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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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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八十二

明 茅坤 撰

临川文钞二

劄子疏状

本朝百年无事劄子

此篇极精神骨髓荆公所以直入神宗之胁全在説仁庙处可谓抟虎屠龙手

臣前防陛下问及本朝所以享国百年天下无事之故臣以浅陋误承圣问迫于日晷不敢乆留语不及悉遂辞而退窃惟念圣问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无一言之献非近臣所以事君之义故敢冒昧而粗有所陈伏惟太祖躬上智独见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伪指挥付托必尽其材变置设施必当其务故能驾驭将帅训齐士卒外以扞诸邉内以平中国于是除苛赋止虐刑废强横之藩镇诛贪残之官吏躬以简俭为天下先其于出政发令之间一以安利元元为事太宗承之以聪武真宗守之以谦仁以至仁宗英宗无有逸徳此所以享国百年而天下无事也仁宗在位厯年最乆臣于时实备从官施为本末臣所亲见尝试为陛下陈其一二而陛下详择其可亦足以申鉴于方今伏惟仁宗之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寛仁恭俭出于自然而忠恕诚慤终始如一未尝妄兴一役未尝妄杀一人断狱务在生之而特恶吏之残扰宁屈己弃财于外敌而终不忍加兵刑平而公赏重而信纳用谏官御史公听并观而不蔽于偏至之谗因任众人耳目拔举疎逺而随之以相坐之法葢监司之吏以至州县无敢暴虐残酷擅有调发以伤百姓自夏人顺服蛮夷遂无大变边人父子夫妇得免于兵死而中国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尝妄兴一役未尝妄杀一人断狱务在生之而特恶吏之残扰宁屈已弃财于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大臣贵戚左右近习莫敢强横犯法其自重慎或甚于闾巷之人此刑平而公之效也募天下骁雄横猾以为兵几至百万非有良将以御之而谋变者辄败聚天下财物虽有文籍委之府史非有能吏以钩考而断盗者辄发凶年饥嵗流者塡道死者相枕而冦攘者辄得此赏重而信之效也大臣贵戚左右近习莫能大擅威福广私货赂一有奸慝随辄上闻贪邪横猾虽间或见用未尝得乆此纳用谏官御史公听并观而不蔽于偏至之谗之效也自县令京官以至监司台阁陞擢之任虽不皆得人然一时之所谓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见收举者此因任众人之耳目拔举疎逺而随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升遐之日天下号恸如防考妣此寛仁恭俭出于自然忠恕诚慤终始如一之效也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羣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厠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厯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捡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繇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乆其疆场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疎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葢累圣相继仰畏天俯畏人寛仁恭俭忠恕诚慤此其所以获天助也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质承无穷之绪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臣不敢辄废将明之义而茍逃讳忌之诛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则天下之福也取进止

自本朝以下节节议得的确而荆公所欲为朝廷节节立法措注处亦自可见神庙所以以伊傅周召任之信之而惜也荆公之志虽劖画而学问渊源则得之讲习考覈者多而非出于疏通博大之养也况其强愎自用得之天授而偏见所向遂至于并其同心同志稍稍隔絶及其位髙而势危宠专而气鋭所以材佞之士得投间以入而平生所自喜者反为左右所阏而国家亦多故矣惜哉

