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毒妇”这次没腾空,沉稳地一步一步顺石梁走去,到了尽地,踏上了塔前的石基,陡地暴弹而起,飞上了第四重塔檐,略不稍停,双足一蹬,身形斜斜射起,一个妙曼的转折,扑向顶层剑匣。
莫非她志在那柄宝剑和玉匣?
就在她的手抓堪堪抓上剑匣之际,闷哼陡传,身形一个倒翻,如陨星般下泻,宇文冬轻轻惊呼一声,眼看着“阴司毒妇”就要坠入湖中,突地,她的身形在距湖面大约八尺之际,不知如何借的力,竟能凌空扭折,扑上石梁,居然站稳了。
柳杰低呼了一声:“好身手,惊世骇俗!”
“阴司毒妇”没退回湖边,在石梁上呆了一阵之后,怪叫道:“有种的出来分个高下,别龟缩在洞里!”
没有丝毫反应。
这女魔够恨,曲背弓身,双掌半伸,横在胸前,开始第三次冲击,缓慢地一步一步前欺,一丈、八尺、三尺,到了门洞边……
柳杰与宇文冬摒息以观,心弦也随之崩紧。
一望而知,“阴司毒妇”的双掌,已蓄足了毕生的功劲。
她能进塔门么?
突地,一声霹雳巨响,破空而起,“阴司毒妇”身形连连踉跄,然后,她转身,蹒跚地行过石梁,登上湖滨,坐了下去。
不用说,她已负了重伤。
秘塔主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宇文冬沉凝地道:“大哥,你还要闯么?”
柳杰咬着牙道:“好歹得试试!”
“大哥,你自信功力超过‘阴司毒妇’?”
“没有!”
“那不明摆着去送死?”
柳杰没答腔,双目赤红如火,遥望着秘塔,脑海里又叠印出陆宅那些现天白骨,心头开始滴血。仇,如何能报?恨,如何能消?
宇文冬惊声道:“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顿了顿,又道:“你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看你的样子,决不是为了好奇而来,为什么,告诉我嘛?”
柳杰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突地,“阴司毒妇”怪吼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柳杰心头一震,想不到行迹竟被女魔发现了,当下望了宇文冬一眼,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动,手按剑柄,就待现身出去,宇文冬突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动,用嘴朝不远处的林木一呶,柳杰举目望去,不禁心中一动,林子里已经有三条人影,现身出来,是三名老者,一式的黄葛布及膝长衫,每人手中拄了一根竹杖,缓缓向“阴司毒妇”身前欺去,原来“阴司毒妇”发现的不是自己与拜弟。
宇文冬悄声道:“大哥,响当当的人物,‘竹林四义’,奇怪,怎么只有三人?”
柳杰江湖阅历浅,根本不知道“竹林四义”是何许人物,只唔了一声,没答腔。
三老者停身在“阴司毒妇”身前两丈之处,各占了一个方位,难道这三位老人敢斗这杀人如儿戏的女魔?
“阴司毒妇”冷森森地道:“你们看到路口的标志了?”
三老之一道:“看到了!”
“闯禁者死,你们三个自绝了吧,省得老身动手。”
“嘿嘿,李月娥,竹林四义情胜手足,老夫三人要替老大讨帐。”
“呱呱呱呱,奇闻,老身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讨债的人!”
“今天你碰到了不是你亡,便是我们死。”
“啊哈!你们倒真的会选风水,这是个好地方!”说着,缓缓起身。
三老横起了手中竹杖,空气顿呈无比的紧张。
柳杰沉声道:“兄弟,女魔负伤之身,你看三老能得手么?”
