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野龙翔》82
“也好,春申兄在江湖浪迹,亦正亦邪出没如神龙,声誉虽不见佳,但也颇受武林同道尊敬,何必来趟这一窝子浑水?”
“区区与郎兄交情不薄,我行我素不怕世人非议。”书生正色说。
“如果郎老兄不重这份交情,有意拖你下水,如何?”
“下水?什么意思?”
“要你向江西宁王府投效,如何?”
“废话!郎兄不是这种人。”书生断然地说:“宁王即将兴兵造反,天下间尽人皆知,郎兄一代黑道之豪,何等逍遥自在?犯得着去造反自掘坟墓?你……”
“但愿你的猜测不错。”永旭抢着说:“郎兄不在此地主持大局,可能并未将难言之隐告知先到此地的负责人,确是大大的失策。目前山中血腥四起,情势不可收拾,一魔一邪的人皆准备向宁王府的人肆行报复。如果事情闹得太大,不啻断绝了向宁王投效之路,日后的荣华富贵可就泡汤啦!好好考虑后果……”
“胡说八道!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那就好,去追求你们的名利权势吧,荣华富贵在等你们予取予求,你们都是将来的开国功臣……”
“放屁!”书生破口大骂,顾不了身分:“真是见你的大头鬼……”
“哈哈!想想我的话吧,再见。”
“说清楚再走……”
可是,永旭像老鼠般窜走了。
“这人是谁?”书生惊讶地自问。
对面出现笑怪马五常的身影,老远便高叫:“富兄才来呀,快去找成老兄。”
“怎么啦?你不是与醉仙翁同行吗?”
“醉仙翁的好友恨天无把断了脚,他去向成老兄查问底细,看样子情势有点不妙,快走。”笑怪神色凝重地走近说,连一贯的笑容都不见了!
永旭躲在一条小巷口观看结果,相当满意,正想动身,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中一动,蓦地闷声大叫,重重地向前一栽。
一只快靴踏住了他的背心,阴冷的嗓音入耳:“你这臭花子满街乱转了好半天,鬼鬼祟祟在店铺里钻进钻出,东躲西藏的,在干些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声落,来人俯身伸手抓他的乱发,想察看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手刚接触到头发,胸口的七坎大穴便挨了一下重的,应手昏厥。
永旭挺身而起,一掌拍在对方的天灵盖上,喃喃地说:“老兄,别怪我狠,留一个白痴给那些人问口供,让他们疑神疑鬼,也好火上加油。”
他当然认识这位仁兄,白天这家伙曾经站在招魂鬼魔身后,不久前曾跟踪他好半天,显然是大邪方面的跟踪高手,废了这位仁兄,大邪的人必然认定是妖道下的毒手。
离开小巷天已黑了,在一间食店花了百十文,买了一包素菜一钵饭,远离街口到了百岁宫下院,在石阶旁的古松下占了一席地,一面进食,一面留意路上的动静。
平坦的石板路面空荡荡,有人行走不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可听到远处的脚步声。
前面,可看到数百步外聚龙庵寺门的灯火。
后面,可看去到半里外阴功堂和太白书堂的门灯,隐约可看到书堂前的龙女泉有人徘徊,溪涧旁的龙洞前似乎也有人影晃动。
“今晚恐怕有不少人睡不安枕,更有不少人看不到旭日初升。哦!他许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心中自语,无端涌起淡淡的感伤,和淡淡的寂寞。
多年奔走江湖,历遍了万水千山,走遍了天涯海角,出生入死无时不与死神打交道,遗憾的是迄今仍一事无成。
他的生活固然多采多姿,充满了游戏风尘的刺激和冒险的满足感,但夜深午夜梦回,仍难忘却那淡淡的乡愁和无端的寂寞。
“我该回家一趟了,堂上的双亲不知安否?”他向天喃喃自语。
他有一个可爱而且温馨的家,但这个家之所以能够温馨可爱,是以不少鲜血换来的,不是菩萨保佑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以血肉砌成的,人活在世间,为了获得安康和乐,必须付出代价的。
“哦!故乡,已经两年了,我真该回去走一趟了。”他低徊地自语。
故乡,似乎在幻觉中出现了。
同样巍峨的高山,四川剑州的山,比九华似要雄伟得多。
那座山下的村寨,原有人丁六百余,被汉中剧贼三度洗劫,然后是三月的围攻,最后只剩下两百余丁口。
要不是他三位恩师从青城北上积修外功,见义勇为拔剑相助,夜袭贼营击杀十三名匪酋,匪终于解围而去,保全了危如累卵即将覆灭的山村,他岂能活到今天?
