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牲畜作牵引的牛车、马车、骡车、驴车,见于乡村郊野,见于视频图文,也见于史籍记载。除了这些常见的畜力车,羊车在史料中也能找到不少蛛丝马迹,而更让人惊奇的是,有两辆羊车竟然见证了西晋王朝的兴盛和覆亡。以羊拉车,看似好笑,其实历史悠久,至少在汉代就已有之。汉代之后,从晋、刘宋、隋、北宋的官方记载中,也能见到羊车影子。如,《晋书舆服志》载,“羊车,一名辇车,其上如轺,伏兔箱,漆画轮轭”;《宋书礼志》载,“晋武帝时,护军将军羊琇乘羊车”;《南齐书舆服志》载,“漆画牵车,小形如舆车,……御及皇太子所乘,即古之羊车也”;《宋史仪卫志》载,“后汉刘熙《释名》曰:‘骡车、羊车,各以所驾名之也。’隋礼仪志曰:‘汉氏或以人牵,或驾果下马。’此乃汉代已有”,等等。灭掉东吴后,三国归晋,华夏一统,天下太平。从太康二年(281年)起,晋武帝司马便开始“颇事游宴,怠于政事”,心思放在了后宫。当时,司马炎“多内宠,平吴之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晋书后妃传》)。后宫美女如云,佳丽众多,个个如花似玉,风情万种,争风吃醋,司马炎看的眼花缭乱,总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面面俱到。出于公平起见,司马炎决定乘坐羊车猎艳后宫,让羊车在后宫随处跑,羊车停在哪在哪个妃嫔住所的门前,当天就和哪个妃嫔饮酒吃饭,就毫无争议地临幸谁。
对于司马炎乘坐羊车选择临幸对象之事,史料记载颇为精彩详实。《晋书后妃传》载,“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资治通鉴》载,“帝……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作为牲畜,羊虽有属于自身类种的情欲,但对人世间的美女不感兴趣,它也不知道该在何处停。为了让羊车停在自家门前,“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资治通鉴》),羊喜欢吃嫩草,喜欢闻咸味,妃嫔们便想方设法,投羊所好,力争把羊吸引过来。故事记载于正史,可信度毋庸置疑,再现了司马炎的荒淫,也反衬出了当时西晋的强盛。
当时,羊车成为司马炎的专用座驾,别人乘坐便会因僭越而获罪,禁卫军首领羊琇就因乘羊车遭到参劾,险些把命丢了。司马炎死后,儿子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司马衷因“愚劣”(《晋书》)且缺乏理政能力,西晋大权被皇后贾南风操控。贾南风性情淫妒,为人歹毒,凶狠狡诈,作恶多端,最终引发了“八王之乱”,使日益腐朽的司马氏政权江河日下,对国内匈奴五部的控制力也大大衰减。早就蠢蠢欲动的匈奴人刘渊借中原板荡之机,在西晋北部版图上独立门户,建汉称帝,攻城掠地,由此揭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在内忧外乱中,司马衷死于非命,司马炎的第二十五子司马炽即位,是为晋怀帝。司马炽无雄才大略,也无力扭转局势,于永嘉五年(311年)被攻入洛阳的匈奴汉军俘虏至平阳,先被幽禁,后于永嘉七年(313年)被毒死。司马炽死后,司马炎之子吴王司马宴的儿子司马邺即位,是为晋愍帝。司马邺当时只有十四岁,虽有琅邪王司马睿、南阳王司马保辅政,但大厦已倾,无力回天,只能承受亡国的命运。建兴四年(316年),匈奴汉军将领刘曜大举进攻长安,司马邺无力对抗,被迫出降,西晋灭亡。对于司马邺出降的情形,《晋书》载,“帝乘羊车,肉袒衔壁,舆榇出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之手,帝亦悲不自胜。”《资治通鉴》载,“帝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东门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手,帝亦悲不自胜。”肉袒,即光着膀子,扮奴隶;衔璧,即持其祭器,示亡国;舆榇,即抬着棺材,示有罪;乘羊车,表示像羊一样温顺,任人宰割。次年,沦为阶下囚的司马邺在受尽屈辱虐待后被杀。一代帝王竟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同样是羊车,同样是载着皇帝,但情形截然不同,一个载着开国皇帝,一个载着亡国之君。司马炎乘坐羊车时,天下安定,四海承平,他是在悠闲地临幸美女;司马邺乘坐羊车时,山河变色,江山易主,他是在沮丧地认罪投降。这两辆羊车分别见证了西晋王朝的兴与衰,也分别见证了司马炎和司马邺的荣与辱,当年司马炎乘坐羊车猎艳后宫时哪里会想到帝国会覆亡,子孙会受辱,这无疑是历史对西晋王朝的莫大反讽。追本溯源,西晋王朝的覆亡,其祸根早在司马炎时代就已经悄悄地种下了,对此,《晋书》作者也大发感慨,“中朝之乱,实始于斯也”。其实,帝国的兴亡,与羊车何干?历代王朝都是自取灭亡。西晋以后,史籍中再也不见有以皇帝身份乘羊车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