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39
第二天,小英棋奉桑总管之命,来请应人喜去指导快活林中那批少年弟子的拳脚功夫。实际上,桑总管根本就没有下过这道命令。它是英棋这妞儿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因为这样她才有单独跟应人喜说话的机会。转过两道山坡,那座弟子们练武的谷地遥遥在望。应人喜见前后无人,不由得放缓脚步,扭头笑道:“你昨晚有没有依我吩咐,选个身手灵巧的人,去监视四瘟住过的地方?”英棋点头道:“有”。应人喜道:“你们选的人是谁?”英棋抿唇道:“二姑奶奶!”这一次应人喜当然不会像当初见面那样追问二姑奶奶是谁。不过,小妞儿的回答,可使他吃了一惊。“快活林里,数你轻功最好?”“应该是我英枫大姐的轻功最出色。”小丫头一张嘴巴刁透了:“只不过她跟二姑奶奶比起来,还是稍为差了一筹。”应人喜假装生气道:“你说话能不能放老实点?”英棋一点也不买帐:“不能!你高兴听就听。不高兴听拉倒!”应人喜只好叹了口气道:“高兴听,高兴听,我太高兴了,说吧!”
“你没有料错!”“有人进去了?”“是的。”“你有没有看出对方是谁?”“没有。”“为什么”?“因为那个家伙脸上蒙了黑巾。”应人喜有点失望:“那跟没有派人去监视又有什么分别?”英棋微笑道:“分别很大。”应人喜道:“什么分别?你说。”英棋笑道:“这样至少可以知道他搜走一包东西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天字七号客房!”应人喜一呆道:“金盖地?”英棋笑道:“是的,岳阳富家,武林长者,为人慷慨热忱的金盖地金大爷!”
虽然已无法查明金狐金玉枝持有的那块矿石,当初是怎么从金府取得的,但有一件事,足堪确定。金盖地金大爷对他这位远房侄女儿的行为显然很不满意。就像杏花楼主不满意黑心剑客在应人喜面前乱说话的情形一样。黑道上处理自己所不满意的人物,永远只有一个方法。即使是自己的侄女儿和结义兄弟,也不例外。但应人喜并没有将这一发现立即告诉多情公子柳长青。如果结合多情公子,再加上英家的力量,也许不难从措手不及的金盖地房中抄出一些本属四瘟的遗物,但那并不能作为这位金大爷杀人的证据。就算抄出梅花针,也没有多大意义。江湖上只有他金某人一个人擅使梅花针?谁又敢说这不是一种栽赃行为?东西是从他房中抄出来的,没错。但你不能证明它们不是你们事先放进去的?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你们放进去的,你们为什么不按顺序来,单单先抄我金某人的房间?而应人喜另一层重要的顾虑是:他不相信金盖地是这一集团的主脑。他也不认为今天快活林中,除去江南四瘟,对方混进来的人物,就只剩下了这位金大爷!所以,他下一个接触的人,是黄山一奇古二呆。他想证实他的另一项推断。
古二呆对应人喜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不加思索的摇头:“当时绝无第三者在场!”应人喜淡淡地接着道:“金大爷是事后赶到的?”古二呆叹了口气道:“他们父子晚来了三天。”这位黄山前掌门人话说出口,才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一脸惊奇之色道:“金家父子跟这件事的关系,是谁告诉你的?”如果一定要应人喜回答,应人喜无疑只能回答:“是我自己告诉我的!”所以他不得不扯漫天大谎:“前晚推完牌九,金大爷喝了点酒,不知怎么忽然伤感起来,说他这一生最难过的事……”若是再说下去,他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好在他目前有酒。他也会叹气。一个人如果猛喝一大口酒,长长的叹一口气,那往往是一段述说,最动人的收束。黄山一奇古二呆果然上当。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父子。”古二呆也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道:“以棋局胜负来决定金家那娃儿为衣钵传人,完全是他们两老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后来发生变故,那只能说,那娃儿禀赋虽佳,福缘却未免浅薄了些。”应人喜点点头,又喝了口酒,叹了口气,表示他的看法也是如此。现在,应人喜总算又解开了一个谜团。他猜测得不错,玄机道人和乐天叟当年的生死弈局,果然也是四瘟及金盖地所属集团的另一杰作。依想象描绘,全盘经过,无疑是:金盖地有个资质极佳的儿子,被玄机道人和乐天叟同时看中了,都想收作徒弟;两人互不相让,击壤歌便提议以一局棋定归属。而该秘密集团也许认为这两位武林异人,是他们今后横行江湖的一大障碍,深知这一局棋必然会使两老耗尽精力,乃预布人手,于最后关头,突然出击,并于事后故布疑阵,淆人耳目,令人无法想象它竟是一宗谋杀案。剥茧抽丝,丝头已理出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如何去找出茧里的那只蛹?
