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蛟庄的人,却是引人注目的焦点。
当然,没有人怀疑腾蛟庄与天道门有关。
腾蛟庄是黑道山门之一,黑道与杀手是两码子事,甚至与天道门积不相容,黑道一些名宿高手,就是被仇家花重金找天道门的杀手,把他们明暗之间杀掉的。
武陵双凶,就把注意力放在腾蛟庄的人身上,希望获得腾蛟庄的合作,腾蛟庄三位庄主都是身价甚高的人物,实力雄厚,有腾蛟庄加人搜寻,如虎添翼。
双凶离开京浦客栈,雇了小舟疾驶江东门码头。
腾蛟庄的船队,经常移来移去,今天泊龙江关,明天可能改泊江东门码头,避免在同一地方逗留过久,以免引起治安人员的密切注意,也让仇家不敢轻举亡动。
三艘中型快船,泊在码头南端,十艘浪里鳅小快船两旁分列,把三艘快船夹在中间形同警卫。
浪里鳅小快般没有舱蓬,所以不能住人,人都住在中型快船上。从左右接近中型快船,必须超越浪里鳅。难逃警卫的耳目。
远远地,便看到码头聚集了一大群人。
两人排众而人,楞住了。
“我们白天来了。”天凶摇头苦笑。
“这些家伙私人的仇恨,比甚么恩怨都强烈。”地凶地沮丧地说:”在他们自己的是非仇恨没了断之前,他们不可能分心替别人辩事的,真的白来了。”
“奇怪,大腾关小土霸锦毛虎,怎能请得动声威头赫的茅山三圣出面?真是神通广大。”
“可别小看了一些土豪土霸,他们舍得花钱,为钱卖命的人多着呢!如果锦毛虎肯花钱,有门路,甚至可以找天道门做这笔买卖,花五千两银子要闹海蛟的命,并非不可能的事,问题是出不出得起五千两银子。”
身旁,一位貌不惊人的船夫嘿嘿笑。
“徐大爷家财万贯,出五千两并非出不起,而是不愿出。出五百两找茅山三圣出头示示威,比宰了闹海蛟更有面子呢!”船夫口沫横飞谬论:“至于你们两位,把你们放在油坊的榨台上榨,也榨不出任何油水来!
你们一辈子敲诈勒索谋财害命,迄今为止,连一百两银子也没存下来,想找天道门雇杀手,门都没有!”
“去你娘的混蛋!”天凶狂怒地伸手,来一记二龙争珠取双目。
船夫左手急抬,快速地崩开天凶的手,右掌挥出有如电光一闪,叭一声给了天凶一记干净俐落的耳光,一声怪笑,钻人人丛老鼠般窜走了。
“哎……”天凶挨了出其不意的一耳光,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便倒,被地凶急急扶住了。
有人注意这面的动乱,但知道没有热闹可看,随即将注意力回到泊船的码头上。
茅山三圣并肩站在码头上,身后跟着徐忠、徐勇、徐义、徐霞,还有六名打手,气势汹汹。
最近几年,徐忠徐勇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大概是年岁渐长,不宜再好勇斗狠游手好闲,打架闹事的岁月不再啦!代之而出的是老三徐义,和女强人徐霞。
上次腾蛟庄的人夜袭徐家,徐忠徐勇也不曾露面,据说兄弟俩到外地访友去了。
今天,兄弟四人全现身啦!
中间那艘中型快船舱门大开,大庄主闹海蛟、二庄主五爪蛟、三庄主百灵蛟,正陆续出舱迎客,后面跟出一大群。
左右两艘船,却舱门紧闭,舱面也不见有人,甚至连船夫也踪迹不见,象是空船。
“三位道长找来了,很好很好。”闹海蛟狞笑着踏上跳板,登上码头:“怎么锦毛虎自己不来,派几个子女打先锋?他好象认为有三位道长出面,就足以埋葬腾蛟庄的好汉。”
右面快船的舱门悄然拉开,鱼贯踱出三位打扮怪异的中年人一位象貌奇丑的黑衣怪妇,一位戒疤闪亮的灰袍僧人,一个虬须戟立发如飞蓬的花子。
“我鬼母凌三姑也会驱神役鬼,也会飞剑取人首级。”黑衣妇一面说,一面走上跳板:
“三位大法师要玩什么,我鬼母第一个奉陪。”
“呵呵!南无阿弥陀佛!”和尚念起佛号来,口气一点也不虔诚:“百幻僧了凡今日应劫,愿陪三位道友印证道术禅功。”
“哈哈哈……”虬须花子狂笑声震欲聋:“不要狂乞奔练了几天五鬼搬连,也学了几手撒豆成兵下乘幻术,不自量力陪诸位玩玩。”
围观的人中有行家,立即传出惊意声。
“宇内三妖全来了!”人丛中传出叫声。
茅山三圣脸色一变,傲态消减了不少。
“这里不便施展,以免惊世骇俗。”大圣太玄语气仍然阴森:“诸位,一个时辰后,清凉山顶翠微亭一决雌雄。诸位如果过期不至,贫道晚上再来就教。”
不管对方是否应允,三圣与徐家的人昂然退走。
对面街角,钻出人丛的船夫,轻松地钻入小巷口,闪在墙角回头窥伺。
他没留意上方,大白天,谁留意头顶上空的檐下有人胆敢藏身?
