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曾霓拾起剑,在一旁揉着喉咙旁观,她身材娇小,刚从黄毛丫头年代迈入少女的金色年华,不知天高地厚,受了委屈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要找机会报复出口气,在一旁跃然欲动,虎视眈眈。
紫须虎听秋华报出四枭和四大天王的名号,吃了一惊。这八个凶魔在江湖中可说是神憎鬼厌,凶暴残忍宇内闻名,五虎三龙都是年轻的一代武林翘楚,自然对这些凶魔不陌生。听说今晚八个凶魔全来了,怎能不惊。
秋华淡淡一笑,往下说:“在下所说字字皆真,不然贵同伴岂会在电光石火似的霎那间遭了毒手,连华山老人刚才也身陷危局,可证在下所言非虚。刚才的四个人就是四枭,他们的剑阵你们无能为力,必须各个击破,不然有死无生。第二批人即将赶来,里面有更凶暴更残忍的四大天王在内。第三批人虽缺乏高手,但人数甚众。你们如不赶快离开,后果不用在下多说了。”
“阁下不是孔公寨的人么?”紫须虎讶然问。
“当然是。”
“那……那阁下为何将这些事告诉我?”
“此中自有原因,请勿多问。”
“阁下尊姓大名?”
“恕难见告。”
“尊驾与智多星……”
“你是指智多星张全?”秋华反问。
“正是他。”
秋华恍然大悟,他总算摸清智多垦昨天所表现的神情中所包含的深意了,笑道:“李大侠,你为人该不算糊涂,说出智多星的名号,你知道该要出多大的纰漏?咱们不谈了,快去知会柯大侠一声,小心珍重,咱们后会有期,快走!今晚的事,务请守口如瓶。”
“兄台……”
“还不快走?事急似燃眉,你居然还婆婆妈妈。”
“在下深领盛情,容图后报,谢谢。”紫须虎急急地说,扭头如飞而去。
他到晚了些,四绝剑阵大显神威,华山老人岌岌可危,身受数处剑伤。围攻的六名黑衣高手死二伤三,只剩下两名劲装人尚在苦撑。
入云龙虽然以压倒性的声势进迫铁笔银钩,但敖老贼采取了回避游斗术周旋,设法引入云龙进入剑阵,正在渐渐接近中。
他大吼一声,迫近铁笔银钩,一剑点出。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被短银钩钩住。
然而铁笔银钩也无法将剑钩夺到手,因为入云龙已凶猛地攻到,只好一转钩尖,火速急退。
紫须虎闪近入云龙,低喝道:“快下令急撤,江湖四枭的剑阵可怕,四大天王立将到来,大事不好。”
他说得飞快,入云龙大吃一惊,发出一声撤走的长啸,舍了铁笔银钩,扑向四枭,大喝一声,接二连三打出九枚子午问心钉,掩护华山老人和同伴撤退。
他的子午问心钉劲道奇猛,可破内家气功,深得暗器狠、奇、准心诀,发无不中,极为霸道,平时极少使用,如对方不是穷凶极恶的邪魔败类,他决不用子午问心钉对付,连发九枚,算是他成名以来破天荒第一次。
“哎……”豹枭惊叫一声,身躯打旋,颠出两丈外,“当”一声长剑落地,剑阵立解。
黑夜中使用子午问心钉,一无风声,二无形影,豹枭虽然艺业了得,也无法避开一击,右大腿中钉,半边身子立即麻木不灵。
入云龙无意中击伤豹枭,不啻救了自己的命。四枭中,论暗器的霸道和威力,豹枭稳坐第一把交椅,他的道号叫阴火散人,阴火霰弹歹毒绝伦,沾身不脱,扑不灭洗不掉,阴磷烧光方能自熄,被击中的人必将皮焦肉烂,而且阴磷火毒直攻心脉,惟死而已。
