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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李溫陵集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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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五

◆書答五

答劉方伯書

答莊純夫書

與周友山書

又與周友山書

與焦漪園

與劉晉川書

與友朋書

答劉晉川書

別劉肖川書

答友人書

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復耿侗老書

與李惟清

與明因

與焦弱侯

與弱侯

與方伯雨柬

與楊定見

與楊鳳里

又與楊鳳里

與梅衡湘(答書二首附)

復麻城人書

與河南吳中丞書

答陸思山

與周友山

與友山

寄京友書

與焦弱侯書

○答劉方伯書

此事如饑渴然饑定思食渴定思飲夫天下曷嘗有不思食飲之人哉其所以不思食飲者有故矣病在襍食也今觀大地眾生誰不犯是襍食病者襍食謂何見小而欲速也所見在形骸之內而形骸之外則不見也所欲在數十世之久而萬億世數則不欲也夫功名富貴大地眾生所以奉此七尺之身者也是形骸以內物也其急宜也是故終其身役役焉勞此心以奉此身直至百歲而後止是百歲之食飲也凡在百歲之內者所共饑渴而求也而不知止者猶笑之曰是奚足哉男兒須為子孫立不拔之基安可以身死而遂止乎於是卜宅而求諸陽卜地而求諸陰務圖吉地以覆蔭後人是又數十世之食飲也凡貪此數十世之食飲者所共饑渴而求也故或積德於冥冥或施報於昭昭其用心至繁至密其為類至頤至眾然皆貪此一口無窮茶飯以貽後人耳而賢者又笑之曰此安能久此又安足云且夫形骸外矣勞其心以事形骸智者不為也况復勞其形骸以為兒孫作牛馬乎男兒生世要當立不朽之名是啖名者也名既其所食啖之物則饑渴以求之亦自無所不至矣不知名雖長久要與天壤相敝者也天地有盡則此名亦盡安得久乎而達者又笑之曰名與身孰親夫役此心以奉此身已謂之愚矣况役此心以求身外之名乎然則名不親于身審矣而乃謂疾沒世而名不稱者又何說也蓋眾人之病病在好利賢者之病病在好名苟不以名誘之則其言不入夫惟漸次導之使令歸實歸實之後名亦無有故曰夫子善誘然顏氏沒而能知夫子之善誘者亡矣故顏子沒而夫子善誘之術遂窮吁大地眾生惟其見小而欲速故其所食飲者盡若此止矣而達者其誰乎而欲其思孔顏之食飲者不亦難乎故愚謂千載而下雖而孔子出而善誘之亦必不能易其所饑渴以就吾之食飲也計惟有自飽自歌自飲自舞而已况如生者方外托身離群逃世而敢呶呶嘵嘵不知自止以犯非徒無益而且有禍之戒乎然則今之自以為孔子而欲誘人使從我者可笑也何也孔子已不能得之於顏子之外也其誰興饑渴之懷以與我共食飲乎此也邪縱滿盤堆積極山海之羞盡龍鳳之髓跪而獻納必遭怒遣而訶斥矣縱或假相承奉聊一舉筯即吐噦隨之矣何者原非其所食飲之物自不宜招呼而求以與之共也然則生孔子之後者講學終無益矣雖欲不落髮出家求方外之友以為伴侶又可得邪然則生乎今之世果終莫與共食飲也歟誠終莫與共食飲也已

○答莊純夫書

學問須時時拈掇乃時時受用縱無人講亦須去尋人講葢日講則日新非為人也乃專專為已也龍溪近溪二大老可以觀矣渠豈不知此事無巧法邪佛祖真仙大率沒身於此不衰也今人不知皆以好度人目之即差卻題目矣