宇文冬道:“很难说,‘竹林四义’并非泛泛之辈,如能得手,倒是件造福武林的事。”
暴喝声中,三支竹杖破风之声,卷向“阴司毒妇”。
身影旋动之中,惨号暴起,三老者之一栽了下去,头顶一片殷红,“阴司毒妇”打了一个踉跄,她也在同时挨了一杖。
柳杰头皮发了炸,这女魔在重伤之下,仍有这等厉辣的身手。
剩下的二老,悲愤填膺,两枝竹杖,挟闪电奔雷之势,裹住“阴司毒妇”,招招恨,式式辣,“阴司毒妇”凭一双肉掌,在杖幕里腾挪穿梭。
令人目震心悬的恶斗,层层叠出。
如果“阴司毒妇”不是先伤在秘塔主人手下,二老是无法与之对抗的。
杖影漫空,似乎一天风云都被搅动了。
又是一声惨号破空而起,三老仅余其一。战况更见惨烈,仅存的一老,已拼上了命,只攻不守,迫得“阴司毒妇”连连踉跄。
柳杰沉哼一声,身形一挪。
宇文冬拉住他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眼看这女魔杀人!”
“毁在她魔爪下的人,数以百计……”
“但我没看到,乘她受伤,是除去她的好机会。”
蓦在此刻,老人竹杖的一端,竟被“阴司毒妇”抓住,惊耳的怪笑声中,只见她猛一带竹杖,老人撒手急退,“阴司毒妇”扔杖欺身,快逾电闪,惨号再传,五个指头深深插进老人的头盖骨。
“砰!”老人在毒妇收手之时,仰面栽了下去。
三名武林健者,在这片刻之间,全毁在“阴司毒妇”爪下。
“阴司毒妇”又跌坐下地,经过这一阵,伤势更重了。
柳杰目眦欲裂地道:“我非斩了这魔女不可!”
一扭身,挣脱了宇文冬的手,弹了出去,直迫“阴司毒妇”身前,“风雷剑”随即亮在手中。
宇文冬也跟着到了他身后。
“阴司毒妇”陡地站起身来,一甩头,长发飘向脑后,闪着绿芒,毒蛇也似的双眼,盯在柳杰脸上。
柳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出“阴司毒妇”口角挂有血渍,使她的神情,更见狞恶。
柳杰盯着对方,但持剑的手却有些发颤。
“阴司毒妇”厉声道:“原来又是你这两个小子,活腻了么?”
柳杰一挫牙,道:“我要杀你,为武林除害!”
“阴司毒妇”面皮一阵抽动,怪笑道:“嗬嗬嗬嗬,小子,你做梦!”手爪一扬,疾抓而出。
柳杰意念未转,爪影已临头顶,连出剑都来不及,不由唬了亡魂大冒,“砰!”然一声,“阴司毒妇”倒撞了数步,出手的是宇文冬,柳杰缓过一口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剑劈了出去,隐挟风雷之声。
“阴司毒妇”的身手,实在惊人,在重伤之下,身法仍不失灵活,旋身滑了开去,避过这闪电般迅厉的一剑,不但避过,还借势反攻出一掌。
柳杰挥剑再攻,但招式未发,却被宇文冬用身体撞了开去,不由怒声道:“你疯了?”
宇文冬急声道:“你忘了‘寒尸功’!”
柳杰不由一窒,他真的忘了毒妇还有这一手。
“阴司毒妇”厉哼一声,如戴了利剑也似的手爪,抓向宇文冬,宇文冬“吗呀!”一声,竟然塌地翻滚,两只脚连蹬带踢。
“阴司毒妇”可没想到这小叫化形的鬼灵精会来这一手谁也不肖于用的懒驴打滚式,下盘挨了一腿,身躯向侧方撞去,几乎栽倒。
宇文冬蹦起身来。
柳杰扬剑欺身。
“阴司毒妇”朝着柳杰挥了一掌,柳杰剑招业已划出,闪让不及,寒气袭体,剑势一滞,“阴司毒妇”已退后八尺。
柳杰长剑垂了下去,他第二次尝受阴风钻穴的滋味。
“阴司毒妇”厉哼一声,扬掌上步……
宇文冬怪叫一声:“你敢伤我大哥,我跟你拼了!”
随着话声,身形蜷曲如球,从侧后方猛撞向“阴司毒妇”,这种打法,江湖中还不曾见过。
“阴司毒妇”毕竟是重伤之身,怎样狠也不及平时的灵活,竟被宇文冬的身躯撞得踉跄了四五步。
宇文冬大叫道:“大哥,你还不走,等什么?”
