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一声,大门开启,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现身的,是个土蓝布大褂的老者,还有些睡眼惺忪,直朝柳杰上下打量,惊声道:“小哥怎会在这里?”
想起了昨夜荒唐的私会,柳杰不由脸红了,期期不能出声。
老者灰眉一皱,道:“小哥想是喝多了酒,所以……”
柳杰努力镇定了一下,道:“这里是祝氏宗祠?”
老者点头道:“不错,小老儿是看祠的!”
柳杰一怔神,有意无意地道:“老丈一家人都住在这里?”
老者哈哈一笑,又叹了口气,道:“什么一家人,孤老头一个,如果有家人,也不会落得替人家守祠堂了!”
柳杰惊声道:“祠里只老丈一个?”
老者唉了一声道:“可不是,够凄苦的了?”
柳杰心里发了毛,栗声道:“可是昨天晚上,在下分明……”一想不妥,倏地又住了口,老者睁大了眼道:“昨儿晚上怎么样?”
柳杰心念数转,想揭开谜底,硬起头皮道:“昨晚三更时分,在下遥遥见到此地有灯光,无意中奔了来,有位小姑娘打着灯笼,说是名叫青芙,奉小姐之命……”
老者满面骇震之色,向后一退身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小哥是酒醉眼花了么?”
柳杰只好把经过的情形说了出来。
老者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可能呢?这……小哥请随小老儿来!”
柳杰知道事有蹊跷,本待离开忘了这件事,偏偏又憋不住那股好奇心,鼓起勇气,跟老人进入祠堂,老者领着他向隔院的东厢,可他想不起是不是昨晚来过的那一间,一颗心怦怦直跳。
到了厢房门边,老者用手一指,道:“小哥,你自己看吧!”
柳杰怀着忐忑的心,欺前数步,向内一张,惊啊了一声,面呈土色,冷汗涔涔,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天呀!房里赫然摆着两具棺木,较小一具棺材头上,摆了盏灯笼,正是昨晚青芙打的那盏。
他一向不信鬼魂之说,但昨晚真的碰到了鬼。
可是酒食呢?到现在酒味还残存着。
他站着发了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太可怕了,难道世间真的有鬼,他回想昨晚祝怀玉所说的每一句话,很邪门,可以说毫无目的的仅有一句话,说是想乘机结识,还有就是警告自己别急着寻仇,到底是人话还是鬼话?
心念中脱口道:“我不信?”
老者靠近了些,道:“小哥不信什么?”
“在下不信有鬼!”
“小老儿也不信,但故事是小哥说的。”
“这……”
“祝家只得这么个独生女儿,前年染了时疫,主婢双双亡故,阴阳先生说什么三年之内山川不利,不能落土,所以只好寄厝在祠堂里等待安葬……”
柳杰又扫了一眼棺木,棺头核板上白纸黑字,写的两女之名不错,还有香烛箔灰,事实不容否认。
如果是有人故意装神扮鬼,目的又是什么?
老半天,他还在神魂浮荡之中,老者悠悠地道:“算了,小哥,别多想了,真也好,伪也好,反正你人好端端的。”
柳杰回身走到院边,不死心地道:“老丈,以前发生过这类怪事么?”
老者连连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连什么响动都没有。”
“可是……在下酒意还没全消呢?”
“这个……小老儿无法回答,活了这大把年纪,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在下听过不少鬼故事,但那只是人编出来的故事,或是些穿凿附会的神话,可是,这次是亲身经历……”
老者抬头望了望耀目的阳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信则有,不信则无,忘了它吧!”
柳杰想了又想,心头这个阴影非除去不可,否则将终生难安,突地挑眉道:“老丈,棺材里真的有人么?”
老者瞪眼道:“这是什么话?”
柳杰仗着白日壮胆,把心一横道:“在下想……”
“想什么?”
“想打开棺材看看!”
“哎哟!我的天,小哥你疯了,擅自开棺,要砍头的呀?”
柳杰打了个哆嗦,铁着心肠道:“老丈,只打开一具看看,怎么样?”
老者挥手道:“小哥,你请吧,小老儿不能陪你发疯。”
柳杰低头想了一阵,突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金锭子,道:“老丈,只打开婢女的那一具看上一眼怎样?”
金锭、黄澄的金子,老者眼中泛出了异色,口唇连动,最后吞了泡口水道:“不成,小老儿不能作这个孽!”