○與周友山書

不肖株守黃麻一十二年矣近日方得一覽黃鶴之勝尚未眺晴川遊九峯也即蒙憂世者有左道惑眾之逐弟反覆思之平生寔未曾會得一人不知所惑何人也然左道之稱弟實不能逃焉何也孤居日久善言罔聞兼以衰朽怖死念深或恐犯此耳不意憂世者乃肯垂大慈悲教我如此也即日加冠畜髮復完本來面目二三侍者人與員帽一頂全不見有僧相矣如此服善從教不知可逭左道之誅否想仲尼不為已甚諸公遵守孔門家法決知從寬發落許其改過自新無疑然事勢難料情理不常若守其禁約不肯輕恕務欲窮之於其所往則大地皆其禁域又安所逃死乎弟於此進退維谷將欲明日遂行則故舊難拾將遂微服過宋則司城貞子未生兄高明為我商之如何然弟之改過實出本心葢一向以貪佛之故不自知其陷於左道非明知故犯者比也既係誤犯則情理可恕既肯速改則更宜加獎供其饋食又不但直赦其過誤已也倘肯如此弟當托兄先容納拜大宗師門下從頭指示孔門親民學術庶幾行年六十有五猶知六十四歲之非乎

○又與周友山書

承教塔事甚是但念我既無眷屬之樂又無朋友之樂煢然孤獨無與晤語只有一塔墓室可以厝骸可以娛老幸隨我意勿見阻也至于轉身之後或遂為登臨之會或遂為讀書之所或遂為瓦礫之塲則非智者所能逆為之圖矣古人所見至高只是合下見得甚近不能為子子孫孫萬年圖謀也汾陽之宅為寺馬燧之第為園可遂謂二老無見識乎以禹之神智如此八年勤勞如此功德在民如此而不能料其孫太康遂為羿所簒而失天下則雖智之大且神者亦只如此已矣元世祖初平江南問劉乘忠曰自古無不敗之家無不亡之國朕之天下後當何人得之乘忠對曰西方之人得之及後定都燕京築城掘地得一石匣開視乃一匣紅頭蟲復詔問秉忠秉忠對曰異日得陛下天下者即此物也由此觀之世祖方得天下而即問失天下之日秉忠亦不以失天下為不祥侃然致對視亡若存真英雄豪傑誠不同於時哉秉忠自幼為僧世祖至大都見之乃以釋服相從軍旅間未年始就冠服為元朝開國元老非偶然也我塔事無經營之苦又無抄化之勞聽其自至任其同力只依我規制耳想兄聞此必無疑矣

○與焦漪園

弟今又居武昌矣江漢之上獨自遨遊道之難行已可知也歸與之歎豈得已邪然老人無歸以朋友為歸不知今者當歸何所與漢陽城中尚有論說到此者若武昌則往來絕跡而况譚學寫至此一字一淚不知當向何人道當與何人讀想當照舊薙髮歸山去矣

○與劉晉川書

昨約其人來接其人竟不來是以不敢獨自闖入衙門恐人疑我無因自至必有所干與也今日暇否暇則當堂遣人迎我使衙門中人盡知彼我相求只有性命一事可矣緣我平生素履未能取信於人不得不謹防其謗我者非尊貴相也

○與友朋書

顧虎頭雖不通問學而具隻眼是以可嘉周公瑾既通學問又具隻眼是以尤可嘉也二公皆盛有識見有才料有膽氣智仁勇三事皆備周善藏非萬全不發故人但見其功於善刀而不見其能於遊刃顧善發然發而人不見故人但見其能於游刃而不見其巧于善刀周收歛之意多平生惟知為已以故相知少而其情似寡然一相知而膠漆難並矣顧發揚意多平生惟不私已以故相愛甚博而其情似不專然情之所專愛固不能分也何也以皆具隻眼也吾謂二公者皆能知人而不為知所眩能愛人而不為愛所蔽能用人而不為人所用者也周粧聾作啞得老子之體是故與之語清淨寧一之化無為自然之用如以石投水不相逆也所謂不動聲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此等是也最上一乘之人也何可得也顧託孤寄命有君子之風是故半夜叩門必不肯以親為解而况肩鉅任大扶危持顛肯相辜負哉是國家大可倚仗人也抑又何可得也顧通州人周麻城人

