“杨女侠,你也将我邓干看得太高了。你看我是正人君子吗?哈哈哈,君子度小人之腹!”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俗话,原是骂人之语,邓干把它倒过来讲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竟是自认自己是小人,反而嘲笑杨留虹是君子了。
杨留虹平生从未见过如邓干这般自认小人之辈的人,一时倒弄了个哑然无声。
良久,才听邓干缓缓地道:“杨女侠,你手中拿的是一柄纸糊之剑,以你之力,你自忖能刺死自己吗?关你的屋中自是没有绳索可供杨女侠上吊。若杨女侠决意要死,自可以撕裂衣衫搓成绳索而用。但小生知又怎生舍得!是故只得剥光了杨女侠的衣衫,以防备万一。唉,还望杨女侠念小生出于好心勿怪。只是杨女侠容颜皎美,体态丰腴,这荒岛之上,却住着十几位和我邓干出生人死的兄弟,尽管小生爱煞杨女侠,但如果这些兄弟对场女侠有何无礼之处,小生也是无可奈何。唉……”
这一番话水上书生虽说得平平淡淡,却直把杨留虹听得心胆俱震,骇然无声。
邓干及一干大汉均沉默不作声,冷冷地看着杨留虹。一阵江风吹过破庙,火光摇曳,更增添几分狰狞之气!
杨留虹心知今日定然无幸,宁愿一死,也决不能为这群猪狗之辈所辱。但自己内力既失,手中又只提一柄纸糊之剑,却又怎生死法。正犯难间,忽见一条大汉“呛”地一声抽出长剑,斜斜指着自己,道:“杨女侠,在下先来领教峨嵋剑法。”
杨留虹心中一动,便已有了计较:斗至酣处,自己猛然撞上他剑尖便是上当下更不打话,捏个剑诀,一剑刺向那大汉。
大汉横剑削来,杨留虹不待双剑相交,倏地翻腕,纸剑直刺大汉右手脆,大汉斜身滑步。手腕一沉,剑尖直点杨留虹喉头,剑势凶猛,武功端的不弱。
杨留虹虽然内力已失,但剑招却是奇精。心想今日落入贼手,如不显点手段,到叫他们小觑了我峨嵋剑法。当下冷哼一声,纤腰一扭,剑随身游,直点大汉双目。
大汉挥剑上撩,硬削纸剑。谁知一削之下,长剑竟落了个空,心头一惊,暗道不妙,正待闪避之时,陡觉期门穴剧疼,已被欺身过来的杨留虹一肘击中!
期门穴乃人身死穴之一,饶是杨留虹内力已失,这一肘之力虽不能取了对方性命,但那大汉仍觉气血翻滚,退得两步,便觉双眼发黑,人便猝然倒地。
破庙中依旧无声。
众人漠然地看着杨留虹。
杨留虹淡然道:“一个不是对手,你们齐上吧!”
杨留虹适才与那大汉过招,已知这些人决非寻常江湖浪人,武功实是不低。此时出言激他们齐上,自是存了个乱中求死之念。
水上书生笑道:“杨女侠既叫阵了,兄弟们便并肩上吧。”
众大汉依言齐将杨留虹团团围在正中。
邓干则依旧文质彬彬地立在一旁袖手旁观。
但闻一声呛喝,十五柄长剑齐刷刷向杨留虹刺来。
只见杨留虹滴溜溜地原地转了一圈,手中纸剑有若蝴蝶戏花,幻化出一道道金色孤光,直削众大汉眉心,却正是整套峨嵋剑法中最难练就也最为凌厉的一招“佛光普照”。
众人均觉眉心一凉,陡然间忘记了杨留虹手中的纸剑不能伤人,竟一齐大惊后跃,更有一人但觉手少长剑有异,待看清时,不禁大骇:他手中长剑已变成了纸剑,自己的长剑却不知何故早到了杨留虹手中!
众大汉自是骇然相顾,杨留虹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何以自己内力既失,身形自该滞涩不畅,但刚才这一招“佛光普照”
却比平常使出威刀还大?!愣得一愣,试着微一运气,但觉真力畅通,了然无碍。
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也不细想是何缘故,便手待三尺青锋,冷冷道:“谁再来送死?!”
