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野龙翔》308
春天,这一带岭脚一片锦绣,映山红把岭上岭下点缀得成了花海。花季一过,连宵风雨残花满地。
这就是残花岭,取名的人不知是谁,反正本地的人不知道,江湖朋友更是毫无所知,大概只有取名的人心里明白。
这略带伤感诗意的地名,总比本地人称为东岭脚好听些,东岭脚一点也引不起过往旅客的兴趣。
当永福客栈的江湖群豪在掌灯进膳时,底谷杨家东面三四里的山径上,一位弯腰驼背,背了行囊的旅客,正孤零零地走向寂寞荒凉的山区。
野犬的长号与夜枭的啼声此起彼落,这人就在夜色苍茫中消失在山林间。
这条路上夜间没有行人,如果有,一定不是好路数。
底谷杨家的户主是张老实,朴实的外表也的确给人老实的感觉。
之外是他的老妻,两个傻乎乎牛高马大的憨儿子,一个十五六岁脸色有点苍白,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大闺女。
张家平时就少有外面的亲友往来,附近村落的人哪有闲工夫来找他们话家常?
四间茅屋都是独间,依山脚而筑,屋后的陡坡其实与绝壁差不多,但由于草木丛生,爬上去并不难,隔三十余丈便是长满映山红的小岭。
三更正,斗转星移。
黑影从小岭慢慢下降,藉草木攀援,缓缓降近谷底,降下处恰是四间茅屋的中心点,无声无息像妖魁幻形。
茅屋灯火全无,寂静如死。
黑影先沿壁根一带摸索,希望能找到可疑的事物。
但他失望了,壁根一带长了一些小灌木,找不到没有草木的处所。
黑夜间视界有限,这样暗中摸索事倍功半,甚至枉费心力。
但黑影却极有耐心地探索,分段往复搜查,最后,在最外侧的一座茅屋后,看出了异样。
这里有一个大坑,里面有焚烧后遗下的灰烬。
行家只要嗅到余灰所发的气息,便知是焚烧杂物的地方。
乡民利用草灰作肥料,任何一个种庄稼的人,也不会花工夫掘坑来焚烧草木取灰。
黑影无声无息地到达茅屋后,慢慢绕至屋前。
木门紧闭,两侧的窗也关得紧紧地。
这种古老的茅屋如果门窗皆关闭了,想进去真不容易。
屋顶草层厚实,开天窗真得花不少工夫,厚实的大泥砖,挖一个狗洞也要费大半天时辰。
黑影知道无法潜入,知难而退,到了第二座后,开始暗中准备。
准备的东西很简单,先以干草砌一个窝,中间放下一包爆竹的黑色火药,再埋上一根编得松松的干破布条,用火折子点燃布条的另一端,立即回到第一座茅屋的门旁,吸口气飘然上升,蝙蝠似的隐身在屋檐下。
他这样来来去去,皆采用蛇行鹭伏行动,自始至终不曾发生音响。
四间茅屋的前面有一处两亩大的晒谷场,地面结实光亮。尤其是第一座茅屋的前面,通向大门的一段更是光滑,所以黑影选择这座茅屋待机。
广场的前缘,有三四株大树,如果留心,可发现中间那株大树下伏着一个黑影。那是警哨,从谷下接近茅屋的人畜,皆逃不过警哨的耳目。
入侵的黑影早已发现树下伏着的人,知道无法接近,因此不加理会。
不久,蓬一声轻响,火光一闪,火焰上升。
布条燃至火药堆,火药引燃了干草。
树下伏着的警哨一蹦而起,奔向火苗吞吐处,燃烧干草的草枝爆裂声清晰可闻,即使没看到那一阵眩目的火药爆燃的闪光,也知道失火了。
警哨发出一声警啸,折了一根树枝,快速地扑打灌木丛中的熊熊烈火。
四座茅屋的沉重木门皆打开了,共奔出十二名衣衫不整,但都带了刀剑兵刃的男女。
张老实一家五口,竟然多出一倍以上了。
“怎么会失火的?”第一座茅舍奔出的一个老女人,用尖锐的嗓音高叫,向火起处奔去。
所有的人皆用树枝扑打,浓烟大起,火势已被控制。
“有硝磺味,有人纵火。”一名大汉讶然叫。
老女人还没把话听完,倏然转身飞掠而走,奇快绝伦,闪电似的向门口冲去。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老女人大概是知道不妙,冲得太急,距门不足一丈,冲势似乎更快更急。
一个黑影突然从漆黑的屋内向外飞跃,双方恰好在门外遭遇,闪避已来不及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老太婆可能急疯了心,也许确已认定是敌非友,一声沉叱,反掌斜拍借力打力。
噗一声闷响,掌背拍中对方的右肋。
没听到叫痛声,冲出的人被拍得左冲丈外,然后砰一声跌翻在地。
老太婆乘势闪入屋内,贴在壁根下形影俱消。
门外,有人大声叫:“尤婆婆,你把鲁老兄的右肋打断了四根。”
已隐起身形的尤婆婆吃了一惊、情急叫道:“老身不是有意的。快冲进来,屋内有强敌入侵。”
黑暗中,突传出中气充足的语音:“不必冲了,屋里太黑,冲进来不头破血流才怪。事情已经发生,急也不急在一时,慢慢走进来好了。”
尤婆婆心中一凉,沉声道:“你是谁?所为何来?”
“呵呵!掌起灯你就知道在下是何来路了。尤婆婆,这地方你熟悉,闭着眼睛也该知道灯在何处,是吗?点灯吧,在下不会偷袭你,如果要偷袭你,你根本就进不了门,你练的鬼影功还不够快。你快年届古稀了吧?能保持这种境界,你已经比大多数年轻高手强多了。”
人影已堵住了门口,有两个人窜进来了。
“掌灯!”尤婆婆焦灼地叫。
又窜进来两个人,一个大声说:“属下遵命,是点中堂灯吗?”
中气充足的语音抢着答:“中堂灯已被在下毁了,那种大型的怪灯用在简陋的茅屋内,行家一看便知灯中有鬼,灵狐的那一套鬼玩意,对在下已经不生效用了。壁间应该插有松明,你就把松明点起来吧,哦!好厉害!是不是花蕊毒针?老太婆,你的一大把毒针,全钉在桌面上了。”
原来老太婆听声辨位,用花蕊毒针偷袭,用了一大把毒针,针打在桌面上的声音,真像暴雨打残荷。
又涌入几个人,两丈深丈余宽的厅堂快有人满之患了,但谁也不敢冒昧动手,里面太黑了。
“老太婆,你倒了没有?”中气充沛的声音问。
“砰!砰……”人体倒地声接二连三。
两个人影飞退出门,其中之一是尤婆婆。
“哈哈!一共倒了九个。”中气充沛的声音更响亮:“老太婆,你很幸运,因为你是躲得最远的一个,呵呵!大概你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门外火光一闪,有人点亮了一支火把。
老太婆当门而立。
是个鸡皮鹤发鹰目厉光闪闪的老妇,右手握了一根尺八鸠首杖,鸠首是金色的,鸠嘴比传统的敬老鸠首杖要粗长得多。
老太婆身后,两女两男把住了门。
“是你!”尤婆婆惊叫。
八仙桌已移至厅角,侧搁在两张条凳上,上端,端坐着弯腰驼背的怪老人,大包裹就搁在手边。
“咦!你认识我?”驼背老人笑问。
“你不是山顶罗村的罗老驼吗?天黑前你还在十里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