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夜,羽柴筑前守秀吉从高松撤兵,途经备前的沼城,驻进了自己的居城姬路。此时,近江的长滨已被光秀攻陷,秀吉的母亲大政所逃到姬路城来避难。
“已经半夜了,明天再见母亲吧。”说罢,秀吉急忙带着留守的小出播磨和三好武藏,巡视了一遍城池,他要亲自确认各种各样的信报。
因是突发事件,未必各种信报都于秀吉有利。在京都,光秀为了赢得人气,送给市民一份大礼——免除地子钱。然后他攻入了近江。军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只有山冈美作守兄弟烧毁了濑田的大桥,稍微延缓了一下光秀进击的速度而已,之后的一切,都如预想那般进展顺利。
和光秀的一帆风顺相比,织田方则溃不成军。由于这起谁也没有想到的突发事件,织田氏已经支离破碎。织田重臣泷川一益正在上州的厩桥经营新领地,四面是敌,进退不能。川尻秀隆远在甲斐,一时赶不过来。森长可刚刚获得了中信浓的高井、水内、更科、埴科四郡,正在川中岛的海津城;柴田胜家正从越前北庄的居城率领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人进攻越中,现在刚刚攻陷上杉景胜的治城鱼津城,也不可能立刻返还。
信长的三子神户信孝和丹羽长秀在大坂,虽说先发制人,击败了被认为是光秀同伙的尼崎城织田信澄,可是,后来由于谣言漫天,士气大跌,士兵不断逃走。
由此看来,形势已经很是清楚:无论是否愿意,现在能立刻向光秀发起挑战的,除去秀吉,再无第二人。秀吉把这些装在肚子里。
“我想洗个澡,快去给我烧水。”秀吉吩咐侍从。
形势决不容乐观,可也不是那么悲观。
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近畿附近各位大名的人心向背。其中有光秀的旧将高山右近和中川清秀,他们同时也是光秀的亲戚,还有生死之交细川藤孝父子和筒井顺庆。看来极有可能会成为秀吉的同盟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幼名胜三郎、一直与秀吉同在信长帐前听命的摄州花隈的池田信辉。
“洗澡水烧好了。”侍卫石田佐吉前来报告。秀吉一言不发,脱下早就沾满污垢的里衣扔到一边,浸泡到浴桶里,又陷入了沉思。天下四分五裂,战乱纷纭。从尾张中村的农民之子,摇身变为身价五十六万石的姬路城主,又平步青云。秀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是继承信长的伟业,还是像夏日青草上的露珠一样消失?
沉思了一会儿,秀吉从浴桶里跳出来,大喊:“让蜂须贺彦右卫门过来一下。”
很快,只脱掉一半盔甲的蜂须贺彦右卫门被侍从叫来,跪在了还没有溅湿的地上。离天亮还早,热气腾腾的灯光下,蹲在浴桶里的秀吉,身体白皙而渺小,令人感到不踏实。
“好久没有这么多的污垢了吧?”
“是啊,还没让人搓呢……我想起一件事来。”秀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直盯着彦右卫门,嘿嘿笑了,“高松城的撤兵太成功了。”
“是。大人神机妙算,大家都很佩服。”
“不是神机妙算,是我的真心和宗治相通,打动了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如果知道了右府的不幸,发现被我诓了去,必会怒发冲冠。”
“是,若是他们追来,不定我们正浴血奋战呢。”
“你认为咱们和毛利议和的成功,意味着什么?”
“大人武运强大。这是我军必胜,必能击倒光秀的前兆。现在连小卒们都非常振奋。”
“傻瓜!”
“是……大人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傻瓜。这是神佛在试探秀吉的心灵。先让我觉得武运昌盛,然后看看我到底是忘乎所以,最终惨败,还是倾尽真心,不辜负神佛期待,临危不乱。是神佛存心考我呢。”
“说得真好……确实不可麻痹大意。”
“什么麻痹大意,是全身心地投入……好了,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彦右卫门,我命你马上去办一件事。你立时派出家臣,去堺港到京城的所有陆路和河道散布些流言。”
“散布流言?”
