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侠隐》四三
王谨见安平年约十四五岁,看去甚是精明轻健,武功似有根底。彼此一谈,也颇投机。待不一会,便有道伙送上斋饭,山蔬笋脯,十分清洁。一看赵霖,已是睡熟,便不去唤他,留了一点菜饭,以备赵霖醒来再用。自和道重二同吃完,由原道伙收去。安平便说二人一夜辛劳,劝王谨也睡一会,赵霖如醒,由他照料。王谨心事一完。也觉有点疲乏,见安平人甚爽直,语意诚恳,又知赵霖药力正在运用,一时不会醒转,略微谦谢,便在赵霖对面卧倒。安平见王谨谈话时目光老注意在赵霖面上,不时伸手轻轻抚摸头额胸手等处,关心已极,至性至情,往往无形流露,不禁微微叹息:“人家师兄弟多么情厚,这才算是同门骨肉呢!不知道这位赵师兄对他是否也一样?”
王谨听安平自言自语,本想告以赵霖为人诚厚义侠,对友情热,还胜于己,从小便在一起,前数年始结为异姓骨肉之盟。虽有一位仙师现在终南山,此时只是前去拜谒,还未见过,情分自来就深,与同门无干。因是倦极,背向安平,没听再往下说,心神一懒,欲言又止,晃眼便已安然入梦。
隔了些时,王谨醒来一看,夕阳已经西斜,只剩赵霖睡在对面未醒,安平不知何往。忙凑过去细一查看,赵霖面色已全复原,周身温暖,全不是中邪有病神气,好生喜慰。暗忖:“柳湖诸长老多知医理,常说病人最好空肚皮,少吃东西,才好得快。斋饭现成,索性由他睡去。”
便不去惊动,独自下床,走到桌前,见桌上泡有一壶好茶,摸去甚热,知道安平必刚下楼不久,并未乘睡离开。此人年纪虽轻,却这等诚信可靠,由早起到此,差不多已枯守了一整天。心正不安,忽听楼梯响处,上来两人,正是安平,身后跟着船夫张四。见面笑问:“你怎地寻来?”
张四答说:“昨夜不见客人回船,遥望竹仙观一带起了浓雾,天亮前又听两次大雷,心方悬念,不敢自来。简先生忽然走来,还同了前观一位小道士,说妖人被醉道人逐走,王观主已然重返清虚观。只赵客人昨晚乘凉感冒,在此养病,要明早才去。此时客人正睡,命我傍晚始可前来探望。客人未回,不要离家。明日起身,去往衡山,不逛老河口了。包遇顺风,只一天便可赶到。我知他和醉道人都是仙人,定是和上次他坐船渡湖时一般快法,忙即拜谢。他又给了爹一块药,说是吃了多活十年,身子轻健。我高兴得不得了,忙去前山看望。那恶道正当众声言,说此次夺观起因,由于负气,现有两位老前辈出头作主,已将清虚观交还王道友,即日率领徒众退去。说完,便和观主作别。
观主也率全观徒弟,亲送他师徒上了预雇好的小船。双方直和朋友一样,甚是谦和。送客时,我立得近,仿佛听那恶道对观主说:‘我想不到道兄对我如此宽厚。’大约双方连仇怨都解开了。只是我四下留神,事后又往观中前后查看,始终不见醉道人影子。观主命我回去不可乱说。我回到船上,算计尊客将起,特地赶来。这位小道爷正在楼上,见我来了便走了下来,问知来意,说客人还未醒,命我稍待。一会便听尊客在楼上走动声,上来探看,果然起床。现在船上酒菜柴米均已准备停当,随时皆可起身,只听尊客招呼便了。”
王谨告以明早方能起身;令其回船等候,张四告辞回去。
一会便吃晚饭,赵霖也已醒转,说只中邪当时周身酸胀麻痒,百脉债张,难受已极。后服灵丹,再经简仙师施治以后,便觉一股热气流串全身,所到之处,痛楚立止,舒畅已极,便自酣眠。醒来除四肢无力外,言语行动,已能自如。王谨重又补叙经过。安平与赵霖叙见之后,不住探询柳湖之事以及结怨山女经过。二人因知双方师门俱有渊源,也不隐讳,有问必答。听得安平兴高采烈,似甚欣羡,询问道路里程甚详。二人也未在意。到了夜半,二人均已睡足,不愿再睡,便照点苍山所学坐功,打坐静养。安平坚不肯走,等二人人定,也在对面榻上打起坐来。
