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尹姑娘那天在黎城客店,遇见四师妹散花仙子米凤娘,得知她是奉命跟着金花剑莫寒波莫姑姑同来,心中十分高兴。因为莫姑姑在总坛里,是最疼爱自己的一个人,这次既然奉命而来,自己自然得去看看她。这就和米凤娘,赶到莫寒波下榻的客栈之中。见面之后,莫寒波也极为喜悦,一面说自己此来,原来代表教主巡视各地分堂。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尹稚英下山以来,有无叛教情形?因为两年前尹稚英的下山,是自己在教主面前再三关说,才获允准。那知下山不久,总坛接到霍文风和楚天行的联名报告,指控她勾结外人,背师叛教。
又由自己向教主力劝,才颁了一道玉敕令谕,要尹稚英回坛申述。
不想尹稚英并没有回去,襄江分堂又报告她在分堂滋事,杀伤多人,教主一怒之下,当时就要派人把她擒回总坛,按教规处置。恰巧自己奉派巡视各地分堂,才又在教主面前,竭力担保,尹稚英决非叛教之人,其中也许另有隐情,才算勉强把教主劝住,要自己就地调查,详细说了一遍。
尹稚英早已听得流泪满脸,抽抽噎噎的也把自己下山之后,如何在伏牛山遇上霍文风楚天行,如何在襄江分堂动手等情,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莫寒波平日对五台分坛,早已深表不满,尤其是楚天行这一类人,尤感不齿。听完尹稚英报告,极表同情,就说自己巡视各地,约尚有一个月时间。要尹稚英一个月之后,回转总坛,亲向教主申述,届时自己也已回去,再从旁关说,谅可无事。
尹稚英自然唯唯应命,三人又谈了一阵,才辞别出来。回到客店,正值大家已酒醉饭饱,岳天敏陪着万松龄、庞百川、一苇大师等人,品茗闲坐。
尹姑娘受了一肚子冤屈,心中闷闷不乐,就迳自回转房中。这一晚,她辗转反侧,不能成寝。“背师叛教”这四个字,一直在她脑海中打转。自己下山以来,到底有没有“背师叛教”?她从伏牛山想到襄江分堂,和师傅的玉牒令谕,再想到五台山分坛。一幕幕的往事,在她面前浮起,掌心不禁微微沁出冷汗。难道自己当真“背师叛教”不成?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无法驱除开自己紊乱的思想。
幼年自己是一个伶仃无依的孤女,由师傅扶养长大,传授武功。十数年来从没有半句疾言厉色,名虽师徒,情实母女,自己……自己……她一想起师傅,恨不得立即赶回神女峰去,跪在师傅面前,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就是要按最严厉的教规处置,自己也宁死不辞!
突然,她又想起少年英俊的心上人――敏哥哥。对自己患难相共,温柔多情,自己又怎能舍他而去?唉!天下无不散筵席,他还有琪姐姐,锦云妹子。自己为了洗刷这“背师叛教”的罪名,只有挥慧剑,斩情丝,回到神女峰去……她想到这里,早已泪眼模糊,枕角上一片尽是湿漉漉的泪水。正当她肝肠寸结,神志朦胧的时候,蓦地里一阵极其微微的风声,从屋上飘过!要知一个内功已有相当造诣的人,无论睡得如何沉法,只要有一点声响,也会立时警觉。
尹稚英自从敏哥哥给她服过十滴“天府玄真”,内功精进,迥非寻常!这一阵轻微风声分明有人在屋上经过,如何能瞒得过她。蓦然警觉,立即单掌一按,飘身下榻,随手掠了鬓发,连壁上长剑,都没取下,早已闪近后窗。轻轻打开窗户,双足微点,人已像一缕轻烟,跃上屋檐。纵目四顾,果然有两三条黑影,在南边屋脊上掠过,倏即不见。
“哼!客栈中高手如云,这贼人胆子可真不小!”尹姑娘手无寸铁,但艺高胆大,那会把来人放在眼里。
柳腰一拧,身如电射,直向黑影隐没之处追去。越过一重屋脊,忽然发现三条黑影,业已跃下大街,和前面四条人影,合做了一起。一行人,行云流水,步法极是轻快!因相隔还远,瞧不清面目,反正不是好人!
姑娘一声娇叱,双足一顿,跃起半空,捷如飞鸟般,向七人身前落去。那七个人影,一见有人向面前飞堕,也同时倏然停步。双方动作,全是十分快疾,一落一停,相隔就不及两丈了。这时新月如钩,正好斜斜地照到这几人身上。
尹稚英略一打量,业已看清七人中为首一个,乃是六旬左右的清瘦老道。花白头发上绾着一个道髻,身穿香灰色道袍,足登云履,手执玉柄拂尘。望去一身仙骨,道貌岸然!他左右两边,侍立着六个大汉,却面目凶猛,服装奇特。各人背上,各有一个长形包袱,当然就是兵器,但没有亮出来。
尹稚英微微一愕,这批人装束神情,显然不是中原武林人物。敢情他们由此路过?被自己发觉追来,这误会可就大了。
她想到这里,果然那老道人业已发言:“嘿嘿!想不到这小小山城,居然还有小施主这样高手,倒确是难得!不知追赶贫道一行,所为何来?”
