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70
守在后面的武维义跟另一批家丁,只知道房门口发生格斗,而绝未想到,实际上发生的,竟是一场血腥屠杀。等他们看到断魂枪言五斤跟另一名蒙面人自客房中先后如矢掠出,才发觉大事不妙。武维义知道老伙伴包谷良已遭毒手,心疼如绞,厉喝一声:“姓言的,你好狠!”他使的也是一根长枪。红衣梨花枪!大喝声中,人如怒虎,枪似怪蟒,人枪一齐扑向言五斤!这位英府老家将在一根梨花枪上的成就果然不同凡响,一枪刺出,枪花万朵,顿将言五斤前后去路一齐封死。只可惜他年事已高,功力已大为减退,如今碰上的又是一位枪中圣手,无论从哪方面评较,显然都要比断魂枪稍逊一筹。江湖上常说:刀狠、枪毒、棍无情!枪,又称“兵中之贼”,原因是它占了轻便、灵活、尖锐、细长,可刺可挑、可格可扫,伤敌易中要害,等等防不胜防的优点,以致江湖上碰上使枪的,莫不倍增警惕。江湖上枪法好的人物,往往也是成名最快的人物。
断魂枪言五斤是枪法中的大行家,武维义一招出手,他一眼便瞧出这位老家将在这种兵器上的弱点所在。这位老家将因怒火攻心,这一招使得太猛了!兵刃最讲究的是收放自如,枪法尤其重视这一点。一枪刺出,是放,如果劲道太猛,要收,就困难了。能放不能收,招式便会显得呆滞。呆滞,便是缺少变化。一刺枪如果招式不够灵活,枪法的菁华,就完全丧失了!言五斤瞧得真切,断魂枪改使棍法招式,轻巧的以枪头往梨花枪上一拨一压,梨花枪去势变向。冲力未消,欲收不及,枪尖竟一头插进雪地里!言五斤哈哈一笑,枪尖一挑,如毒蛇昂头,一枪戳入武维义心窝!另外那七八名家丁,在桑情双刀追杀之下,如热汤泼雪,早在武维义中枪之前,便遭桑情一刀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
武维义倒下去后,桑情以轻盈如燕的步伐,迅速从染红的雪地上走了过来。她从秀发上拔下一根金凤钗,塞在言五斤掌心里道:“这里你已不便存身,快拿这个到宝石矿场面谒一位冷老护法!”言五斤道:“护法?你是说那座矿场是一个秘密帮会的产业?”桑情道:“这些你暂且别管,到时候就知道了。”言五斤道:“这一回没玩什么花样吧?”桑情道:“早先奴家那样做,也是出于迫不得已,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是不是一片诚心?”言五斤道:“现在你已完全改变对我言某人的看法?”桑情道:“本会最需要的便是你这种人才,你的枪法太好了!”言五斤搂起她的腰,轻轻亲了她一下,低声暧昧地道:“我保证你今后一定还可以看到我另一种更好的枪法。”
远处,地字一号客房屋顶阴暗处,这时有人轻轻叹了口气:“长青兄这下该全瞧清楚了吧?只怪我来得太晚了,可怜这些家丁家将,半数以上均为英家三代元老,最后竟落得这种下场!”多情公子柳长青呆呆地望着玄字宾馆前面,那片因火把熄灭,而又回复黑暗的空地,凄然喃喃道:“唉!好一个狠心的女人。这种事要不是亲眼得见,说出来谁肯相信?”暗处那人又叹了口气道:“这正是我今夜第一个先找你柳兄的原因。像焦一刀和古二呆那些老顽固,叫人想起来真是可恼又复可笑。情势已演变到今天这步田地,竟然还把这个心肠狠毒的女魔头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多情公子柳长青皱紧眉头,隔了片刻,才道:“小弟在这批仁兄之中,份量极其有限,如何点破彼等迷津。人喜兄可有良策教我?”暗处的应人喜半晌无语,远处已遥遥传来第一声鸡啼,寒风如刀,令人抖缩。“我想到一个人。”他思索着道:“只有这个人有办法可以左右焦一刀和古二呆这些老家伙,你明天不妨设法从这位老哥身上开始。”“谁?”“你们十人执行小组中的那个老滑头。”“湖海怪叟范文种?”“不是!”“血雨流云箭唐一公?”“对了!”
血雨流云箭唐一公的确是老滑头。老滑头通常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这种人最会见风转舵,永远不肯正面得罪人。另一种解释,则是这种人利字当头,没有好处的事,打死他不干,遇上有油水的差事,则精神抖擞,钻营起来比谁都热心!血雨流云箭唐一公是哪一种滑头?两种都不是。这位血雨流云箭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滑头,江湖上的老滑头!这种人具体的形象是:有一身足可自保的武功,有丰富的世故经验,有人所不及的机智计谋;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事,他差不多都有办法解决。但这种人从不炫耀自己的才能,碰到棘手的事件,永远屡进屡退,表现得庸庸碌碌,希望别人将他当废物。万一无法独善其身,则趁人不备,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前一晚发生在玄字宾馆前面的惨剧,这位血雨流云箭也躲在暗处看到了。他也已认出,跟断魂枪言五斤并肩作战,以双刀手刃十多名家丁的另一条小巧身形就是快活林的女主人桑情!但他事后完全声色不露。第二天早上,他也跟大家一起去勘察现场,也和大家一起惊讶、怀疑、愤怒!而实际上,他已准备在当天“溜之乎也”!所以,当一干贵宾们离开出事地点,打算转往竹林大厅继续分析案情时,只有这位血雨流云箭一个人回到了他住的地字六号客房。他选择的时间完全正确,这时刻离去最安全。遗憾的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刻,他的住处忽然来了一个访客。多情公子柳长青!
柳长青走进门来,四下溜了一眼,以一种关切的语气道:“唐老还没有收拾好?”唐一公一楞道:“收拾?什么没收拾好?”柳长青也露出颇感意外的样子道:“唐老看过了昨晚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这会儿抽空溜回来,不是打算收拾一下准备离去?”唐一公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仍旧装迷糊道:“昨夜……你都看到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家丁家将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如果不是应人喜指点在先,多情公子柳长青此刻一定会被血雨流云箭这种逼真的表情所感动,说不定会一口气和盘托出昨夜所见到的情景。而现在这位多情公子的感觉,只是想对准这头老狐狸的鼻尖,狠狠的揍上一拳!“果然是那小子看走了眼。”他喃喃着,同时摆出转身要走的姿态:“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些先贤的金科玉律,就是进不了那小子的耳朵,唉!”
唐一公这次不是佯装,而是真正的呆了一下,道:“哪个小子?”柳长青好像余悸犹存似的道:“你说如今江湖上有几个这种专爱多管别人闲事的小子?”唐一公的脸色不怎么自然了:“应人喜那小子?”柳长青哼了一声,正待开口,忽然眉梢一动,像又想起什么事,探手自怀中取出三只小布袋。“妙事还多着哩!”他将三只小布袋抛去桌子上:“你打开这些布袋瞧瞧,一个人爱管闲事到了这种程度,你说可笑不可笑!”唐一公很快便将三只小布袋一一打开。但这位血雨流云箭在看清楚布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并没有像柳长青所说的觉得可笑。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没有笑意,只有惊奇。从他那突然瞪大,瞪大了就合不拢来,充满惊奇之色的眼光看起来,就好像布袋里装的不是人间事物,而是一群光着身子在跳舞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