○答劉晉川書

弟年近古稀矣單身行遊只為死期日逼閻君鐵棒難支且生世之苦目繫又已如此使我學道之念轉轉急迫也既學道不得不資先覺資先覺不得不遊四方遊四方不得不獨自而受孤苦何者眷屬徒有家鄉之念童僕俱有妻兒之思與我不同志也志不同則難留是以盡遣之歸非我不願有親隨樂于獨自孤苦也為道日急雖孤苦亦自甘之蓋孤苦日短而極樂世界日長矣久已欲往南北二都為有道之就二都朋友亦日望我近聞二都朋友又勝矣承示吳中丞札知其愛我甚然顧歺州雖愛我人品亦我所師但通州實未嘗以生死為念也此間又有友山又有公家父子則舍此何之乎今須友山北上公別轉乃往南都一遊七十之年有友我者便當安心度 以與之友似又不必奔馳而自投苦海矣吳中丞雖好意弟謂不如分我俸資使我蓋得一所禪室于武昌城下草草奉笑可即以此轉致之

○別劉肖川書

大字公要藥也不大則自身不能庇而能庇人乎且未有丈夫漢不能庇人而終身受庇於人者也大人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於人者也凡大人見識力量與眾不同者皆從庇人而生日充日長日長日昌若徒蔭於人則終其身無有見識力量之日矣今之人皆受庇於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居家則庇蔭於父母居官則庇蔭於官長立朝則求庇蔭於宰臣為邊帥則求庇蔭於中官為聖賢則求庇蔭於孔孟為文章則求庇蔭於班馬種種自視莫不皆自以為男兒而其實則皆孩子而不知也豪傑凡民之分只從庇人與庇於人處識取

○答友人書

或曰李卓吾謂暴怒是學不亦異乎有友答曰卓老斷不說暴怒是學當說暴怒是性也或曰發而皆中節方是性豈有暴怒是性之理曰怒亦是未發中有的吁吁夫謂暴怒是性是誣性也謂暴怒是學是誣學也既不是學又不是性吾真不知從何處而來也或待因緣而來乎每見世人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刃直取其首豈特暴哉縱遭反噬亦所甘心雖死不悔暴何足云然使其復見光明正大之夫言行相顧之士怒又不知向何處去喜又不知從何處來矣則雖謂吾暴怒可也謂吾不遷怒亦可也

○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昨聞大教謂婦人見短不堪學道誠然哉誠然哉夫婦人不出閫域而男子則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見有長短不待言也但所謂短見者謂所見不出閨閤之間而遠見者則深察乎昭曠之原也短見者只見得百年之內或近而子孫又近而一身而已遠見則超于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極於百千萬億刼不可筭數譬喻之域也短見者秪聽得街談巷議市井小兒之語而遠見則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於聖言更不惑於流俗憎愛之口也余竊謂欲論見之長短者當如此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欲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自今觀之邑姜以一婦人而足九人之數不妨其與周召太公之流並列為十亂文母以一聖女而正二南之風不嫌其與散宜生太顛之輩並稱為四友彼區區者特世間法一時太平之業耳猶然不敢以男女分別短長異視而况學出世道欲為釋迦老佛孔聖人朝聞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閭巷小人聞之盡當責以闚觀之見索以利女之貞而以文母邑姜為罪人矣豈不冤甚也哉故凡自負遠見之士須不為大人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可也若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則亦市井小兒而已矣其為遠見乎短見乎當自辨也予謂此等遠見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數百年積德未易生也夫薛濤蜀產也元微之聞之故求出使西川與之相見濤因走筆作四友贊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貞元傑匠也豈易服人者哉吁一文才如濤者猶能使人傾千里慕之况持黃面老子之道以行遊斯世苟得出世之人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聞龐公之事乎龐公爾楚之衡陽人也與其婦龐婆女露昭同師馬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後化去作出世人為今古快事願公師其遠見可也若曰待吾與市井小兒輩商之則吾不能知也

○復耿侗老書

世人厭平常而喜新奇不知言天下之至新奇莫過於平常也日月常而千古常新布帛菽粟常而寒能煖饑能飽又何其奇也是新奇正在於平常世人不察反於平常之外覓新奇是豈得謂之新奇乎蜀之仙姑是已眾人咸謂其能知未來過去事爭神恠之夫過去則余已知之矣何待他說未來則不必知又何用他說邪故曰智者不惑不惑於新奇以其不憂干未來之禍害也故又曰仁者不憂不憂禍於未來則自不求先知於幻說而為新奇所惑矣此非真能見利不趨見害不避如夫子所云志士不忘枉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孰能當之故又曰勇者不懼夫合智仁勇三德而後能不厭於平常不惑于新奇則世人之欲知未來而以蜀仙為奇且新又何足恠也何也不智故也不智故不仁故無勇而智實為之先矣