柳杰把手扬得高高地,沉声道:“老丈,这有什么作孽,这又不是掘墓动尸,只是看一眼,谁知道?”
“你知我知死者知,怎说没人知道。”
“老丈……”
“这个……”老者的心似乎动摇了,眼中飘出贪婪之色。
柳杰上前把金锭塞在老人手里,道:“老丈,这是你的了!”
老者迟疑了半晌,才颤声道:“嗨,罢了,拿来做棺材本,小哥,你说只看一眼,可不能动手,这是缺德的事呀!你去看,小心些别弄坏了棺材,小老儿到外面把风。”说完,真的走了。
柳杰不由又失悔起来,开棺,这算什么?
如果棺材里是腐尸,又能证明什么,算了吧……又想,如果是江湖人弄鬼,必有某种企图,但自己什么也没损失,昨晚看到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说不定老者也有一份,管它,如果是空棺,就可证明其中蹊跷了。
于是,他咬着牙,走向停棺的房门。
他有些发抖,窒了片刻,终于走了进去,暗自壮胆道:“江湖人流血杀人,刀头舔血,还怕什么死尸,为我自己遭遇,当然又当别论。”
杀人,看人杀人是一回事,开棺又是一回事,那感受是不同的,无论你如何譬解,反正不是一回事。
这正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在某种情况下,它连血都已不敢看。
柳杰走近标示着侍婢青芙的那口较小的棺木,想了又想,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最后,他下了决心,伸出颤抖的手,功运食中二指,一横心,逐一拔下封钉,然后牙一咬,揭开了棺盖。
这一刹那,呼吸闭止,连血液也停止了运行。
棺盖移开了一半,斜横着,情况并不为预期的可怖,冷僵的尸体,面目栩栩如生,只是没有血色,不错,正是青芙。
鬼,真的有鬼?
他后退了三步,按住狂跳的心,喘息了一会,再走近前。
没有看错,是昨夜迎客侍酒的青芙。
踌躇又踌躇,他伸手一探,忙不迭地缩了回来,冰凉僵硬。
前年死的人,没有腐烂,这事于理说不通。
僵尸,昨晚出来迷人,这是一般的传说,柳杰的全身都抽紧了,他不知他此刻的面色难看到什么程度。
“嘘!”
声音传处,柳杰全身都吓散了,回过头,是那守祠的老者探身在门边。
“怎么样?”
“怪事!”
“什么怪事?”
“人死了两年,尸体没变?”
“人家花大把银子,在尸体上涂了防腐之药。”
“啊!”
“快封好,别害死我小老儿!”
柳杰把棺盖还原,心里乱得一团糟,他不信鬼,但活生生地见到了鬼,人分明是躺在棺中,这怎么解释呢?
他本意想揭开谜底,现在反而更迷惑了。
老者催促道:“小哥,你可以走了!”
柳杰失神地走出了房门,目光四扫,想找到昨晚吃喝的地方,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但三方的房子是同一格式,根本分不出来。
老者再次道:“小哥,你还要找些什么?”
“在下找昨夜到过的地方!”
“哪一间?”
柳杰挪动脚步,逐间看去。
老者上前阻止道:“小哥,你真的不死心?”
“嗯!”
“唉,色不迷人人自迷,小哥难道是看祝大小姐长得美……”
“在下要揭开谜底。”
“人鬼殊途,幽冥异路,何苦……”
柳杰突地大叫一声道:“就是这间!”
房间内一桌两椅,和昨晚摆设的位置完全一样。
老者惊声道:“没记错,真的是这一间么?”
柳杰斩钉截铁地道:“不错,就是这一间!”
老者淡淡地道:“这是小老儿用饭的地方,经常打扫的。”
柳杰不由愣住了,一间空房子又能证明什么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了摆设,什么也不能证明呀!
老者又道:“小哥,算了,忘记这回事吧,别唬了小老儿不敢守祠。”
柳杰怏怏地转身离开,心里打了老大一个结,这完全事不可能的事,但无法否定事实,最主要的一点,主婢二人都没有邪气,自己用的酒食,可不是假的,可惜拜弟宇文冬不在,不然以他的鬼灵精定能找出答案。
心念之中,出了祠门,他深深地透了口气。
太阳已升得老高,艳丽的阳光把心头的阴霾冲淡了不少。
蓦在此刻,祠里传出了大喊救命之声,柳杰心中一动,反奔入祠。
“救命哟!”是看祠老者的声音,发自刚才停身的偏院。
柳杰急步奔入偏院,只见那老者仰躺在地上,他身前站着一个蒙面人,赫然正是昨晚土地庙中出现,指使“五通丐 ”行事杀人,也就是劫丐帮令符的“血手印”的爪牙。
老者哀声道:“大爷,棺材是不能动的,翻尸动骨,可是开罪鬼神的事呀!”