剑阵一松,华山老人强提真气,逼退失惊后退的虎枭,掩护同伴急撤。
入云龙亲自断后,用子午问心钉攒射穷追的三枭和铁笔银钩,直至受伤的同伴在华山老人的引领下,远出十余丈消失在林木深处,方从容撤走。这说明了他的艺业比四枭高明,如不被剑阵缠困,四枭无奈他何。
东面树林中,唿哨声频传,孔家寨第二第三两批大援,行将赶到了。
铁笔银钩也发啸声招引,狂风似的穷追入云龙,隐没在冈西南槐林深处。
华山老人带了受伤的同伴,悄然扑奔正北。快接近城根时遇上了赶来声援,原住在南大街武功客栈诱敌的朋友,双方见面恍如隔世。原来武功客栈的人早已走避,却未能脱出眼线的监视,四大天王赫然光临藏匿处。如不是为首的人见机下令急撤,利用民房脱身,恐怕会死伤惨重。
且回头表表秋华。
他打发紫须虎离开,自己却脱不了身,二姑娘曾霓一声低叱,狂野地冲上,剑闪长虹直取他的左胁,居然迅捷绝伦,甚见功力。
他旋身退步,出剑急架,想震飞小丫头的剑。
岂知一剑落空,小丫头收剑奇快,向左游走如风,剑闪千百银虹,避免兵刃接触,寻暇蹈隙进击,剑势出奇地泼辣,滑溜如蛇,竟然把他缠住了,他只好定下心神运剑周旋,不敢大意。难在他不愿伤人,而小丫头又非占些便宜不肯甘心。
入云龙的撤退啸声传到,秋华心中大急,再不将小丫头打发走,后果不堪设想,入云龙脱身当无困难,小丫头怎能脱身?落在好色如命的四枭手中,那就惨了。
他一声低叱,截住姑娘的左侧,用上了真才实学。自从苦练西海怪客的拳剑心诀后,不但艺业日进,内力修为上也日趋精纯,真要用上真才实学,小丫头根本占不了丝毫便宜。
“铮”一声剑鸣,崩开了小丫头反击的一剑,顺势迈进立还颜色,招出“云横秦岭”疾攻上盘,诱小丫头举剑招架。
果然料中,曾霓闪身沉步,一剑上封。
他突然半途撤招,剑一吞一吐,“嗤”一声荡开小丫头的剑,左脚踏进,左手疾伸,一粑扣住小丫头的右肩向下揪,大姆指直压肩井穴。
曾霓感到右半身发麻,“哎”一声惊叫,长剑脱手堕地,身形下挫。她仍作临危挣扎,左掌全力击向秋华的胸口。
黑夜中交手,招式不易摸清,近身搏击尤其危险,想完全避免对方的袭击势难如愿。好在他已料出小丫头的劲道,不在乎她的打击,吸口气硬挨一掌。
“噗!”纤掌劈中他的右胸,力道居然奇重,甚有份量。
“哎唷……”小丫头尖叫,纤掌像是劈在钢铁上,痛得她手掌发麻,呲牙咧嘴。
秋华丢掉剑,抓住她的左手一扭,低喝道:“小丫头,你还发横?”
“你……你……”曾霓羞急地叫,语不成声。她手被扭向身后,挟在秋华怀中,男人的体气猛往鼻中钻,头脸贴在秋华温暖坚实的胸膛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那滋味真不好受,又羞又急,几乎放声大哭。
脚步声和叱喝声震耳,入云龙渐渐撤向西南,脱离了庙前广场,三枭和铁笔银钩的背影仍未消失。豹枭正在裹伤,但秋华看不见,视线被庙角所阻,却听得豹枭狂怒的咒骂声,即是说,庙前仍留有贼人。
秋华心中一动,不想走了,他决定冒险留在孔公寨,也许能替入云龙一群侠义英雄尽些心力。同时,他也不愿轻易放过捞铁笔银钩一笔的机会。
他必须找刚才不在现场动手的藉口,猛地放了姑娘的右手,拾起剑伸手递过,急急地低声说:“小丫头,不可高声,你的处境很危险,大批恶贼即将赶到,你能独自脱身么?”
“你……”小丫头惑然问。
“我问你能不能脱身溜走?”
