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谷》6
他不能,也是不敢再停留一丝一毫了,反身拔足而渡。
呼呼,是衣袂破风声。
呼呼,这却是拂面如刀的寒风!
月儿缓缓地又钻出了云端。
天一大师的身形愈来愈不稳了。
他想:“啊!我佛慈悲,万望助我天一能渡过此谷……”
他想:“啊!天一啊,你使命重大,万不能让少林神功绝自你身…”
八十多个年头了,他的心神从来没有如此烦乱过,但在这人生的尽头,在这生死的交界之间,他的心灵深处仍然是烦乱不堪!
这是人的常情,这是不可免的!
渐渐地,近了,只有二十三四丈便能达对岸了。
“呼!呼”,这不是衣袂声,也不是寒风,却是这衰老的僧人垂死的喘息声!
本来,人生――这红尘世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自从他发现这沉沙谷的秘密后,对于这渡过此谷的一方面上,至死也不能释然于怀!
蓦然,他感到一阵气阻,气血上逆――
“沙”,“沙”,天一大师终于支持不住,开始下沉了!
这号称神州第一高手的少林老僧在剧战后抢渡沉沙谷,和白石、青筝、慧真他们一样,再也不能完成这个工作,缓缓地沉了下去!
“噗!噗!”黄沙漫天。
一阵寒风拂过,地平线上,再也没有留下一个影子。是这一阵风,又拂平了黄沙上凌乱的足印,但奇怪的是,在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用不着风,原本就是平平的一片,连一个下沉的痕迹也没有,难道……
仔细观察,这里的沙上淡淡地有层黑影,那是由于月儿照着沉沙谷那一边尽头山舟上的峭壁所投下的暗影所致,在这时候,在这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正是在这片峭壁黑影的峰岭,一片介于黑影外,一片包在暗影内。
远方有一两声稀疏的鸡鸣了……
沉沙之谷,险甲天下。
飞鸟不渡,鹅毛不浮。
是的,今夜里这整个武林的精华,竟也没有一人能够生还在这沉沙之谷中!
寒凉的夜风肆劲。
时间是壬戌之年,七月既望,夜半四更,残月当空而挂,洒出淡淡的清辉。
车辚磷。
“噼”的一声,马鞭抖在空中,车轮滚过,扬起漫天灰尘。
河南的官道上,两匹骏马拉着一辆木车奔驰着,车上坐着一个健壮的青年,他抖着马鞭,吃喝着,熟练地赶着马车,在曲折的官道上匆匆而过。
这是雪后初晴的时候,本来挺平的大道经过这场大雪之后,立刻变得泥泞不堪,虽然经日光晒干,但是,灰尘可免不了,那两匹马都是灰色的一片,赶马的少年也是一身尘沙,和着汗水,简直成了泥人。
“噼啪”,他右手抖了一鞭,腾出左手松开胸前的纽扣,露出健壮的胸膛,任凉风吹拂着,但是不消片刻,他的胸口又成了灰色。
车又转了一弯,前途尽处出现一个村落,他抖了抖缰绳,放缓了马行。
他掏出一条肮脏的手巾,招了揩额头,喃喃自语:“还有一站,还有一站就到了。”
马车走进了村落,他熟悉地往左一转,停在一家老牌“福禄栈房”前面。
栈房门口出来一个中年胖子,大叫道:“陆小哥,辛苦你啦,货来了吗?”
少年把马鞭往车厢一指道:“招呼人来搬吧。”
那中年胖子道:“陆小哥,快下来洗个澡吧,牲口让俺们来料理。”
少年道:“不打紧,我先料理了牲口再洗澡。”
中年胖子笑道:“胡老板不知哪来的好福气,雇到陆小哥你这种勤快的帮手。”
说着一面进去唤人来卸货。
马厩中,少年一面挥着刷子洗着马身,一面喂着草料。然而,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右手的棕刷丢入了马槽,却把一束稻草抛入了水桶。
但是他仍毫无感觉,茫茫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陆介啊,陆介啊,这马夫的生涯还有十二天就要结束了,只要,只要他老人家一来……”
他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一伸手,却从水桶中抓出一把稻草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拍着洁自的马身道:“我自己也该去洗个澡了。”
“陆介,陆介,吃饭啦。”
陆介一面抖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把头发挽在顶上,应着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胖子啧啧赞了一两声:“好俊的小伙子。”
陆介没有表情地跟着他走到饭厅。
桌上大鱼大肉,香气溢然,陆介风尘仆仆地奔了一整天,也着实累饿交加,风卷残雪地吃了四大碗,轻轻放下碗筷。
胖子笑道:“陆小哥,再吃一碗。”
陆介道了声:“饱了。”径自离席,桌上全是粗豪汉子,从来没有什么礼节客气,大伙儿仍然大吃大嚼。
陆介走出饭厅,缓步渡到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