蒙面人冷冷地道:“两年前祝家小姐死得离奇,本人要查证一下。”
柳杰大感意外,蒙面人竟然是为了两具棺木而来,难道……
老者颤声道:“小老儿只是守祠的,可不知道什么死因离奇,反正人已死了两年,皮肉早没了,如果大爷动了棺材,小老儿老命可就保不住了。”
“你再穷叫,我就要你的命!”
“大爷……”
“老实告诉你,有人发现祠里有可疑女子出入。”
“那……你不是见了么?”
“老子就是看鬼来的,你歇着,等会还有话问你。”微一抬手,点了老人的穴道,老人再不动了。
蒙面人狞笑一声,走向停柩的厢房。柳杰本待要现身阻止,突地起了个怪念头,何妨借这蒙面人之手,揭开人鬼之迷,等会儿找他不迟,心念之间,仍静立在门边的花台后面不动。
蒙面人已进房门。
那被点倒的老者,突地抬起头来,朝柳杰这边道:“见死不救么?”说完又倒下去。
柳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老者分明是对自己说话,他被点了穴道,还能开口,看来此老也是个古怪人物,自己便是被他蒙了,见死不救,这当中大有文章。
由于老者这一开口,蒙面人入而复出,目光一扫,发现了柳杰,大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柳杰不现身也不成了,立即弹身出去,蒙面人却不认识他,因为昨晚他穿的是乞丐行头,脸上还涂了锅烟泥土。
蒙面人嘿地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个土佬,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
柳杰冷冷地道:“找你!”
“什么,你小子找大爷我?”
“不错!”
“你知道大爷是何许人物?”
“盗丐帮令符的贼,‘血手印’的爪牙!”
蒙面人全身一震,连退三步,目芒透过面巾小孔,直照在柳杰面上,厉声道:“小子,不简单,你到底是谁?”
柳杰咬牙反问,道:“你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蒙面人缓缓举步前欺,双目杀芒如炬,到了近丈之处,突地双掌暴扬,劈出一道排空劲气。
柳杰举掌相迎,功力用到十成,“噗!”地一声巨响,劲气横迸四溢,双方各退了一步。
蒙面人大感骇然,这不起眼的村装少年,竟然有这高的内功修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厉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柳杰沉声道:“到时候会告诉你!”
蒙面人怒哼了一声,弹步出手掌指互用,招式厉辣得令人咋舌。柳杰暂采守势,双掌划动之间蒙面人玄诡凌狠的招式,半式也递不进圈子,使他越打越心惊。
几个照面之后,柳杰招式一变,展开反击,“玄灵宝典”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一轮疾攻之下,迫得蒙面人手忙脚乱,一声沉哼,他退出圈子拔出了长剑,柳杰正中下怀,也跟着持剑在手。
双方略一凝峙,展开了惊人的搏击。
两支剑如神龙夭矫厮缠,在阳光下幻成了万千银蛇,芒影使人耀目生花,剑气撕空有如裂帛,咝咝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剑斗奇观,令人惊心动魄,当然,只要哪一方略为疏神,死伤立见。
柳杰暗自心惊不已,蒙面人竟能和他得自“玄灵宝典”的剑术分庭抗礼,而对方的兵刃,显然也非凡铁。
老者一溜翻滚,改变了躺卧的位置,他怕被剑风波及。
一声闷哼传处,寒芒倏敛,人影乍分。
蒙面人左胸挂了彩,鲜血涔涔而下。
柳杰雄心大振,一抖手中剑,道:“说,你是否‘血手印’的帮凶?”
蒙面人狞声道:“小子,你找‘血手印’何为?”
“杀他!”
“哈哈哈,粒米之珠,也放光芒,你小子是痴人说梦!”
“那你是承认了?”
“你大爷没说。”
“你不敢?”
“小子,你死定了!”