夏日天短,一晃便离夭明已近。王谨先起,见天还未亮,想让赵霖多调一会神,便不去惊动他。轻悄悄走近对榻一看,见安平正在入定吐纳,鼻孔问时有两股白气激射而出,长达尺许,又收回去。前听丁。韦诸人说过,知是习剑的第一层功夫,自己将来也要经过。照此景象,安平已有根底,才知他师徒均非常人。只不知王清风既然有此造诣,好些剑仙异人俱是他的师叔伯,为何不住深山修炼,却在这等四通八达,游人众多,相隔城市最近的君山一住数十年,始终不肯离开?好生不解。方在寻思,安平、赵霖也相继起身,略谈片时,天已黎明,二人起身作别,安平执意送到船上。
赵霖终仗秉赋甚厚,一夜静养之后,只体力不似以前,别无苦处。三人走回船上,又谈了一会,安平见天光大亮,船等自己一走便开,不能再留,只得执手依依,作别而去。二人随命开船,往衡山进发。
衡山古名南岳,主峰祝融峰高矗半天,云横雾涌,极少开朗。全山回环八百余里,位于湘江左岸,离衡山县城仅三十三里(一说二十九里),有七十二峰之胜,景物雄丽。民间传说时有仙灵往来,古迹甚多,为全国有数名山。二人向往已久,何况又有仙人在彼,可以参谒,益发高兴非常。并且一开船便遇顺风,船行甚速,第二日即到衡山。知是简冰如之助无疑,各自向空拜谢了。
二人开发船钱,因时已午后,先择一近山市镇住下。再去沐浴斋戒,问好人山途向,同往山中走去。到了祝融峰后,遇到两个樵夫,一问金锁峡路径,樵夫遥指峰后一片山岭说道:“翻山过去,便是金锁峡。那地方终年有雪雾封锁,并且雾中常有目射碧蓝光的怪物出没,虽没听说伤人,到底害怕。而且只峡中有点风藤和不值钱的草药,自来无什人迹。客官游山,何不到紫盖峰那一带去,有的是好山好水,到那险要所在做什?”
赵霖答道:“为寻一样药草,全山只金锁峡产得有,亟待医病,非此不可。蛇兽怪物,俱非所计,但请大哥指路。”
两樵夫见二人和气,便把路径详为指点。
二人立照所说寻去,行约三四十里,越过好几处山峦,方始到达。只见高山前横,下临峡谷,到处都是野麻怒生,荆棒匝地,山路崎岖,几难通行。野风萧萧,四无人踪。二人虽然以前常在边山野径之中往来,多么奇险难行之路也都走过,更有一身极好轻功,本来不算甚难。无如赵霖新愈之后,体力不济,遇到奇险之处,须人扶持。夏日中午,天气又热,费了好些气力,才到峡底。往侧一看,见那山势又高又险,本就无路可上,山半更被白云遮满,仙灵在望,偏是无法上去。二人一着急,便朝山上跪倒,虔诚默祝说:“弟于等奉云南大理府境内点苍山青衫老人之命,前往终南山,拜在朱青英仙师门下。不料在君山误中蛮僧邪法,幸蒙简冰如仙师相救,命弟子等先来衡山金锁峡,拜见金姥姥与醉仙师。望乞二位仙师不弃凡愚,开云赐见。”
跪祝了半个时辰,不见回应。
正打算由王谨当先开路,用套索将赵霖系住,相继冒险,仗着玉 防身,穿云而上,忽听耳侧草棘微动,疑有蛇兽之类来袭。回头一看,乃是一个年约十七八的道装女子,正傍右面山麓缓步走来。二人见那女子生得姿容清丽,骨秀神清,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装,非丝非帛,宛如雾毅冰纨,纤尘不染,看去仿佛神仙中人,暗忖:“这等人品,世上少见,何况荒山深谷之中,必是简仙师所说女仙金姥姥罗紫烟无疑。”
忙即转身,试探着行了一礼,躬身问道:“请问仙姑,可是金姥姥罗仙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