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斯先生果然守信用。几天后他写来信说他在车间里打听过,可没有结果,没人能知道拉米的下落。当安·伊莉莎把那封信折好夹在《圣经》的书页中时,感到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梅林斯小姐很早就建议由警方出面解决,并从她喜爱的文献中抄下来了一些反映平克顿侦探所超自然能力的案例;但是找霍金斯先生一商量,这一方案也破灭了,他说侦探一天的报酬大约是二十元;而且出于一种对法律莫名其妙的恐惧,再加上伊芙林娜被穿着蓝制服的“长官”抓在手里的模糊景象,都使得安·伊莉莎没敢请求警方的帮助。
自从收到卢米斯先生简短的信后,好几周时间便这样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咳嗽一直缠着安·伊莉莎一直到了晚春。镜子中的形象变得更加惟淬、瘦削。
临近春季时,一位女士临产,住进了门多萨家庭旅馆。通过梅林斯小姐好意的介绍,做婴儿衣服的工作就委托给了安·伊莉莎。这样她对眼前的忧虑便得到了一些缓冲;但她还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放松的感觉。她自己的生活她已考虑的最少。有时她想把店一了百了地放弃;只是害怕如果她变换了地址,伊芙林娜就无法找到她了,这使得她不能把这计划付诸实施。
现在她已经放弃了寻找妹妹的最后一线希望,她头脑中唯一能想象到的便是有朝一日伊芙林娜会自己回到她身边。发现了拉米的秘密后,她更是惊恐万分。在冷清的店铺,在寂寞的里屋,一想到伊芙林娜可能遭受到的痛苦;安·伊莉莎便会感到倍受折磨。在她的沉默底下隐藏着怎样的恐惧呢?安·伊莉莎非常害怕梅林斯小姐会慢慢地从她的言谈中探出她从卢米斯先生那里所了解到的事情。她敢肯定万一梅林斯小姐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有很多关于吸毒者的坏话要说的,可她哪有勇气去听这一切呢?“吸毒者”——这个字眼听起来就万分邪恶。她似乎已经能听见梅林斯小姐在舌头上把这个词翻来滚去。即使不考虑别人会怎么说,就是安·伊莉莎自己也会长时间地陷入充满邪恶景象的想象当中去的。有时在夜里,她听见有人叫她,那是妹妹的声音,由于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变得很微弱。她最为平静的时刻是她想方设法说服自己伊芙林娜已经死了。然后她便会十分悲痛但却更加镇定地想象着伊芙林娜被扔进某个不为人知的墓地,默默地被掩埋在土里,没有刻着她名字的墓碑,也没有一个人在探望了其他的死者后愿意在她的墓前停下来,扔一朵同情的花。然而,这种想象也没有能带给安·伊莉莎一丝哪怕是消极的慰藉。而且,在它朦胧的轮廓中,总是潜伏着那个阴暗的信念,伊芙林娜还活着,受着罪,想着她。
一个夏天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安·伊莉莎明白霍金斯先生和梅林斯小姐都带着慈爱和焦虑注视着她,但知道这些并不能给她带来宽慰。她不再在乎她们是怎样看她,怎样想她的。她的忧伤远远不是人力可以治愈的。过了不久她便意识到她们清楚她们帮不了她。她们仍然在繁忙之余尽可能多地来这里,但她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而且霍金斯夫人来时总带着亚瑟或抱着婴儿,这样她就有了可谈的话题,而且她还有了她时不时想骂两句的人。
秋天冬大接踵而至。生意又开始冷清下来,只有极个别的顾客光顾这家楼底的小店。一月份,安·伊莉莎当掉了她母亲留下来的羊绒披巾,她的拼花胸针,和那个一直用来摆放闹钟的红木橱架;她本来也要卖掉床架的,但因为始终想着伊芙林娜回来后虚弱疲惫,需要一个安卧休息的地方面作罢。
冬天也按时过去了。三月又出现了,多风的街角处黄色的万寿菊繁星般开放,这让安·伊莉莎不由得联想起某个春日,伊芙林娜手捧万寿菊走进家门。尽管这些花儿过早地给街道增添了几分明艳,但这月份仍是严酷而又多风暴的,安·伊莉莎不能在内心深处得到丝毫暖意。然而她还是漫不经心地开始了生活中能治愈一切的各种繁琐劳作。渐渐地,她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的生活,并开始对这个季节带来的零零星星的新顾客产生了一种懒洋洋的兴趣。虽然对伊芙林娜的思念依旧强烈,但它已不再那么持久地占据她头脑的前沿阵地了。