武陵双凶在人丛中奔窜,恶狠狠地寻找按他们的船夫,想得到必定自费劲。
这时,正是腾蛟庄请出宇内三妖的重要时刻,人丛纷纷向外退,等着看这群好汉们大打出手。
檐下藏身的人身材娇小,贴在檐下缩小至极限,真象-只贴挂在瓦拢下的蝙蝠,目光透过檐底部,居高临下,可将码头的景况看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地,看到船夫惩戒武陵双凶的经过。
船夫只露出一目,留意人丛中的动静,听清有人叫出宇内三妖的名号,心中一动,正打算重返人丛,看看宇内三妖的面目。
刚移出墙角,他突无身形急闪,速度骇人听闻,但见虚影乍灭乍现,重现时人已退后三丈,不象是人在闪动,简直就是变化幻形。
灰影怒鹰似的扑落,一扑落空。
“咦!”灰影倏然转身惊呼。
“是你!”船夫怪叫:“鬼鬼崇崇,大白天,大庭广众之间,你居然敢飞檐匿壁,不怕街坊把你当贼呀?简直乱来!”
是一个象貌黧黑丑陋的少年,但那双明亮的大眼一点也不丑。
“你……你会变化?”丑陋少年问非所答。
“是呀!我会七十二变。”船夫笑吟吟地说:“比方说,手诀,口念六字真言,喝声变!就可以变成一只苍蝇,或是变一条鱼。你要不要看看?”
“啐!鬼话。”丑陋少年笑嗔,露出编贝似的皓齿,丑黑的脸颊居然出现笑涡:“你知道我?”
“知道又怎么样?”
“那么,我是谁?”
“跟屁虫。”
“啐!你……”
“你为何要捡我绰号中的前三字?”
“为了要找你方便。”
“为何要找我?”
“公平地分个高下,不许取巧……”
“算了,小心我再摸你一把。”
“啐!”
“一开口你就露出原形,呵呵!你穿衣裙实在很美很迷人,扮丑小子……”
“我和你没完没了。”丑小子闪电似的扑上了,伸手便抓。
“慢来慢来……”船夫疾闪八尺:“等一等,我有话问你。”
船夫是雍不容扮的,丑少年是女扮男装的天地不收,两人终于白天碰上了头。
“问甚么?”天地不收凶霸霸地问。
“认识那两个小花子吗?也是女扮男装。”雍不容向码头堆放的货担堆一指。
两个肮脏的小花子,趴在货堆顶上看热闹。
“不认识。”天地不收摇头:“我该认识她们吗?”
“按理,应该。”
“这……按什么理?”
“你难道不认识楚酒狂?”
“楚酒狂?哦!听说过,宇内十大怪杰之一。我家的长辈,曾与这酒鬼有过一面之缘,口头上的交情而已,从无往来。”
“那就怪了,这……楚酒狂是不是有一位姘……一位相好?”
“对,叫天都玄女。”_
“他们知道你的长辈到达南京吗?”
“我不清楚,也许他们猜出我们来了。但彼此从无往来,没有见面的必要。”天地不收坦诚地说:“老实说,楚酒狂为人城府甚深,藉酒伴狂人见人厌,这种人最好敬鬼神而远之,离开他远一点免生闲事。哦!你扯到那里去了?”