水上书生陡见杨留虹功力顿复,也自一惊,随即明白是胡醉到了,便折扇一摇,哈哈笑道:“杨女侠不愧是绝因师太高足,一招‘佛光普照’已尽得师父真传,实令小生们大饱眼福了。一听说贵派剑法中还有一招‘点眉落明’,杨女侠何不也使出来,指点指点我这十五位兄弟。哈哈。”
杨留虹闻言一惊,想不到这邓干对峨嵋剑法到煞是熟悉,只是那招了“点眉落明”太过阴损霸道。此招一经施展开来,便要夺人双目,端是凌厉之极。是以昔年绝因师太传授这一招时,也曾敦敦告诫门下弟子,若非身处绝境,对手又是大奸大恶之辈时,万万不可使用。
杨留虹当真弄了个大惑不解:自己功力既复,邓干又明知“点眉落明”那一招的阴损,为何还要我施展,当真是有恃无恐么?
再看众人时,但见各人面上均露了惊诧惨然之色,自也是知道了邓干此言之意,杨留虹心下好生纳闷,不知邓干何以要她刺瞎这些人双目。举目望去,却见邓干兀自悠然自得地袖手而立。
杨留虹心头暴火怒炽,暗道此人虽生得一表人材,为人却这般诡计多端,阴狠歹毒,竟连自己兄弟也要假我之手将人家除去,此人当真留他不得!既如此想,心头已有计较,但闻一声轻叱:“好,‘点眉落明’来了!”
话音末落,人已如惊鸿般飘起,长剑直刺那一个五条大汉双目。
众大汉见她骤然出招,哪还敢还招攻击,人人自危,一齐舞剑护住身形。
却见杨留虹身在半空,纤腰一扭,裙带斜飘,恰若凌波仙子,已自转过身来,双脚刚一点地,便是手腕轻抖,剑尖微颜,唰唰唰三剑疾攻,招招刺水上书生邓干双目!
邓干大吃一惊,连忙疾挥折扇,暴退丈余,惊险绝伦地避开了那夺目三剑。待惊魂稍定,才沉着脸道了一声:“好剑法!”
杨留虹见自己陡施辣手,竟也给对方避了开去,心头也自骇异,知今日遇上平生劲敌。邓干虽油嘴滑舌,手上功夫却颇为了得,端的远在那个五条大汉之上,纵是与他单打独斗,胜负之数也殊难预料,自己只有全力一拚,纵然一死,也万不可坠了师门名头。当下更不多言,剑交左手,唰唰唰又是一路疾攻。
邓干此时早有防备,只挥洒自如地游身避招,凝神细观峨嵋剑法。
杨留虹又惊又怒,冷哼一声,将长剑交回右手,一招“点眉落明”又自攻出。但见她长剑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儿似乎又在两手之间,剑尖却始终直逼邓干双目!
邓干几时曾见过这种不躲不避、只一味猛打急攻的不要命的剑法,一时间竟给逼了个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转眼间杨留虹已攻出九三二十七剑,见仍夺不了邓干双目,心头一凛,剑招急变,一招“佛光普照”已然使出。
邓干陡觉眼前一空,大惊之下,百忙中一个侧身,但听“咔嚓”一声,右边脑袋一凉,邓干提气暴退三丈。幸好杨留虹只仗剑冷笑,并不乘胜追击。邓干惊魂刚定,伸手摸时,只觉湿漉漉一片,哪里还有右耳。
邓干这一惊非同小可,直出了一身冷汗,适才恰似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万幸此时小命还在,心思自己若连一个女流之辈也敌她不过,岂不让在暗中观斗的胡大侠觉得我邓干太过脓包!
当下不再托大,冷笑一声,沉着脸道:“杨女侠的峨嵋绝学邓某领教了,且看小生的扇上功夫却又如何!”语毕,气运右臂,折扇轻挥,人已揉身攻上。
杨留虹凝神静气,拆得数招,便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一柄长不盈尺的折扇在邓于手中,直与三尺长剑无异,劈刺点穴,妙处只是扇影。
杨留虹情知再斗无益,只徒遭戏弄而已,当下更不闪避,一招“点眉落明”将邓干逼退三尺,举剑便往自己颈间抹去。
忽听“叮”的一声,剑锋离颈堪堪只差一线,杨留虹陡觉右臂剧震,手中长剑早“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杨留虹心头惨然,只道对方武功既这般高强,竟连自尽也为其所阻,此番落人他们手中,不知还要受多少折辱。当下紧闭双目,便欲自绝经脉。
不料她心念刚动,便觉背心一麻,十数十穴道早被人点,浑身麻木不仁,哪里还能运劲自绝!