长剑一横咬在口里,腾出了双掌,屈背弓身,双腿半坐,双掌收立胸前,姿势既怪又惊人,这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完成。
一道如山劲气,斜里卷来,把柳杰的身影横震开八尺多。
同一时间,蒙面人双掌前登。
“隆!”然一声,一座还在两丈之外的花台,被卷得荡然无存,土石盆片,散了一地。
柳杰此刻大惊失色,如果当上了这掌风,非被震飞不可。
在侧方以劲气震开柳杰的,竟然是那毫不起眼的守祠老人,颤巍巍地站在三丈之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蒙面人是什么表情,不得而知,但他原姿不动,方向已转向柳杰。
看祠老人怪叫一声,身形腾空而起,一旋,一式“苍鹰搏兔”闪电般凌空下扑,十指如钩,攫向蒙面人头顶。
蒙面人一仰身,向上发掌,劲气雷鸣之中,老人的身形被震得上了半天空。
间不容发之际,柳杰弹身出剑,笔直前刺。
蒙面人一个“懒驴打滚”,翻到两丈之外,险极地避过了这一剑,但却毫不停留,翻身上了屋面,暴闪而没。
“哪里走!”喝话声中,柳杰也上了屋面,蒙面人的身影,已消逝在祠堂的密林中。
老人高叫道:“小哥,不要追了,下来吧!”
柳杰翻身泻回院地,惊奇地望着看祠老人,道:“原来老丈是深藏不露?”
老人喘了口气,摇摇头,道:“看祠的饭碗算砸了,对方不会甘休的。”
柳杰略显激动地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道:“你就叫我看祠老人,小老儿姓名早不用了。”
柳杰无可奈何眨眨眼,道:“老丈知道这蒙面人的来历么?”
老人想了想,道:“算了,你不知道最好。”
“为什么?”
“知道了麻烦更多。”
“他是‘血手印’手下么?”
“这似乎扯不上,不过……你小哥惹不起。”
“在下迟早要找他的!”
“唔!小哥,你知道他方才施展的是什么功力?”
“这个……在下倒是没见识过。”
“那叫‘螯鱼神功’,如当其正锋,五腑非被震碎不可。”
柳杰怔了怔,“螯鱼神功”可是从没听说过,但那威力可着实骇人,碎碑裂石是一点也不过份,想了想,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老人沉吟着道:“这个……”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柳相公,请这边来!”
柳杰心头一震,转头望去,不由目瞪口呆,全身的汗毛都竖直了,叫唤的赫然是鬼婢青芙,她不是躺在棺材里的么?鬼怪也敢在大白天现身?
青芙的神色,和昨晚所见一样,又道:“九公,请你看着外面!”说着又向柳杰招招手。
柳杰定了定神,他现在一点也不怕了,谜底马上就可揭晓,对方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鬼怪,而且还是江湖人,于是他回剑入鞘,大步走了过去。
进入房中,只见两具棺木还好端端地摆着,见到棺材,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青芙笑着道:“柳相公,你怕么?”
柳杰讪讪地道:“怕是不怕,只是不解!”
青芙挪动了那具较大的棺木,转开数尺,露出了一个地道入口,有石级延伸向下,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机关。
青芙素手一摆,作出个肃容之势,调皮地道:“相公请!”
柳杰喘了口大气,硬着头皮,踏入穴中。
青芙随着进入,用手在壁间一按,棺木还原,封了暗道。
穴口一暗,穴内灯光便显出来了,沿石级而下,里面是一间宽大的地下室,侧方有门,看来不止一间。
室内布置的很齐全举凡生活必需之物,一应俱全,青芙朝座椅一指,道:“少侠请坐!”
她改了称呼,相公变成了少侠,听来顺耳多了。
柳杰坐了下去,青芙奉上香茗。
祝怀玉从暗间出来,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略一颔首,道:“事非得已,少侠请见谅!”
柳杰有一肚子话,一下子也说不出来,口里“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祝怀玉坐下之后,主动开口道:“少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如果不是凑巧发生这件事,我不会这么快表明身份……”
柳杰又“唔!”了一声。
祝怀玉又接下去道:“我与青芙,在此地室里已经生活了两年,主要的原因,是躲避一个十分霸道的对头。”
柳杰挑眉道:“是那蒙面人么?”
“是的!”
“他是谁?”
“玄天教教主的长子褚雄!”