“阴司毒妇”凶残之性大发,她这一辈子还不曾如此栽过,就在宇文冬大叫疏神之际,闪电飞扑,惊叫声中,双双滚倒地面,宇文冬已被她抓牢了。
柳杰一见拜弟被“阴司毒妇”抓住,不由急煞,大叫一声,扬剑扑去,但他已中了“寒尸功”阴毒掌风,真力一运,全身有如被万剑戳扎,闷哼一声,栽了下去。
“阴司毒妇”紧扣住宇文冬站起身来,狞声道:“抓死你太便宜,老身要慢慢消遣你!”
伸指一点,宇文冬栽倒地面。
柳杰想救他,但力不从心,阴毒之气已攻向心脉,他只有先封脉自保。
“阴司毒妇”阴狠地道:“老身要用指甲把你慢慢戳死!”
话声中,伸出手爪,弯腰刺向宇文冬的心窝,三寸长的指甲,在真力贯注之下,不殊利刃钢锥。
柳杰五内皆裂,眼看着拜弟将遭惨死,但他束手无策,狂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尖利的指甲缓缓下刺。
宇文冬穴道业已被刺,只有听任宰割的份儿。
柳杰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如果他不是为了要探秘塔,拜弟便不会遭到惨祸,正是我不杀伯仁,但伯仁由我而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怪事发生了,宇文冬突地滚了开去,到一丈之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还嘻嘻一笑。
柳杰骇怪不已,他对这鬼灵精的拜弟,更加感到莫测。
“阴司毒妇”不由怔住了,人在倒霉的时候什么怪事都会发生,她做梦也估不到自己的独门手法,制不了这鬼灵精,这是生平未经的事。
宇文冬弹到柳杰面前,惶急地道:“大哥,你已中了‘寒尸功’阴毒怎么办?”
柳杰咬牙道:“我能自疗,只怕没机会。”
宇文冬想了想,道:“要多少时间?”
柳杰道:“至多一刻,少则半刻!”
“好,你就地自疗,我护法!”
“成么?”
“放心。不会出漏子的。”
他说的极有把握,事实上此际已无法形劝,不成也不虞,于是,他端正了跌坐之势,施展“玄通回元法”自疗,这是不久前谷地林中的故事重演。
“阴司毒妇”脚步开始挪动,口里阴恻恻地道:“小鬼,老身非撕了你不可,上一次……”
宇文冬立即迎上去道:“李前辈,咱们扯直了!”
“阴司毒妇”为之愕然道:“什么扯直了?”宇文冬煞有介事地道:“刚才晚辈没出手,如果出了手,情形便不会是这样。”
“阴司毒妇”怪笑了一声道:“小鬼,你放狗臭屁!”
宇文冬突自破袖里亮出一柄晶莹夺目的小剑,道:“这剑虽小,但能削铁如泥,吹毛可断,试想当时的情况,至少李前辈的一双手掌无法保全,这可不是放狗屁!”说完,觑准身边一块山石,隔三尺用剑虚虚一剑,剑芒扫处,石屑纷飞。
“阴司毒妇”脸色一变,狞声道:“谁叫你当时不下手,活该!”
宇文冬大叫道:“这不像是一位武林长者说的话。”
“阴司毒妇”又是一怔,道:“小鬼,你别想拿话拦我,你两个今天死定了!”
宇文冬声音一冷道:“前辈也死定了!”
“让事实来证明!”说着,又要出手的样子。
“前辈,您想过么?前辈要杀我,在平时可以,但现在没那么容易……”
“你别耍嘴皮子!”
“这不是耍嘴皮子的事,前辈受了重伤,动手的结果伤势只会更严重会加速减弱,再说,‘竹林四义’可作前辈之鉴,如果再来这么几个仇家,乘危下手,万一有个不巧,一世的名头岂非付诸流水?”