○與李惟清

昨領教湥覺有益因知公之所造已到聲聞佛矣青州夫子之鄉居常未曾聞有佛號陡然劇談至此真令人歡悅無量蒙勸諭同皈西方甚善但僕以西方是阿彌陀佛道塲是他一佛世界若願生彼世界者即是他家兒孫既是他家兒孫即得暫免輪廻不為一切天堂地獄諸趣所攝是的彼上上品化生者便是他家至親兒孫得近佛灮得聞佛語至美矣若上品之中離佛稍遠上品之下見面亦難况中品與下品乎是以雖生彼亦有退墮者以佛又難見世間俗念又易起一起世間念即墮矣是以不患不生彼正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西方者之所當知也若僕則到處為客不願為主隨處生發無定生處既為客即無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遊西方而以西方佛為暫時主人足矣非若公等發願生彼甘為彼家兒孫之比也且佛之世界亦甚多但有世界即便有佛但有佛即便是我行遊之處為客之塲佛常為主而我常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僕千萬億刧之果者觀僕今日之因即可知也是故或時與西方佛坐談或時與十方佛共語或客維摩淨土或客祗桓精舍或遊方丈蓬萊或到龍宮海藏天堂有佛即赴天堂地獄有佛即赴地獄何必拘拘如白樂天之專往兠率內院天台智者永明壽禪師之專一求生西方乎此不肖之志也非薄西方而不生也以西方特可以當吾今日之大同耳若公自當生彼何必相拘所諭禁殺生事即當如命戒殺又謂僕性氣重者此則僕膏盲之疾從今聞教即有瘳矣第亦未可全戒未可全瘳若全戒全瘳即不得入阿脩羅之域與毒龍魔王等為侶矣

○與明因

世上人總無甚差別惟學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今我等既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既不知我不信我又與之辯其為惑益甚若我則直為無可奈何只為汝等欲學出世法者或為魔所撓亂不得自在故不得不出頭作魔王以驅逐之若汝等何足與辯邪况此待皆非同住同食飲之輩我為出世人灮彩不到他頭上我不為出世人羞辱不到他頭上如何敢來與我理論對面唾出亦自不妨願始終堅心此件大事釋迦佛出家時淨飯王是其親爺亦自不理况他人哉成佛是何事作佛是何等人而可以世間情量為之

○與焦弱侯

兄所見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今日之卓吾固天淵之懸也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為可喜則必以今日之卓吾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之人時時憎我而不知實時時成我古人比之美疢藥石弟今實親領之矣聞有欲殺我者得兄分剖乃止此自感德然弟則以為生在中國而不得中國半箇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為胡地之白骨也兄胡必勸我復反龍湖乎龍湖未是我死所有勝我之友又真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鄧豁渠八十之老尚能忍死於保定傭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趙大洲之禾况卓吾子哉與其不得朋友而死則牢獄之死戰塲之死固甘如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猶聞俠骨之香死猶有烈士之名豈龍湖之死所可比邪大抵不肯死於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於朋友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見者也惟世無朋友是以雖易見而卒不見耳我豈貪風水之人邪我豈坐枯禪圖寂滅專一為守屍鬼之人邪何必龍湖而後可死認定龍湖以為塚舍也便可笑者一生學孔子不知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蔭後人乃謂孔林風水之好足以庇蔭孔子則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不知孔子教澤之遠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萬萬世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學其講道學聚徒眾收門下以博名高圖富貴不知孔子何嘗為求富貴而聚徒黨乎貧賤如此患難如此至不得已又欲浮海又欲居九夷而弟子懽然從之不但餓陳蔡被匡圍乃見相隨不拾也若如今人一日無官則弟子離矣一日無財則弟子散矣心說誠服其誰乎非無心悅誠服之人也無可以使人心悅誠服之師也若果有之我願為之死莫勸我回龍湖也

