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二九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划地为王
天下间,避得过龙鹰感应者,数不出多少个人来,无瑕是其中之一。
他的感应可划分为高低不同的层次,最低的一层,也是一般高手的层次,凭其生命的现象,例如气息、心房血脉的跃动诸如此类,生出警觉。普通人也有这个能力,不过高手比一般人灵锐多了,晋升先天境界的高手,更能从对方的气场察敌知敌。
更高一层,是掌握对方的波动,包括精神和情绪上的波动,精微细致,超出了正常感观的能力。可是高手如台勒虚云、杨清仁之辈,心志坚刚如岩石,在潜伏的状态下,不但不泄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不动情绪,连精神亦可处于匿隐的状态,深藏不露。
最高的层次,就是魔种的直觉,龙鹰也没法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属灵觉天机,超乎常理。
他要到踏足实地,方生出厅内有人的直觉触感,瞬那后感觉烟消云散,仿如错觉。只从此点,可知厅内守候他者,何等高明。
龙鹰没法想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推门入厅,一人卓立厅中,如融入暗黑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含笑瞧他,叹道:“范当家高明,甫入院立即察觉到晚生在恭候大驾,难怪出道至今,所向无敌。”
两人目光交击,如在厅堂的虚空过了一招,双方的眼睛同时亮起来。
任龙鹰千猜万想,仍没法预见是这般的一个人在厅内静候他。如在街上碰到,肯定可吸引他的注意,但会认为是到洛阳文坛来混、儒雅风流的诗人墨客,最合他出现的地方是如是园不时举行的晚会雅集。
龙鹰从头到脚默默打量对方,暗暗惊心,因直至此刻仍没法掌握其深浅,对他来说罕有之极。
近乎龙鹰的高度,宽肩窄腰腿长,竟没有丝毫逼人之态,一身儒服,乌黑闪亮的头发以儒巾扎得整齐停当,蓝色滚白边的外袍垂至小腿,绑腿棉鞋,不携兵器,外貌非常年轻,似不过三十岁,可是凹陷得颇深的一双锐目,却使人感到只有饱历沧桑、阅历甚深的人,方会拥有这样深湛的眼神。
从任何标准去看,美男子之名,此君可当之无愧,皮肤出奇地白皙,龙鹰估计是因练某类奇功的效果,否则白皙得来不可能如此闪亮润泽,使他拥有种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典雅气质。
他的帅气和风流是另一种的冷漠、节制,挥洒自如,不含丝毫造作,天生是这般模样似的。令他想起花间女的师尊“多情公子”侯希白,不过直觉感到此人绝不多情,是神和魔的混合体。
龙鹰将扰心的事全抛诸脑后,微笑道:“兄台似对范某非常熟悉,但恕在下眼拙,没法猜到兄台为谁。”
那人哈哈笑道:“晚生田上渊,该怪郎征不懂变通,隐瞒晚生就在洛阳附近,晚生闻得范当家大驾光临,忍不住立即来会。范当家‘南人北徙’那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晚生佩服至五体投地。”
说罢张开两手,趋前。
龙鹰别无选择,和满手血腥的北帮大龙头老老实实紧拥一下,且须注入足够热情。
田上渊充满感触的道:“和范当家的会面,一延再延,今日终于得见。”
他的感慨隐透志得意满,可见他对能旗开得胜,铺出可拿下北方武林半壁江山之路,心神舒畅。
分开后,两人到圆桌分坐两边,没有燃灯,就在暗黑里说话。
龙鹰终明白无瑕为何对田上渊如此顾忌,他乘龙鹰之不备,“奇袭”日安舍,不用动手而测出“范轻舟”的高明,也等于向“范轻舟”施了个下马威。田上渊身处厅内,纯凭超卓的感觉,不单捕捉到龙鹰着地的 那,还发觉龙鹰因感应到厅内有人,微怔一下,那才是真的了不起。难怪集大江联的顶尖级高手,仍没法置他于死。
田上渊满面欢容的道:“范当家向小彦说过的每一句话,晚生都仔细玩味,不过始终属传话,隔了一重,想了解范当家不能只靠小彦的转述。何况只是晚生了解范当家失于一偏,必须让范当家也了解晚生,大家方有衷诚合作的可能。”
看外表,田上渊和乐彦的年纪该差不了多少,可是田上渊提到乐彦,似说的是后生小辈,其“老气横秋”处,有种奇特的效果。
龙鹰叹道:“大龙头所言甚是,如在文人聚会的雅集遇上大龙头,绝不以为异,这便是见大龙头前没想过的。”
田上渊欣然道:“范当家看得准,晚生正是雅集常客,西京人尽皆知。”
龙鹰道:“如此大龙头当与刻下在西京的闵天女非常熟络,小弟生平第一次参加的雅集,就是她在这里如是园举行的夜游宴。”
他是故意提起闵玄清,让田上渊趁机问杨清仁与“范轻舟”离奇的关系,横竖逃避不了,早答好过迟答。
田上渊点头道:“有数面之缘,闵大家令人钦佩。是哩!范当家、大龙头的称谓,太见外了,何不以名字称呼呢?”