一番话,说得“阴司毒妇”无言以对,她不能说他的话没道理,但她一辈子没这样窝囊过,以她的名头,跺跺脚风云换色,而现在的对手,确乎四却是两个乳臭小儿,说什么也噎不下这口气。
宇文冬玲珑剔透,见这女魔沉吟不语,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但也可能会暴施杀手,接着又道:“前辈驾临这山湖,是为了塔里人?”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以争取拜兄柳杰疗伤的时间,拖的时间愈长愈有利。
“阴司毒妇”把拂在面上的长发向后一甩,道:“谁要你小鬼过问!”
宇文冬耸了耸肩,道:“塔里不知何许人物,竟然连前辈……”说了一半,故意顿住。
姜愈老愈辣,“阴司毒妇”厉哼了一声道:“小鬼,你别故意磨蹭,你那鬼心思瞒不过老身,你等他疗伤完毕,你可开溜,是么?没这么好的事,拿命来是真的!”话声未落,鬼爪已告抓出。
宇文冬挥舞着短剑护住头面,他知道这女魔下手的惯例是指向头顶,剑芒成幕,“阴司毒妇”的手爪果然抓不进去。
但是宇文冬并不轻松,在玄诡厉辣的爪影下,他仅能够自保,只守不攻,仍然相当吃力。如果不是“阴司毒妇”受了重伤,他想与她颉颃,连想都别想。
“阴司毒妇”突地改爪为掌,连连挥动之下,宇文冬闪躲腾跃,狼狈非常,就当挥轮猛攻之后,“阴司毒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扑向正在行功的柳杰,宇文冬要想扑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距离太远了。
突地,一声炸雷也似的暴喝,破空传来:“住手!”声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欲裂。
“阴司毒妇”倏然收爪后退。
同一时间,柳杰收功睁眼。
一条佝偻的人影出现了,是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看起来他连走路都非常吃力,像只剩下半条命,谁能相信这声洪喝是出自他的口。
“阴司毒妇”连退三步,厉声道:“张驼,你还没死?”
佝偻老人慢条斯理地走到近前,才有气无力地道:“李月娥,你也还活道?”
宇文冬如鬼魅般地飞遁而去。
柳杰大感骇然,拜弟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见了这叫张驼的老人,会望影而逃,难道这老人比“阴司毒妇”更可怕么?
张驼大叫一声:“你别走呀!”飞也般追了下去,他似乎忽然不佝偻了,动作俐落得惊人。
柳杰弹起身来,也跟着追了下去。
现场留下“阴司毒妇”在发愣,还有,就是“竹林四义”中三老的尸体。
柳杰起步慢了那么一忽儿,却再也见不到张驼与拜弟的身影,一口气奔出了三四里,只好停了下来,这可是怪事,宇文冬为何要逃?张驼为何要追?
一声轻“嘘”起自身侧,柳杰吓了一大跳,转目望去,只见一蓬浓密的树丛里伸出一个毛头,赫然正是宇文冬正要开口。
宇文冬连连眨眼道:“大哥,别吭气,那驼子厉害得紧,你继续往前追,如果碰到驼子,你就说我在前面跑远了!”
说完,毛头缩了回去。
柳杰有一千个问题也无法问,没奈何,只好照宇文冬的话,发足前奔。
刚越过一道峰环,眼一花,张驼拦在头里,柳杰呼吸一窒,急刹住脚步,这时他才看清这老驼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由于瘦,脸孔变成了多角形,只是那双积芒熠熠的眸子,十分惊人。
张驼开口道:“那小乞丐呢?”
柳杰故作从容地道:“越过前面的山涧不见了!”
张驼目芒一闪道:“是真的?”
柳杰心里在打鼓,硬着头皮道:“这还能假?”
张驼朝前面的涧谷望了一眼,并不立刻走,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把柳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够,才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什么出身?”
“孤儿!”
“师出何门?”
“无师无门!”
“嗯!你与小叫化是什么关系?”
“结拜兄弟!”
“结拜兄……弟?”
“不错!”
“你知道他的来路么?”
“他说他也是个孤儿!”
“别的还知道什么?”
“只这么多!”
张驼一转身,飞泻而去,柳杰不由傻了眼,这又是个不可思议的怪人,他像问口供似的问了一阵,没交代便走了,这到底算什么?木立了一阵,柳杰又往回走,这问题拜弟宇文冬定能解答。
走没多远宇文冬已等在路边,劈头就问道:“那驼子走了么?”
