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笔点龙记》一六
由花草环绕的一条小径,行入了一座茅舍。茅舍中的布置很简单,但却打扫得很干净。黑衣老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入门一尺,任何物品,都没有毒,你们随便坐吧!”转身行入内室,提了一个葫芦,拿了三个瓷杯出来,拔开塞子,倒出三杯碧绿色的水来。艾九灵端起瓷杯,闻了闻,道:“好大方啊!”黑衣老人笑一笑,道:“一个人小气了几十年,总也该大方一次啊!”双目盯注在艾九灵的脸上,瞧了一阵,道:“你身体怎么样?”艾九灵怔了一怔,道:“很好啊!”黑衣老人道:“哼!幸好你来了一次伤心庐,如果你晚来一年,我就要失去你这唯一的朋友了。”艾九灵道:“为什么?”黑衣老人道:“认为你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可以把所有侵入体内之毒,都逼出来,是么?”
艾九灵心中已然明白,道:“难道有几种奇毒逼不出来?”黑衣老人道:“不错。你中的混合之毒,那配毒人很高明,所以,能使你毒存内腑,留作后患。一旦再发,那就无药可医。可惜他不够高明,少配了几种药物,使你留下命来。”艾九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们到处找我了。”黑衣老人道:“因为,那配毒之人相信你是非死不可。”艾九灵道:“他们找不到我的尸体,所以一直放不下心。”黑衣老人笑道:“喝下那杯万应百花露,你将使他们很失望。”艾九灵道:“因为我不会死了。”举杯一饮而尽。黑衣老人笑一笑,道:“所以,我又得在伤心庐住下去了。”
艾九灵放下空杯,道:“这么说来,我似是不应该喝下你这杯万应百花露了。”黑衣老人道:“可惜的是你已经喝下去了。”俞秀凡心中暗忖道:这老人这大年纪,在这等寂寞的所在,一住几十年,难免是有些喜怒无常,孤僻冷怪了。只听艾九灵叹口气,道:“花兄,咱们相交了几十年,兄弟还不知道你是因我在世,才立志隐居不出,其实,你那一身武功成就,绝不在兄弟之下。”黑衣老人一笑,接道:“这个,我心里有数,咱们不用再争论此事了。我数十年枯井不波,也很难使我兴起重出江湖的念头。”目光转注俞秀凡的脸上,接道:“你带他来,用心何在?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吧!”
艾九灵道:“好!这位俞兄弟对我救命之恩,而且,他具有习剑的德操,可惜的是,我们相逢恨晚,无法使他在童年奠基。”黑衣老人接道:“但我看你这位俞兄弟,似是已具有了很深厚的功力。”艾九灵道:“花兄,好眼光。不过,这都是借人的功力。我以一座金佛,强使少林掌门,动员数位长老,为他伐毛洗髓,助长了他数十年功力。但目下时机危殆,江湖上酝酿大变,说不得只好借你的回春妙手,绝世医道,助他一臂之力,早登大乘。”黑衣老人点点头,道:“好吧!三个月后,你来接他。”艾九灵一抱拳,道:“花兄,情重不言谢,小弟告别了。”黑衣老人伸手取出两个玉瓶,道:“一瓶保命丹,一瓶拔毒生肌散,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艾九灵笑一笑,道:“花兄,谢谢你了。咱们交了几十年的朋友,你好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黑衣老人神情肃然的说道:“因为,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对你下毒手。目下的情况,似是有些不对了,有人敢对你下手,那可能是人家早有了完全的准备,我就不能不关心你了。”艾九灵站起身子,道:“花兄,你费心了,三个月,我来接他。”
§第四回 脱胎换骨 拜师学剑
黑衣老人点点头,回顾了俞秀凡一眼道:“你坐着,我未回来之前,最好别出这茅舍一步。”俞秀凡一欠身,道:“晚辈遵命。”黑衣老人和艾九灵先后离开,俞秀凡望着艾九灵的背影,说不出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突觉眼眶一湿,两行泪珠儿,滚了下来。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还不见那黑衣老人转回茅舍。俞秀凡心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这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怎么一去如此之久,难道他送艾大哥出了断魂河不成?”忽然感觉到腹中有些饥饿,顺手取过瓷杯,一口喝下。但觉清香可口,入腹之后,立刻化成了阵阵热气,由丹田直冒起来。饥饿之感,顿然消失。
自那黑衣老人和艾九灵离开之后,俞秀凡一直坐在竹椅上等,从未离开过一步。这地方人迹罕至,除了那流水声外,再也听不到第二种声音了。俞秀凡突然觉着有些内急,室中又一片黑暗,只好举步向室外行去。他知道这地方除了那黑衣老人外,再无他人,想到屋外草丛之中,方便一下,强过在室中到处摸索,找寻方便之处了。抬头看去,但见繁星满天,茅舍右面,有一片过膝的青草。俞秀凡记得那老人说的话,不可轻易离开茅舍,也记得艾九灵说的话,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可能含有奇毒。因此俞秀凡不敢行入草丛中去,小心翼翼的在丛草旁边,准备方便一下。