○與弱侯

客生曾對我言我與公大略相同但我事過便過公則認真耳予時甚愧其言以謂世間戲塲耳戲文演得好和反一時總散何必太認真乎然性氣帶得來是箇不知討便宜的人可奈何時時得近左右時時得聞此言庶可漸消此不自愛重之積習也余時之答客生者如此令兄之認真未免與僕同病故敢遂以此說進蘇長公云世俗俚語亦有可取之處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閒散難忍痛易忍痒難余又見乩筆□有甚說得好者樂中有憂憂中有樂夫當樂時眾人方以為樂而至人獨以為憂正當憂時眾人皆以為憂而至人乃以為樂此非反人情之常也葢禍福常相倚伏惟至人真見倚伏之機故寧處憂而不肯處樂人見以為愚而不知至人得此微權是以終身常樂而不憂耳所謂落便宜處得便宜是也又乩筆云樂時方樂憂時方憂此世間一切庸俗人態耳非大賢事也僕以謂樂時方樂憂時方憂此八箇字說透世人心髓矣世人所以敢相侮者以我正樂此樂也若知我正憂此樂則彼亦悔矣此自古至人所以獨操上人之柄不使權柄落在他人手者兄倘以為然否僕何如人敢吐舌於兄之傍乎聊有一管之窺是以不覺潦倒如許

○與方伯雨柬

去年詹孝廉過湖接公手教乃知公大孝人也以先公之故猶能記憶老朽千龍湖之上感感念念汪本鈳道公講學又道公好學然好學可也好講學則不可也好講之於口尤不可也知公非口講者是以敢張言之本鈳與公同經欲得公為之講習此講即有益後學不妨講矣呵凍草草

○與楊定見

世人之我愛者非愛我為官也非愛我為和尚也愛我也世人之欲我殺者非敢殺官也非敢殺和尚也殺我也我無可愛則我直為無可愛之人耳彼愛我者何妨乎我不可殺則我自當受天不殺之祐殺我者不亦勞乎然則我之加冠非慮人之殺和尚而冠之也侗老原是長者但未免偏聽故一切飲食耿氏之門者不欲侗老與我如初猶朝夕在武昌倡為無根言語本欲甚我之過而不知反以彰我之名恐此老不知終始為北輩敗壞須速達此意於古愚兄弟不然或生他變而令侗老坐受主使之名為耿氏累甚不少也小人之流不可密邇自古若是特恨此老不覺恐至覺時噬臍又無及此書覽訖即封寄友山仍書一紙專寄古愚兄弟

○與楊鳳里

醫生不必來爾亦不必來我已分付取行李先歸矣我痢尚未止其勢必至十月初間方敢出門到此時可令道來取箇的信塔屋既當時胡亂做如今獨不可胡亂居乎世間人有家小田宅祿位名壽子孫牛馬猪羊雞犬待性命非一自宜十分穩當我僧家清高出塵之士不見山寺盡在絕頂白雲層乎我只有一副老骨不怕朽也可依我規制速為之

○又與楊鳳里

行李已至湖上一途無雨可謂順利矣我湖上屋低處就低處做高處就高處做可省十分氣力亦又方便低處作佛殿等屋以塑佛聚僧我塔屋獨獨一座高出雲表又像西方妙喜世界矣我回只主張眾人念佛專脩西方不許一個閒說嘴曾繼泉可移住大樓下懷捷令上大樓歇宿

○與梅衡湘 【 答書二首附】

承示繫單于之頸僕謂今日之頸不在夷狄而在中國中國有作梗者朝廷之上自有公等諸賢聖在即日可繫也若外夷則外之耳外之為言非繫之也惟漢時冐頓最盛強與漢結怨最深白登之辱嫚書之辱中行說之辱嫁以公主納之歲幣與宋之獻納何殊也故賈誼慨然任之然市帝猶以為生事擾民不聽賈生之策况今日四夷效順如此哉若我邊彼邊各相戕伐則邊境常態萬古如一何足挂齒牙邪

附衡湘答書

·附衡湘答書

佛高一尺魔高一丈昔人此言只要人知有佛即有魔如形之有影聲之有響必然不相離者知其必然便不因而生恐怖心生退悔心矣世但有魔而不佛者未有佛而不魔者人患不佛耳母患魔也不佛而魔宜佛以消之佛而魔愈見其佛矣佛左右有四天王八金剛各執刀劍寶杵擁護無非為魔終不若山鬼伎倆有限老僧不答無窮也自古英雄豪傑欲建一功立一節尚且屈恥忍辱以就其事况欲成此一段大事邪