“走了!”
“嗨!他怎会找到这里来?”
“兄弟,你为什么要逃?”
“我讨厌他!”
柳杰不由失笑道:“你是怕他还是讨厌他?”
宇文冬嘻嘻一笑道:“反正都差不多,反正我不愿见他就是了。”
柳杰道:“那是为什么?”
宇文冬道:“我也说不上来,他那份德性,看了就使人恼火!”
柳杰追问道:“他为什么要找你?”
宇文冬眨了几下眼,道:“不是找我,是碰上,因为我以前寻过他的开心,所以见了面他就不肯放过我。”
柳杰将信将疑地道:“兄弟,张驼是何许人物?”
宇文冬眉毛一扬,翘起大拇指道:“提起了此人来头大,想当年提起了‘人魔’张驼四个字,黑白道丧胆亡魂,他成名时,‘阴司毒妇’才出道……”
柳杰惊声道:“如此说来,也是个武林巨魔?”
“差不多,但他已洗手江湖,数十年没杀人了。”
“不对!”
“什么不对?”
“既已洗手江湖,就该潜踪匿迹,为什么会在此现身?”
宇文冬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早已不杀人,江湖中已把他淡忘了。”停了停,转变话题道:“大哥我们出山吧?”
这一说,又勾起了柳杰的深仇大恨,俊面一变,咬牙道:“山里的事还没结果!”
宇文冬抿了抿嘴道:“大哥的意思是指秘塔主人?”
“不错!”
“大哥,不是我说泄气话,算了吧,‘阴司毒妇’可能仍在对边,单是她,我俩便应付不了,而她,却伤在秘塔主人手下,我们还有什么门,依我说暂且搁下,以后再说吧!你答应我去办事的,再耽延,可就要误事了。”
柳杰想了又想,真不甘心就这么撒手离山,但拜弟说的可全都是实情,凭自己的能耐,休想斗秘塔主人,长长喘了口气,道:“好吧,就依你!”
宇文冬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柳杰苦苦一笑,这拜弟还有些天真未凿。
× × ×
两人从北面出山,进入河南省境。
这一天,到了正阳,柳杰可真憋不住了,皱着眉道:“兄弟,你到底要办什么事,带着我瞎跑?”
宇文冬道:“到了,就是这里,不再跑了,我这身打扮,进城不合适,你也不习惯在街边屋檐下蹲着吃,我们在城外路边小馆子打个尖,祭祭五脏庙,然后再谈办的事,怎么样?”
柳杰没话可说,点点头算同意了。
来到店门边,小二迎着吆喝道:“热馍大饼,汤面烧卤,客人请里边……”说到这里,一眼瞥见柳杰身后的宇文冬,不由板起脸道:“喂!小要饭的,讨口也不是这等讨法,哪有紧盯住人的,等晚点再来分残余。”
柳杰与他同行了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这不是头一次,冷冷地道:“他是我兄弟!”
小二愣着眼,一个乡巴佬,带着个乞丐兄弟,见柳杰腰间带着剑,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宇文冬翻起眼道:“你别狗眼看人低,谁是要饭的,你才是要饭的!”说着,从破衣服里摸出一个龙眼大的珠子,用两指钳着一亮,又道:“怎么样,这很够连店带你买下来吧?告诉你,老子生来就喜欢这调调!”小二直了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进入座间,招来了许多惊异的眼光,柳杰只装没看见,偏偏宇文冬刁钻惯了,并不安分,朝凳子上一蹲,拍桌道:“捡好的端上来,外带一壶上等酒,小老子吃乐了有赏。”
那些酒客连酒也忘记喝了,直着眼望这小乞丐,有人悄声道:“八成这小要饭的发了横财!”
“嗯!大概是八辈子当乞丐,一朝发了财,来过瘾的。”
“有意思!”
宇文冬没转头,口里大声嘟哝道:“你他妈的十二辈子没开过眼界,老子身上捉个虱子也比你祖宗八代的传家宝值钱。”
柳杰忙阻止道:“兄弟,算了!”
