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藤道三入道在每年的冬天都会到稻叶城的山顶,那裏有一座他精心设计、自夸是座攻不破的城堡。他在那山麓地带盖了一间名为千叠台的馆舍。
山顶上的城较为暖和。
道三已经六十三岁了,对未经世面磨练的人而言,此时已是渐渐老化的年龄。今天,蝮迎接来自鹭山城的长井隼人正,他们仍然那样口舌辛辣地谈论著。
「怎么样,六尺五寸他的病势如何啊?」
六尺五寸指的正是他的儿子义龙,听说义龙得的癞病正逐渐恶化之中,似乎生命已垂危,所剩时日不多了。
「是,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
长井隼人正是道三入道的亲哥哥,这个人和道三完全不同,他讲求律义,是个大好人。
「请不要说那么泄气的话,好不好?我看他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就算我再怎么,都觉得他将来没什么希望,也不用在我这做父亲的面前说他的病情没有好转,这太过分了。」
「不,我说他情况不好,也就是说,他可能会治愈!」
「不要骗我,以前得过癞病的人,从没有被治好的,大家都是这样等待著病人的死去。」说著,入道的脸皮也松弛了:「实际上,这么说的我也是在等他死啊!」
接著,他又冷笑了起来:
「这实在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以前看到刀箭,或者是图画,只要是好的东西,就想拥有。後来回过头再去看看自己拥有的东西,却又会觉得不是那么喜欢了。甚至连看都不想去看。我对那六尺五寸,也可能是如此。本来我觉得应该只要再多加些努力,就可以把他锻炼好的,但是自从看了尾张的女婿之後,我愈看就愈讨厌他,那根本是天生的资质就大不相同。」
「照你这么说,信长殿下是天下奇才啰?」
「是啊!本来觉得可以和女婿相提并称黄金的男儿,就是我的外甥十兵卫光秀、六尺五寸、喜平次、孙四郎,但是现在我觉得他们与女婿根本不能比,甚至连铜都称不上。」
喜平次龙元、孙四郎龙之,都是浓姬的同胞兄弟。
「入道殿下所说的我下明白。以前你不是认为十兵卫光秀是世界上最有希望的人吗?」
「是啊,所以说现在的看法是完全不同了,十兵卫要非常的努力才能使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男人。然而,尾张的女婿根本是生下来就已经很伟大了。你说这怎么分胜负呢?」
「你愈说我愈不明白,不是有句话说,玉是愈磨愈光亮的啊!难道这句话是骗人的?」
「当然是,只要看看我哥哥,不是愈磨愈钝吗?」
「唉!你就这么招呼我的呀……」
「看你那成三角的眼睛,就像那挂著的瓶子。好了,你今天到此有何贵干啊?」
「对、对,我这还要往山上的城裏去,去带喜平次和孙四郎二位公子到鹭山城去,因为鹭山城的殿下希望能见见他们,让他们陪陪他。」
「什么,那个六尺五寸要喜平次和孙四郎到他那儿去啊?」
道三突然睁大了眼睛,看著照在庭院裏的温暖阳光。
「好吧,假如他们两人要去,你就带他们去吧!」
他就这么乾脆地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义龙殿下卧病在床已有一个月以上了,而且一天比一天衰弱,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到了这种时候,似乎特别眷恋自己的兄弟。所以叫他们两人去,可能是要交代一些遗言吧!」
「哥哥啊!」
道三用两手支撑著他的下巴,说著:
「同样是兄弟,但是哥哥你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虽然是哥哥,但却也是你的家臣啊……」
「不,这真是奇妙的组合呀,真是妙。和我比起来,我道三却是个恶魔呀!」
「你怎么这么说呢!」
「哈哈……没有关系。假如他们两个人要去就带他们去吧!但是你必须注意,不要叫他们两人被杀了。」
「什么!被杀?你是说被那个生病的义龙殿下所杀……」
「算了!假如他们就这样地被那个六尺五寸杀害的话,那么他们必然也无法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你就带他们去吧!」
长井隼人正似乎无法了解蝮的话中含义,他侧头想著,慢慢走出了千叠台馆,向山顶的城堡去了。
此时,道三入道的头脑却非常清楚,他有相当敏锐的感度,能够想像到即将发生的事。
「阿胜,跟那大好人见了面,还真是坏了我的心情,我想纾解一下,去替我拿杯酒来。」
他把妻子留在山上的城裏,在此地另有一爱妾叫阿胜。
「好的,遵命。」
才只有二十五、六岁,正是花样年华的阿胜,指挥侍女然後搬运酒肴过来,自己拿起了酒瓶,将入道的酒杯注满了酒。
「阿胜,今天天气很好,酒也特别甜。」
「这样很好啊!」
「到底,我人道也似乎不太像是个恶魔,因为我也有失手的地方。」
「馆主,你所谓的失手是指……」
「是啊,就是忘了杀一个该杀的人。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就是忘了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人要来取我的首级,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你这么说……到底是谁呢?」
「哈哈哈……就是那六尺五寸的笨蛋啊!他以为如果杀了我这个父亲,就可以完全接收美浓。然而,他这笨蛋却不知道,如果发生了这种事,那么这地方就全成了尾张女婿的了!真是没有半点头脑啊!」
虽然阿胜认为他通常说话都是悖於常理,然而此时听了这话之後,也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一个做父亲的人後悔没有杀自己的儿子呢?她一想到在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父亲,就觉得这实在是件可怕的事。
「阿胜!」
「是……是……」
「那个笨蛋居然用了这个好人为使者,叫他来迎接喜平次和孙四郎。喜平次和孙四郎也都是笨蛋,也许他们还真的就这样去探他病呢!这一去就必须小心了,因为若不是被六尺五寸给斩了,就是他们两人将那六尺五寸斩了……不论怎么说,这些都是愚蠢而没有什么大成就的事……」
入道这么说著,又把酒倒入酒杯裏,慢慢喝著。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阿浓若是个男孩,那么美浓就必定可以保住……不,说不定这样也好,因为阿浓嫁给了日本第一的女婿。」
在阳光渐渐倾斜之前,他就和爱妾这样闲谈著。现在他想在阳光未照入房屋之前小睡片刻。
当他正要入睡之际,有人急急忙忙来到他的馆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