“当然能,这……这里我熟,我姐姐在南面的乱葬冈……”
“记住,快走,四枭好色如命,敖老贼更不是个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危险,我不能将你留在这儿。快,刺我一剑,要用些劲。”
“什么?你……”小丫头惊问。
秋华指指左胁,低喝道:“少废话,快!再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
“我不!”小丫头坚决地说。
秋华手起掌落,不轻不重给了她一耳光,低吼道:“你不刺我一剑,我便无法交代,难道你要我将你擒送给他们么?你真蠢,快!刺轻了我同样脱不了身。”
一耳光把小丫头打得神智一清,秋华的几句话更令她毛骨悚然。
唿哨声传到,铁笔银钩招引的啸声更是刺耳。
“快!恶贼的大援到了。”秋华低喝。
小丫头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银牙紧咬,一剑送出。
秋华浑身一震,退后两步,咬牙道:“今晚的事,切记不可透露口风,快走。”
小丫头一咬牙,说:“告诉我你的大名,不然我不走。”
“我姓吴。走!”秋华低叫,向下一仆,手脚并用向庙前爬动,剑丢在一旁,鲜血在地面带出一道血迹。
他爬伏在庙角,暗中打量庙前的景况。远远地,可看到散落的五具死尸。一株树下,依稀可看到有人坐在树下裹扎右大腿近根部的创口,咒骂声不绝于耳,他猜出是豹枭阴火散人受了伤。
久久,三枭和铁笔银钩转回来了,四大天王等二三两批人也随后转回,显然已将人追丢了。
阴豹仍坐在树下,大声问:“入云龙那老狗宰掉了么?”
“让他溜掉了,老二,伤势如何?”虎枭走近问。
“大腿挨了一枚子午问心钉,幸好老狗劲道不够,未能进入经脉,死不了。哼!这老狗下次让给我,我要他皮焦肉烂,方消一钉之恨。”豹枭恨恨地说,咬牙切齿状极可怖,可知他对入云龙已恨入骨髓。
有人亮起了火摺子,拖来五具尸体辨认身份。
铁笔银钩派人收拾被四枭击毙的爪牙尸体,突然叫:“咦!吴秋华呢?谁看见他了?”
“那小子会不会乘机溜掉了?”毒爪搜魂接口说。
“动手前,大哥曾看到他么?”六月飞霜接着问。
“我和他同时抢出动手的,他接住一个用剑的人,天太黑,不知到何处去了。以后我和入云龙游斗,没留心他的下落。快!咱们在附近找找看。今晚柯老狗带来的人,全是武林中的高手名宿,恐怕他……快找。”
众人四面一分,小心翼翼地搜寻。
秋华不再听,反手一拳轻捣在后脑上,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昏厥前的一刹那,他听到渐来渐近的足音,听来似乎遥远。
醒来时,他已置身在客房中,第一眼使看到床前焦急地注视的小琳姐妹。房中灯火通明,智多星和敖忠坐在案桌旁,脸上的神色略带关切。
“咦!我……”他轻叫,挺身而起。
牵动了伤势,只感到左胁奇痛彻骨,情不自禁“哎”一声大叫,重行倒下了。
小娟一把将他按住,急叫道:“秋华,不可挣扎,你受了伤,动不得。”
“剑刺入第十和第十一根之间的胁骨缝,伤透内腑,你得好好将养,十天半月下不了床,安心躺下,知道么?”小琳也俯身叮咛。
“我受了伤?”他惊讶地问。
敖忠走近床前,笑道:“谢天谢地,你醒来了。你昏倒在庙侧,肋下中剑,失血甚多,好在咱们有的是极品金创药,保证你在十天之内恢复体力,依然生龙活虎。吴老弟,你怎么受伤的?”
秋华剑眉深锁,似在思索,迟迟地说:“我……我不知道。似乎我和一个使剑的黑衣人动手,那家伙十分了得,我有点招架困难,最后只感到左半身一震,莫名其妙地趴下了,我只记得这些。”
“算你命大,入云龙带来的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名宿,这一剑要是再深半寸,你就别想活了。”智多垦幸灾乐祸地说,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秋华不睬他,向敖忠问:“入云龙呢?咱们胜负如何?”