那说话的酒客是个关东大汉类型的人物,眼一瞪,粗声暴气地道:“他妈的,你小叫化敢糟蹋你家大爷?”
宇文冬转头斜睨了那大汉一眼,道:“不打你耳聒子就算你狗运好,穷叫唤什么?”
大汉一拍桌子,虎地站起身来。
宇文冬在桌布上一摸,道:“小二,桌子不干净,先擦干净了再端菜!”口里说着随手捡起一颗饭粒,悄然弹出,这动作,除了柳杰谁也没看到。
那大汉一手按着桌沿,直挺挺地站着,额上青筋突起,汗水也随着冒出,两只牛眼瞪着,像是痛苦的样子。
小二摆了杯筷,酒菜随着上来。
宇文冬若无其事地斟上酒,道:“大哥,吃啊!”
过了好一阵子,酒客们和小二才发觉那大汉情形不对,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没见人出手,不由全傻了眼。
柳杰看不过眼,低声道:“兄弟,算了,一个粗人,饶了他吧?”
宇文冬道:“大哥,要不是你吩咐,今天非要他确实地学乖不可!”说完,伸腿下地站起身来,偏头朝大汉看了一眼,怪叫道:“这是犯了狗癜疯呀!这种病发了会死人的,小二,你们店里要是不想打人命官司,赶快救人。”
车船店脚衙,眼皮子最杂,已经瞧料了八分,忙上前哈腰道:“小爷子,请您高抬贵手,救救这位客人吧!”
宇文冬煞有介事地道:“童尿一大碗,再加把盐,快找来给他灌下。”
童尿加盐,这可是新鲜药方,谁也没听说过,腥臊的尿中加把盐,那味道有多好就不用提了。
小二迟疑了一会,抓个碗,到后面去了。
工夫不大,端了一满碗浮着泡沫的黄尿出来,天知道是不是童便,有好事的客人起来帮忙,硬把尿朝大汉口里灌。
宇文冬过去悄悄弹了一指,道:“如果不是碰上我懂得这验方,这一犯准没命!”说完又回到桌边吃喝。
才喝得一口酒,突地怪叫一声:“大哥,你等着,我去办事!”
一溜烟奔出店门,消失在人群里。
柳杰大感困惑,不知这小精灵拜弟,又捣什么鬼?
“哇!哇!”那被灌尿的大汉,撑着桌子大吐特吐,眼泪鼻涕齐流,把吃喝的东西,全呕了出来,看得一众酒客与店家,啼笑皆非,大皱其眉,那大汉吐够了之后,狠瞪了柳杰这边一眼,狼狈至极地奔出店门去了。
小二忙着清理,酒客们把这当趣事谈,谁也没真正清楚。
没多久,宇文冬又回到小店,面色十分沉重,这种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柳杰大为惊奇,急着问道:“兄弟,怎么回事?”
“事情很棘手!”
“到底是什么事嘛?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办什么事……”
“吃饱了到外面我再告诉你。”
宇文冬规规矩矩地吃喝,连话都不多说,那股鬼灵精刁钻之气,完全收敛了,他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照他天坍下来也不管的性格,如果没有什么相当严重的事,是不会这样的,柳杰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吃喝完了,已是薄暮时分,付了帐,出店顺道朝郊野奔去,到了人迹稀少之处,宇文冬停了身形,道:“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事先真没想到会发生……”
柳杰吁了一口气道:“别达哑谜了,到底是什么事?”
宇文冬苦着脸道:“丐帮总舵两天前发生的剧变。”
柳杰惊声道:“兄弟,你曾说过你不是丐帮弟子?”
“是呀!本来就不是。”
“那丐帮发生剧变干你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丐帮首座长老‘疯丐’常乐天的记名弟子。”
“噢!你门道倒是不少,怎么样?”
“我这次是奉了‘疯丐’之命,到正阳总舵来向帮主‘玉面神乞’送一个口讯,该帮失踪已十多年的一名长老‘五通丐’朱立又已现身江湖,行事违反门规,要帮主查明事实真相,以门规处置。”
“口讯送到了?”
