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笔点龙记》一一
俞秀凡转头望去,彩灯映照下一块金字横匾,写的是“天台歌坛”,两边对联写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除此无分坛。”无名氏笑一笑,道:“口气很大,不过吃了‘人间第一楼’的美味,倒也不敢对这他‘天台歌坛’太过小觑了。”俞秀凡道:“看这条花街规模,至少有二十家以上的歌榭书寓,咱们尽一夜工夫,都走它一遍。”无名氏道:“先看这天台歌坛。”举步向里行去。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阵袭人香气,红、黄、蓝、白,四色小花灯,用一条白索穿成一线,由大门内直通大厅。数百盆各色奇花,摆成了一条曲折的幽径,人由小径过,两侧花香芬芳,花色悦目。俞秀凡道:“如是单为了给我们一开眼界,花费了这大工夫,倒也是很难得了。”无名氏道:“看来,他们对公子确然很重视。”俞秀凡笑一笑,未再答话。行近厅前五六尺,大门已呀然而开,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快步迎了出来,欠欠身,道:“你是俞少侠吧?”俞秀凡道:“不敢,姑娘早已奉到了接迎在下的令谕了?”白衣女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恭候已久,俞公子请吧!”
俞秀凡举步入厅,满座客人,突然一起肃立,歌台八盏垂苏灯下,正在婉转高歌的绿衣女子,也突然收住了檀板,停下了歌声。无名氏四顾了一眼,发觉大厅中坐了不少的人,少说点,也有百号以上。白衣女引导三人直趋台前一张长形木桌前,欠身笑道:“俞少侠请入座。”这是距歌台最近的一张木案,木案上早已摆好了香茗细点,木案后并排儿放着三张木椅,一样的带扶手靠背的木椅,不同的是,居中一张木椅上,铺着黄色的坐垫。俞秀凡缓缓在中间一张木椅上坐下,无名氏和石生山,分坐在左右两侧。直待三个人完全坐好之后,那站在台上的绿衣少女,缓步行下歌台,直趋木案前面,欠身一礼,道:“公子,小女子荷花,见过俞少侠!”俞秀凡一挥手,道:“不敢当,姑娘有什么见教?”荷花道:“小女子请教公子,希望听一支什么样的歌曲?”俞秀凡道:“客随主便,姑娘觉着什么样的曲子拿手,就唱那一支吧!”荷花很多礼,又欠欠身,道:“小女子遵命。”转身举步,行上歌台。
她似是有意地卖弄风情,走得柳腰款摆,臀部摇颤。登上了歌台之后,立时响起了一片弦管之声。绿衣女子轻启樱唇,一缕清音,自口中婉转而出,唱的是陆放翁的“钗头凤”,歌声婉转,动人之极。歌声停下,余音仍袅袅不绝,回绕身际。俞秀凡一直提高着警觉,听罢一曲,立时站起身子,准备离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娇呼,道:“俞少侠,请留坐片刻,听完贱妾一曲再走如何?”俞秀凡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缓步行到台前。那是个五官秀丽的少女,只是稍微清瘦了一些。也正因她稍微清瘦了些,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显得楚楚可怜。忽然间,俞秀凡发觉了那白衣少女愁锁秀眉,似乎是有满腹的幽怨,却又无处申诉。俞秀凡站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了下去。这女人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忧郁。任何人看她一眼,都会生出了怜惜的感觉。无名氏、石生山,都不自觉地黯然叹息一声。
一缕美妙、忧伤的歌声,传入耳际。那是世间最伤感的调子。有如鲛人夜哭,杜鹃啼血。任何人只要具有着理性、感情,听到这等凄凉的、伤感的曲调,都无法阻止那悲从衷来的悲苦。无名氏、石生山不自觉地受到了强烈的悲伤感染,双目中流下了伤恸泪水。俞秀凡长长吁一口气,暗道:好凄凉的调子,这女人似乎有无尽无际的痛苦。忽然间,歌声顿挫,停了下来。俞秀凡突然间心生警觉,转头看去,只见无名氏和石生山,都已泪流双颊,如醉如痴,脸上是一片愁苦容色。似乎是两人已被凄凉的歌声,勾起了无限的伤心,两个大人,哭得像泪人似的。俞秀凡长笑一声,站起了身子,流目四顾,不知何时,全场中人,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三个人在座,轻轻吁一口气,立刻凝神低吟。那白衣女子的歌声,在一顿之后,突然又响了起来,仍然凄风苦雨一般的调子。