竹林大厅后面的小石屋,共计十八间。酒屋三间。赌屋三间。花屋一十二间。十二间花屋,十二名姑娘。其中“梅妃”和“石榴”两名姑娘,已被多情公子柳长青和无门少爷鲁大器接去宾馆,如今花屋中的姑娘,实数是十名。这十名姑娘中,年纪较大,人缘也较差的一名叫“张小玉”。应人喜在酒屋里跟金燕子上官万堂喝了个七分醉,又去赌屋里跟鬼谷子魏算掷了几把骰子,然后便走进了张小玉姑娘住的那间花屋。他一进花屋,门就紧紧的关上了。金盖地金大爷正好出来小解,他瞥及应人喜走入张小玉姑娘的花屋,脸上不禁油然浮起一股狐疑之色。他回到赌屋,眼色一使,金燕子上官万堂立即走出赌屋,也进入一间花屋。金燕子上官万堂找的姑娘,芳名叫“佩佩”。张小玉住最末一间,佩佩住倒数第二间,两人正好是紧隔壁。金燕子上官万堂人长得帅,正是那种最容易赢得少女欢心的美男子。但他平时常找的姑娘却不是“佩佩”。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叫“盈盈”。所以佩佩看到这位金燕子进门时感觉很奇怪:“上官大侠您跑错地方了吧?为什么不去找盈盈?”金燕子关上石门,笑笑道:“我想跟一个好朋友开开玩笑。”“谁?”“小喜子。”
佩佩秀目一转,道:“就是昨天杀了杏花楼主孙名琴和金钱豹秦飞雨的那位应少侠?”金燕子点头道:“不错。”佩佩道:“你要开他的玩笑,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金燕子笑道:“因为他进了隔壁张小玉姑娘的屋子。”佩佩像是有点不信:“那位应少侠会找小玉?”金燕子笑道:“这正是我要开他玩笑的原因。”佩佩道:“这话怎么说?”金燕子笑道:“他说他对女人很有经验,根据他的观察,小玉姑娘虽然姿色平平,某一方面的功夫,必然炉火纯青……”佩佩双腮泛绯,啐了他一口道:“去你的!说得这么难听。”金燕子笑道:“所以我想来你这里听一出隔壁戏,看这小子是不是胡吹大牛。”佩佩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金燕子笑道:“正因为交情不同,才无所谓,也才不会伤感情。”佩佩望望墙壁,道:“这么厚的墙壁,那边的声音你能听得到?”金燕子笑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佩佩不相信。她们在这种石屋里已住了很久一段时期,谁也不会比她们更清楚这种石屋的构造。板壁可以敲,砖壁可以挝,只有这种厚石壁,谁也奈何它不了。她们姐妹之间要谈话,除了走出石屋,在门口聊,或是彼此共同进入另一间,舍此别无他法。不过,佩佩马上就相信了。金燕子说的不是空话。他果然有他的方法。办法看很简单,但普通人绝对办不到,他们这些姑娘,更是无能为力。金燕子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从扇骨里抽出了一根细银丝。银丝长约七寸。细如信香。它抽出来微微颤动,显得甚为柔软。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金燕子只是轻轻一戳,七寸长的细银丝,竟全部插入石壁中。七寸,正好是石壁的厚度。这边全部插入,那一边刚好冒尖。金燕子反复数次,插入,拔起,插入,拔起,轻松得像是在戳一块大豆腐。片刻之间,石壁上立即给戳穿一排肉眼无法辨别的细孔。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将一边耳朵贴在那排细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