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作战,追击者与被追击者的心理却有天壤之别。
不对,对被追者的意识而言,却必须承受双重的心理压力。除了一心想要逃到安全地点之外,还必须随时警戒在背后追赶的敌人,所以谁他们的劳心程度远远超过了追击者。
天色将明之际,朝仓义景终于进入了柳濑城,并且立即召开重臣会议。
因为朝仓义景早已料到信长必定会从后追击,因而才毅然舍弃田神山,并且放火烧毁本阵。
「——现在根本没有放火的必要啊!」
虽然老臣山崎吉家极力劝阻,义景却听而不闻:
「无论如何,总不能将我们一手建造起来的城寨平白留给敌人利用吧!而且,即使他们看到火光而知道我们已经撤退,也必须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武装完毕,到了那时天都已经亮了呢!而那时我们早已到达柳濑了啊!所以这个中途堡不如放火烧毁,以免为敌人利用。」
事实上,义景之所以决定撤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认为一旦退到柳濑,就可以和敌人进行持久战。
然而信长却对此有他独特的见解,而且曾经仔细的观擦过田神山的地形。
对织田势而言,城寨起火即意味着朝仓势已经撤退,结果反而使得士气大振,兵士们纷纷全神贯注的搜寻此次进击的目标。
发觉到这一点之后,义景立即在半途兵分两路,派遣一部分杂兵将敌人引到中河内口,自己则带领本队经刀根口抵达柳濑。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种兵分两路的作战方式并未导致信长判断错误。
打从一开始,信长就算准义景一定会从刀根口到达柳濑,然后再退至敦贺表。由种种事实看来,义景的行动果然完全符合它的判断。
因此,尽管已经已经丧失了大半军力,却仍摆脱不了织田势的追击。这个事实使他非常惶恐,因而一抵达柳濑即立刻召开军事会议。
「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啊!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在义景的催促之下,首先开口的是山崎吉家:
「我认为诧美越后先生这次的行动太过轻率了。」
「吉家!」义景出声制止了他:「我并没有要你评价这次行动的对与错,而是问你以后的作战方法啊!」
「没错,我现在要说的,正是作战方法啊!」
炫目的阳光从被暴风吹走一半的屋顶上直射下来,使得四周的景象更显得荒凉。
「当初你决定出阵时,即不肯听从我的谏言,又不肯驻扎在敦贺表……结果导致今天这种局面。织田势似乎决心对我方穷追不舍,而柳濑也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因此我劝殿下还是尽快带兵回到敦贺表,做好进击的准备吧!……否则这块地就要被踏平了呀!与信长公作战,除了争取时间之外,别无其他良策!事到如今,希望你能采纳我的意见。」
义景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地望向诧美越后守。
「越后,你有何看法?」
「这个……」诧美越后屈膝向前,慢慢的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今日我在感慨之中所作的诗赋。」
「现在、现在……哪是吟诗作赋的时候啊!」
「你说得没错!但我们是继承祖先而来的大国,负有传承的责任,因此宁愿轰轰烈烈一战,也绝对不能屈节辱志。对我来说,遭受他国追讨是我毕生的耻辱!……所以我才留下一首诗,万一不幸战死沙场,希望你能把它带回故乡,交给我的家人。」
「这么说来,你决定留在此地与敌人对抗喽?」
「是的,殿下明察……为了让殿下平安的返回故乡,也只好如此了……希望你能答应!」
「嗯,好吧!既然是你诀别的诗作,不妨念出来听听吧!」
「是!请你仔细听着。」诧美越后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朗声诵道:
千悲万恨涌心头,
谁计今夜赴黄泉。
遥望故乡泪满面,
陈尸沙场义感天。
举座鸦雀无声。
越后不仅决心拼死帮助义景尽快返回越后,而且劝诫他一旦回到故乡之后,万万不可再流泪了。
「你呢?扫部助!说说你的意见吧!」
被义景问及的朝仓扫部助,非常锐利的看他一眼。
「这次的出阵全都由于殿下的独断,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种后果。」
「难道你是在责备我?」
「不敢!但是此时所要争取的是时间,到底你要采纳谁的意见根本无关紧要……死在他国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所以你还是赶快回国吧!这样才能稍稍弥补我们的遗憾啊!」
「……」
「殿下,难道你还在犹豫不决吗?这是决定朝仓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啊!……你必须尽快做好决定,否则不仅你自己会感到后悔,连你的后代子孙也会蒙羞啊!」
「主公!」
这时山崎吉家也屈膝劝道:
「我们这些老臣们的看法完全一致。如今武田信玄公是不可能来到近江路了,因此我们不得不承认此次的出阵确实过于轻率。不过,现在并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臣等只希望殿下速速回国,不要让我们死得毫无代价啊!」
「嗯!这么说来,你们都认为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没有武田家的缘故?」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事情所以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由于我们的思虑不够周延,和武田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如今信玄公也不可能再上洛了。」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把这里交给你们,自己先行撤退了。」
「那么我们黄泉之路再见吧!希望你好好珍重。」
听到这里,义景忍不住潸然泪下。
就在这时,传令又来报告:
「敌人距离我们只有七、八丁远,此刻我军正在那一片泥泞的树林之中,与他们展开一场苦战哩!」
诧美越后守看了山崎吉家一眼,说道:
「那么我这就出阵与信长公一战!」
「再见了,殿下!」
两人在义景面前如风般的消失了,接着扫部助也继续跟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