“宗政老狗和柯老匹夫逃掉了,丢下了五具尸体,咱们大获全胜,只断送了一个沈大叔。这一仗吓破了他们的英雄胆,可惜未能一网打尽这些浪得虚名的匹夫。”敖忠轻松地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
秋华苦笑一声,叹口气道:“说来真丢人,我连一个人也接不住,我看,我还是藏拙的好,下次不再强出头丢贵寨的脸面了。”
敖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泄气,老弟。五个鹰爪全是四位道长杀的,连家父也未能收拾一个呢!罡风子道长说,如果不是你提醒他防范头顶,可能被匹夫们暗袭得手呢,因此对你十分称赞,向家父说要好好替你治伤,你安心养伤好了。”
为了养伤,他避免了不少无谓的纠缠,两位姑娘倒是规矩了许多,乐得眼前清净。
江湖人的金创药最灵光,在悉心医治之下,他根本不在乎,第三天便可下床,五天伤口愈合,不到十天,他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般的体魄。
这十天中,似乎风平浪静,眉县已不见敌踪,入云龙一群白道英雄踪迹不见。穿云拿月带来开垦的老少妇孺也失了踪,万家的宅院空阔无人。但孔公寨派往县衙探听的人回报说,以穿云拿月为首,前来申请落户垦荒的二十余户人丁,并未缴回凤翔府核准的垦屯权状。即是说,他们并未放弃已经获得的权益,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十天中,孔公寨的小贼大贼几乎全体出动,遍搜附近四十里圆径内的每一角落,找寻白道群雄的藏匿处所,却一无所获。他们放出风声,警告本县内的土著居民,任何人不许收留陌生人落脚,如果查出有包庇收容的嫌疑,便会受到烧杀的惨烈惩罚。
可怪的是,既未发现入云龙的人撤走的行踪,而境内又遍寻不着,似乎这些家伙竟然平空消失了,像幽灵般幻灭得无影无踪,岂不可怪?
表面上平静,暗中却暗潮激荡,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铁笔银钩外表谈笑自若,心中却焦躁不安,摆在他眼前的难题,令他无法自安,难以解决。
他心中有数,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不会保持得太久,老槐冈的小胜,其实却是大大的失败,估高了四枭的能耐,被华山老人和入云龙逃掉,后患无穷。
他的底子已被对方摸清,真是糟得不可再糟。这等于是说,争地的纠纷已经不算一回事了,已经演变成黑白道之争啦!华山老人受伤逃走,功亏一篑,老家伙名列武林五老之一,岂会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势必要召集白道群雄前来大举入侵,铲除他这个黑道凶枭。
他还不知道,秋华已将他请来江湖四枭与四大天王的消息透露了呢!
他倚为泰山的江湖四枭和四大天王,事实上不可能在寨中久留,四枭和四大天王有他们的前程和打算,有他们更大的野心和更高的欲望,他铁笔银钩的孔公寨庙大小,容纳不下这几位大菩萨,如果他们走了,试问他日后怎能应付白道群雄鸣鼓而攻的可怕情势?
做贼的人有做贼的打算,不奸不猾成不了材。他在忧心忡忡中,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暗中安排善后,决定一方面投其所好,挽留四枭和四大无王在寨中快活,一方面收拾行装,先派人准备入川避风头另建秘窟的打算。本来他早就有人川发展狡兔三窟的计划,入云龙这一闹,等于是促使他下定决心,提前行动而已。
入川必须经过栈道,笨重的物件带不了,无车无马,必须轻装赶路。因此,他首先将珍宝金银打成包裹,忍痛放弃了笨重的玩物。
入川之后,不怕没有美貌的女人供他淫辱。他落得大方,从二十三名美女中,选出了五名嬖爱的美女,迁至内室安顿,其余十八名美人,连同聚芳阁美仑美奂的房舍,干脆让给四枭和四大天王享受。
四枭和四大天王本来预定中下旬之间离开,这一来,不由心花怒放,乐不思蜀,答应留至月杪或下月初方行离开,谅想坐镇期间定可平安无事。
聚芳阁成了乌烟瘴气的青楼教坊,丝竹之声昼夜不绝,八个凶魔沉迷在温柔乡中不问外事,白昼宜淫不堪入目,浪声秽语直达户外。敖老贼居然毫不心疼,忙着整备行装,作逃川的打算。
看看到了月杪,行装已大致准备停当,风声仍然十分平静,没见有白道朋友光临县境。
秋华藉口伤口仍未痊可,身体仍未复原,极力避免和两位姑娘纠缠,暗中趁机埋头苦练先天真气和拳剑。他知道近期间必定平安无事,华山老人召集友好需要一些时日,须准备万全,方会前来铲除四枭为世除害,所以他一概不管,专心参研西海怪客所遗留的绝学。人不怕学不到,只怕心不专,专而无恒心毅力也是枉然。他为了保命防身,不敢不专心,更有无比的恒心和毅力,短短十来天中,他已经将以往难以参悟的奥妙参透了,艺业日进千里。两年来,他很少有机会获得空闲钻研求进,这次面对强敌,又有闲暇,难怪他肯下苦功力求上进。
这些天中,他少不了钻研四枭的四绝剑阵,总算参出不少奥秘,设想出不少对付四枭的鬼主意。
经过老槐冈一场血战,铁笔银钩已对他另眼相看,不但不再存心谋夺他的四百两黄金,对宝物一事也绝口不提,这当然是受了四枭的影响,四枭已明白地示意要他追随身畔闯荡江湖,敖老贼天胆也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这天,已是五月初三,距离端阳节还有两天。一早,他在院前的花圃里伸展手脚。角门履声槁槁,敖忠含笑进入院中,笑道:“老弟早,今天感到怎样了?”