电光石火之间,忽听那个五条大汉喜道:“胡……”
但他们只道出了这一个字,并且永远只能道出这个“胡”
字了,只听“啪啪”数声,十五声惨叫同时响起!
杨留虹大吃一惊,睁开眼来,便见一高大黑影穿梭于那个五条大汉中间,身形快如鬼魅,只一眨眼功夫,那个五条大汉人人脑浆进飞,早成了一堆尸体。
杨留虹惊骇莫名,却见那大汉右掌一挥,将兀自待扇微笑的水上书生邓干打得有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庙处,只道得一声“你好狠”,便闻“啪”的一声,从此无声无息。
杨留虹只觉毛骨悚然,不敢看那个五条大汉惨状,当下紧闭双目。忽觉身子一空,已被那人挟出庙外。
那人将她放在地上,回身提了邓干尸首掷回庙内,取出火折子,利索地将破庙点燃四、五处。待火势渐盛,才又挟了杨留虹飞奔下山。
几个起落,已到江边,那人挟着杨留虹一个飞身,轻飘飘落在泊在江中的一条小船上。这一跃只怕有七、八丈之遥,杨留虹只觉江风嗖嗖贯耳,心头自是骇异,此人的功夫,只怕她师父绝因师太也有所不及。
待稳坐船中之后,那人伸手给杨留虹解了穴道,冷冷道了一声:“那等江湖宵小,死不足惜,杨姑娘倒不必心有不忍。”
杨留虹穴道既解,便转头看江岸之上那熊熊烈火,想起邓干诸人死状,正自心头恻然,不料这救她之人背对着她,并未看她一眼,竟已窥破了她心思,心头不禁大感惊佩。
正欲出声,却见那人双掌连击水面,小船有如离弦之箭,疾向对岸冲去。如此“划”船之法,实为杨留虹平生所仅见,心头钦佩之心又起,一待上岸了便高声道:“晚辈峨嵋绝因师太座下弟子杨留虹,多蒙前辈相救,不知前辈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那人却不答话,只双眼含笑,转过身来看着杨留虹。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那人虽面无表情,却有一些面熟,略一思忖,便盈盈拜道:“多谢胡大侠相救之恩!”
原来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年前在武帝宫率天下群雄与东方圣力搏、侠名满天的千杯不醉胡醉。当时杨留虹随师父绝因师太前往,曾见过胡醉之面,是以觉得面熟,略一思忖,便已记起,只不知胡大侠为何这般冷漠,但救命大恩,岂能不谢,不料胡醉却不受她这一拜,杨留虹未及拜下,便觉一股巨大之力涌来,阻住了自己下拜之势,心知胡大侠行侠江湖,施恩不谋图报,崇佩之心顿起,至为恭敬地道:“晚辈奉师命下山,打探小师妹讯息,不料在永昌镇中了邓干等人奸计,被掳至此,幸得胡大侠出手相救,晚辈好生感激!”
胡醉似是愣得一愣,才道:“胡某只是适逢其会,杨姑娘倒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令师妹,可是一个――?”收住话头,沉吟不语。
杨留虹连忙道:“敝顺妹姓瞿,名腊娜,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知胡大侠可曾知她讯息?”
胡醉道:“那就对了,杨姑娘请随我走。”
听他言语,自是知道小师妹讯息了,杨留虹大喜过望,便欲拜谢,却见胡醉早在五丈开处,当下不再多言,提起真力,飞身跟了上去。
数日之间,胡醉尽择荒无人烟的小道行走,他功力本比杨留虹高出甚多,是以杨留虹只能见他背影,心头不禁微觉纳罕:小师妹怎的会在这了无人迹之处?出言相询,胡醉也不转身,只道到时便知。
又行了数日,峨嵋山已隐约可见,杨留虹顿即释然:原来小师妹已回山了,却不知是否似自己这般是由胡大侠护送回来的,当下心中当真对胡大侠感激不尽。
这日黄昏,二人已行至峨嵋山山腰。再行半个时辰,便可见到师父和小师妹了――杨留虹一念及此,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喜欢,不禁加快了脚程。待到穿越一小片森林时,始终在身前一丈左右的胡醉突然停下,转过头来淡淡地道:“杨姑娘,咱们不必再走了。”
杨留虹大惑不解,道:“胡大侠你说什么?”