“对。从你还是野武士的时候起,那一带就残存着不少浪人,现在应该还有不少。你去他们中间,说秀吉的先锋已经悄悄抵达尼崎城了。”
蜂须贺彦右卫门非常纳闷。“跟野武士们……”
“当然,对商人、船家也要散布。对野武士们说:‘现在胜负已经决出,若是到筑前守阵中效力,日后就可出人头地了。’对船家应该这样说:‘不能轻易出船,一旦让筑前守的敌人撞见,别说赚钱,恐怕连小命和船都保不住了。’”
彦右卫门听到这里,不禁高兴得直拍大腿。
“对市民也不能忽视。不仅仅是武器,米麦、马粮都不能忘了。你就说,所有的货物,无论有无价值,筑前守都会前来征买。”
“遵命。”
“既已明白,立刻选人出发,兵贵神速。近畿的人正一片茫然,他们正在掂量着秀吉和光秀,到底谁能获胜呢。每个人都在赌,这些我就不用说了。按照现在的形势,即使中川、高山都倒向我,最终的胜负,亦难逆料啊。”
“是。”
彦右卫门出去后,秀吉又一次全身泡在浴桶里,把毛巾敷在额上。“市松、佐吉,搓背。”
如果单听秀吉的声音,或是只看他粗俗的举止,必觉此人愚笨之极。可是,这却是他故意做给别人看的,是一种处世哲学。信长在人前表现出的,是彻头彻尾的威仪,而农民出身的秀吉如果学他,定会遭人反感,景终败亡。
“快过来搓。”秀吉跳出浴桶,大谷平马和石田佐吉一左一右过来给他搓了起来,刚才一直在外间伺候的福岛市松不见了身影。
秀吉那瘦弱的骨架简直令人吃惊,如此强韧的意志,到底隐藏在这瘦小身体的何处呢?
“大人,出来了,出来了,污垢搓出来了。”转到秀吉身后的平马叫道。
“嘘!”佐吉制止了他——秀吉又在考虑什么事情了。
二人麻利地搓完,又在秀吉身上倒了几盆热水,可是秀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于是,二人静静地退到浴房的一角,等待吩咐。
“平马,佐吉……”过了一会儿,秀吉喊道,声音很小,像在试探。他又闭着眼睛说道:“秀吉没有主君了……”
“是。”
“从今日起,秀吉是谁的家臣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回话,良久,佐吉道:“众所周知,大人是天子的家臣啊。”
秀吉昂然耸起肩膀。“从前是对主公效忠,今后,便要对天子效忠了。”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当然,这话不是说给二人听的,似乎是在诘问自己。“虽说如此,这个道理秀吉明白,天下却不明白。世人还以为,秀吉是为了给主公报仇,才进行生死决战的呢。”一会儿,秀吉似乎又忘记了二人的存在,陷入了沉思。
“好!”他突然大叫一声,再次把身子沉到水里。不知什么时候,窗子和热气一样,微微地泛起白来。外面时时传来一阵阵马嘶声,疲劳至极的秀吉完全进入梦幻之中了。
“大人,水凉了吧?”
“嗯。”
“再添点热水吧。”
“不,不必。”说完,秀吉倏地从浴桶出来,自己专心地擦了起来,“好,心也通透了,污垢也没有了。天要亮了。”
“是。”
“佐吉,市松怎的不见了,给我叫来。平马,让蜂须贺彦右卫把财监和库监叫来。哦,叫到这里来,若在睡觉,立刻叫醒。”说着,秀吉哈哈一笑,愉快地擦拭着身子。
彦右卫门在前,福岛市松、小出播磨守、三好武藏守三人在后,匆忙赶到浴房的时候,秀吉只穿着一件里农,傲然地坐在浴桶边上。
所有的自问自答似乎已经结束。就像名人下棋一样,先一步一步地在心里精密计算,算好之后,便如疾风暴雨一般落子如飞。当然,这些既是从他所倾慕的信长身上学来的,同时,又是从他与生俱来的缜密头脑和大胆性格中磨炼出来的。
“武藏。”他喊了一声走在最前面的姐夫,“我先前是尾张一介农民,对吧?”
“是……没错啊。”
“出生的时候赤裸裸而来,母亲眼见着我长大。”
“是啊,现在大人有了这么大的出息。看到这座如此壮观的城,她老人家不知有多高兴呢。”
“我不是让你哄我高兴的。我想再度回归赤裸裸的时代。现在,金库里还有多少钱?”
“银子八百贯,金子八百五十锭。”
“好。播磨,大米呢?”
“八万五千石。”
“好,很好。把这些金子立刻交给彦右卫门——彦右卫门。”
“在。”
“所有的金银都交与你了,你自己掂量着分吧。就连步兵小卒也不要遗漏了。”
“啊?”彦右卫门似还没有反应过来。
“播磨!”