“兄弟已经大好,创口不碍事啦。敖兄春风满脸,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罗。”他含笑行礼问。
“喜事倒没有,特地前来向老弟辞行。”敖忠回礼答。
“辞行?敖兄的意思是……”
“兄弟奉命先一步带人入川,预定今晚可进入宝鸡地境。”
“咦!那不是要立即动身么?”
“是的,行囊和伴当已乘夜先走了,兄弟慢一步赶去,等会儿就走。”
秋华抱拳拱手,笑道:“祝你顺风,一路平安,咱们后会有期。”
敖忠回了礼,正色道:“多谢老弟的祝福。兄弟此次走栈道入川,可能在保宁府落脚。
老弟如果行脚蜀中,希望移玉前往把臂言欢,幸勿见弃。”
秋华心中冷笑,但脸上仍然堆下笑,客套地说:“当然当然。小弟这次在府上打扰,多承敖兄关照,感激不尽,日后有暇,礼当至保宁趋府拜望。”
敖忠突然跨前两步,低声说:“四枭为人凶残恶毒,人性全失,老弟在他们身边,千祈小心在意。如有可能,务请及早自作打算。言尽于此,希望善自珍重,后会有期。”
“小弟承教了,敖兄沿途珍重。”秋华由衷地说。
两人行礼告别。秋华目送敖忠的背影消失,忖道:“这人还有点良心,他走了倒好。”
他踱出院门,沿甬道走向绕正厅到寨前广场的小径,在一丛玉桂树下劈面碰上了吴俊,上前行礼道:“宗兄,你早,是不是你也奉命先行启程入川?”
吴俊摇摇头,苦笑道:“眼前人手不够,我还不配先走。”
“人手不够?怪事,这些天来平静无事,怎说人手不够?”秋华一面说,一面留意前面的厢房。他清晰地看到明窗内有人影一闪不见,像是智多星的身影。
吴俊叹口气,沉重地说:“表面上当然平安无事,其实却风雨欲来。”
“难道说,入云龙不死心,又来了么?”
“早晚他会来的,但不是现在,西安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说武林五老之一的伏龙尊者达德禅师,法驾已经光临法华寺,可能是华山老人请来助拳的人。这些人不知怎地,竟然摸清了咱们的底,知道四位道长和四大天王皆在此地,岂非怪事?他们必须有必胜的把握方敢前来,所以近期内尚可高枕无忧。”
“那……那你老兄愁什么?”
“愁什么?哼!愁咱们之中有内奸。”
秋华心中一跳,故作惊讶地问:“有内奸?你是说,寨中有吃里扒外的人?”
“正是。”
“小弟不明白。贵寨的人,全是追随寨主多年的心腹,说他们吃里扒外,无人敢信。
哦!那是说,小弟是唯一的外人,涉嫌甚重,寨主疑心小弟是奸细么?”
“不不,老弟别多心。”
秋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宗兄的话,小弟心中明白……”
“老弟,听我说,上次老槐冈夜斗,本来入云龙另有一批赶来声援的人,后来半途撤走,显然已发觉本寨有高手支撑,自知不敌,所以半途撤走,如无奸细透露消息,华山老匹夫一群人一个也休想活命。那次老弟是亲身参与者之一,而且身受重伤,证明决不是老弟透露的消息。”
“那并不能令人释疑……”
“另一件事,足以证明与老弟无关。”
“哪一件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残丐、终南木客和花家兄弟,并未离开县城,原来他们不肯离开的原因,是知道老弟已经藏身在本寨中……”
“什么?他们知道了?”秋华讶然问。
“不是现在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事关老弟的安危,自然不是老弟透露出去的消息,显然是内奸在捣鬼,将本寨的动静一一向外透露。”
“那……他们既然知道小弟在这儿,为何不来索取?”