丘長孺書來云翁有老態令人茫然楨之於翁雖心向之而未交一言何可老也及問家人殊不爾又讀翁扇頭細書乃知轉復精健耳目病一月未大愈急索焚書讀之笑語人曰如此老者若與之有隙只宜捧之蓮花座上朝夕率大眾禮拜以消折其福不宜妄意挫抑反增其聲價也

○復麻城人書

謂身在是之外則可謂身在非之外即不可葢皆是見得恐有非於我而後不敢為耳謂身在害之外則可謂身在利之外即不可葢皆是見得無所利於我而後不肯為耳如此說話方為正當非漫語矣今之好飲者動以高陽酒徒自擬公知高陽之所以為高陽乎若是真正高陽能使西夏叛卒不敢逞能使叛卒一起即撲滅不至勞民動眾不必損兵費糧無地無兵無處無糧亦不必以兵寡糧少為憂必待募兵於他方借糧於外境也此為真正高陽酒徒矣方亞夫之擊吳楚也將兵至洛陽得劇孟大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得劇孟吾知其無能為矣一箇博徒有何烜赫能使真將軍得之如得數千萬雄兵猛將然然得三十萬猛將強兵終不如得一劇孟而吳楚失之其亡便可計日是謂真正高陽酒徒矣是以周候情願為之執盃而控馬首也漢淮陰費千金覓生左車得即東嚮坐西嚮待師事之以此見真正高陽酒徒之能知人下士識才尊賢又如此故吾以謂真正高陽酒徒可敬也彼葢真知此輩之為天下寶又知此輩之為天下無價寶也是以深寶惜之縱然涓滴不入口亦當以高陽酒徒目之矣曾聞李邢州之飲許趙州云白眼風塵一酒卮吾徒猶足傲當時城中年少空相慕說著高陽總不知此詩俗子輩視之便有褒貶吾以謂皆實語也情可哀也漫書到此似太無謂然亦因公言發起耳非為公也

時有麻城人舊最相愛後兩年不寄一書偶寄書便自謂高陽酒徒貪盃無暇是以久曠又自謂置身于利害是非之外故不欲問我於利害是非之內其尊已卑人甚矣吁果若所云豈不為余之良朋勝友哉然其怕利害是非之實如此則其沈溺利害是非為何如者乃敢大言欺余時聞靈夏兵變因發憤感歎於高陽遂有二十分識與因記往事之說設早聞有梅監軍之命亦慰喜而不發憤矣

○與河南吳中丞書

僕自祿仕以來未嘗一日獲罪於法禁自為下僚以來未嘗一日獲罪於上官雖到處時與上官迕然上官終不以我為迕已者念我職雖卑而能自立也自知參禪以來不敢日日觸犯于師長自四十歲以至今日不敢日日觸犯于友朋雖時時與師友有諍有講然師友總不以我為嫌者知我無諍心也彼此各求以自得也邇居武昌甚得劉晉老之力昨冬獲讀與晉老書欲僕速離武昌甚感遠地惓惓□□茲因晉老經過之便□□焚書四冊葢新刻也稱能發人道心故附請教

○答陸思山

承教方知西事然倭奴水寇不足為慮蓋此輩舍舟無能為也特中原有奸者多引結之以肆其狼貪之欲實非真奸雄也特為高麗垂涎耳諸老素食厚祿抱負不少卓異屢薦自必能博此蜂蠆似不必代為之慮矣晉老此時想當抵任此老胸中甚有奇抱然亦不見有半箇奇偉卓絕之士在其肺腑之間則亦比今之食祿者聰明忠信可敬而已舍公練熟素養置之家食吾不知天下事誠付何人料理之也些小變態便倉惶失措大抵今古一局耳今日真令人益思張江陵也熱甚寸絲不挂故不敢出門

○與周友山

晉老初別尚未覺別別後真不堪矣來示云云然弟生平未嘗見有與我綢繆者但不見我觸犯之過免其積怒即為幸事安得綢繆也劉晉老似稍綢繆矣然皆以觸犯致之以觸犯致綢繆此亦可也然不可有二也