“在。”
“你把八万五千石米,以五倍于平时的数量,分给所有家臣的妻子儿女。多谢他们对秀吉尽心侍奉。从今往后,秀吉要再一次回到一无所有的时代,无论生死,决不会再回此城。你对他们说,如果我死了,这便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若我还活着,必将取得更大的城池。”
“大人的意思,是不回这城了……”
“对,不会再回此城了。”秀吉忽然闭上两眼,咣咣地拍打自己那瘦弱的胸膛。
大家明白了秀吉的决心,不禁一片哑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姬路城了。难道要夺取天下?要曝尸荒野?换言之,是剿灭光秀,继承信长的伟业,还是伟业不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绝不满足于姬路城五十余万石的安逸日子,这是羽柴秀吉的性格,也是他的决心。“立刻着手去分。市松。”
“在。”
“天亮之后,分完金银粮米,立刻出征。你去吹第一遍集合号角。快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一吩咐完毕,秀吉自己也匆匆出了浴房。他立刻穿上盔甲,去见从近江避难而来的母亲。可是,他只陪了母亲半个时辰,便道:“这次我会留下三好武藏和小出播磨守守护姬路城,请母亲安心。”言罢,又询问了一下妻子宁宁的情形,便立刻走出了房间。
“拿饭来。现在是主公的丧期,要素菜,只要咸菜和炒酱就行了。”
秀吉吩咐着侍从,然后痛快地吃了三人份的饭。正吃着,听见了第一遍号角震天响。已经分配完金银的彦右卫门、黑田官兵卫、森勘八,负责后务的小西弥九郎行长等人陆续赶来。
“官兵卫,今天我们就要弃姬路城而去。打点好行装,莫要有遗漏。”
“明白。第二遍号角响起的时候,估计大家就会陆续到齐了。”
“小西弥九郎。”
“在。”
“手中还剩多少军费?”
“白银十余贯、黄金不足五百锭。”
“好,只要有这些,我相信你能花在十倍、百倍于其价值的地方,你有这个能力。你的背后还有堺港民众呢。好好安排一下,休要让途中来投奔秀吉的野武士和浪人说我是个吝啬鬼。”
“是。”
“彦右卫门,分到金银的家臣们士气如何?”
“无不感恩戴德。大人就放心吧。”
“好,那就好!那么,吹第二遍号角。我要立刻出城,把中军大帐移到南野。你先在那里搭好帐篷。”
“是。”
“另,把小也播磨和三好武藏再给我叫来。我还有话要吩咐。”
不大工夫,侍从把正在分配粮米的二人叫了过来。
“二遍号角吹响的时候我就出城。该说的已经对你们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一我被光秀所杀,你们就把这座城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不要留下。至于母亲和妻子,就全托付给武藏了。明白了吗?”
这时,曾是信长身边谋士的堀久太郎道:“大人的安排真如行云流水一般,那么,今天从姬路出发之后,立刻赶赴大坂,与右府大人的三公子信孝会师吗?”
秀吉哈哈笑了。“不到大坂,直指京师!”
“啊,那么信孝大人……”
“为了给亡父报仇雪恨,他定会急急赶到尼崎来。”秀吉说罢,起身离席。他带着侍从、彦右卫门、官兵卫等人登上箭楼,查看军队的准备情况。只见一条长长的彩虹,展开七色的双翼,挂在西边的天空。秀吉豪爽地笑了,旋又突然变得严峻。
第二遍号角嘹亮地吹响了。决不再踏进此城半步!这种决心让秀吉想起了五年来经营的苦楚。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隐藏着难忘的回忆。秀吉从没有想到过信长会意外遭袭,他早就决心扎根中国地区,履行好中国探题的职责。街道已经变成了城镇,市场繁荣,农民也都开始拥戴他。现在却不得不舍弃那些街道、城市、领民,跨过横亘在天空的彩虹……
城内的官兵听到第二遍号角,立刻忙乱起来。他们似也感受到了秀吉的决心,从箭楼俯瞰下去,仿佛可以看见那些人影所蕴藏的无限精力。
“人,真是不可思议……”秀吉回忆起了信长在田乐洼击溃今川义元时的情形。那时候,信长毅然破釜沉舟,勇敢地向命运挑战。那一年,信长只有二十七岁。以同样的气魄舍弃姬路城出征的自己,已经四十七岁了。
“好!”秀吉喊出一声,声音如离弦之箭,有破空之势。然后,他下了箭楼,不再回房,直奔大门而去。
“牵马!”他大声喊道。
彩虹消失,朝阳已爬上头顶。正在升起炊烟、准备做饭的士兵,一看到秀吉,欢声雷动。既然大将都已出城,士兵们也无颜留下来吃午饭了。
“快,把火熄了。否则,追不上大人了。”
“快,去中军帐!”