尹稚英脸上一红,赶紧抱拳说道:“道长请勿误会,在下……”她刚说了这末一句。只见站在后面的一个大汉,突然趋近老道人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尹稚英只好停下来,等他们说完了再说。
老道人听完大汉之言,只微微颔首,并不置答。一双冷电般眼神,慢慢的向自己瞧来。
尹稚英心头一凛,此人光从两道眼神上看,内功之深,已不在枯木和尚之下。可是江湖上,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
她心念疾转,口中却续道:“在下适才偶然听到屋面有人经过,心中好奇,才追来一瞧究竟,不想冒犯道长仙驾,深感失礼,还请道长多多曲谅,在下就此告辞。”说毕,回身就走!
“且慢!”老道人忽然沉声一喝,这声音算不得响亮,可是钻入尹稚英耳中,却恍如闷雷,震得耳鼓嗡嗡直响。心头更是暗吃一惊,自己江湖上厉害人物,也见得多了。内功火候有如此精深的,除了枯木和尚,真可说还是第一个人!
但姑娘岂是怕事之人?刚才因自己无端追踪,心有愧怍,才说了几句道歉辞儿。
这时经人家这么一喝,不由立刻轻身,望着老道人冷冷的道:“道长还有什么指教?”
老道人似乎身份极高,他并没直接作答。只是徐徐问道:“昆仑有一位岳天敏岳施主,不知和小施主可是旧识?”
尹稚英听他忽然提路敏哥哥来,一时不知是友是敌。心念一动,当即说道:“道长所说,正是在下哥哥,不知道长法号,可否赐示?”
老道人突的目射精光,嘿然冷笑道:“如此说来,倒真巧极!贫道碧落宫麻 咎,岳小施主在洞庭君山,妄仗微末之技,敢收碧落宫三颗‘阴雷’,既然是你令兄,贫道意欲委曲小施主,随我往海南一行。”
尹稚英一听这老道,竟然是碧落宫三仙的麻 咎,心中更是震惊。碧落宫三仙排行最小的古九阳,自己在排教总坛上,早已见识过,那份功力,已是非同小可。这麻元咎乃是古九阳的师兄,自然更为厉害。
自己那是人家对手?连忙暗作戒备,一面冷哼一声道:“我敏哥哥当日收下古道长三颗碧焰阴雷,曾有迟则三载,早则一年,亲自送上碧落宫去。届时在下自然也要前去,瞻仰瞻仰海南奇艺,道长行走江湖,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麻元咎看她暗作戒备,只是微微一笑,不屑的道:“南海碧落宫,称尊武林,从不知什么叫做江湖规矩,贫道法旨如山,这可由不得你!”说到这里,猛的白玉拂尘,对着尹稚英遥遥一指。回头说道:“你们把他拿下!”
“你待怎……”尹稚英心知对方极为难惹,早已蓄势以待,这时一声娇叱,正待出手。
都知“你待怎的”的字还没说出,陡觉麻 咎拂尘一指之间,已有一大蓬绵绵不绝的柔软气体,向自己罩来。莫说闪避,就是连转一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肩井”穴上,骤然一麻。
全身犹如着电,肢体立即绵软无力,那里还有分毫挣扎余地。只觉自己身子,业已被人挟起,一路轻快沉稳的向前奔出!
尹姑娘口不能言,力不能使,但神志却极为清醒。心头焦灼,自不待言。寻思适才情形,麻元咎这一手功夫,莫非就是传言中碧落宫震惊寰宇二大绝学中的“隔空擒拿术”?一阵沉思,只觉身躯颠簸,两耳生风,默察路程,敢情业已出了黎城。虽然不辨方向,但分明要把自己擒回海南,那末准是向南而去。可是自己乃是女儿之身,易钗而弁,行走江湖,这会落入人手,反抗无力。万一给人觑破秘密,万一……她禁不住心头狂跳,羞急万分。要想睁开眼睛。瞧个方向,只觉眼皮上重逾千钧,那能抬得起来!除了心头清楚之外,什么也莫想动一下。连忙暗中试一运气,只觉穴道受制,气血不畅,一口真气也无法运行。
尹稚英心知一时之间,难以抗拒,暗自叹息一声,不再挣扎。她尽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寻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客栈中,敏哥哥一行,不但可说高手如云,而且也不乏经验丰硕的老江湖。自己突然失踪,自会根据线索,及时赶来施救。即使无人相救,此去海南,迢迢千里,不是一两天所能赶到。自己也尽可以在半途中,再待机会行事。一行又停下来了,尹稚英只觉松涛盈耳,似是到了一处松林之前。
接着马嘶声,马蹄声,连续入耳。自己身子,被横搁上马鞍。这般人果然个个身手俐落,动来敏捷,大家一语不发的翻身上马。片刻之间,立即蹄声急响,自己身躯也不停的颠动起来。
心知这七八匹马,正迅速的向前绝尘奔驰!