一天下午,天色已经很晚了,她正坐在柜台后面,裹在披肩里,想着还得等多久她才能合上百叶窗,回到相对舒坦一些的里屋中去。她没有专注地去想任何一件事,只有朦朦胧胧地回想到了那个穿泡泡袖的女士。她在一段长时间的销声匿迹之后前天又出现了,袖子的式样已经不复从前。她来这里买了些带子和针。那女士仍戴着孝,但很明显,她的心情在好转,安·伊莉莎从中看到她生意的希望。这位女士约一小时前离开了她的店,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第五大街走去。她以她惯常的和蔼方式向安·伊莉莎问好。安·伊莉莎想,她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却不知道那女士的名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想着,想着,便不由地想到了这位女士袖子的新款式,她很后悔刚才没有仔细看看那袖子。她觉得梅林斯小姐可能很想知道这袖子的做法。安·伊莉莎的观察力永远不如伊芙林娜那么敏锐,要不是伊芙林娜过分专注于她自己而不能发挥这种能力的话,她肯定能像梅林斯小姐经常说的那样能用“眼睛做衣服纸样”;她肯定能在转眼间用折叠的报纸剪出那个新袖子!想着这些,安·伊莉莎希望那位女士能回来,让她再看一眼那个袖子。不过,她可能还会经过这里的,因为她就住在广场,或广场附近。忽然她发现柜台上有一块干净的小手缉:这肯定是从那位女士的手提包中掉出来的,那么她或许会回来取的。安·伊莉莎一想到这便感到高兴,坐在柜台后面盯着逐渐暗下来的街道。她总是尽可能晚地点燃气灯。火柴盒一直放在胳膊肘旁,这样,一旦有人来她可以马上给喷气嘴上点火。最后她发现一个纤细灰暗的身影穿过越来越深的黄昏走下台阶,向她的店走来。一丝欣喜顿时温暖了她的心,她伸手去点气灯。“我相信这次我一定会问她叫啥名字的。”她想。她将火焰调到最高,看见站在门口的是她的妹妹。
她终于回来了,那可怜的伊芙林娜瘦弱的身影。她瘦削的脸上那一丝粉红已被苍白取代,头发上那不自然的波浪也已消失,窄窄的肩头上挂着一件披风,比安·伊莉莎的还要破旧。她站在那儿,盯着安·伊莉莎,气灯的火焰明晃晃地照着她的脸。
“妹妹——伊芙林娜!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安·伊莉莎喊出一声胜利的喜悦,把伊芙林娜拉到身边。当她把面颊贴到伊芙林娜的面颊上时,她一个劲地说出了许多模模糊糊的表示亲近的话语——那全是她从霍金斯夫人对她的婴儿无休止的话中学来的。
伊芙林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被抱了一阵;然后她从姐姐的拥抱中抽出身来,四周看了看店铺。“我累死了,没生火吗?”她问道。
“当然生了!”安·伊莉莎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里屋。她还不想问任何问题;她只是想仔细体味一番这空荡荡的屋子又被这个人的出现充得满满当当,这个人就是她的光和热。
她跪在壁炉前,将一些煤块弄碎,从煤斗底下点着火,又拉出一把摇椅放到那微弱的火焰前。“坐那儿———一会儿火就上来了。”她说。她把伊芙林娜按在摇椅褪了色的坐垫上,然后跪在她身旁,开始挂起她的手。
“你冰得像石头,真是的!好好坐着烤火,我去拿水壶来。我留了一些东西,你过去一直喜欢在晚饭时吃的。”她把手放在伊芙林娜的肩膀上,“别说话——噢,先别说话!”她恳求着。她想让这脆弱的幸福时刻多停留一会儿,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
伊芙林娜一言不发,只是俯身去烤火。她一面朝火焰上方伸开她瘦小的手,一面盯着看安·伊莉莎灌满水壶,又支起餐桌。她的目光像半睡半醒的孩子的一样恍恍惚惚地死死盯着。
安·伊莉莎带着胜利的微笑,从碗橱中取出一块蛋奶冻馅饼,放在伊芙林娜的碟子旁。
“你很喜欢吃这个,是不是?梅林斯小姐今天早晨让人把它送下来给我的。她的姨妈从布鲁克林来吃饭。事情这么巧,你看有意思不?”