秀吉率领蜚声天下的铁骑,带着黑田官兵卫和蜂须贺彦右卫门,向印南野疾驰而去。先行一步出城的小西弥九郎早已赶到了印南野,支好了帐篷,安好了帅椅。
大道两侧,闻听秀吉出征的领民、士兵的家人,纷纷含泪出来送行。送行声中,秀吉笑哈哈地向人们挥手致意。“我羽柴秀吉还会回来,大家要坚强起来。我定会砍下逆贼的人头,得胜而归。”他大声地说笑着。这大概便是他和信长的不同之处吧。
到达印南野以后,最先赶来的是鹿野城的龟井兹矩,接着,到大帐报到的将校络绎不绝。进入夜间,篝火把天空映得通红,此时,集中到印南野的将士已达一万多人。
子时四刻左右,大军浩浩荡荡从印南野出发了。
天亮了,六月初十的朝阳把右首的海面映得金灿灿的,队列在飒飒的松树林中,迎着晨风行进在明石的海滨上。在大队人马抵达尼崎之前,小西弥九郎已经向前方派出了好几趟密使。
“羽柴大人的两万大军,正以雷霆之势向摄津河内进发。”
“花隈的池田信辉要投奔筑前守,正率领五千军队在追赶大部。”
“光秀麾下的淡路洲本城主菅平右卫门尉,开城投降筑前守……”
这些流言一方面牵制了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让筒井、细川的诸将不知所从;另一方面,又鼓舞了身在大坂的信长的三子信孝,促使其奋起。这些卓有成效的先行工作逐渐汇聚起一股难以撼动的人气,十一日巳时,秀吉到达尼崎的栖闲寺。在一昼夜的急行军中,人马又增加了不少。
到达尼崎之后,秀吉故意没有向近在咫尺的中川和高山二将派遣使节,却向大和的筒井顺庆和丹后的细川藤孝派遣了密使。遣使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信长报仇,诛杀逆贼明智光秀云云。
部队到达尼崎的傍晚,从堺港和大坂就陆续运来大量的物资,附近的长洲到大物浦一带,挤满了马队和船队。人们一齐点起篝火,开始野营。
“这一下,就难分胜负了。”农民和市民们为这样的阵势震惊,开始悄悄地议论。
人夜,柴船和米船仍络绎不绝,一堆堆冲天的篝火令人叹为观止。
“莫要怕浪费柴火,狠劲烧。”这些当然是秀吉性格的体现,同时也是一种战略。甚至连驻军的栖贤、广德两座寺院的小和尚,都为秀吉作了一番吹嘘:“这么富裕的大将,他到底有多少钱啊?”
喧闹声中,通过广德寺的和尚的手,秀吉把心一横,剃了头。“这是向我的亡君铭志!”和尚连连叹气,觉得可惜,秀吉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怪异,不禁呵呵笑了。为了战略战术,连头发都用上了,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秀吉剃完头,为了向将士们显示一下,故意穿过一堆堆篝火,去柄贤寺见养子秀胜。秀胜是信长四子,作为一员大将,也从姬路跟来了。
“秀胜,我有话要说,让人把堀久太郎也叫来。”秀吉郑重地嘱道。
秀胜看见养父的头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和尚头,不禁一怔,连忙旷正襟危坐。“父亲,您这是……”
“作为家臣理当如此。从前没有剃掉,是因为决战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现在准备已经就绪了。待会儿我有话要说,先等一下久太郎。”对信长先前近臣堀秀政,秀吉已经完全不用敬称了。
秀胜出去迎接堀久太郎,秀吉把在外间待命的大村幽古叫了进来。“幽古,你在外间把今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幽古原本是个儒僧,先前,是作为一个连歌师和秀吉交往的。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听候秀吉差遣的佑笔,做一些战记之类的记录,并且兼做讲说读手。“这次的战记,要以‘光秀征伐记’之类为题目,以流传后世。你眼中的秀吉怎么样,你就怎么记。你要擦亮眼睛,读懂我的真心。”
日后的《天正记》的作者大村由己幽古,此时也不禁从心底里敬佩起眼前这位大将来。他眼中的秀吉真是一颗不出世的星,细心又大胆,虚假又真实,善于吹嘘却又满怀真情,这些矛盾浑然一体,却丝毫不觉讨厌。其人时而稚气迷钝,时而大吹大擂,可是转眼间,却愿为现实粉身碎骨。
在秀吉身上,狂妄不再是狂妄,自夸也不再是自夸。他的躯体之中,稚气与紧张,凶恶与慈悲,融为一体,自然流露,把人们诱入恍惚之中。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怪物,具有魔力。
他面临决定天下大势的恶战,却仍然富有闲情逸敢,让读手在身边演绎自己。能做出这种壮举的人,除去秀吉,天下恐再无第二人。在这个意义上,他把自己奉为真理,他自负,以太阳自居。
幽古退了出去,秀胜和堀久太郎进来时,几与幽古擦肩而过。
“久太郎,你也好好地听一下。”久太郎看着秀吉的脸,定了定神。“我现在要孤注一掷,把赌注下在这次决战中。”秀吉两眼放光,魄力四射,“成就这番事业的只能是羽柴秀吉,指挥全军的亦是羽柴秀吉。秀胜!”