“没有,我方才离开小店,是去追一名丐帮弟子,问明是一名执事,才知道两天前丐帮发生剧变……”
“什么剧变?”
“丐帮掌门与五大长老之三,在一夜之间被杀。”
柳杰骇然大震道:“有这样的事?”
宇文冬道:“还不止此,‘五通丐’朱立将于今晚谒祖接掌丐帮令符,按顺序,他是当然继承人,他是丐帮叛徒,一旦接掌了令符,便谁也奈何不了他。”
“疯丐呢?”
“他可以处置,但他人不知疯到哪里去了,照规矩继承人一旦接掌令符,便是全帮之主,如果要废弃他,必须有半数以上的长老同意才成,而现在五大长老死了三个,过了今晚‘疯丐’赶回来也无能为力。”
“你准备怎么样?”
“阻止‘五通丐’接掌令符。”
“办得到么?”
“总要尽力一试!”
“杀害帮主和长老的是谁?”
“你绝想不到的……”
“谁?”
“血手印!”
柳杰全身一震,栗声道:“不可能,两天前……怎么可能呢?‘血手印’在我们离山时,仍在秘塔之中,我们一路没耽搁,他就是飞也不能比我们快过两天来这里杀人。”
宇文冬激动地道:“但事实摆在眼前,也许他抄了近路……”
灭门杀家的仇恨,又自柳杰的心头涌现,双目登时发了红,咬牙道:“不知‘血手印’是否还在这一带?”
宇文冬摇头道:“不知道,我担心的就是怕他出头干预,我们绝对斗不过他。”
柳杰的呼吸也急促了,栗声道:“这魔头先毁了五虎帮,又向丐帮下杀手,目的何在?”
“谁也不知道!”
“会不会‘五通丐’朱立成了他的爪牙?”
“唔!有这可能,但仍然使人想不透,他的企图是什么?”
“也许他想君临天下,先控制弟子遍天下的丐帮。”
宇文冬急躁地道:“不研究那些了,今晚二更,便要举行接位大典,用什么方法阻止呢?”
“……”柳杰默然。
“事已到此,只好不顾一切地来横的。”
“怎么横法?”
“我俩去参加大典相机行事。”
“可是我……”
“小弟早计划好了,得委屈大哥一次,换换行头。”
“要我也扮成乞丐?”
“呃!正是这句话。”
柳杰心念电转:“如果‘五通丐’朱立,真是‘血手印’的爪牙,还将是一条复仇的好路线……”
当下咬牙颔首道:“可以,行头呢?”
宇文冬用手一指不远的路边大树道:“如果不失误,那位执事丐该替你预备好了!”说完奔到树下,拨开树桠间,用手朝树穴里一掏,取出了一包东西,又回到原处,道:“行头在这里了!”
× × ×
关帝庙,隐藏在黑黝黝的林子里,四野一片沉寂。
谁也不知道,一桩江湖大事,正在沉寂中进行。
在庙的周围,不时有黑影在蠕动,这些黑影,是丐帮负责警戒的弟子,这种谒祖继位的大典,是不许任何外人插足的。
庙里,正殿上,排着香案,灯烛辉煌,居中供着祖师神位,神位前是掌门令符,近二十名丐者,分成两排坐在两侧地上,个个神情肃穆,这些,都是帮中有地位的高级弟子,香案侧方,站着一个腰系五结草绳的半百老丐,是总舵的掌令丐,赞礼的,另一个站在居中,面对香案,身材高大,腰系六结,蓬乱的头发已白了一半,真是即将就掌门之位的“五通丐”朱立。
殿廊上,院地里坐了不下二百名弟子。全场静得落叶可闻。
“五通丐”沉声道:“仪式可以开始了!”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在中门边高叫道:“特使驾到!”
这一喊嚷,满场皆惊,人人面现惊震之色。
“五通丐”霍地回身向外,目中精芒连闪,宏声道:“什么特使?”
原来传报的声音高应道:“首座长老的特使!”
