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叹了口气。他怀疑这样做是否是对待一个感情如此强烈的妇女最明智的办法。
尽管他还年轻,他已经学会了许多有关神父的修养和智慧的知识。例如,人们教给他如何在谈话中停顿,碰到某些困难时什么也不做不说,直到事情本身稍微有个眉目时再说。
这时,他也照例沉默不语,只是祈祷上帝给他智慧。
这惟一的动作就是把脚缩回来。
但那悔罪的贵妇人却哭着一把抱住他的脚,颤栗地搂着它伤心地哭泣。
她颤栗着伏在他的脚前,脖子上露出的绯红颜色说明她多么感到羞愧和悔恨的痛楚。
“我的孩子,”克莱门特温柔地说道,“鼓起勇气吧。别再为已不存在的杰勒德苦恼了。至于说我,我叫克莱门特师弟。今天是上帝把我派到你身边来安慰你,帮助你,救你的灵魂的。你让我当了你的忏悔师,那我就得要求你听我的话。”
“是,是。”悔罪的贵妇人说道。
“你可以终止你这个悔罪的历程,马上回罗马去。在外地进行悔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那种要么被我们战胜,要么把我们毁灭的诱惑,存在于我们每天所生活的地方。悔罪并不意味着要我们故意跑去寻找一些比较明显但不很危险的考验。用面罩把脸蒙起来替陌生人洗脚是容易做到的,但在对待我们周围的人的态度方面哪怕是做到温和、仁慈都很困难。”
“我再也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不,我指的不仅仅是仆人,还有家属、亲戚、朋友。我给你规定这样几个悔罪的内容。你晚上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及早祷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想一下你的罪过,并思念上帝的无限善意。这样你就会对你周围的人的过错表现得更谦和一些。世人都讨好富人,你应该专找穷人,但不是找乞丐,因为大多数乞丐既不老实,也并不真穷。你要找那些见到你害羞,却非常需要你的人。你对他们的施舍将有助于你来世登上天国。最后还有一点,我希望你最好嫁给一个忠诚于教会的好人。”
“我吗?我永远不结婚了。”
“你将在今年内结婚。我的确恳求你,命令你只和敬畏上帝的人结婚,因为你不过是泥土一块。婚姻不恰当,你就会什么也不是。要是你嫁给一个有品德的丈夫,你便有可能感谢上帝,过一种虔敬的公主生活,甚至成为一个圣徒而死去。”
“你才会哩。”
他叫她站起来,着手去做他交代给她的功德和善行。
她站了起来,去掉面罩,朝他钟情地望了一眼,然后温顺地低下她的眼睛。
“我会像听从天使那样听从你。我多幸福,又多么不幸福;因为我心里明白,我以后永远再见不到你了。我得先揩干你的脚才肯和你分手。”
“不必要了。我免了你这毫无意义的悔罪。”
“这对我说来并不算什么悔罪。唉!如果你不让我揩干你的脚,那就是你还没有宽恕我。”
“好吧。”克莱门特无可奈何地说道,一边脑子里想着:妇人轻如鸿毛。
正像有股引力使得天体倾向于更大的天体那样,也仿佛有股引力使得弱者倾向于渺小的东西。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有他们一阵阵天使般的智慧的闪现。
当公主揩干克莱门特两只脚之后,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噙着泪水望着他。接着,她异常温柔而善良地低声说道:
“我将请人为她的灵魂做弥撒,行吗?”她胆怯地补充。
这一问,不禁使我们这位修士的脸略微红了一下。同时,他那冷漠的蓝眼睛也很快湿润起来。因为这问话很突然,并且是他不久前还贬得很低的一位妇人讲出来的。“这是个很善良的念头,”他说道,“照你想的去做吧。这种善行经常会像带来福泽的露水一样,降临在做善事的人身上作为报答。我是你的忏悔师,不是她的忏悔师。你的灵魂才是我应尽一切努力拯救的。要不,我自己的灵魂也会遭殃。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我看见善与恶的天使此时此刻正在争夺你的灵魂。为你自己的利益进行斗争吧。你记住我要你做的每件事了吗?”
“记住了!”公主说道,“亲爱的圣徒啊,你的每个字都已铭刻在我的心上。”
“我想再向你交代一句。你要多向基督祷告,少向圣徒祷告。”
“是。”
“这是我所能想到、该对你讲的最好的一句话。让我们就此分手吧。你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回到最适合你去的地方,而我将去完成圣母指定给我的功德和善行。”
“永别了,”公主颤抖着说道,“永别了。你是我爱得太钟情、恨得太深的人,也是我悔不该了解过晚、尊敬过迟的人。恕罪的天使啊,永远——别了!”
克莱门特听清了尽管是在颤栗和叹息声中说出的这最后几个字。
“永远?”他忽然热情迸发地大声说道,“不。基督徒‘永远’活着,‘永远’相爱,但他们并不‘永远’分离。他们分离,只是像地球和太阳分离那样,为了在很短的时间内更光辉地聚在一起。你和我今生分离了。但我们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它只不过是我们的教会母亲伟大历史中的一小行字,时间沙滩上的一小把沙子,‘永恒’海洋上的一滴水而已。别了——但我们只是在称之为‘一生’的短暂时间里分别了。我们在患难中分手,但将在安宁的幸福中重逢。我们作为泥人分手,但将作为不朽的精灵重逢。我们在罪恶和悲哀中分手,但我们将在充满了纯洁和上帝之爱的地方重逢;在没有邪恶的感情,惟有基督和围绕着基督的白衣圣徒的地方重逢;在好比时钟转动、泡沫破灭、云彩飘过的片刻时间之内,玛格丽特、你和我都将重逢。我们将坐在天使们、大天使们、使徒们。圣徒们的脚边,也像他们一样脸上放射着不可言说的喜悦光芒,蒙受坐在宝座上的上帝的福荫,永远——永远——永远——蒙受他的福荫。”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那修士挺直身子,仰望着苍天,周身燃烧着神圣的热情之火。那公主则缓缓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不止一次地回转身来,向那具有灵感的身影投以充满敬畏和离恨的情意缠绵的目光。
她回到家里,性情变得很温顺,心灵也得到了净化。克莱门特则按计划到达了巴塞尔,开始履行他的职责。他一方面在大学教书,一方面在城市和近郊布道。他的生活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埋头攻读,刻苦磨练。读者们对他的内心活动已进行过一番窥探,有了一点了解。可以说,在巴塞尔期间,他在宗教热情和知识方面都取得了进展。
多明我教派的师兄弟们开始预见到,他将成为一个继承圣徒和殉道者神圣使命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