“在。”
“你是我的儿子,又是主公的血脉。光秀这个逆贼,对于你,是你生父的仇人;对于养父我来说,是主公的仇人。”
“父亲说得不错。”
“你切定要勇往直前!你要无愧于右府之子、筑前守养子的身份。不要留恋今生荣华,要成为后世之花。”
“是!”
“你我一旦踌躇不决,那么,右府大人的英灵就会永世不得安宁。儿子来不及赶来,那是天意,没有办法。然,我,就应当如此,夜以继日杀奔疆场。第一个战死的是你,接下来就是我。我已然是一个年老的武士,可是,我也要挥动长枪,杀到光秀的面前。这些话,你要好好记下。”秀吉这么一说,别说秀胜,就连堀久太郎也都两眼放光。
“父亲的教导,秀胜谨记在心,定要报仇雪恨。”秀胜被养父如此一鼓舞,不禁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秀吉这番话的背后,还有一个意图——这次战役究竟谁应做总大将。他想通过这番话一锤定音。是信孝还是信雄,柴田还是羽柴?一旦几个人争论起来,不仅贻误战机,甚至会把那些见风使舵的大名赶到光秀的阵营里去。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大坂信孝的态度了。
如果信孝拘泥于无足轻重的名分,提出让秀吉到自己那里问安之类的要求,就会白白地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导致全局被动。
“你明白了吧?”秀吉像是对秀胜,又像是对堀久太郎强调,“即使是信孝大人,也要在我的安排下行动。因此,我们父子要时时处处以身作则,舍生取义。”说到这里,他才把视线转移到堀久太郎身上:“明日是此次决战的关键。”
“明日……”
“对。虽然筒井和细川还没有回复,可是申川清秀和高山右近那边定会有消息。这样一来,我方就会有我的弟弟羽柴长秀,以及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另外还有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等,加上你,我们所有的人会师之后,信孝大人也就不便怠慢了。”听着听着,堀久太郎秀政突然觉得,他不知何时起,似乎已成了秀吉的属下,而且觉得理所当然,这究竟是为何?难道自己着了魔?当看见脸颊通红、两眼放光的秀胜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的心底也被战斗的决心占据,真是不可思议。
“因此,在了解我们父子的决心之后,我想请久太郎通告大坂。估计我明天丝毫空闲都没有。”
“遵命。”秀政又觉得这像是魔术一样。但是,他深知被吩咐的事情之重要,立刻就去着手准备了,真是奇怪。
等秀胜和堀秀政离去之后,秀吉把黑田官兵卫叫来,告诉他,从今日起,他可以进荤食了,但别人不准。为了保养年老的身子,鸡肉、鱼肉堆得像山一样,秀吉大吃特吃。“休要笑话我。脑袋光光的,竟然吃鱼肉。这也是对已故的右府大人的供奉啊。如果体力衰落,那么连枪也挥不动了。”
听他这么一说,官兵卫道:“我也由于身体有老毛病,不吃素食了。可是……”他一副遗憾的表情,“为了不忘亡君,我将我的名字‘好高’中的‘好’字改成了‘孝’字。”
从这时起,无论是秀吉还是官兵卫,都已全身心投入到作战的准备中去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时候,二人竟然忙里偷闲,找起乐子来,真是不可思议。当日夜,二人彻夜未眠,一边谈笑,一边继续研究战术。
天亮,是为六月十二日。
秀吉的预言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应验。此日果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日。
天刚一亮,最先赶到中军帐来的是筒井顺庆的密使,虽然密信上没有写明立刻派兵,但是已经明确表示,誓死不与光秀同流合污。
接着,池田信辉率领五千士兵从丹后赶来。正在和信辉会谈,细川藤孝父子的重臣松井康之,作为使者也来到了秀吉的大帐。
“哦,细川的使者到了……”秀吉在信辉面前高高地挺起胸脯。
“怎么样,这号角就应该使劲吹啊。哈哈,连丹后都听到了。快快有请。”秀吉把信辉留在栖贤寺里,立刻赶往使者所在地广德寺。秀吉穿过挤满士兵的院子。“让开,让开,快让路。丹后的细川父子前来递交降书了。我得赶快去见使者,快闪开。”
向士卒夸耀的每一个机会,他都不放过。他与夸耀已经浑然一体了。
“哇,说是细川父子前来递交降书了。”
“筒井也来投降了。这样我们就胜利了。胜利了!胜利了!胜利了!”