胡醉冷冷地道:“我说咱们不必走了,这儿风景不错。”
杨留虹更是不解,闻言四下扫视了一眼,见三十丈处有一个樵夫兀自砍柴,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杨留虹心头一惊,回头看胡醉时,只见他目露凶光,面色有若僵尸一般,只死死盯着自己。
杨留虹芳心狂震――此人相貌确是胡醉,神态却与当日她在武帝宫所见的胡大侠绝然不同。胡大侠那卓尔不群的豪荡之气,此时毫无踪影不说,还换成了一脸乖戾。
杨留虹当下颤声道:“胡……胡大侠,你……”
胡醉干笑了两声,道:“你若能冲了过去,胡醉转身便走,若是无法过去,胡某说不得便要留杨姑娘一留了!”
杨留虹冷哼一声,心道你胡大侠名满天下,却到我峨嵋山显手段来了!我若不也显点手段给你瞧瞧,倒让你小觑我峨嵋派了!当下只道了声“好”!拔剑在手,更不多言,运足平生修为,举剑攻了过去。
胡醉空手接招,身形快逾闪电,杨留虹一路急打猛攻,长剑却总离胡醉身周寸许,待她一套峨嵋剑法堪堪使完,胡醉手腕倏地一翻,早将她手中长剑劈手夺过,阴恻恻地笑了数声,才道:“杨姑娘你看胡某可曾后退半步么?”
“么”字出口,杨留虹陡觉双腿一软,人早委顿于地,却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胡醉已点了她周身要穴。
杨留虹大惊之下便欲出言相问胡大侠因何如此,却哪里还能发出半点声来,竟是连哑穴也被点了。芳心不由大骇,满目惊恐地看着胡醉。
胡醉却不看她,飞身过去将那躲在草丛中连天气也不敢出的砍柴汉子拎了过来放在杨留虹身侧,淡淡地对那汉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却只顾不住口地跪地求大爷饶命。
胡醉“哼”了一声,森然道:“我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大爷一高兴,难说便饶了你一命。”
那汉子大喜,连忙道:“是!是!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胡醉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李富贵。”
“哼!瞧你这样子富贵个屁!”
“是是!小的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是富贵个屁!”
“你今年几岁了?”
“小的今年三十三岁了。”
“可曾婚配了么?”
“小的老婆倒是有一个,只是又聋又瞎,倒让大爷见笑了。”
“如果有不聋不瞎的妞儿看上了你,你要是不要?”
“大爷说笑了。”
“你看地上这妞儿,还配做你老婆吗?”
“大爷别吓小人。峨媚山上的姑娘尼姑都厉害得紧,小的可不敢……不敢……”
“不要怕,这妞儿此时已不厉害了,大爷看你老实,这就再尝你个老婆。此时便入洞房,你若要活命,便把衣服裤子脱了!”
李富贵浑身有若筛糠,战战兢兢地脱光衣服,露出一身的皮包骨头。
“好,”胡醉道,“把你媳妇儿的衣衫也脱了。”
“小……小的不……不敢。”
“连自己媳妇儿的衣衫也不敢脱,那还留你活命作甚,大爷这便……”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这就去脱。”颤抖着走到杨留虹身前,跪地磕了三个头,才又道:“这……这位大……大姐,小的要……要活命,实……实在是……是迫不得……得已。这……这得罪之……之处,还望大……大姐莫……莫怪。”
杨留虹又羞又怒又觉恶心,心头惨然,两行清泪夺目而出。
李富贵一愣,便听胡醉喝道:“快!再慢大爷一掌便打死了你!”
李富贵一惊,伸手便去解杨留虹衣裙,尚未触及肌肤,便听“噗”的一声,李富贵陡觉面上一热,伸手摸时,正好接住一片软溜溜热乎乎的物事,待低头看清,早吓得渗人的惨叫出声。
他手中捧着的,骇然是半截舌头,还兀自微微颤动!
杨留虹自断娇舌,头一偏,已然命归黄泉。
胡醉一惊,连忙点了李富贯哑穴。李富贵作声不得,竟似呆了一般,只木愣愣地看着手中半截舌头,对胡醉剥杨留虹的衣裙看也不看,待到惊觉身上有异时,早被胡醉用衣带将他和杨留虹尚有余温的赤条条尸身捆在一起了。
胡醉哈哈大笑,将他二人吊在一棵大树上,运掌如刀,将那大树削下一大块皮来,运指刻字:“峨嵋山上一窝淫女,绝因老尼羞也不羞!”未了冲山顶道观运足内力高声道:“峨嵋淫女,我胡醉领教了!告辞!”
“辞”字出口,顺手解了李富贵哑穴,人却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整个森林,少顷便充满了李富贵惨骇渗人的嘶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