大乱四年,故乡在这四年里从残破中重建,附近千里地域,有此幸运的城镇没有几个,果真是赤地千里,庐舍为墟,有些村镇鸡犬不留,人丁灭绝惨绝人寰。
为了这,他随恩师走遍海角天涯,三年中行脚万里,追踪漏网剧贼顺天王廖麻子,在茫茫人海中寻踪觅迹,备极辛劳。
恩师终于返回青城参修,方外人不能久羁尘俗,追踪顺天王以免这恶贼东山再起,残害苍生再次造反的重任,从此便落在他的双肩上。
两年来,他长成了,江湖生涯他已可应付裕如,遗憾的是顺天王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频全无。
两年未返故乡,今晚,内心里涌起了淡淡乡愁,他有立即返乡依恋在双亲膝下的冲动。
屈指算来,他奔走五年,仅有两次返家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思念在所难免。
水流归大海,游子返故乡;他真该回去了,放弃这无望的追踪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一个身怀绝技的剧贼,要隐身太容易了,他一个人,怎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十万大军合围,仍能从容脱身的霸海余孽呢?
谢谢天!他终于找到可疑的线索了。
在香海宫,那个麻面虎不是廖麻子。
挹秀山庄姬家的人,具有玄门绝学太乙玄功,那是廖麻子的不传秘学。
可是,庄主魔剑姬宏并不是麻子。
那位毕老夫子不是麻子。
但是,那两个向黑道群豪叫阵的剑手,摆出的鸳鸯阵,的确是顺天王那些亲军的功架阵式。
因此,他不能打草惊蛇,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顺天王的下落,那就是等挹秀山庄的人来九华亮相。
还有,大小罗天那群年轻人的方阵,也有点像顺天王那些亲军的攻势队形,这条线索也不能放过。
当然,武林有好些门派因门下子弟众多,练剑阵平常得很。
但武林人的剑阵与军伍的剑阵有显著的不同。
武林人的剑阵花招百出,讲求变化、配合、走位,说什么奇正、阴阳,生克等花言巧语。
军伍的剑阵则讲求简单、实用、骠悍骁勇能冲能守,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兵马如潮中,没有施展花招的机会,没有宽阔的空间来走位变化,刀剑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激战三昼夜谁能蹦蹦跳跳?恐怕连爬都爬不动了,还有什么奇正阴阳生克可言?所以姬庄主亮出鸳鸯阵,大小罗天的人摆出方阵,在气魄上就镇住了黑道群豪,凭杀气就压住了这些乌合之众。
山谷里传出一阵虎啸猿啼,一阵刺耳的枭鸣,打断了他的冥想,惊散了他的幻觉。
他抬头凝望天上的朗朗明星,不自禁地喃喃低唤:“我有大事未了,苍天!请抹去我心坎的一缕乡愁。”
匆匆食罢,他舒散地倚树歇息。
响起了竹杖点石声,聚龙庵方向,一个黑影缓缓而来,接近至二十步外,方看清是一个高年僧人。
“哦!菩萨来了,瘸怪也该来了。”他喃喃自语。
老和尚来至切近,止步抬头向百岁宫下院注视片刻。
院门已关,静悄悄不见人迹。
星光下,他看清老和尚清瘦的脸容,灰色的寿眉特长,真有点菩萨的气派。
穿的是二十五条杂碎衣,显示出德高望重的身分,也表明是个乞化僧。
右手点着一根苍黄色罗汉竹杖,胁下有个小包裹。
左手托中型缘钵,里面似乎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