“那两个假小花子,正是天都玄女的门人,要当俏皮捣蛋。呵呵!当然,你比她们更俏皮捣蛋。不过,你比她们慧点有灵气。”
“你很会捧人,也会挖苦人呢!”天地不收笑了,显然对赞美她的人大有好感:“不过,我仍然不服气,一定要和你……哎呀!慢走……”
雍不容撒腿便跑,恰好人群四散,他往人丛中一钻,转瞬便形影俱消。
“我非找到你不可!”天地不收大发娇嗔,一面疾追一面叫。”
两个小花子沿街向北走,一面走嘀嘀咕咕交谈。
雍不容扔脱天地不收,看到小花子,心中一动,钉在两个小花子身后,逐渐靠近。
“我们应该对付得了不要狂乞。”那位叫小佩的小姑娘语气中有不满:“为何远要浪费时间,先调查他的活动情形,再制造机会毙他?哼!给他一下子就够了。”
“佩姐,你可不要妄动哦!”另一位扮花子的少女说:“不要狂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出身白莲会西自在佛门下,冒冒失失地计算他,成功率不会超过三成。你知道,没有九成九把握,是不能下手的。”
“我当然知道。”小佩显得不耐烦:“我告诉你,小英,世间辩任何事,想有九成九的成功机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机会稍纵即逝,必要的风险非冒不可。对付成了精的老江湖,计算愈精,成功的机会反而愈少,任何一步棋都可能出差错。
所以,我认为骤然一击,反而成功有望,有许多功臻化境的高手名宿,是死在意外上的!
上次咱们全栽在五湖游魂和五毒三娘手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意外,他们根本不花任何工夫准备,直接给我们一次措手不及的打击,事前毫无微兆,所以我们栽得好惨,要不是吉人天相,恰好碰上那个天地不容……”
“佩姐,你可别弄错了。”小英不以为然:“问题出在师父大意,没把这两个不成气候的男女放在眼下,更没料到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忽略对他们的戒心,所以才着了他们的道儿。”
“算了算了!”小佩不耐地说:“奇怪,怎么佑大的南京,那么多的城狐社鼠,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天地不容的线索,岂不可怪哉?”
“师父说在秦淮河门六楼附近,应该可以找得到一些线索。”小英说:“可是,我们走遍了所有的牛鬼蛇神巢穴,竟然毫无所获,可知不可能是本地的强龙。”
“但他说教坊那一带有些朋友……”
“恐怕靠不住,那只是他信口胡说,威吓五毒三娘那老虔婆的狠话。我们潜伏活动在那一带的牛鬼蛇神差,又何曾得到任何风声呀?”
“不能再走远了。”小佩一拉小英的衣袖:“在这里可以临视他们船上的人出入上下,再远就不易掌握啦!那狂乞是老江湖,一定会从邻船偷偷上下。”
“他会跟踪茅山三圣?”
“不知道。按理,他会去找五湖游魂那狗东西,五湖游魂牛五湖是他的侄儿,他们叔侄俩应该知道彼此的行踪,至少五毒三娘会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故,会前来找狂乞通风报信,狂乞便会带我们去找该死的五湖游魂了。”
“哼!这两个狗男女躲得真稳。”
“五湖游魂已被天地不容废了,躲不稳岂不送命?一个小混混就可以送他下地狱。”
雍不容听得索然无味,及时放弃跟踪,猜想必定是楚酒狂与夭都玄女不甘心,要找五湖游魂与五毒三娘算帐,也因而迁怒不要狂乞牛奔。
不要狂乞是五湖游魂的伯父,所以要计算不要狂乞出口怨气,也想从不要狂乞身上,找出五湖游魂藏匿的地方。
这些湖恩怨与他无关,没有深究的必要。
天一黑,猎食者各找门路。
夜,是猎食族的天下。
有许多江湖人,是夜间猎食的族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门路,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得到猎物。
两把剑出现在龙蟠里的一条小巷口,不远处一座民宅前,悬了雨盏门灯,往来的人面目清晰可辨。
他俩是霸剑灵官孙云涛,和无情剑闻天祥,武林十剑排名第二第三的两把剑。
两人到了民宅前,驻步向四周察看片刻。
夜风萧萧,小巷子不见有人行走,四周毫无声息,凭他们的丰富经验,便知道附近有点不对劲。
灯龙迎风轻荡,人影也随之摇摇。
“孙兄,你断定乾坤鼠今晚一定在家?”无情剑用怀疑的语气问。并且伸手指指紧闭的宅门。
“我已经打听出他今晚要等候朋友前来聚会,所以必定在家。只是……”
“只是恐怕有人捷足先登进去了?”无情剑向巷底一指,打出“有人潜身左近”的手式。
“不错,这位仁兄交游广阔,熟悉江湖典故武林秘辛,有人找他不足为奇。至于来找他的人是敌是友,可就无法揣测了,如果他肯帮忙,必定可以供给咱们一些正确的消息。”
“但愿如此,我上前叩门……”
语音未落,两人突然两面一分。
“好敏捷的反应,不愧称武林十剑。”巷口的屋顶上,传出悦耳的女性嗓音。
三个人影随声飘落,香风四散中人欲醉。
“武林十剑算不了什么,名头那有紫霞神宫响亮呀!”霸剑灵宫语中带刺:“嘿嘿嘿……紫霞宫主,请教,是冲孙某来的?”