“他们敢?连华山老人和入云龙也亡命而逃,他们凭什么敢来自取灭亡?他们正等待华山老人卷土重来,便可浑水摸鱼,居心极为恶毒阴险。因此寨主心中不快,正在设法查出这些奸细来处置。”
秋华略一沉吟,说:“宗兄,你认为寨中的人,谁可能是内奸?”
“你不是,我也不是,很难查出眉目来。”
秋华淡淡一笑,说:“要查不难,只怕不用心查。”
“老弟的意思是……”
“向可疑的人查。其一,谁可以自由进出?其二,哪些人负责内外传递?这些人都有嫌疑。其三,谁能在本寨被袭后得到好处?其四,谁对寨中的人和事心存怨恨?其五,谁在寨中不得意心生外向,见异思迁?其六,追查往昔的根底,看谁有隐藏心底的积恨旧仇。其七,谁贪生怕死意志动摇……总之,真要小心查证,不难找出其人来。以小弟来说,自然也在追查之列,假使小白龙也来了,那么小弟曾与小白龙合伙敲诈过宜禄三大牧场,可说小有交情,其中岂能无疑?自然也该列入嫌疑犯之列了。”
“小白龙目下在河南至湖广道中。”
“小弟只是举例说明而已。”
“这样吧,兄弟在寨主面前不好说,老弟何不向寨主建议?”吴俊欣然地说。
秋华的目光落在厢房的窗内,点头道:“好,有机会小弟向寨主提一提。”
当天,他并未见到铁笔银钩,老贼已经到斜谷搜索岔眼人物,入暮时分方行转回。
他心中似有预感,感到今晚必定有事发生。
两位姑娘在他房中聊天,直聊到二更正方行离开。侍女沏上一壶好茶,告辞退去。
他不喝茶,在房中先练一阵拳掌,然后盘坐在床上练先天真气,吹熄了灯火,将靴子放在顺手处,严阵以待。
寨中没养家犬,也不打更鼓,入夜便灯火皆掩,人声寂静无哗,各处戒备森严,外弛内张。
三更初正之间,房外走道上响起极为轻微的足音,像狸奴,也像鼠辈,轻得几乎令人难觉。
他早有提防,轻微的声音,逃不过有心人的神耳。
“我敢打赌,他定是智多星。今天对吴俊说的话,把他吓惨了!”他心中暗说。
悄然穿上靴子,在怀中取出一颗江湖人必备的解迷香丹丸,在口中嚼碎,抹一些在鼻端,和衣躺下等待鱼儿上钩,发出平静安详的轻微呼吸声。
声响静止,接着,鼻中嗅入一丝异香。
“好家伙,你在班门弄斧。老兄,准是你,不会是别人。”他心中嘀咕。
异香很淡很薄,如不留心很难发觉,一嗅即知是极为高明霸道的黄粱暗香,比鸡鸣五鼓返魂香更利害,冷水也无法将人弄醒,必须饱睡四个时辰药力方消。
久久,房门突然发出轻微叩动声,先叩三下,稍顿再叩四下。
“好家伙鬼精灵,他要试试药力是否有效哩!”他心说。
叩门的人没听到房中有动静,以为秋华必已沉睡如死。假使迷香失效,听到叩门声自会起床启门,身在客中,听到叩门声岂能在床上赖着?何况两位姑娘经常在房中出入,秋华断无闭门不纳之理。没有动静,自然是被迷昏啦!
房门被撬开了,闪入一个穿黑衣、黑巾蒙面、头裹黑帕的人。进了房,掩上房门,猫也似的蹑手蹑脚向床前走,渐来渐近。
秋华耳目并用,可惜房中太黑,看不清人影,只能听到轻微的接近声息。
夏日气候暖和,用不着薄衾,打开罗帐便可下手了。
可是,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这双手似乎有点振颤,久久未见动静,来人似乎并不急于下手。
他鼻中嗅到另一种熟悉的香味,不由一怔,心说:“老天,怎么回事?难道我料错了不成?会不会是……是……”
蓦地,肩上的手一紧,从震动中,他料到有利器从天而降了。依稀中,他看到蒙面人的左手迅速向他的心坎要害,一星刀光入目。
他反应奇快,左手猛拨刺下的左手小臂,右手一抬,勾住了蒙脸人腰背向上猛带。
蒙面人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向床内侧仆倒,“噗”一声左手的匕首插入床内侧的被褥。
秋华已挺身坐起,左手扣住来人的咽喉向上扳,右手挟住了来人的腰腹扳转勒紧,低叱道:“撒手!”
