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夜明珠》二
起初只想敷衍几句,无如关心大切,终想问出一点虚实,一面举酒劝饮,一面仍自设词探询。琼华见他表面应诺暂时不再多事,话却问之不已,关切之情现于辞色,不禁暗中好笑。后为李善至情所感,笑间道:“李兄真个情种,方才你我初见时神态何等安详,自闻贵友前途有险,便似失了常态,你对她如此关切,人家恐未必知道呢。”
李善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带愧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本奉父命进京读书,因浦侠女有一位长亲世交,另外还有几位小弟的好友,说起她此次北行,难免上人圈套,令小弟北行之便,就便随时略效微力。虽知武功平常,无如良友好意,受人之托,不得不勉为其难,沿途访问,并未相遇。我尽我心,原不在乎对方知与不知。蒙贤兄妹一见如故,加以指教,心虽感谢,但她一弱女子尚且出入虎狼之境,行所无事,小弟身为男子,对浦侠女为人又极敬佩,如因前途艰难便即胆怯而退,日后何颜再见朋友?如蒙见告,固所感谢,否则,小弟虽然无能,也必惟力是视,任何险阻艰难皆非所计了。”
琼华见李善慷慨激昂之状,始而星波晶莹,注目相视,眉宇之间似有妒意,听完略一沉吟,慨然说道:“李兄真个丈夫,浦侠女此时一意孤行,恐还未必识人。本来我与她虽无仇怨,终是她那命中魔星一面,本来不应舍彼助此,但为李兄痴情所感,说不得只好强着田四兄与我一路,纵不便公然相助,遇事我三人也必为力。我想贵友外温柔而内孤做,决不喜见外人。李兄须听关中诸侠之言,暂时不可与见。
泰山之行当在雨住之后,此时她住东首未一家内,那是本山居民,婆媳二人以前受过她的恩惠,她每由此经过多往她家寄居,方才大雨,十九回转,不过她夜间行路,头上夜明珠便是标志,江湖上人一望而知,对头方面早就料定她那泰山之行必不可免,行藏一露,立有敌人暗伺。如在别处,早已发难,只为后山茅棚内住有两位异人,是她师执,这两人性情古怪,轻不下山,但是寻她的人向不许人侵犯。贵友每来泰山必往拜见,双方虽然情意不投,毕竟是自己人,真假两面敌人虽知贵友来此是为访友,不过顺道拜谒,终恐犯了那两位老前辈的规矩,生出枝节,故此不肯先发,以防对方挑眼,生出事来。李兄真非寻她不可,且等天晴雨住,你由大夫松右侧山道绕行到半山松林之内。林中有一片空地,不妨隐身山石之后,暗中守伺,多半可以见到,到时量力而行便了。”
李善谢了指教,转问宫氏兄妹家居何处,以便日后拜访。琼华见他满脸感谢兴奋之容,方笑此人痴得可怜。官方平自从入座,便埋头大吃,口到杯于,忽然把桌一拍,笑道:“田四弟专喜感情用事,不计是非,此次托我相助,本非所愿,偏生日前有人代简老三向江湖人传话,谁要参与此事,便是他们对头,我如不听田四弟之言,还当我欺软怕硬。方才舍妹欲寻李兄争论,已觉此举好些不合,不料竟会如此投缘。既有舍妹出头,李兄不期而遇,偶然萍踪遇合,便成知己。此事原有,不足为奇。如今已有话说,无什顾忌,我兄妹三人与李兄已成良友,放心前行,说好便罢,否则,似黑天雁那样险诈小人不过因友及友,本非至交,这类瞒心昧良的人交与不交无什相干,谁还助纣为虐不成?”
话未说完,忽听窗外一声冷笑,宫氏兄妹面容立变,方喝:“朋友有话请进来说,鬼头鬼脑做什?”