“我不饿,”伊芙林娜说着站起来走向桌子。
她坐在她的老位置上,用同样好奇的眼光注视着周围。然后,和过去一样,给她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个橱架到哪儿去了?”她突然问道。
安·伊莉莎放下茶壶,起身去碗橱中拿了一柄勺子。她背对着伊芙林娜说:“那个橱架吗?啊,你知道,亲爱的,我一个人住在这儿,多一样家具就多一样落灰尘的地方;所以我把它卖了。”
伊芙林娜的眼睛仍然四处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屋子。虽然卖掉家产有悻于班纳家的传统,但她并未对姐姐的回答表示丝毫惊讶。
“还有那个钟呢?那钟也没了。”
“我把它送人了——我把它送给了霍金斯夫人。她生完最后一个孩子后整夜都睡不着觉。”
“当初就不该买那钟。”她声音尖利地说。
安·伊莉莎因为害怕,心突然一缩。她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妹妹的座旁,为她又倒了一杯茶。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走向碗橱,取出露酒。自伊芙林娜走后,邻居们不管谁生了病,她都会倒出来一点,不过现在这珍贵的酒还有约摸一杯的样子。
“喏,马上把它喝下去——它会让你暖和起来,比什么都快。”安·伊莉莎说。
伊芙林娜照着她的话做了,顿时脸颊上出现了一点血色、然后她便转向那个蛋奶冻馅饼,开始以一种看了让人心疼的贪婪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她甚至都没有考虑是否要给安·伊莉莎留下一些。
“我不饿,”她放下叉子后说。“我只是累得要死——只是累。”
“那么你最好马上上床去。这是我那件旧格子浴衣——你还记得吧?”安·伊莉莎想起了伊芙林娜曾嘲笑它是古董,便出声笑了。她用颤抖的手指为妹妹脱下外衣。看一眼里面的衣服便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落泊,安·伊莉莎不忍心停下来仔细地看。她轻轻地把它拿掉,当它从伊芙林娜的肩膀上滑下去时,安·伊莉莎看到了一个用带子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小包。伊芙林娜举起双手仿佛不想让安·伊莉莎看到它,姐姐注意到了这手势,只是低着眼睛继续干她该干的事。她很快为伊芙林娜脱完衣服,把她裹进那件格子浴衣里;放到床上,盖上毯子,又在上面压上她的技巾和伊芙林娜的外衣。
“那床红颜色的旧被子哪儿去了?”伊芙林娜躺下时问道。
“那床被子吗?噢,它又热又沉,你走后我再也没用过——我把那个也卖了。盖得太多我老睡不着。”
她感觉到妹妹正更加专注地盯着她看。
“我猜得出你日子也不好过,”伊芙林娜说。
“我?不好过?你说什么呀,伊芙林娜?”
“我想你已经不得不典当东西了,”伊芙林娜用一种疲倦而不动声色的语调接着说。“当然,我经历的比这糟,我已经去了趟地狱又回来了。”
“哦,伊芙林娜——别说那个,妹妹!”安·伊莉莎恳求道。她对这个不圣洁的字眼感到害怕。她跪下来开始搓妹妹床单底下的双脚。
“我已经去了趟地狱又回来了,如果我真的回来了的话,”伊芙林娜重复着。她从枕头上抬起头,开始以一阵急促而发烧似的健谈说了起来。“我们结婚一个月都不到这就开始了。那以后所有的时间里我都呆在地狱里,安·伊莉莎。”她充满极度悲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安·伊莉莎的脸。“他吸鸦片。很长时间后我才发现——最初,他行为古怪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喝醉了。谁知竟比这更糟,比酗酒糟多了。”
“哦,妹妹,别说了——现在先别说!光是你又能和我在一起,这就很幸福了。”
“我要说!”伊芙林娜很倔强,她涨红的脸上燃烧着一种苦涩的残忍。“你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你平平安安地坐在这个清静地方,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么回事。”
“哦,伊芙林娜——既然情况这么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写信叫我去呢?”
“就为这,我不能给你写信。难道你猜不出我感到羞耻吗?”
“你怎么会?给安·伊莉莎写信也会羞耻?”
伊芙林娜用瘦瘦的臂肘撑起身子,安·伊莉莎则俯下身,拉了拉盖在她肩头上披巾的一角。
“快躺回去,你会得重伤风的。”
“重伤风?那吓不着我!你不知道我那段日子是咋过来的。”她在那张旧红木床上坐了起来,脸红扑扑的,牙齿打着战,安·伊莉莎用颤抖的胳膊把她脖子上的围巾裹紧、伊芙林娜一古脑地把她的经历全部倒了出来。这是一段充满苦难和屈辱的经历,离姐姐简单的生活阅历如此遥远,许多地方她简直无法理解。伊芙林娜对这一切熟悉得可怕,她滔滔不绝于那些安·伊莉莎刚猜到一半就不敢再往下猜的事情。对安·伊莉莎来说,妹妹的讲述方式似乎要比她所讲述的那个真实的故事更为陌生,更为可怕。得知自己的妹夫吸毒是一回事——老天做证这事已经够糟的了;而从妹妹没有血色的嘴唇中得知那个词背后的龉龃含义却是另一回事——比那更糟!