“本来不是。”紫霞宫主的态度倒还良:“现在。有谈谈的必要。”
“本来不是?”
“乾坤鼠余福。”紫霞宫主指指宅门:“两位想必也是来找他套交情的。”
“不错。”霸剑灵宫直率表示来意:“他的人手与实力,虽然比龙江船行的周东主相去甚远,但在城狐社鼠中,他却是消息最准确可靠的一个。”
“不必去找他了。”
“宫主之意……”
“屋子里只有七具死尸。”
“甚么?是你杀的……”
“孙云涛,你实在没知识。”紫霞宫主不客气地挖苦他:“像你这种名号响亮的人物,实不应该一而再犯错的。”
“你……”
“你想挟持周东主,已犯了大错,再来找声名银藉的乾坤鼠,当然也错;居然指称本宫主杀一个三流地棍,简直错得不可原谅。”
“好,孙某错怪了你,我道歉。”霸剑灵宫甚有风度:“乾坤鼠一个小人物,的确不值得宫主杀他。那……是谁下的毒手?”
“不知道,本宫主来晚了一步。”
“这……”
“你可以进去检查,将发现七具尸体,都是被歹毒的暗器杀死的,用意无他,灭口而已。”
“灭口?哈!有此可能,他知道得太多了。”
“七个人在内厅,茶水仍温,似在同一瞬间被击毙的,天下间有此能耐的人,恐怕只有千手飞魔才能办得到。”
“宫主恐怕弄错了。”
“本宫主会弄错?”
“千手飞魔不用暗器杀人,那老魔对用暗器废人兴趣极浓。孙某知道宫主与千手飞魔誓不两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孙某无关,咱们没有会么好谈的。”
“本宫主知道你们与天道门誓不两立。”
“不错。”
“如果你们助本宫主一臂之力,本宫主也尽全力助诸位搜杀天道门的杀手,如何?”
“抱歉,孙某不愿多树强敌。”
“也许,千手飞魔是天道门的杀手呢?”
“那是不可能的。”
“世简没有不可能的事。天道门有十大使者,谁知道十大使者是甚么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或者是大自在公子为何不能是千手飞魔?”
“这个……”霸剑灵官摇头苦笑:“宫主别开玩笑,至少,孙某决不会怀疑宫主是天道门的十大使者,紫霞神宫的名头声威,比天道门光彩多多。”
“这可不一定哦!”紫霞宫主冷笑:“如果阁下不健忘,你我出道扬名立万初期,江湖人士谁敢相信当时侠义道风云人物,领袖群伦的祥麟庄庄主麒麟尚云天,是黑道第一帮的青龙帮帮主?
三十年前的事,阁下不会完全忘怀吧?麒麟庄的庄主,只靠百十顷地过活;而青龙帮的帮主,日进斗金,而且统率数千黑道群豪,何等威风?
你知道天道门的声威吧?知道他们所赚的血腥钱有多少吧?刺杀任何一个人,花红决不少于一千两银子,这二十年来他们赚了多少?算算看,这难道不比我紫霞神宫光彩?”
“这个……”
“甚至,千手飞魔也可能是天道门的门主。而你,也可能是天刃使者,或者血符使者……”
“胡说八道!”霸剑灵宫不耐地说:“你如果能证实千手飞魔是天道门的人,孙某不用你催促激将,也会与朋友们与他了断,孙某说得够明白吗?”