“五通丐”脸色为之大变,香案两侧坐着的高级弟子,纷纷站起身来,院子里起了嗡嗡之声,但没人敢动。
首座长老忽然派遣特使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疯丐”常乐天,一向飘荡在外,极少过问帮里的事,像这种接位大典,应该是由他主持的,但事出非常,一下子无法找到他的人,他是派特使来代表他参与大典么?
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丐者,从中门缓步而入,越过院地中的人群,直登殿廊。
“五通丐”站到门槛边界,掌令丐也跟着到他身侧。
两名自称特使的,并臂而立,傲不为礼。
掌令丐皱眉道:“你俩是哪一舵属下弟子?”
来的,正是柳杰与宇文冬,特使也者,当然是宇文冬的鬼点子。
宇文冬正色应道:“不归任何舵坛,常长老直接属下!”
这真是妙事,丐帮中从来没发生过。
掌令丐脸色一变,道:“信物?”
宇文冬从腰里取出一块乌竹片,高举在手中,掌令丐出来仔细验看了一遍,突地躬身行礼,口里道:“掌令弟子洪甲,参见首席长老。”
殿内的众丐,也齐齐躬了躬身。
见符如见人,这是丐门中的规矩。
宇文冬大刺刺地道:“免礼!”
“五通丐”脸色变了又变,阴阴地道:“两位特使是奉常长老之命参与大典么?”
宇文冬扬声道:“本特使奉命传话,大典立即中止,彻查凶案起因,并缉捕凶手。”他的声音又尖又高,每一个在场的丐帮弟子,全听清楚了。
场面顿呈混乱之势。
“五通丐”大声喝道:“静下来,常长老无权阻止大典进行。”
但场面却静不下来,厅里的高级弟子,也全涌到了门边,院子里也喧嚷成一片,原来心里反对但无权发言的弟子,现在有了借口,议论纷纷,毕竟“疯丐”常乐天是全帮上下最崇敬的人物。
宇文冬人虽小,说话却很犀利,一本正经地道:“朱长老,首老信符,除了掌门令符,高于一切,请您三思而行。”
“五通丐”冷森森地道:“你敢把本座怎么样?”
宇文冬分毫不让地道:“小的持符传令,必要时将维护信符的尊严。”
“五通丐”厉声道:“难道你敢犯上?”
宇文冬沉声道:“首老信符在此,符到如人到,不服者才是犯上。”
掌令丐期期地道:“朱长老,依卑座看来,此事只宜暂缓,等常长老回帮之后再议?”
“五通丐”气势汹汹地道:“不成,本帮岂可一日无主,当年常长老在祖师座前立誓,放弃接掌权利,本座是当然继位人,难道他的信符高过祖师爷?”
宇文冬板眼十足地道:“强词夺理,这是祖师爷立下的规矩,不容破坏,帮主与三长老死因可疑,必须究明。”
“五通丐”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大喝一声:“反了,与本座拿下!”
喝话声中,有两名精悍的中年丐者越众而出。
宇文冬高擎首老信符大声道:“抗令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
情况演变至此,人人股栗,难道真的要流血?
那两名中年丐者,不用说,是“五通丐”的心腹死党,宇文冬的话,阻遇不了他俩,一左一右,欺近到伸手可及之处。
柳杰大伤脑筋,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掌令丐惶然道:“朱长老,本帮自立舵以来,还没有这等事发生过……”
宇文冬目注柳杰道:“本使者以首老信符为凭发令,抗命者杀!”
势成骑虎,柳杰只好应了一声:“遵长老符令!”
霍地转身,功集双掌,准备出手。
院中数百名弟子,开始鼓噪,场面混乱已极。
这在丐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开坛大典,何等庄严神圣,有的弟子,终其一生还没机会恭与其盛。
事实上,宇文冬心里也在打鼓,这情况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知道如何收场,“疯丐”只要他传个口讯,他自作聪明,插手这件大事。
真的要流血么?
杀了人如何善后?
那两名中年丐,似乎有所顾忌,迟迟不敢出手。
蓦在此刻,厅内忽然刮起一阵怪风,灯烛全灭,所有在场的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怔了,有的脱口发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