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花
竹子的花漂浮在片片断断的雾气中。木桥蹲着,枯萎的腿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悄无声息的河水,从结着天蓝色纽扣般果子的草丛中绕行而过。浑然不知母亲患上了什么病的男孩,手持药瓶和竹竿,比试着谁更透明通亮。竹马声从竹花中咯吱咯吱传来,他抬起头,眼中放出明锐的光芒,突然一溜烟地朝竹花中奔去。穿过竹林,波动着的蒿蓬下,沉重的石臼在旋转。石臼旁,刀豆荚状烟管的黯然微光,叩击着炉沿。男孩从路边朝炉灶瞅去,手里感觉到了底下炉灰里滴溜溜滚出的山芋的温热。继续穿行竹林,他的草鞋又弄响了竹箬。簇生的竹花擦过他娇嫩的脖颈,摇晃起来。在泛着光亮的竹节的簇拥中,男孩琢磨着唱支什么样的歌,但在挑定歌子之前,他却迅捷跃起,抱住了一大串垂下的竹花。竹花坠弯下来,将他的身体悬挂起来,又掷回到了地上。他和竹花格斗着,涨红着脸,气鼓鼓的。药水在竹花中泛着泡沫膨胀起来。男孩就像一只蝗虫,逗留在竹子上,不安地谛听着草鞋坠地的声音。
鲤鱼
春雨连绵不断地下着。河水漫过了草尖,男孩蹲在身披蓑衣的农夫的一旁,端睨着钓竿的梢头。雨滴从农夫的蓑衣上跌落在他小小蓑衣的肩膀上,男孩关注着鳞片齐整的鲤鱼被整个儿拽出水面的事,浑然忘却了打在身上的雨水。深深垂入水中的藤枝上,沾满了粘滑的水垢。红蟹从雨水冲刷过的草根间一爬出来,便在他的手指间吹开了泡沫。此际,一队送葬的长列正打远处田野尽头的棉花田间经过。猛然间,男孩想起了正让死亡缠着身子的母亲的那张发青的脸。他想道,母亲就快死了吧,到时是自己来槌锣吧。于是,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就在这个瞬间,一条乌亮的鲤鱼跃出了钓竿,他马上停住了哭泣,慌慌张张地朝鲤鱼鲜亮的鳞光猛扑上去。鲤鱼泼辣地击打着儒湿的嫩草芽,从他两手间打着挺。他压住鲤鱼,压住草,再压,再打挺,当他把鲤鱼压在了胸脯底下,便又继续开始了刚才的哭泣。像烟雾般连绵不断的棉田里传来了萧瑟的锣声,男孩一边感受着鱼尾对自己胸脯的有力叩击,一边一叠声地喊道:妈妈阿妈妈呵!
水晶
莺的声音在繁茂暗郁的梅叶间一叫开,血色就在男孩母亲的身上复原了。天天和姐姐一道捣米,男孩喜欢米在石臼里被剔去糠皮后热乎乎沉甸甸的模样。一到太阳出来,阳光晴朗地升起时,他便出门,去后山的小山顶上寻找水晶。一边甩开双脚朝山谷走去,一边挖开脚下的泥地,六棱形闪闪发光的水晶,便从指甲扒开的褐色泥土里冒了出来。弯曲洁净的花蕾,穿过他的腿间,定定地伸向山谷。脚下的山谷里,大山树的花就像白色的扇子,绽开在枝头。埋在草丛里的水车颤动着翅翼缓缓转动着。男孩用衣服蹭亮水晶棱面,眯起眼对着天空察看。他双手挥舞着水晶,在阳光里摇摇晃晃地下了山。他将水晶藏进水壶深处,便沉浸在了遐思之中。待会儿,壶里流出的水一定会繁殖出更大的水晶来,母亲的病一定很快就能用水晶卖得的钱治好的,这样逻想着的男孩,在这个夜晚,在咬嚼着沙丁鱼的姐姐的腮边,讲起了山顶上成群结队冒出水晶来的故事。投射在院子里梅树叶上的煤油灯光里,他那伸开双手讲述故事的身影,一伸一缩地晃动着。
新娘
柿树上的苔藓让梅雨一淋,掉落了下来。打家门口流过的小河涨起了水。
钉子状的螺蛳在石头间伸展着躯体,变得十分肥大。渡涉小河的男孩让绿藻长须绊住了,脚下直打滑。霉斑在桶底和水壶的四周蔓生开来。男孩清早醒来打开木板窗,硬梆梆的梅子擦着窗子的木格,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看到满地是一夜风雨从柿树上刮下的苦薛,男孩便精神抖擞地叫唤起来。他绕过檐廊,快活地数着又结出了多少颗杏子。杏树树皮的裂口上堆攒着晶亮晶亮的树脂。若是去碰一下枣树的话,树皮便会裂开来湿叽叽地沾在手上。雨一停,男孩便在斜挑出的枣树上爬上爬下,踩着树枝,装扮起侦察兵来。用手围成个望远镜,朝里边一瞅,便出现了漂浮在车轮之上的新娘的身姿。不一会,成群结队簇拥着新娘的车辆便打他胯下经过。俯身望去,发觉新娘就是前来替他母亲缝衣的那个女裁缝家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儿,不禁张大嘴巴蔫在了枣树光滑的叶间。新娘洁白的身影顺着缀满螺蛳的水沟,拐着弯儿渐渐远去。
虫
萤火虫在桔花的四周飞舞起来。夜露深处传来跌落在草丛中的水声。
簧火每晚在田园上点燃起来。洗了澡的农夫,沐着夜风,悠然自得地回家。等梅雨一停,男孩便躲过母亲的眼睛,开始了夜间的出游。他渐渐喜欢上了弥漫着烟草气的大人们的聚会。男孩的母亲叠着被子,孩子般地在屋里走动着。男孩走在路上,挑选着投掷起来顺手些的石块。姐姐嚼着山椒叶,尾随在夜间出游的他的身后,四周找寻着他。男孩透过树叶,一下子显得光泽越发鲜亮的累累果实随处可见。光洁的杏子,让虫子蛀食后,滴溜溜坠进了河里。男孩将金黄饱满的枣儿就这么托在手心里转弄着、把吃它的事忘在了脑后。梅子在地上堆成了尖,散发出浓香。卖梅人天天挑着箩筐在梅于间穿行着。男孩知道,吉丁虫是在石榴的花荫下渐渐长硬翅翼的,他连颊白鸟在遥远的灌木丛中下了几颗蛋都一清二楚。然后,等夏天一到,他便像虫子一样,在瓜地里,把瓜挨个儿统统胡乱吃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