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中国,歌颂秦始皇好像是一种时尚,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曾声称自己是“秦始皇加马克思”;另有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导演,则殚精竭虑地拍摄了为秦始皇树碑立传的大片《英雄》……不同的见解当然也有。比如,我熟悉并敬重的一位学者就断言:“史从秦后无治国。”只是,这样的声音似乎成不了主流。不过,历史上,秦始皇其人,就算他统一中国以及“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之类的功劳不可磨灭,但,此人头上却同时也有着一顶焚书坑儒的“暴君”冠冕;另外,“天下苦秦久矣”之谓,好像也是出自我们陕西韩城乡党司马迁的皇皇巨著《史记》……
有人解释说:这是由于秦朝的历史太短,让推翻了秦朝的人来撰写秦朝的历史,能公正吗?我们今天歌颂秦始皇,就是要拨乱反正。也许果真如此,然而,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如今被一些人尊为“大秦帝国”的秦王朝,为什么竟然“二世而亡”(实际上,似乎应该是“三世而亡”。因为秦二世胡亥被迫自杀后,还有一个只当了46天秦王,就向刘邦投降的子婴。但由于这个子婴不敢自称秦三世,而是屈尊以秦王自居,所以后来就被人忽略不计了),阳寿短得可怜!
自秦朝二世而亡之后,它速亡的原因就是一个被历朝历代的中国人思考并议论(甚至是争论)了几千年的大问题。至今也还是见仁见智、众说纷纭。既然如此,且容区区在下今天也来发表一点儿浅见。
不妨先看看古人是怎么说的。
《汉书·谷永传》有言:“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三国志·魏书·杨阜传》则说:“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细细琢磨这两句话,窃以为秦朝二世而亡的重要原因显然与那个“奢”字脱不了干系。在《现代汉语词典》的相关词条里,与“奢”字有关的词列有7个:奢侈、奢华、奢靡、奢求、奢谈、奢望、奢想;我觉得,用奢求一词来状绘秦始皇那种毫无节制的追求权力、追求物质享受的心态和行状,是十分贴切的。
首先是对权力的奢求。
公元前221年,无所不用其极的秦王嬴政在实现了统一中国的梦想之后,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于是就更改称号为“皇帝”。并且,这个家伙还以这么一套说辞诏告天下:“人死之后,依据行事定立谥号,是儿子评议父亲、臣下评议君上,非常不妥当。从今往后,朕命令废除谥法。朕就是始皇帝,后世依次记数,由二世、三世直到万世,如此无穷无尽地传承下去。”在秦始皇的心目中,天下永远是他们家的,不但自己要终身掌权,而且还要让子子孙孙世代掌权。终身制和世袭制这两种对社会发展阻障极大的坏制度,以前固然就有,但秦始皇把它们进一步明确和强化了,以至于以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也亦步亦趋地照此办理,搞得中国直到1911年以后,才把老子传儿子这么一种反动的权力交接模式扫进了历史垃圾堆。
其次是对长生不老的奢求。
大权独揽、高高在上,且不受任何监督,所以,得享此“美味”的秦始皇就特别贪生怕死,奢求长生不老。他先是派齐地方士徐巿(即徐福)带童男童女入海寻找仙山,求长生不老药,无果而终;后来又派燕地方士卢生再去海中求访仙人,寻找仙药,亦无果而终。这样的荒唐事,秦始皇干过绝非以上两桩。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掌握者,奢求长生不老、苦寻不死之药,为此耗费大量精力,整天与徐市、卢生这种通过求仙、炼药混饭吃的方士打交道——这样行事,他统治下的国家能好吗?
还有对物质享受的奢求。
在中国历史上,阿房宫似乎一直是一个标志着国家因奢而亡的政治符号。曾有一本古籍记录着如下的秦时谣谚:“阿房阿房,亡始皇。”更有名的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其中有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好家伙,为了修建阿房宫,把蜀地山上的树都给砍光了。可见,秦始皇对奢靡享受的追求真是无以复加。不过,据当代考古学家考证,传说中富丽奢华的阿房宫,在当时其实仅仅基本完成了地基部分,主体建筑部分还没来得及施工,秦王朝就先行土崩瓦解了。然而,就是这个烂尾的阿房宫,秦始皇也先后征集了几十万人去建造,耗费了大量的民脂民膏。对阿房宫,秦始皇原先的设想是:“先作前殿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请想一想,若秦始皇的阳寿再长一些,那这座供他享受的富丽奢华宫殿,不知道还会怎样地荼毒百姓、祸害国家呢!也难怪司马迁对这位暴君的“轻民力”,要痛加斥责。
更有对身后陵寝的奢求。
位于西安临潼区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如今是举世瞩目、中外宾客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曾看到过这样的文字,称秦始皇陵“是我国劳动人民勤奋和聪明智慧的结晶”。乍一听,这好像是在夸我们国家的劳动人民。但进而又想:秦代的劳动人民,干嘛要“勤奋”地把自己的“聪明智慧”“结晶”到秦始皇这个皇帝佬的坟墓里去呢?他们是心甘情愿如此这般吗?据史书记载,秦始皇嬴政即位的次年即开始修陵园。到公元前208年完工,历时39年。当时的丞相李斯是陵墓的设计者、大将军章邯是监工,共征集了72万人力,即诗人李白笔下的“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这就是说,建墓是在严格的“军管”之下进行的,并非70多万刑徒自觉自愿的劳作。据说,修建秦始皇陵的人数,几乎是修建埃及胡夫金字塔人数的8倍。面对这么一个“世界之最”,作为当年“勤奋”修墓的70多万刑徒后裔的我们,真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这个穷尽国家的人力、物力、财力为自己修建奢华宫殿、奢华墓地的秦始皇,理所当然为天地所不容。南朝宋时刘敬叔《艺苑》、梁时殷芸《小说》中所选录的一则童谣说得好:“秦始皇,何强梁。开吾户,据吾床,饮吾酒,唾吾浆。飨吾饭,以为粮。张吾弓,射东墙。前至沙丘当灭亡。”
当然,秦朝也有机会避免二世而亡的厄运。贾谊在《过秦论》中曾经说,“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老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新皇帝的一种政治资源。假使能够及时实行政策转变,用得当的执政行为大力纠正“先帝之过”,赢得民心,未尝不可以扭转政治危局。但遗憾的是,秦二世胡亥比起他那个混蛋老子来,更不是东西,诚如《汉书》所言:“至于二世,暴虐愈甚。”于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秦帝国,也就无法逆转地二世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