“好,一言为定。”紫霞宫主知道不能谋之过切,先用话扣住以后再设法促成,领了两位侍女匆匆走了。
“孙兄真是修养到家。”无情剑悻悻地说:“居然有心情听这妖妇胡说八道。”
“闻兄,她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你是说……”
“咱们谁也不知道天道门主的来历,谁也不知道十大使者姓张或姓李?目下闻风而至的高手名宿,谁敢说那一个人决不是天道门的杀手?谁敢保证千手飞魔不是天道门的门主?你我又怎能保证这女魔紫霞宫主不是十大使者之一。”
“哦!这……”无情剑怔住了。
“可以说,咱们似乎都在捕风捉影,而且天道门的人却以各种面目出现在咱们身旁,随时都可能露出本来的面目置咱们于死地。”
“甚至不需露出本来面目。”无情剑惊然地说:“咱们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唔!咱们的处境……”霸剑灵宫变色轻呼。
“恶劣凶险。”无情剑惊觉地举目四顾:“尤其是你,你是唯一找出天道门天垣堂废窟的人。幸好那天赶到共同挖掘的人甚多,众人都了解你所知有限,也明白你并无进一步的线索,要不,恐怕早就有人对付你了。”
“不是他们不派人对付我,而是他们认为时机未至,也可能另有原因不需急于下手。”
霸剑灵宫悚然而惊:“他们除去所有知道一些风声的人,咱们不可能再从南京的地头蛇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了。”
“找地头蛇没希望,那就找地头龙。”无情剑不以为然:“我相信南京的龙蛇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有关天道门的风声。也相信天道门的卑劣杀手,不可能杀绝南京的龙蛇灭口。”
“你是指……”
“龙江船行的周东主,金陵双豪,大胜关的锦毛虎,都可以算是南京的地头龙,上次你找周东主,本来找对了门路,只是时机不对,碰上了腾蛟庄紫霞神宫同时闹事。天垣堂距双豪的飞天大圣府第最近,我不相信飞天大圣以往不知道任何风声。”
“去找他?”
“不错。”无情剑肯定地说:“他能帮助腾蛟庄对付龙江船行,为何不能帮助我们对付天道门?”
“好?去试试看。”
江东门码头北面两里地,河东岩的小蓼是颇为荒僻的河湾,新抽的芦苇嫩芽呈现一片鲜绿,湾岸一带荒野罕见人迹。
河上船只往来不绝,谁也不会分心留意河湾内的景况,这里本来就不是泊舟的地方。
两艘有舱的轻舟,静悄悄地傍岸神篙停泊,似乎是空舟久久一直就不见有人出舱活动。
上游百十步,雍不容隐伏在嫩绿的新芦苇丛中,蛰伏不动,留心察看舟附近的动静。
他仍是船夫打扮,象个壮年粗汉。
他左面不远处,扮成小村姑的李玉真小姑娘,用青布帕着住连鞘剑,象觉鼠的猫,缓慢慢地,无无息地,向他潜伏的地方探进。
不久,青影暴起,跃升丈余,向他蛰伏的芦苇丛飞扑而下,速度极为惊人。
“咦!”
跃起的青影是李玉真,升至最高点讶然轻呼,身形仍急速下扑。
下面鬼影俱无,雍不容不在芦苇丛中。
奇怪!明明看到有人的形影,怎么平空消失了?”小姑娘站在芦苇丛中自言自语,她仔细察看留下的遗痕,芦苇丛的确有被拨压过的痕迹:“一点不错,这里的确曾经有人匿伏,可是,……人呢?”
举目四顾,亲芦苇高仅及肩,视界可以及远,百步外的两艘船清晰可见,但附近反而视界不良,十步以外如果芦苇中有人匿伏,决难发现。
“这个人从龙江关码头跟来,决不是好路数。哼!我不信他能躲得神不知鬼不觉,非把他搜出来不可。”小姑娘不服气,不肯罢手。
正要动身搜寻附近的芦苇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似乎咳声发自耳后。
她大吃一惊,闪电似的大族身拉开马步警戒,不但布下严密的防卫招式,而且随时皆准备抢先攻击,反应极为迅疾。
“咦!”她又惊讶地轻呼。
雍不容站在她先前站立处不远,约五六步左右,而非贴在好身后。”
“你怎么啦?不是大白天见了鬼吧?”雍不容笑吟吟地问。
她已经认不出雍不容是那天在大胜关挨揍的人,雍不容却认出她是四海邪神的女儿。
“你……”她欲言又止。
“我又怎么啦?”
“你跟踪徐家的人,有何用意?”她终于坦率地提出质问,伸手指指那两艘船:“你不会否认吧?”
“你也是跟踪他们而来的,没错吧?”雍不容反而点破她的意图:“为何?”
“这……”
“也许,你是徐家请来的女打手。”
“胡说!”小姑娘冒火地跳脚否认:“我讨厌他们,讨厌徐家的人……”
“那就怪了,你计厌他们,不向他们兴师问罪,却转而找到我头上发泄,为甚么呀?你如何自圆其说?”雍不容紧抓住话题追问。
“我……我不想有人插上一脚……”
“我妨碍了你跟踪?”
“是的。”
“你为何跟踪他们?”
“我要查出他们到底清了些什么妖魔鬼怪,以便预先防范他们向我们报复,我曾经插手管了他们一档子闲事。”
“那三个妖道……”
“茅山三圣。”小姑娘心直口快:“不是好东西。锦毛虎请他们出头,请鬼容易送鬼难,妖道们必定重重地敲他们一笔,除非另请有让妖道们不敢反脸撒野的高手做靠山,因此我跟来看看。”
“看到了吗?”