忽然间,耳际响起了一个童子的声音,道:“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深夜绝境,又明知无人,忽然间听到了一个童子的声音,俞秀凡虽然胆大,也吓出了一身汗来。凝目望去,只见一丛深草旁侧,竹片编了一个形似箩筐之物,罩住了一个小人。俞秀凡道:“唉!你怎会到此,又被主人关在竹罩之下,可惜的是,我不是主人,不便作主放你,等主人返回之后,我替你美言几句就是。”那青袍小人眼看所求难成,忽然哭了起来,声音卿卿,有如初生的婴儿轻啼。俞秀凡忽生不忍之感,说道:“我放你出来,但你不许离开,俟主人回来之后,再作道理。”青袍小人似乎是有些通达人言,但又非全通,摇一下头,立刻又点点头。俞秀凡一念仁慈,伸手取拔开竹箩。正待伸手去抱那青袍小人,突见那小人身子一闪,钻入了草地中不见。
俞秀凡想不到那青袍小人,动作竟如此迅快,一手抓空,不禁一呆。凝目望去,只见竹箩罩着的地上,生着一株叶如人掌,高约尺半的草。虽是夜晚之间,但因距离很近,所以俞秀凡看得很清楚。只见张开的枝叶,级缓向下垂去,似有立刻萎枯的现象。俞秀凡怔在了当地,茫然不知所措。他究是读过万卷书的人,惊慌的神智,逐渐回复之后,脑际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暗道:这莫非就是书上记述的成形仙芝么?心念及此,顿觉着冷汗淋漓,忖道:“成形仙芝,是何等名贵,十里伤心坡土质并无特异之处,而且断魂河水源充足,为什么只生莠草,不长嘉禾,难道这地上的灵气,全为这株仙芝吸收拔去了么?而且,已成形仙芝,是何等珍贵之物,我这样放它遁形而去,此地的主人,如何肯放得过我,以他的冷僻性格,岂不要把我碎尸万段?”一阵自怨自伤,顿感六神无主,望着那萎枯的灵草出神。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突然一阵很慈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娃儿,你在想什么?”要来的终于来了。俞秀凡暗里举手拭一下头上的冷汗,缓缓转过身子,一撩长衫,拜伏于地。问话的正是伤心庐主人花老丈。花老丈一皱眉头,道:“快些起来,有话好说,你是艾九灵的兄弟,他却是老夫唯一的朋友,我已答应了他成全你。”俞秀凡更觉惭愧,惶然说道:“晚辈要领受前辈责罚。”花老丈嗯了一声,道:“为什么?”口中问话,目光已瞧到那被拔开的竹萝,萎缩的芝草,立时脸色大变。俞秀凡道:“晚辈不该擅离茅舍,见竹箩下罩着一个小人,为他哭声所动,拔起了竹箩。”花老丈冷冷接道:“老夫再三交代,不许离开茅舍一步,你为什么要出来?”俞秀凡道:“晚辈内急,天色太暗,晚辈又不便在房中摸索。”花老丈长长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啊,就为这一点小事、误了大局。”俞秀凡长长吁一口气,道:“晚辈事后警觉,已然造成大错。”
花老丈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俞秀凡道:“成形仙芝。”花老丈奇道:“你怎么知晓?”俞秀凡道:“晚辈读书颇杂,旁及星卜奇数,本草医道。”花老丈哦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放了他?”俞秀凡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中记述,迹似神异,晚辈怎能事先想到?”花老丈嗤的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可是不相信么?”俞秀凡道:“晚辈相信时大错已铸。”花老丈接道:“你起来吧,咱们到房里谈吧!”俞秀凡心中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缓缓站起了身子,行入茅舍。花老丈晃了火折子,点起了灯火,立刻间全室通明。花老丈指指竹椅,道:“你坐下!”俞秀凡依言坐了下去,垂首说道:“老丈如何处置晚辈,晚辈一切从命。”花老丈道:“你可知道那成形仙芝对老夫有多大用处么?”俞秀凡道:“晚辈不知道。”花老丈道:“那可以使一个人长生不老,成为金刚不坏之身。”
俞秀凡啊了一声,道:“成神仙?”花老丈道:“不成神仙,大概也差不多了。”俞秀凡道:“这么说来,晚辈耽误了老前辈的仙道了。”花老丈道:“正是如此。”俞秀凡道:“晚辈罪该万死!”花老丈道:“万死也不足赎你之罪。”俞秀凡苦笑一下,道:“事已如此,误了老前辈的仙业,不论你如何处置晚辈,晚辈是死而无憾。”花老丈怒道:“杀了你于事何补?”俞秀凡大感惶惊,道:“老前辈,晚辈是一念仁慈,想不到闯下了这样的大祸,老前辈心中积忿难消,但请发泄在晚辈身上就是。”起身离座,缓步行到那花老丈的身前,屈膝跪倒于地,一闭双目,大有从容领罚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