尹稚英要穴受制,气血不畅,神情昏倦,再经这一阵马身上的剧烈颤动,激觉头晕目眩,迷糊睡去!待她再度醒来时,只觉自己已被安置在一处板床之上,四外昏沉沉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她双目抵力睁开,不知是昼是夜,更不知身在何处。但自己这时和身躺下,却是事实。不禁心头又是一震,但自己连稍微动一动的能力都没有,也祗好随遇而安。这样过了一阵,只听隔壁房中,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随着咭咭格格的有人谈话,敢情已落了店?他们一行,因自己穴道受制,不虞逃脱,是以没人看守,搁置在房中?静心谛听,隔壁似乎有两三个人的口音,正在低声谈话,而且谈得十分起劲。但所说却是钩稠格桀,一句也听不懂。唔!他们是海南方言,自己那会懂得?不听也罢!隔壁房中,传来了一阵细碎声音,好像已在脱衣就寝。
果然,过不一会,就有鼾声传来,心知所料不错。自己这一间房中,除了自己被搁在床上之外,别无一人。
尹姑娘心上一块重铅,总算放了下来。瞧他们只把自己关在房中,就置之不理,安心睡觉。足见他们非常自信,受了“隔空擒拿”之人,被制穴道,非经他们独门手法,决难自解。想到这里,慢慢的又试运真气,企图把穴道冲开。她明知这是属于徒劳,如果穴道能轻易让人家自动解开,他们又岂会如此大意?何况对自己下手之人,又是碧落宫三仙中的人物?但自己舍此之外,实无他法。她调息澄清,几次把丹田真气,勉强提起,但倏即涣散,莫说运行攻坚,连凝聚都办不到。自己一身功力,形同全废。
但她心中忽有所触,引起一种奇异的譬喻,因为一个人被人点中穴道,经络受阻何异运错功夫,走火入魔?她曾亲眼看到石姥姥僵硬的双脚,只服了敏哥哥十滴“天府玄真”,就恢复玄功。自己不是也服过十滴“天府玄真”,玄关已通吗?只要能把真气运集,就不难冲开受制穴道。这一想法,促使她增加了自救的信心。目前真气不能凝聚,自然是意料中事。
尹姑娘可并不因此懈怠,真气虽然随提随散,但她还是一心一意的随散随提,全神贯注暗下苦功。
一个晚上,悄悄的过去!她听到远处鸡鸣,深巷犬吠,敢情已是翌晨。隔壁房中,有了起床声,盥洗声,和钩稠格桀的谈话声。接著有人开门进来,小心翼翼的分左右挟持着自己出去,一路还故意问长问短,似在遮掩客店中人的耳目。上马启程了,身躯又在颤动,耳际蹄声,耳边风声,又在绝尘南驰!
她虽然分不出白昼黑夜,但晓行夜宿,依站打尖,总还分得出来。一天、两天,很容易的过去,这是第四天了。默计路程,最少也奔了足有两千里光景。这多天下来,她没有进过一点饮食,腹中自然十分饥饿。但她无暇计及,因为经过几天努力,她已经有了信心。那不能凝聚的真气,已能逐渐运行。只要再有一两天时间,也许可以把受制的穴道打开。这一天晚上,她努力运行真气,居然逐渐的已能流注全身,畅行无阻。只是到了右肩“肩井”穴上,便微生麻木之感,血气受阻。心知此时业已到了紧要关头,只要把穴道冲开,自己身子,立可恢复自由。心中这份高兴,真是不可言宣。要知“肩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位在眉尖内侧,肩胛骨与锁骨之间。虽非死穴,但因神经密布,普通点拿,亦足以使人全身立如触电,肢体绵软。何况对方所使,又是海南绝学的“隔空擒拿”?一经受制,自然更难以反抗。但另一方面,麻 咎身为碧落宫三仙的老二。平日里自视甚高,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成名人物,尚且不在他眼梢之内,何况区区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小子!是以虽然施出了“隔空擒拿”,但出手极轻,只把对方制住就算。也幸亏如此,才便宜了尹姑娘。否则如果擒拿在重穴之上,这四五天下来,任你功力再高,也难免落个残废!但话得说回来,麻 咎因为不知尹稚英底细,才会给他如此便宜。而尹姑娘当时也因不防对方还会“隔空擒拿”,才有此失。否则以尹姑娘的身法,胜虽无望,但她颠倒阴阳的飞絮舞步,一经展开,也足可支持一时。
后文四个岳天敏,闹得碧落宫天翻地覆,尹姑娘独斗麻 咎,就在于此。武经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们两人,正因为未能“知己知彼”,才阴差阳错,各失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