龙鹰笑道:“我们的关系,还是保密些较妥当,小弟称大龙头为田兄如何?”
田上渊道:“范兄想得周详,就这么办。正如范兄告诉小彦,大家合作做生意买卖,必须清楚分明,晚生绝对同意。”
对今晚自己溜到何处去,与杨清仁的瓜葛,田上渊一句不问,既显示田上渊豁达大度、不拘小节的作风,也令田上渊占在上风,使龙鹰总有亏欠他的古怪滋味。龙鹰也因此不好意思问他有关黄河帮的情况,陷于被动,只能待他出招。
田上渊略一沉吟,正容道:“大江流域,及其南方,是范兄的天下,晚生保证不碰半个指头。”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心忖田上渊骗人没命赔,假设自己是真“范轻舟”,挟席卷天下武林强势的田上渊作出这样不含糊的保证,还不对他死心塌地。
田上渊接着道:“可是,范兄若想在北方办甚么事,和晚生说句话便成。”
这几句话露出尾巴。江湖规矩,“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三丈”,田上渊掉转过来,向他作出要求,例如干掉桂有为,他该如何应付。这当然是过份的要求和极端的例子,可是田上渊的话,包含着此一可能性。
龙鹰从容道:“田兄且慢,小弟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哈!老老实实的走私盐,并曾向乐堂主说过这类事只可偶一为之,既然正当做盐货买卖,仍可赚个盘满钵满,为何还要走私漏税,授人以柄?直到此刻,我们是生意伙伴,天下这么大,有本领的,钱财赚之不尽。对吗?”
田上渊不以为忤,欣然道:“晚生喜欢范兄的坦白。哈!老老实实的走私货,说得有趣。范兄既声明自己是个老实商人,晚生就来和范兄谈生意经。”
龙鹰摆出请指教的手势。
田上渊从容道:“做生意晚生有个心得,就是谁能掌握未来,谁的生意就做得最大,也有人叫这个能耐为有眼光或具远见,说的是同一件事。”
接着微笑道:“范兄想的是一回事,现实的发展又是另一回事。范兄呵!你所熟悉的天下,已不再存在,以前行之有效的那一套,变得不合时宜,凡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人,将会被淘汰。就看范兄是否具备这个做生意的眼光。”
龙鹰暗呼厉害,田上渊高明处,是说道理,且是颠扑不破、放诸四海皆准的事实,难以驳斥。
趁机道:“田兄看得很准,小弟对现时的情况,是大幅落后脱节,田兄可否赐告一二?”
田上渊微笑道:“用几句话总结,就是即使范兄拒绝做晚生的伙伴,仍不得不和晚生交易,除非完全放弃大运河,放弃长江以北的庞大区域,但晚生却可在南方另觅生意伙伴。”
龙鹰感到给他逼在下风,而对方尚未祭出官家这张皇牌。当扬州和巴蜀的管治权,落入韦武集团手上,自己如敢和田上渊作对,除了起义造反,将再无立锥之地。现在田上渊肯客客气气,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刚收了自己大笔贿赂的武三思份上。还有是田上渊确需要一个已在南方站稳阵脚的人,做他经略南方的先锋卒,他则集中力量巩固在北方取得的辉煌战果。
龙鹰皱眉道:“田兄的扩展,直有铺天盖地之势,然而满招损,谦受益,不怕招朝廷顾忌吗?”
田上渊微怔一下,用神打量他,苦笑道:“给范兄说中晚生的心事了。就凭你这几句话,已有足够资格当晚生的伙伴。”
龙鹰心中大懔,此人有股势不可挡的魅力,既辩才无碍,又不时予人肯说真话的亲切,虽明知他大奸大恶、心狠手辣,可是对着他时,仍没法不为他倾倒。
田上渊略一沉吟,续道:“晚生已非常节制,论地盘据点,比黄河帮少上一半,只在大河两岸的重要城镇设堂口,将主力集中在西京和洛阳,算是立稳阵脚。纵然如此,仍多次被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