柳杰心头一震,玄天教威震武林,隐为江湖帮派的领袖,生杀予夺,恶迹昭彰,蒙面人是该教的少教主,支持“五通丐”朱立谋帮主之位,企图很明显,是想把这天下第一大帮置于该教控制之下。
但杀死丐帮帮主和三长老的却是“血手印”,难道这纵横天下数十年的魔王,也被该教罗网了么?这倒是一个新的发现。……
祝怀玉见柳杰神色有异,又道:“少侠在想什么?”
柳杰期期地道:“没什么,姑娘请说下去。”
祝怀玉面上现出了愤恨之色,轻轻一咬下唇,道:“两年前,在一次庙会中,我被褚雄调戏之后,他便谴人来提亲,我已经看透他的为人,抵死不允……”
“后来呢?”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有装死。”
“装死?”
“是的!”
“这并非久远的办法。”
“知道,但别无良策,对方势力太大,家父本来主持一家镖局,为了此事,把镖局给解散了因为开罪了玄天教,便寸步难行。”
“怎么会被褚雄发现行迹的呢?”
“可能我与青芙闷极了跑出地下室透透气,而落入人眼。”
“那位托言守祠的老人是谁?”
“是我师祖!”
“啊!是令师祖!”
顿了顿又道:“他老人家功力很高……”
祝怀玉点头道:“是的,家父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传人,不过,他老人家隐姓埋名已经多年了,所以现下一般武林同道,很少认识他老人家。”
柳杰好奇地道:“能见告老人当年名号么?”
祝怀玉歉然地道:“对不起,有违尊命,他老人家不想再被人提起。”
柳杰默然了片刻,又道:“褚雄是不会甘心的,可能卷土重来,姑娘有何打算?”
祝怀玉咬了咬牙,道:“目前还没打算,最大的原因是家父母只我这么一个独女,我不能任性,否则的话……唉!看来最后之途,是举家迁地为良,抛弃家产。”
柳杰目光移向青芙道:“今晨的棺中人是怎么回事?”
青芙掩口一笑,道:“那是个障眼法,棺材底板是活的,人可以躺进去……”
“可是在下曾用手摸……”
“是九公公传的闭气法儿,可以使身体冰冷僵硬,但时间不能长。”
“唔!原来如此,便真的把在下唬住了。”
“少侠以为我是鬼?”
柳杰笑了笑,目视祝怀玉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昨夜发生的事,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必来,而要青芙守候?既是隐迹避凶,为什么又要故露行迹?”
祝怀玉粉腮突地一红,道:“因为,我想认识少侠!”
柳杰把头微摇道:“恐怕这不是姑娘由衷之言,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在江湖上无藉藉之名,同时……我们素昧平生,连面都不曾见过?”
祝怀玉幽幽地道:“不久前,我的隐秘被一位姐姐窥破,结果我们做了朋友,昨晚的事,是她安排的,不是我的本意。”
柳杰大感困惑,皱起眉头道:“她是谁?”
祝怀玉眸光一亮,道:“少侠认识她的!”
柳杰心中一动道:“谁?”
祝怀玉一字一句地道:“吊亡罗刹!”
柳杰心头大震,睁目挑眉,栗声道:“吊亡罗刹?”
他困惑极了,“吊亡罗刹”为什么要祝怀玉这么做,她有什么企图?原先,他以为她是“血手印”的爪牙,现在看来似乎不像,她曾阻止他在陆府收埋那些骸骨,又劝告他暂时不要急于索仇,为什么?
祝怀玉幽幽地叹道:“她对少侠十分关切!”
柳杰又是一愣,期期地道:“可是……在下根本不知道她的来历,姑娘能否见告么?”
祝怀玉道:“我也不知道,仅知她的名号,其余的完全陌生,只是,我觉得她人很好。”
柳杰不由泄了气,这女子实在够神秘,那天她在陆庄童尸身上取走了玉锁,那玉锁定是凶案的关键,仇乎?友乎?
如果是仇,这仇人未免太可怕了。
如果是友,关系是怎么来的?
心念之中,道:“她人在哪里?”
“少侠要见她?”
“是的!”
“她人去了哪里不知道,她走时没有交代。”
蓦在此刻,出口传来了空空的叩击声,像是在敲棺材板,祝怀玉紧张地望了青芙一眼,不待吩咐,青芙立即奔出地下室,片刻之后,青芙去而复返,喜孜孜地道:“小姐,她来了!”