○與友山

疏中且負知巳四字甚妙惟不負知已故生殺不計况毁譽榮辱得喪之小者哉江陵兄知已也何忍負之以自取名邪不聞康德涵之救李獻吉乎但得脫獻吉於獄即終身廢弃受劉瑾黨誣而不悔則以獻吉知已也士為知已死死且甘焉又何有于廢弃歟但此語只可對死江陵與活溫陵道耳持以語朝士未有不笑我說謊者今惟無江陵其人故西夏叛卒至今負固壯哉梅公之疏請也莫謂秦遂無人也令師想必因其弟高遷抵家又因克念自省回去大有醒悟不復與我計較矣我初初八夜夢見與侗老聚顏甚懽悅我亦全然忘記近事只覺如初時一般談說終日此夢又不是思憶若出思憶即當略記近事安得全無影響也我想日月定有復圓之日圓日即不見有蝕時迹矣果如此即老漢有福大是幸事自當復回龍湖約兄同至天臺無疑也若此老終始執拗未能脫然我亦不管我只有盡我道理而已諺曰冤讐可解不可結渠縱不解我當自有以解之劉伯倫有言雞肋不足以當尊拳其人遂笑而止吾知此老終當為我一笑而止也世事如此若似可慮然在今日實為極盛之時向中之日而二三叛卒為梗廟堂專閫竟無石畫是則深可愧者兄可安坐圍碁收租築室自為長計邪

○寄京友書

弟今秋苦痢一疾幾廢矣乃知有身是苦佛祖上仙所以孜孜學道雖百般富貴至於上登轉輪聖王之位終不足以易其一盻者以為此分段之身禍患甚大雖轉輪聖王不能自解免也故窮苦極勞以求之不然佛乃是世間一箇極拙極痴人矣舍此富貴好日子不會受用而乃十二年雪山一麻一麥坐令鳥鵲巢其頂乎想必有至富至貴世間無一物可比尚者故竭盡此生性命以圖之在世間顧目前者視之似極痴拙佛不痴拙也今之學者不必言矣中有最號真切者猶終日皇皇計利避害離實絕根以寶重此大患之身是尚得為學道人乎坡仙集我有披削旁註在內海開看便自懽喜是我一件快心卻疾之書今已無底本矣千萬交付深有來還我大凡我書皆謂求以快樂自已非為人也

○與焦弱侯書

昨閒步清涼瞻拜一拂鄭先生之祠知一拂兄之鄉先哲前賢也一拂自少至老讀書此山寺後之人思慕遺風祠而祀之今兄亦讀書寺中祠既廢而復立不亦宜乎歸來讀江寧初志又知一拂於余其先同為灮州固始人氏唐末隨王審知入閩遂為閩人則余於先生為兩地同鄉是亦余之鄉先哲前賢也且不獨為兄有而亦不必為兄羨矣一拜祠下便有清風雖曰閒步以往反使余載璧而還誰謂昨日之步竟是閒步乎余實於此有榮耀焉夫先生王半山門下高士也受知最深其平日敬信半山亦實切至葢其心俱以民瘼為急國儲為念但半山過於自信反以憂民愛國之實心翻成毒民悞國之大害先生切於目擊乃不顧死亡誅滅之大禍必欲成吾胡越同舟之本心卒以流離竄逐年至八十然後老此山寺故余以謂一拂先生可敬也若但以其一拂而已此不過鄉黨自好者之所歆羡誰其肯以是而羨先生乎今天下之平久矣中下之士肥甘是急全不知一拂為何物無可言者其中上士砥礪名行一毫不敢自離於繩墨而遂忘卻鹽梅相濟之大義則其視先生為何如哉余以為一拂先生真可敬也余之景行先哲其以是哉今先生之祠既廢而復立吾知兄之敬先生者亦必以是矣斷然不專專為一拂故也吾鄉有九我先生者其于先哲尤切景仰其於愛民憂國一念尤獨惓惓使其知有一拂先生詞堂在此清涼間慨然感懷亦必以是惜其未有以告之耳聞之鄰近故老猶能道一拂先生事而舊祠故址廢莫能考則以當時無有記之者記之者非兄與九我先生與先賢者後賢之所資以模範後賢者先賢之所賴以表章立碑于左大書姓字吾知兄與九老不能讓矣吁名垂萬世可讓也哉

李溫陵集卷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