几句天龙禅唱,立刻把俞秀凡激动的情绪,给平静下来,同时,无名氏和石生山,也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两人感觉到脸上有些泪痕,立刻举手拭去。那白衣女凄凉歌声,突然拔尖,尖厉的声音,有如尖锥一般,分向三人耳中钻去。俞秀凡的天龙禅唱,也突然拔高,一服平和的声音,传播开去,有如一道鱼网般,兜了过去。无名氏和石生山感受到的压力,也忽然解除,那高声歌唱的白衣女,似乎是被一种压力逼住,头上也开始滚流下汗水。俞秀凡神情端庄,天龙禅唱愈见嘹亮。突然间,歌声中断,白衣女身子摇动了一阵,一跤跌摔在地上,口中鲜血涌了出来。
俞秀凡停下了天龙禅唱,缓步行上歌台,伏下身子,伸手把那白衣女子鼻息探了一下,叹口气,道:“姑娘,伤得很重么?”白衣女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举手拭一下口角的鲜血,凄凉一笑,道:“公子内功深厚,小妹很佩服。”俞秀凡道:“姑娘,现在不谈这些事情了,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助你?”白衣女摇摇头,道:“公子,没有用了。我只想请教你一件事!”俞秀凡道:“什么事?”白衣女子道:“你用的什么武功,破了我的消魂曲?”俞秀凡道:“天龙禅唱。”白衣女道:“嗯!我败的不冤。公子的天龙禅唱是佛门无上大法、小妹死而无憾了。”
俞秀凡轻轻吁一口气,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这天台歌坛中,还有什么人物?”白衣女子道:“我是第三个,在我的上面,还有一位师姊,一位师父,我师父功力深厚。”话到此处,口中鲜血涌出,气绝而逝。无名氏、石生山,都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回想适才经过,不禁心头震动。忖道:我们本在全神戒备之下,想不到受了暗算还不自知。俞秀凡缓缓站起身子,右手握住剑柄,冷肃地说道:“诸位可以现身了。这等鬼鬼祟祟的,不觉着有失身份么?”无名氏、石生山迅快地移动身躯,到了俞秀凡的身侧。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俞秀凡的身后。只听枭鸣似的怪笑,歌台后侧,缓步行出一个黑衫、黑裙,满头白发,手执竹杖的老妪。这老妪脸上满布着一层层的皱纹,身后却随着一个全身红衣,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老妪望一望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女的尸体,突然冷笑一声,道:“小丫头,见不得标致少年,连你师父也给出卖了!”突然一挥手中的竹杖,一挑那白衣少女的尸体,摔出了八九尺外。死后毁尸,全无一点师徒的情分。
俞秀凡冷笑一声,道:“老前辈好毒辣的手段!”白发老妪道:“她出卖了师父、师姊,罪该碎尸万段,如若她活着,她的苦头就吃大了。”俞秀凡冷冷说道:“死不记仇,何况她和你师徒一场,竟然是全无情意。”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凡是背叛我的人,老身绝不怜惜。”俞秀凡强自压制着心头的怒火,缓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出你们的身份,对你并非无益,”白发老妪道:“这一点老身倒想不出,对我有什么益处?”俞秀凡道:“至少,你们还有逃走的机会。”白发老妪突然放声而笑,声如枭鸣,凄厉刺耳。无名氏一皱眉头,道:“真是此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两句话,倒是收效很大,白发老妪突然收住了笑声,双目盯注在无名氏的脸上,道:“你是说老身笑得难听?”无名氏道:“不错。在下这一生中,从没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笑声了!”
白发老妪反而没有了怒火,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诸位喜欢好听的了?”无名氏道:“至少咱们不喜欢听像老婆婆那样的怪笑声。”想象中,这白发老妪定然会被激得怒不可遏,因为,这白发老妪给人的印象就是暴躁的人。但出人意外的是,那老妪竟然全无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那换一个笑得好听的吧!”目光一顾那红衣少女,道:“秋儿,去,笑几声好听的给他们三位听听吧!”红衣少女带着一脸春风般的笑容,款摆着柳腰,走过来,盈盈一礼,道:“三位大爷多指教!”俞秀凡胸有万卷,透析事理的明彻,自非一般江湖人物能及,冷冷接道:“慢着!”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寒芒闪动间,剑尖已指向了红衣少女的咽喉。这份快速,当真如闪电一般,叫人应变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