“噢!说了些什么?”
“她已指示九公公应变之道,要我们安心住下。”
“人呢?”
“是九公公传的话,她人早走了。”
柳杰急声道:“是那‘吊亡罗刹’么?”
青芙点头道:“是的,正是那位姐姐。”说着笑了笑,又道:“她留了一样东西,要小婢转交少侠。”
柳杰敏感地想到了玉锁,迫不及待地道:“是什么东西?”
青芙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手中持了个封柬,上前两步,递与柳杰。
柳杰接过手来,想了想,立即打开,里面是一纸素笺,另外两张有图有文的东西,字迹工整娟秀,一望而知的女人的手笔,素笺上写的是:“字达柳少侠亲览:兹奉赠‘少阳指’及‘混元神功’口诀各一纸,盼就祠中秘密参修,以少侠之天赋及根基,定可速成,口诀参悟之后毁去,吊亡者。”
柳杰持笺的手有些发抖,他想不透“吊亡罗刹”为什么要这样做?由此看来,她似不是仇家一路,但她卖的是什么药呢?要接受么?
“少阳指”、“混元神功”,看名称就知道是武林绝技,诱惑力奇大。
突地,他想到拜弟宇文冬临去的话:“……我不放心,她会找上你……我俩结交是为了你也恨女人……”恨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恨不起来,她真的有拜弟说的那种企图么?
拒绝吧,不接受这无名的赠与。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秘塔”,“血手印”,仇家功深莫测,如不练成绝艺,报仇岂非是一种奢谈……
最后,他还是抗不过现实的诱惑,默默地接受了。
祝怀玉柔声道:“柳少侠,我那姐姐说了些什么?”
一顿又道:“如果是秘密就别说,我不一定要知道。”
柳杰把素笺递过去道:“不是什么秘函,姑娘请看!”
祝怀玉接了看过之后,甜甜地一笑道:“恭喜少侠了,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 × ×
看祠老人九公公,替柳杰安排了一间密室,饮食由他照看,以便柳杰安心参修“吊亡罗刹”所赠的武功绝技。
前后耗去了半个月,柳杰顺利地完成了两项神功,“少阳指”洞金裂石,威力惊人,“混元神功”不但能消散对手功力,还可借力反震,的确是奇绝武林之学,只有一样,练这功力的,限于元阳童身,看来“吊亡罗刹”本身是无法习练的。
他第一件想起的时,便是重入大别山,揭开秘塔之迷,现在他已经增加了极大的自信,凭“混元神功”,就不再怕那其强无比的罡气,如果证实了塔里人真是“血手印”,便可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英灵于地下。
对于“吊亡罗刹”,心里升起了无比感激之情,但只限于感激,没涉及遐想。
当然,他也亟需要找到母亲,看看这有子抛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多不幸,有这么样的一个母亲,他的心隐隐作痛,骨肉之情与恨混合在一起,骨肉之情是天性,恨是现实的产物。
可惜,义父柳仕元已经作古,无法查问母亲到底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江湖第一秀”,多美的名字,可惜灵魂并不美。
九公公按时送来了晚餐。
“老丈,多谢您老人家这半个月来的照顾,这是最后一餐了。”
“什么,你已功行圆满?”
“是的!”
“啊!恭喜你!”
“谢谢!”
“这么说,该喝上两盅以表庆贺。”说完,匆匆出门,不久,带来了一小罐酒,两个盅子,还另加了盘烧鸡。
一老一少,开怀畅饮,九公公说了许多武林中的趣事轶闻、江湖禁忌,只是绝口不提他自己的过去,柳杰当然也不便问。
天色昏暗下来,九公公照例不点灯,推开窗子,让月光透入权当照明。
正在怡然自得之际,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道:“就是这屋,那老狗十分邪门,想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老少二人均为之一震,听声音是那蒙面人,也就是玄天教主的长子褚雄,他果然又来了,这次来,不用说带了得力的帮手。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唤他出来,本座见识见识!”
接着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老匹夫,别装聋作哑,快滚出来答话。”
柳杰起身道:“老丈,您不必出面,由在下去对付。”
那苍劲的老人声音道:“少教主,你说棺材在哪里?”
“就在那边厢房。”
“两年时间,尸体业已腐朽,能证明什么?又如何分辨真伪?”
“可以的,看毛发与衾殓的东西便可知道。”
“难道不能用别的女尸替代?”