士兵们欢呼雀跃。秀吉哈哈大笑,走进广德寺住持的房间。“值此非常时期,客套话就全免了。拣重要的说。降书带来了吗?”
“是。细川父子刚一听到本能寺事变,就说决不与光秀同流合污,还削掉发髻以示吊唁。然后在下就去了京城光秀的阵营,向明智左马助表明断交之态。”
“削掉发髻……哎呀,怎么又……”秀吉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不愧是细川,和秀吉一样。那与一郎的妻子——光秀之女,走了吗?”
“是。”松井康之恭恭敬敬地把降书交给秀吉,“夫人对事变还一无所知,但如果连这样的事都迟延,岂不被筑前笑话。在下想立刻把她幽禁到三户野山中,让她自我反省,不知这样处置是否合适?”
“不错……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与一郎的夫人深得右府欢心,是一个色艺双全的女子,万一自杀可不好,所以,你们要关照一二。”
“是……回去一定禀告忠兴大人。”
“哦,你辛苦了。不过,还要辛苦你一趟,回去的时候,麻烦你顺便到大坂一趟,替我向信孝大人转达一下我们父子对他的问候。”秀吉总能见缝插针,这时当然也不例外,看似尊重信孝,实则在向信孝示威。
这时,蜂须贺彦右卫门前来报告,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一起来拜见,已恭候多时了。
“我正在接待客人,让他们先等着。”秀吉立刻变了脸,严厉道,又和细川家的重臣松井康之谈笑了片刻。
其实,这种闲谈决不是浪费宝贵的时间。这是经过周密算计的,秀吉想通过它,让晚来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在此间充分感受他的威仪。先前在光秀麾下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也必几次三番地受到了光秀的邀请。可是,他们渐渐觉得,秀吉的声望高了起来,阵容也强大了许多,便不再犹豫,最终前来归顺。对于这些,秀吉了如指掌。他们二人一起前来,也说明二人已经商量过了,觉得光秀实在没有胜算,只得临阵倒戈。大势已定!
虽说如此,如果认定他们和秀吉结盟便可取胜,那就错了,这只是棋局的小小一步。接下来,当然离不开家康在背后的大力支持。关于此事,秀吉昨日夜里已和黑田官兵卫深谈过。家康已出兵到清洲附近,一方面在背后辅佐岐阜的信雄,一方面又巧妙地向近江一带放言,牵制着光秀。甚至还有传言说,家康已经逼近了安土城。因此,光秀陷入了困境,他不可能调集近江的所有兵力来和秀吉决战。这样,秀吉的优势就很明显了,形势也逐渐清楚。
“我总觉得家康似乎有意让大人夺取天下。若非如此,恐他自己早就直捣安土城,与光秀决战了。”黑田官兵卫是这样的想法,秀吉的观点也比较接近。只是,究竟是谁让家康如此决策的呢?是家臣中杰出之人,还是他在堺港拥有远见卓识的知己?秀吉从西面,家康从东面,二人合力把光秀消灭后,势必发生冲突。战争是宿命,龙虎相遇,必有一战。难道真的有人这样劝说家康?
闲谈大概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把细川的使者打发走,秀吉带着半是严肃,半是戏谑的表情,来到了中川和高山面前。“啊呀呀,二位来了……”
秀吉拍了拍早已等不及的、有些疑神疑鬼的二人,“我到底没有丢掉面子啊。如果你们不来,我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世间之事可真是奇怪啊。哎,这不是你们二位的公子吗?”
原来,二人都把十岁左右的儿子带来了。
“二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二人都情愿以子为质,和筑前守同悼主公。”
“哦?你们说什么?”秀吉坐下,耸着肩膀,瞪大眼睛,“以他们为质……这一句我可没有听漏。二位难道还不明白我这个剃了光头的人的心思吗?这不是存心咒我吗?”
秀吉的声音太大了,吓得两个孩子直往父亲的身后躲。
中川清秀要比高山右近脾气急:“筑前守说的哪里话!我们带着人质、领着军队到这里来,难道筑前守还怀疑我们不成?”他靠近一步,直视秀吉。
“唉!”秀吉的声音更大了,“没想到你们竟然把我想象成扣押人质的人了。秀吉把最心爱的姬路城都舍弃了,不剿灭光秀誓不罢休!看见没有,我的头都剃了,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扣押人质的地方在哪里?你让我把人质放在哪里?”