蒙面人无法挣扎,坐在他怀中猛烈喘息,丢了匕首,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在咽喉上的大手。
秋华松了劲,但双手仍扣在原处,在来人耳后冷笑道:“好姑娘,我以为你欲火难禁,春情迷乱,因此用迷香前来投怀送抱,却原来你存心要我的命,为什么?小琳,只消在令尊面前说上一句,你便可以如意了,何必亲自前来动手呢?”
来人原来是大小姐小琳,大出秋华意料之外。小琳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却咬紧牙关说:“早晚你要和娟娟花好月圆,而你却对我若即若离,毫无情意。得不到你,我必须杀你,大家落空。”
“真的?”他笑问。
“真的。”她斩钉截铁的答。
“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没有。”
“小琳,你不是这种人,别骗人了。”
“用不着骗你。”
“那么,我只好声张。你既然不说实话,我把你交给令尊处理。近来为了奸细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加上你今晚的奇异举动,令尊可得头痛了。”
小琳心中大急,颤声低叫:“不!不!你……你杀我好了。”
“那么你告诉我实话!”
“我的话句句是实。”
“你不说?”
“我已经说了。”
“房外像是还有一个人,他想进来又不敢,退又心中害怕,果真是进退两难,要不要叫他进来招供?”秋华低声笑着间,语气温和。
“你……”
“我刚刚才发现,先前还不知你们来了两个人呢。”
“你……”
“你如果肯把真象告诉我,可以叫尊夫离开。在房外太危险,让人家发现的话,后果可怕,目下正在清查奸细期中,尊夫伺伏房外会令人起疑的。你留在这儿不妨,了不起让人说你偷嘴吃,而令尊对门风和男女私情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他的美女和金银珍宝。”
小琳迟疑片刻,发出一声低叫。房外冷汗彻体的智多星急急离开,双脚仍在发抖。
“好了,姑娘,你该说实话了。”秋华一面说,一面将她扶至床内侧倚靠在枕上,两人半拥着排排坐。
小琳似乎心中大定,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说得对,今晚我只是想和你偷情幽会。说难听些,叫做淫奔。不管怎么说,家父是不在乎的。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你声张起来毫无用处。匕首是我带来防身的兵刃,你无法证明我向你行刺,对不对?谁会相信你的话?”
秋华不住低笑,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便不会叫尊夫离开了,我并不傻。”
“你有把柄?”
“没有,但我自有办法逼你在令尊面前露原形。”
“我却不信。”
“信不信以后再说。我问你,令尊如果被杀,白道群豪血洗孔公寨,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种行为,忤逆不孝,简直行同枭獍,我替你难过。”
“你……”
“我都知道了,尊夫与入云龙暗通消息,入云龙的人方能在寨中各处出入自如,入云龙方能知道令尊的底细。至于那晚老槐冈入云龙几乎送命的事,那得多谢令尊处事秘密,连你们也不知他派人将四枭和四大天王请了来。而且午间到达,当夜便大举出动,尊夫来不及通知入云龙,以至入云龙吃了大亏,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我的行踪为何会让终南木客侦悉,如果我所料不差,当然也是尊夫所为……”
“你胡说!”小琳抢着答。
“我决不胡说,只依常情判断而已。所谓旁观者清,而且在下并不愚鲁,因此所料大致不差。据我看,尊夫不仅仅想藉白道群雄之力铲除令尊,而且是双管齐下,顾虑到白道群雄不足恃,所以便将我的下落示知终南木客,让这群其志在我的人迁怒令尊。”
“你……”
“我为何知道你们今晚要来杀我是么?内情我不想说,反正你我心中明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后半段故事。今晨我和吴俊谈论奸细的事,尊夫躲在厢房们听,假使让我向令尊提出根查奸细的办法,而能付诸实施的话当然令尊会毫无疑问地实施,那么尊夫休矣!如不及早杀我灭口,尊夫的阴谋必定败露,下场不问可知,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吴俊这时该已不在人间了。”
“你……你……”小琳已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战抖。
“尊夫与令尊有何深仇大恨,我不得而知,女婿外姓人,他所行所事必定有他的理由,值得原谅。但你,我却不敢恭维,骨肉情深,养育之恩……”
“住口!”小琳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阴沉沉地说:“我可不能不说。为人不忠不孝,不算是……”
“我不是他的女儿。”小琳暗泣着叫。
“什么?……”
“小娟妹也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是我的亲妹子。敖忠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但寨中的妻妾美女中,确没有敖忠的生母在内。老贼一生玩弄女人,整年吞服狼虎春药,怎会有儿女?”