未句话刚一出口,只听当地连声,面前寒光连闪,来去分飞,宫方平手中酒杯已被打成粉碎,宾主三人立时纵身而起。到了外面一看,雨下越大,四面檐溜和瀑布一般,轰轰之声杂以雷电,竟比方才雨势要大得多,院中水深尺许,哪有一点人影,只厢房中有一人影飞出。李善身旁带有几枝钢镖,出时顺手摸出,琼华在后防他出手,忙喝:“那是田四兄,不可妄动!少时回来当可分晓。这厮不知何人?雨下大大,也难追上,且回房去,看有什东西没有。”
李善方要答话,忽然一阵狂风暴雨迎面扑来,刚吃了几杯热酒,吃冷气一逼,几乎把气闭住,打了一个寒噤,忙即退回。琼华已先退步,正同转身,方平先前一到门口便拔下腰间铁笛,激如箭射,冒着风雨朝对面房上飞去;忽由檐间飞坠,笑唤:“琼妹,我去换了衣服再来,索性连田四兄也一齐邀来相见罢。”
李善见方平周身水湿,方想请进,方平已轻轻一纵,到了厢房门外。当时觉着头晕,也未在意。跟着房上又飞落一人,正是方才所见黑影,同往厢房走进,知是那姓田的,忙喊:“宫兄,此时雨大,不必过来,等小弟换上雨衣,前往拜见田兄如何?”
琼华忽然惊道:“这样暗器李兄可曾见过?”
李善回到席前,就着灯光一看,见琼华手上拿着一物,长约两寸,形似一口小剑,寒光闪闪,却未开口,忙答:“不曾见过。”
随说关中诸侠中只认得段漪、简静、李均三位,还有华山童弟兄也是初交,均甚投契,行时还蒙他赠有一面小旗,说是他的信符,沿途可得照应,尚未用过。琼华闻言,面带惊喜之容,笑说:“我们只知李兄所骑白马来历,没想到华山弟兄也是李兄好友。照说李兄虽是一往情深,文珠姊恐还未必知道,双方尚未见面,本来无干;不过这件暗器来得可疑,好似敌人警号,我们的话必被听去,也许连李兄一起带上,有此令符要好多了。李兄何不取出一看?”
阿灵在旁,早听出来人没有恶意,与方才店伙所说不符,闻言忙把唐兴送马时所交三角小旗取出。琼华见那小旗白地红心,当中绘着三个小黑猴,一个手发红火,把三猴包围在中,一个手持一柄铁钩,一个拿着两柄铁拐,越发喜道:“华山弟兄每人均有信符,这样上绘三猴的看得最重,不是至交至好轻不相赠,所到之处无异有他弟兄同路,只要有人作对,便是他弟兄仇敌,不拼个死活存亡决不罢休,情面更宽。虽然这次对头方面能手大多,有它在手到底可少好些麻烦。便有他对头在内,至多将旗夺去,人也不致当时受害。余者就算本领高强,均知华山弟兄难惹,无缘无故谁也不肯多事。方才这件暗器来得大怪,今夜最好把此旗插在桌上,夜间如有响动,不要理它。此时风雨大大,我看今夜和田四兄不必见面,明早起来再谈罢。”
说罢起身。李善因对方孤身少女,不便强留,方说:“外面雨大,走廊转角尽是雨水,檐溜又猛,何妨雨小一些一同过去?”
琼华笑说:“天不早了。”
双足一点,已朝厢房斜飞过去。
走廊上本来点有好些灯笼,风雨太大,已被吹灭多半,右厢房已早熄灯,只宫氏兄妹房中灯光外映。正唤阿灵取雨衣来,忽听琼华在厢房门口高喊道:“李兄盛意已向田四兄言明,方才李兄面色不佳,恐是长途跋涉,受了风寒,请早安息罢。”
李善也觉头晕心烦,身上发冷,知有感冒,只得应诺,敷衍了几句便即回座,又吃了两杯热酒。阿灵已将床铺好,李善方说:“雨下太大,不要再喊店伙,把旗插在桌上,关了房门,明早再叫店伙收拾,你吃一点也就睡罢。”
阿灵方说:“店中均有走廊,不怕雨淋。”
店伙张福已匆匆赶进,朝阿灵低语了几句,回顾桌上红旗,忽现惊喜之容,低声说道:“我前在德州店中曾见此旗,此时有一镖车红货,全仗此旗脱险,想不到相公会有这面护身符,难怪那两兄妹退去,前途决可无事。方才所说不可向人泄漏。”
阿灵知他心直口快,人甚善良,服侍李善睡下,强劝他同吃几杯热酒再行收拾,张福说:“此举犯规。”
先还不肯。阿灵笑说:“风雨深夜,事无人知。”
再三力劝,才同坐下,一面向其探询,又问出了一些江湖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