“没有,你跟来是……”小姑娘反问。
“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雍不容眉心紧锁,似有心事:“你不觉得可疑吗?”
“有何可疑?”小姑娘直率地问。
“腾蛟庄已经公然声称不再与徐家计较,徐家犯不着花重金请茅山三圣来对付腾蛟庄,惹上了黑道大豪后患无穷,茅山三圣能长期保护徐家吗?如果你是锦毛虎,你会做这种事吗?”
“这个……”
“所以,我觉得锦毛虎这种举动,象是自掘坟墓,而他却是十分聪明的一方豪强,决不至于做这种蠢事,除非……”
“除非受到胁迫?”小姑娘自以为是。
“也许。”雍不容信口答。
“看出端儿吗?”
“没!”雍不容摇头:“他们一上船,全都躲入舱中,连警卫也躲在舱内向外监视,不知为何表现得如此神秘,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算了,我可没有耐性枯等。”小姑娘明白表示放弃:“喂!你是……你贵姓呀?”
“多问。”雍不容笑笑:“好,我也多问,喂!你又是谁贵姓芳名呀?”
“我先问你的……”
雍不容贴地斜窜,三两闪便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龙江船行的内厅,是东主与重要执事人员,商议重要事务的地方,等于是中枢所在的会议室,地位不够高的伙计,是不可能擅人的处所。
雍不容的地位不够高,所以从没在内堂出人。
后一进院子,才是真正的内院,那是店东的居室,周东主的妻儿婢仆十余位内眷在内居住,另有大门出入,但格局上,仍是船行的一部分。
灯火摇摇,只有五个人在堂中品茗商议:周东主.金夫人、总管冷面太岁、内江管事巴天成、雍不容,每个人都心情沉重,表情严肃不安。
雍不容是第一次进入内堂,表示周东主与重要的执事人员,已认定他的地位。
“小雍,你对当前情势的估计,有何看法?”周东主郑重地问。
“老实说,我也迷糊了。”雍不容沉静地说:“似乎除了意外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事故发生。但气氛不对,今晚似乎必定有事故发生。”
“怎么说?”
“按情理,目下最可能前来生事的人是腾蛟庄但大胜关徐家显然大援已至,今晚势必向腾蛟庄挑战叫阵,所以腾蛟庄的人自顾不暇,不可能另派一些人前来生事。可是,种种迹象皆显示今晚将有人前来兴风作浪,来人是何来路,就无法估料了。”
“会不是紫霞神宫的人呢?”
“应该不会。”雍不容肯定地说。
“为何?”
“紫霞神宫的人,被千手飞魔消灭了一半以上,老魔婆正四出召请救兵,找人助拳对付千手飞魔,决不可能再来生事,因为她已经和千手飞魔照面了,没有任何再来生事的必要理由。”
“那……”
“我担心的是大自在公子。”
“他是腾蛟庄的人……”
“不,他只是腾蛟庄在南京凑巧请到助拳的人。他的声威名头,并不比宇内三妖低。目下宇内三妖都赶来了,大自在公子决不会低声下气听由三妖驱策,所以他不来则已,来则必与腾蛟庄无关。”
“糟了!如果是大自在公子,谁能挡得住他……”周东主叫起苦来。
“东主,不是谁挡得住他,该是全店的人名尽心力,集中全力挡住他。”雍不容郑重地说:“如果东主认为必须以江湖道义手段应付,那我们就惨了。”
“你的意思是……”
“各守地段,不许出面,用弓弩暗器严密防守,才是唯一的生路,龙江船行是公平正当的行业,没有经江湖手段与歹徒凶魔,以江湖道义一比一了断的必要,我们有权正当的防卫。
目下金陵双豪自顾不暇,南都城隍而且遭了报应,无法运用官府的压力调走丁勇巡捕。
只要我们一声张起来,码头的丁勇巡捕一涌而至,大自在公子天胆也不敢撒野。
他这种人如果落了案,就自在不起来啦,势将在江湖除名,只能在黑道鬼混了,他愿意吗?”
“如果他向咱们的航行船支报复……”
“那是小猫小狗下三滥混混的作为,他有脸做下三滥吗?东主,情势急迫,不能再迟疑了。”
“是的,东主,迟疑不得。”冷面太岁焦灼地说:“小雍说得不错,咱们如果一比一和他拚命,必定上去一个死一个,咱们有权自救,不是吗?”