“这个……看完再说,走,先开棺再找那老狗!”
柳杰气冲冲地就要冲出去。
九公公一把拉住,道:“由他们去,让他死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不久,厢房里传出了撬棺的声音,柳杰心火股股直冒,但九公公不让他现身,又过了一会,人回到院中。
褚雄的声音道:“女尸,看起来是不错,可是据说不止一次,祠中出现过少女,而且都在夜晚,难道是鬼魂不成?”
苍劲的声音道:“世间哪会有鬼,依本座看来,如果是借尸诈死,那女的该已远走高飞,或是秘密隐藏,不会在此故露破绽。”
褚雄道:“不尽然,姓祝的舍不得家业,也不放心独生女远离,而祠堂是隐藏的好去处,现在的问题是小姐主婢是真死还是假死。”
粗豪的声音道:“何不到祝府去问个明白?”
褚雄道:“问过了,祝云山一口咬定女儿已死!”
苍劲的声音道:“守祠的老匹夫,不是最好的问供对象么?”
褚雄大声道:“有理!”
九公公沉声道:“柳少侠,你呆着,这件事仍由老夫亲自解决,你如果出面,事情就复杂了,老夫自有道理。”
说完匆匆出门而去。
院地传来褚雄的喝花声:“老匹夫,如果你不现身,本人一把火烧了这祠堂。”
柳杰移身到窗前,隔了片短墙,看不到,想了想,穿窗而出,就在短墙连接外厢的檐角暗处,这回可看清楚了,月光下三条人影,褚雄仍蒙着面,另外一个犷悍的中年汉子,再一个是灰衣白发老人,矍铄健朗。
中年汉子粗声暴气地道:“少教主……”
“别如此称呼!”
“是,是,卑属去把人揪出来,如何?”
“好吧,那老家伙十分邪门,我的独门掌法竟制他不住,小心些!”
“遵命!”中年汉子抽出长剑,大踏步走向分隔前后的中门。
柳杰心里想:“你进了中门,就别想再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老态龙钟,手拄杖,衰朽不堪的白发老人,出现在中门边,有气无力地道:“外面什么事?”
柳杰按吃一惊,怎么会钻出这么个老头子来?
中年汉子先是一愣,继而狞声道:“老匹夫,大爷以为你龟缩着不敢现身呢,出来到院子里说话。”
老人颤巍巍地道:“什么话,没老没小的?”
中年汉子嘿地一笑道:“少装蒜,走!”
老人顿了顿拐杖,颤声道:“怎么,要打劫,欺老凌弱,鬼神不容的。”
中年汉子一挥手中剑,大喝一声道:“快走!”
老人打了一个哆嗦,道:“走就走,看你能把我老人家怎么样!”
说着一步一步走入院中。褚雄大声道:“不是他!”
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睛连连翻动,道:“不是谁?”
褚雄上前两步,大声喝问道:“我问你,那原来守祠的呢?”
老人“啊!”了一声道:“他呀?离开快半个月了,他们……是你的亲人?”
中年汉子怪叫道:“老小子,你再装模作样,我拆了你的老骨头。”
老人全身一震,晃了晃,栗声道:“你们……这么凶干吗?要钱……老汉席子底下压了些大青钱,还有些散碎银子,此外,就是老命一条。”褚雄突地一挥手,老人惨哼了一声,仰面栽倒。
中年汉子道:“他不会武功?”
褚雄阴阴一笑道:“别被他蒙了,把头给砍下来!”
中年汉子,好不犹豫,举剑就劈……
老人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柳杰身形一动,张口……
“嘘!别动!”声音发自耳边。
褚雄一抬手,止住了中年汉子下劈的剑,上前用手一探,道:“死了,这老家伙的命真脆,连半掌都承受不住。”
柳杰惊疑地转头望去,却不见人影,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低声道:“是谁?”
“是我!”
女人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但却不见人。
“你是谁?”
“吊亡罗刹!”
柳杰大为激动,自己正要找,她却来了,不知她为什么见死不救,让那白发老人平白送命。
可是,怪,九公公呢?他说他自有道理……
院子里,褚雄一挥手,道:“真是窝囊,我们走吧!”
三人弹身疾纵而去,白发老人仍直挺挺地躺在院中,柳杰唤了一声:“姑娘!”
“吊亡罗刹”的声音道:“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