“这么说,雉道筑前守对我们带来人质不满?”
“这还用我说吗?”秀吉气呼呼地反问,“我根本没有扣押人质的想法。我想,我们之间不应是这样的关系。我们都是为了给亡君报仇而决一死战,你们赶紧将孩子带回去。”
清秀不禁回头看了看右近,右近点了点头。“说的是,可能是我误会了。毕竟这不是一般的战役啊。”
“连后路都未留,我还要什么人质!当然,希望二位要作好准备,不是和我共庆胜利,就是一起战死沙场。”说完,秀吉突然改变了语气,“刚才细川氏已经送来了降书。就连和光秀那么亲密的藤孝,都把夫人软禁到山中去了,不仅和光秀恩断义绝,而且父子都断发以昭正义。现在不只细川一家,筒井顺庆那里也来了使者。即使是只从名分上讲,也不能追随光秀。中国的毛利一族,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和秀吉讲和。在这样的正义之战中,你们与我肝胆相照,我却要扣留你们的人质,岂不被后人笑话?这样一来,我岂能不生气?”
“是我们错怪筑前守了。那么,把人质送回去吧,右近。”
右近无言地点点头,想必也认识到秀吉在矫情,可是,不容他深入考虑,秀吉又继续道:“啊,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秀吉早就等候二位大光临了。”
秀吉淡淡地说道,像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支令牌来。“怎么样,一切行动都由秀吉来调度。全军大约二万五千人,我欲先分为三路,左翼靠山,中路是官道,右翼靠河。今天立即发兵,一刻也不可耽误!迟延一刻,敌人的数量就会增加许多。最重要的中路,我看由二位率领比较合适。”秀吉的突然袭击,让人丝毫没有喘息之机。
“中路军的先锋,就由我高山长房来担任吧。”右近不得不应承道。
“哈哈哈……”高山右近痛快地答应做先锋,秀吉眯着眼笑了,“那好。如右近打先锋,那么,明智军的锐气一开始就受挫了。战场估计在天王山附近。光秀老贼大概还梦想着你们二位会加入他的阵营呢。”
“啊,请稍等。”中川清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这次的先锋,希望委我中川濑兵卫。如果在这里让右近打前锋,那我濑兵卫的颜面简直要丢尽了。”
“哦,清秀也想打头阵?”
“此战是为亡君雪耻的决战,如不打头阵,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右府大人。”
“不,你且等等,清秀。右近已请命在先,已经决定了。”
“不,还没有决定。”不知何时,中川清秀竟然忘记了事先和右近商量好的事,“右近有此希望,我也有此希望。可是,毕竟筑前守还没有决定到底委谁去啊。”
“你就莫要再争了,清秀。山崎的大道不可能有两支队伍并排做前锋。是右近先提出来的,你就由他去吧。”
“如果是战败逃跑,我倒可以让他先行。可是,这是进攻,我决不退让,濑兵卫就是这个脾气。筑前守大人,请裁决。”
清秀这么一说,秀吉不禁拍了一下大腿,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真是难得,不愧是仁义之将。秀吉都感动得流泪了……二位的气度真是让人仰慕啊。可是,如右近所讲,二人并列打前锋,队伍无法前进。这样吧,头阵由我重新安排,怎样?既然二位都这么有决心有气魄,秀吉一时难以决定,就按照你们居城的位置吧,右近的高规城比清秀的茨木城离战场近,所以,前锋还是由高山右近长房来担任……”
“什么?还是让右近打先锋……”
“等一下。要不这样,中川濑兵卫清秀可以取道官街的左侧,这样,虽然先锋还是右近,可是,根据敌人的出击方向,首先出击的说不定就是清秀呢。作战需要灵活多变,只有洞察对方的动向,才能出其不意,取得胜利。这个决定该无可争议了吧?”