“好,就依小雍之见,严加防守。”周东主下定决心:“各就各位,不许任何人擅自走动,这就立即准备,是时候了。”
片刻间,全店各处灯火通明,但除了店堂处理班船抵埠的办事人员之外,各处不见有人走动。
三更起更的更鼓声传出,龙江关码头人声渐寂。
后堂的高耸屋脊上,突然出现七个黑影,在前后两院的灯笼光芒映照下,可看清其中之一,确是锦袍飘飘,神气万分的大自在公子。
他身后,是俊美秀丽的金童玉女两个人。
其他四位仁兄,都是中年以上,象貌狞恶的青袍怪客,所佩的兵刃各有不同。
来者不善,显然大自在公子请来了助拳的高手。
“周东主,上来谈谈。”大自在公子阴森的语音充满杀机:“不然,休怪本公子把这里变成血肉屠场,你还是上来为妙。”
对面的屋顶传来一声怪笑,人影幻现。
雍不容跨坐在屋脊上,写意地在啃一根鸡腿,仍是那晚的天地不容打扮,只是腰带上多了一根两尺余长的径寸短圆木棍。
“咯咯咯咯……”他继续怪笑,用残余的鸡脚遥指这一面屋顶的人:“不要鸡猫狗叫唬人,你是带了孤群狗党来找我天地不容的。咯咯咯咯……是你过来呢?抑或要我过去?咯咯咯咯……”
“本公子特地来找你……”
“你找对人了,咯咯咯咯……来也……”
说来就来,人滑稽地沿瓦栊向下滑,象是儿童玩滑梯,兴高采烈滑下檐口。
“他想逃!”腰间缠了一根炼子枪的青袍人沉喝,从屋脊向下飞纵。
雍不容滑下檐口的身影,猛地破空上升,半空里狂急地前空翻,横越三丈院子,反登上这一面的屋檐,速度比青袍人快了一倍以上。
青袍人却纵落院子拦截,估计完全错误,急怒之下,不假思索地向上急跃回升。
升上檐口,恰好看到雍不容飘落在檐口上,背部暴露在眼前,良机在目,稍纵即逝,唯一正确的行动,便是一掌向背心猛吐。
雍不容双脚沾瓦,却反而向下急蹲,双手未沾屋瓦,双脚已向后闪电似的后踹。
太快了,无法看清变化,变化也超出常情,按理,雍不容不但不可能发现青袍人到了背后,更不可能在纵落时行猝然一击。
右靴底踹中青袍人的右膝,青袍人的一掌自然落空,有骨折声传出。
“哎……”青袍人狂叫,手舞足蹈向下翻跌。
雍不容贴瓦上窜,出现在屋脊的另一端,与大自在公子六个人,保持相等高度的同筹地位。
“你们偷袭打滥仗呀?”雍不容怪叫,声震屋瓦:“大自在公子,你这杂种名震天下,身份名头评价甚高,怎么带来复仇雪耻的同伴,却是偷袭的下三滥货色呀?你何不去带些像样的人来,以免丢人现眼?”
黑夜里不易看清变化。连大自在公子也不知道同伴是如何被打下去的,六个人全都吃了一惊,大自在公子对雍不容更增三分戒意。
另一个青袍人急向下纵,意在察看同伴的伤势。
“这小辈十分机警灵活,用小手法伤人防不胜防。”那位佩了一把三棱刺的青袍人拔刺逼进:“必须两面堵住他。羊兄,你堵住他的后路。”
最后一名青袍人绕右而过,到了雍不容身后。
前后受敌,雍不容毫不在乎。
“你们大概都不是甚么有头有脸的泼贱货。”雍不容一面取出短棒,一面出言讽刺:
“还没动手就心虚了,摆出怕死鬼倚多为胜的阵仗,居然把我天地不容叫成小辈。喂!你们脸红了没有?”
“小辈,你尽量逞口舌之能吧!因为以后你不会有机会了。”青袍人的语音怪怪地,怪得人令听到的人心中空虚茫然:“你是龙江船行的保镖吗?亮你的真名号。”
雍不容摇晃脑袋,似要将茫然的感觉摇落。
“天杀的!我知道你这狗王八是谁了。”他摇了几下便停止,破口大骂:“你们是专门拐带妇孺,卖堕胎药春药的华山四君,四个死不要脸狗都不吃的无耻妖道。
你,一定是离火魔君太鸿。你还会掌心雷吞刀吐火,去你娘的!你这小小妖术还真有点门道,滚!”