“镇静些,慢慢说来。”
“我懂人事以来,四岁前只知生长在很大很大的城市中,其他的事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是个会做针线的好母亲。不知怎地,有一天我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满屋子都是陌生的人,而屋子不是我从小长大的一间。我只会哭,吓得几乎一病不起。不知过了多久,住的地方又变了,有许多许多妖娆的女人,其中之一便是我目下叫娘的母亲。我只记得此后我又有了父母,从此衣食丰足,儿时的事逐渐淡忘,直至十年前方依稀记起断断续续,如虚似幻的儿时往事。我开始留心探听,终于在一个老贼伙口中探出端倪,方知道我确不是敖老贼的女儿。”小琳半泣半数地说。
秋华长长地呼出一口长气,喃喃地说:“生养之恩固然深厚,但养育之恩更为过之,十月怀胎辛苦不言可喻,十余年养育成人谈何容易?他虽然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但十余年养育之恩比天更高。比海更深,你岂能昧天良……”
“你……你知道我亲生父母是怎样死的?我是怎样成为他的女儿的吗?”小琳用近乎疯狂的声音,以被掩口狂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我父一刀丧命,我母被他掳作玩物。我母为我偷生,条件是留我一命。老贼的女人不许与孩子亲近,但答应留我一命。我母不足一年便不堪折磨撒手尘寰,我就此糊糊涂涂成了他的女儿。”小琳说完,已泣不成声。
“真的?”秋华抽着冷气问,他自己也感到问得笨拙。
“告诉我实情的人,是追随老贼二十余年的心腹,断了一条腿,天良发现,十三年前在凤翔府杜阳山老君坡慈云寺出家,法名释悟孽,今年已是七十岁的老僧,比敖老贼还年长十岁。为了查出我自己的身世,十年前我找到他,跪在佛祖面前,要他当着佛祖金身法相道出内情,他泪流满面地说了。”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秋华嗫嚅着说。
“拙夫追随老贼十六年,他的身世比我更惨。他原来不姓张,姓杜,叫杜奇。他的父亲杜天南,是南阳府的望族,世代书香,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十八年前,老贼带了爪牙夜劫杜家,杀了个鸡犬不留。拙夫年方十龄,躲在马桶内幸免一死,看清了老贼的面目,再从官府口中知道老贼的名号,从此投师学艺,流浪江湖誓雪亲仇。两年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老贼,投身贼伙,极获老贼信任,却无法为父母报仇,功艺相去太远。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含屈忍辱十六年,无时不在作复仇的打算,誓必杀尽老贼全家,任何手段在所不惜。
天可怜见,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被你看出破绽,你不死我们报仇无望。秋华,言尽于此,要杀我你就杀吧。”
秋华沉吟片刻,撇开话题道:“小琳,你能设法将虎枭的凝霜剑弄到手么?”
小琳久久方会过意来,拭掉泪痕说:“你……你是说,你愿助我一臂之力?”
秋华自然有所顾忌,不好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敢相信一面之词,但从已知的情况看来,她的话相当可信。同时,敖老贼没有派女儿前来相试的理由。老贼不知他身怀绝学,并未将他放在眼下,何必派人相试?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须谨慎。
“你的事我管不着,我是个贪心的人,看中了虎枭的宝剑,希望弄到手。”他避重就轻地说。
“即使你将剑弄到手,也逃不出四枭的掌心,你……”
“四绝剑阵虽然奇奥莫测,其实仍以凝霜剑为剑阵的主宰,遇上功力深厚的人,凝霜剑先毁对方的兵刃,其他的人方可乘虚伤人。凝霜剑到手,他们无奈我何。”
“老凶枭剑不离身,连糟蹋女人时也放在手边,怎能弄到手?”小琳苦笑着说。
“老凶枭不除,孔公寨不知要枉死多少人,那……唉!别说了,反正我用不着担心。”
小琳突然拧了他一把,滚入他怀中笑道:“你坏,你……”
“我?你……”
“你知道我可以人尽可夫,却不知我志在辱及老贼的家风。你在逼我偷剑……”
“我并没有……”
“好了好了,你明明是要我用美人计,是吧?”
“当然我并不希望你被老凶枭污辱,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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