伊芙林娜只知道自己的痛苦,而别人的痛苦她却丝毫意识不到。她坐得直直的,在安·伊莉莎的怀抱中发抖,但她仍然不停地详详细细地讲述着她那段可怕的经历。
“我们刚刚到了那里,他就发现那工作不像他想的那么好,他马上就变了。开始我还以为他有病了——我当时常想把他留在家里照顾他。后来我发现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常一次出门几个小时,回来时,眼睛像是有层雾罩在上面似的。有时他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即使认得出来,也像是在恨我。有一次他打我这儿,”她摸着她的胸部说,“你记得吗,安·伊莉莎?那次他一个星期没来看我们——那次我们一起去中央公园之后——你我都以为他肯定病了。”
安·伊莉莎点了点头。
“对,那次就是因为这——他那时正上瘾呢。可还没有到这地步。我们去了那儿大约一个月以后他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钟表店把他接了回去,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但第二次他们就把他给开消了,他就这么游荡了好长时间才算另找了份工作,钱花光以后,我们不得不搬到一个便宜的地方去住。他在那儿找了点活干,可他们付给他的报酬少得可怜,他没在那儿干多久。当他发现我有了孩子——”
“孩子?”安·伊莉莎的声音在发抖。
“死了——只活了一天。当他发现我有了孩子,他一下子就发狂了,他说他没有一分钱付医药费,还让我给你写信求助。他总认为你有钱,藏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转向姐姐,眼中充满悔恨。“就是他让我从你手里把那一百块钱拿走的。”
“好了,好了,不管怎样,那钱我一直就是想送给你的。”
“是,但如果他不一直缠着我的话,我就不会接受那笔钱。他常常让我按他的意愿办事。我说我不愿写信问你再要钱时,他便说我最好试着自己挣些钱回来。就是那次,他打了我……哦,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费了好大劲才在女帽商那儿找到了一份活干,可我病得太厉害,没法干下去。我的病没好过。我一直希望我死了倒好,安·伊莉莎。”
“不,不,伊芙林娜。”
“是的,的确是。而且情况越来越糟糕,我们典当了家具;因为我们付不起房租,他们把我们赶了出来,然后我们就和霍赫米勒太太住在一起。”
安·伊莉莎把她抱得紧紧地以掩盖她自己的恐惧。“霍赫米勒太太?”
“你不知道她去了那儿吗?我们到那儿一个月后她也搬去了。她对我不坏,我想她打算帮他戒掉——但是琳达——”
“琳达——?”
“哎,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他也总是在外面,一出去就好几天,是大夫找人把我送进了医院的。”
“医院?妹妹啊——妹妹!”
“这比跟他在一起要好得多;大夫们对我真的很好。那孩子生下来后我病得很厉害,不得不住了很长时间的院。一天我正在医院躺着,霍赫米勒太太进来了,脸白得像一张纸。她对我说他和琳达私奔了,把她所有的钱都卷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事。”她突然大笑一声,随即就咳嗽起来。
安·伊莉莎想劝她躺下去睡觉,可她不把她的故事讲完,是平静不下来的。在得知拉米私奔的消息后,她又得上了肺炎,被送往另一家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她也记不得到底多长时间了。对她来说,生活已经被彻底毁坏,日期也失去了任何意义。她出院后发现霍赫米勒太太也走了。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一位来医院探视病人的女士对她很好,帮她找了份做家务的工作,但她身体太弱人家也不能留用她。后来她又到市中心的一家餐馆当招待,但有一天当她递盘子时晕倒了,当天晚上他们付她工钱时告诉她不用再来了。
“自那以后我就在街上要饭——”(安·伊莉莎把妹妹抱得更紧了)“——上星期一个下午,在一家剧院门口,我遇到一个人,长相不错,有点像霍金斯先生,他停下来问我怎么了。我对他说如果他能给我五块钱,我就能买一张回纽约的车票,他很仔细地看了我一通,说,好吧,如果我真的需要,他会领我去车站,到那儿后给我五块钱。就这样——他买了车票,把我送上车厢。”
伊芙林娜躺了下去,土黄色的瘦脸几乎完全埋进了那白色的枕头中。安·伊莉莎俯身看着她。就这样,她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搂在一起,过了很长时间。
她们就这样默默地拥抱着,突然有人走了进来,安·伊莉莎抬头看见梅林斯小姐站在门口。
“我的天,班纳小姐!你在干什么?伊芙林娜小姐——拉米夫人——这是你吗?”
梅林斯小姐的眼珠,从眼窝中跳出来,从伊芙林娜毫无血色的脸上跳到杯盘狼藉的餐桌和那些堆在地板上的旧衣服上;然后又跳回到安·伊莉莎。而后者则以一位防范者的姿态站在妹妹和裁缝之间。
“我妹妹伊芙林娜刚回来——回来看看我,她在路上得病了——我想是得了感冒——所以她一进屋我就让她赶紧上床了。”
安·伊莉莎很吃惊地发现她的声音竟然如此有力、平稳,这给她鼓了不少后劲,她继续说,眼睛仍然盯着梅林斯小姐困惑的面孔,“拉米先生去西部了——为生意上的事;伊芙林娜准备和我住在一起,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