滚字象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连大自在公子也感到身形一震。
声到,人到。
离火魔君刚来得及一刺挥出阻挡,短木棒已排空切入。
噗一声挑得锋利的三校刺向上跳起,空门大开,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腰带已被抓住,无穷大的真力及体,马步一虚。
“啊……”
离火魔君身形飞扔而起,惊惶地狂号,手无足蹈无法控制身形,飞出三丈外,向院子飞舞而下,这一扔之力,骇人听闻。
说巧真巧,下面恰好纵上两个人。是第二名青袍老道,架着右膝被踹裂的同伴,用了全力向上纵,没料到上面有人往下咂,想躲闪已力不从心。
在砰然大震与叫号声中,三个人撞成一团往下掉。
“你,该上了。”雍不容旋身面对着堵在身后的妖道:“你是甚么魔君?壬水魔君的毒水十分霸道,是不是藏在你那根竹节鞭里?上啦!”
壬水魔君的竹节钢鞭粗如鸭卵,假使是实心的,没有数百斤力道,休想玩弄这个玩意儿。
四个妖道,已经下去三个,壬水魔君只感到心胆俱寒,还真不敢冒失地冲上逞英雄,僵住了。
大自在公于更是吃惊,这才知道自己上次栽得不冤。
离火魔君已施展妖术,却被天地不容轻松地抓小鸡似的抓住腰带飞扔三丈外,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却明明白白发生了,双方的武功修为相差太远啦!
人影疾射而来,香风隐隐中人若醉。
雍不容以为对方又来了同伴,左手一探,从荷包里掏出几文洪武制钱,纳入掌心神功默运。
一男一女出现左方,男的穿绿色宽袍,女的花裙飘飘,手握连鞘长剑。
雍不容一怔,颇感意外。
“他们为何也来趁热闹?”他心中暗叫。
他当然认识徐少爷徐忠,徐大小姐徐霞,但这两兄妹却不认识他,因为他这时是天地不容而非雍不容,像貌不同。
“看来,咱们金陵人是不用混了。”徐忠用打雷似的大噪门说:“外地人一而再欺负到家,我不信他们真能吃定了咱们全陵人!”
再不咬定牙关拚命,他们更会得寸进尺,非把咱们金陵人物杀光屠绝是不会罢手的。小妹,下手要放狠些,我先上。
兄妹俩同时撤剑,气势相当凌厉。
大自在公子居然不冒火,反而徐徐后退。
“天地不容,你给我记住。”大自在公子打退堂鼓:“今晚你用诡计摆平了本公子三位同伴,本公子认栽,我会再来,你给我好好等着。”
徐忠兄妹一听对方是大自在公子,显然吃了一惊,不敢贸然挥剑冲进。
论声威名头,兄妹俩真不配向大自在公子递剑。
大自在公子不等雍不容有所表示,声落,已带了金童玉女退至邻室的屋顶。
对面的壬水魔君,发出一声短啸,知会下面的三个同伴,从另一屋顶撒走。
“咦!这……这人就是大自在公子?”徐霞向雍不容问:“你……你是天地不容?你把他怎么了?”
“小姑娘,你问了一大堆问题。”雍不容的嗓音与雍不容不同,有把握瞒住了这两兄妹:“最好自己去解答,无可奉告。”
他向后退,丢掉短木棒。
“请留步。”徐霞急叫:“你是来保护龙江船行的?”
“不是。”他停步。
“保护周东主?”
“不是。”
“那你……”
“路见不平,插手管事。”
“可是。”
“你们是来看热闹呢?抑或是……”
“来找周东主商量。”
“金陵人团结一致,联手自卫。”徐忠大声表示来意:“尊驾混迹秦淮河,也算是金陵人。在下姓徐,徐忠,那是舍妹徐霞,以至诚请尊架参予盛举,另让外地人把咱们看扁了。”
“徐老兄。”雍不容一惊:“你怎么知道在下混迹秦淮河?”
认为他在秦淮河混迹的人,只有楚酒狂和天都玄女师徒几个人。楚酒狂不可能对旁人道及那天受辱于五湖游魂的事,徐家兄妹还没有向楚酒狂攀交情的份量。
“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徐忠豪放笑着说:“天地不容的名号,在南京有如一声春雷,要想打听尊驾底细的人多得很,瞒不了有心人。老兄,有意思吗?”
“甚么意思?”
“咱们去和周东主商量,欢迎阁下参加。”
“毫无兴趣,免了。”
“这……”
人影如逸电流光,消失在另一处屋顶后。
“哥,看出甚么吗?”徐霞满面惊疑:“轻功身法好象是移影换形,却又不象。”
“看不出什么征候,这人的底细,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看得出来的。下去吧!找周东主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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