秀吉如此一说,清秀无言以对。接着,秀吉又继续下令:“既然中路已经决定,左右两翼也得决定。左翼靠山一侧,为羽柴秀长、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右翼靠河一侧,为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中路由堀秀政在二位后面接应。本将和信孝的麾下作为预备队,待机而行……既然决定了,就当不可稍懈。二位立刻出击,以雷霆之势,先抑制住敌人的攻势。”不愧是连续五年在中国征战的秀吉,每一句话都刚劲有力。
高山、中川立刻奉命行动起来,两队人马先行出发。
“大河之水已经汹涌而起。我们也不能停留在尼崎了。”秀吉立刻把众将召集到广德寺的正殿,进行了最后一次军事部署。
虽然前天夜里由堀秀政再次派出使者,催促倩孝前来参战,可他还没有从大坂赶来,可是,秀吉依然认为不会有什么异常,世人没有不赞同他的讨逆决战的。因此,仅仅为了脸面,信孝也不能不行动,这些都在计算之中,所以,在会议上并未特意提起这件事。
虽说是会议,仍然是秀吉一个人唱主角。无论是池田信辉、信辉的儿子元助,还是堀秀政,都只有听着。秀吉再次把他的安排给大家通报了一遍。
右翼军(靠近淀川河岸)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
中路军(中央大道)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堀秀政。
左翼军(靠近山的一侧)羽柴秀长、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
后备部队秀吉及神户信孝、丹羽长秀。
众将明白了布局之后,全军立刻出击。此为辰时左右。到处号角长鸣,人喊马嘶。虽然天空并非万里无云,可已酷热难当了,海风挟着浓重的湿气吹过来,旌旗招展,盔甲哗哗作响。
“运送物资的船队已经填满了淀川。我们也应该在今日之内到达富田。将士们,加油啊!”秀吉回头看了一眼蜂须贺彦右卫门和秀胜,大声喊道。接着,他飞身上马,一时不知又想到什么“有一事忘了告诉大家。明智方的四王天政孝刚刚来到这里观光,看到我军的威武阵容,吓得慌忙逃了回去。”这样的情报究竟是真是假,没人知道。说完,秀吉悠然地催马向中川清秀的居城茨木奔去。
这次的先头部队是堀秀政一行,然后左翼部队跟着出发,官道上全是人马。大道两边送行的居民,大概绝不会对秀吉抱有反感。
离开送行的人群,来到梅雨期间贮满了雨水的水田之侧,秀吉把手搭在额前,张望着跟来的右翼部队。这时候,故作的轻松已经不见了,冷峻的皱纹爬到了秀吉的面颊。
风吹得旗帜裹到了旗手身上,太阳偶尔露出脸来。这位总大将的眼里放着夺目的光,似乎要把人看穿。“秀吉,决定你命运的日子终于来了。干得不错,好样的!”虽也夸奖别人,自夸却是秀吉的习惯。
队伍浩浩荡荡,像一条长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这不正是绘于大地上的秀吉的长虹吗?如果按照计剡,信孝和丹羽的七千人马赶来汇合,大军的总人数便可超过三万。而且,控制着河道的堺港,以及大坂的淀屋,也都作了周密的部署。
秀吉甚至异想天开,如光秀的头上没有被冠以逆贼名义,说不定也会失去战斗的意志,前来投降呢。
到达茨木的时候,中川清秀似还要跟高山右近争夺前锋,已向前进发了。从不断汇集的情报来看,明智一方的准备似乎并不充分。
秀吉指挥着自己在大地上的长虹不断前进。当天晚上,队伍在高规和茨木之间的富田宿营。两军决战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如果一鼓作气,继续前进,人马就会过于疲劳。但这些却不是秀吉在这里停留的根本原因。
“你们知道今晚我为何要在此整顿人马?”安营扎寨后,秀吉坐在侍卫燃起的火堆旁,对大家道。
篝火的周围有蜂须贺彦右卫门,还有福岛市松、山内猪右卫门等,大家都眨着眼睛,看着秀吉。
“不明白吧。”还没等大家考虑,秀吉就封住了大家的嘴巴,“这是我体贴有情有义的信孝。”
“哦,筑前守是在此等候信孝大人了?”山内猪右卫门问道。
“对。还是一丰有眼力。”秀吉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大家想想,父亲被逼自尽,信孝心中会怎样?一定深感耻辱。他现在恨不能一刀就结果光秀的性命,为父亲报仇雪恨……”
这时,一旁的大村幽古慌忙取出了纸笔。如此有情有义之言,此时不仔细地记下来让它流芳后世,更待何时!幽古已把这看成了自己的使命。
秀吉瞥了幽古一眼,继续道:“如不体谅信孝的心情,我独自一人贸然进军,剿灭了逆贼光秀,后人就会嘲笑说秀吉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得人情世故,我才强压心中焦急,在此耐心等候。我相信,明天信孝定会赶来。到时候,秀吉必定会拉着信孝的手痛哭流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时,大家休要笑话我。秀吉就是这样的人,打起仗来坚强无比,可是,情意上却生来脆弱。”
大敌当前的秀吉,又在偷空找乐子。这些话是真是假,他是与生俱来的谎言家还是诚实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已经半夜了,天上乌云笼罩。野营的人们燃起一堆堆篝火,于是,地上又有了一条巨大的虹在蜿蜒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