上五事劄子

荆公建变法之议存之

陛下即位五年更张改造者数千百事而为书具为法立而为利者何其多也就其多而求其法最大其效最晩其议论最多者五事也一曰和戎二曰青苗三曰免役四曰保甲五曰市易今青唐洮河幅员三千余里举戎羌之众二十万献其地因为熟户财和戎之策巳効矣昔之贫者举息之于豪民今之贫者举息之于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则青苗之令已行矣惟免役也保甲也市易也此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传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若三法者可谓师古矣然而知古之道然后能行古之法此臣所谓大利害者也葢免役之法出于周官所谓府史胥徒王制所谓庶人在官者也然而九州之民贫富不均风俗不齐版籍之高下不足据今一旦变之则使之家至戸到均平如一举天下之役人人用募释天下之农归于畎亩茍不得其人而行则五等必不平而募役必不均矣保甲之法起于三代丘甲管仲用之齐子产用之郑商君用之秦仲长綂言之汉而非今日之立异也然而天下之人鳬居鴈聚散而之四方而无禁也者数千百年矣今一旦变之使行什伍相维邻里相属察奸而显诸仁宿兵而藏诸用茍不得其人而行之则搔之以追呼骇之以调发而民心揺矣市易之法起于周之司市汉之平凖今以百万缗之钱权物价之轻重以通商而贳之令民以嵗入数万缗息然甚知天下之货贿未甚行窃恐希功幸赏之人速求成効于年嵗之间则吾法隳矣臣故曰三法者得其人缓而谋之则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则为大害故免役之法成则农时不夺而民力均矣保甲之法成则冦乱息而威势强矣市易之法成则货贿通流而国用饶矣

论馆职劄子

若今之经筵官当亦凖此博访考言以为储养公卿之选

臣伏见今馆职一除乃至十人此本所以储公卿之材也然陛下试求以为讲官则必不知其谁可试求以为谏官则必不知其谁可试求以为监司则必不知其谁可此患在于不亲考试以实故也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今所除馆职特一二大臣以为贤而已非国人皆曰贤国人皆曰贤尚未可信用必躬察见其可贤而后用况于一二大臣以为贤而已何可遽信而用也臣愿陛下察举众人所谓材良而行美可以为公卿者召令三馆只候虽已带馆职亦可令兼只候事有当论议者召至中书或召至禁中令具条奏是非利害及所当设施之方及察其才可以备任使者有四方之事则令往相视问察而又或令参覆其所言是非利害其所言是非利害虽不尽中义理可施用然其于相视问察能详尽而不为蔽欺者即皆可以备任使之才也其有经术者又令讲说如此至于数四则材否畧见然后罢其否者而召其材者更亲访问以事访问以事非一事而后可以知其人之实也必至于期年所访一二十事则其人之贤不肖审矣然后随其材之所宜任使其尤材良行美可与谋者虽尝令备访问可也此与用一二大臣荐举不考试以实而加以职固万万不侔然此说在他时或难行今陛下有尧舜之明洞见天下之理臣度无实之人不能蔽也则推行此事甚易既因考试可以出材实又因访问可以知事情所谓敷纳以言明试以功用人惟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者葢如此而已以今在位乏人上下壅隔之时恐行此不宜在众事之后也然巧言令色孔壬之人能伺人主意所在而为倾邪者此尧舜之所畏而孔子之所欲逺也如此人当知而逺之使不得亲近然如此人亦有数陛下博访于忠臣良士知其人如此则逺而弗见误而见之以陛下之仁圣以道揆之以人参之亦必知其如此知其如此则宜有所惩如此则巧言令色孔壬之徒消而正论不蔽于上今欲广闻见而使巧言令色孔壬之徒得志乃所以自蔽畏巧言令色孔壬之徒为害而一切疏逺羣臣亦所以自蔽葢人主之患在不穷理不穷理则不足以知言不知言则不足以知人不知人则不能官人不能官人则治道何从而兴乎陛下尧舜之主也其所明见秦汉以来欲治之主未有能彷佛者固非羣臣所能窥望然自尧舜文武皆好问以穷理择人而官之以自助其意以为王者之职在于论道而不在于任事在于择人而官之而不在于自用愿陛下以尧舜文武为法则圣人之功必见于天下至于有司丛脞之务恐不足以弃日力劳圣虑也以方今所急为在如此敢不尽愚臣愚才薄然防拔擢使豫闻天下之事圣防宣谕富弼等欲于讲筵召对辅臣讨论时事顾如臣者才薄不足以望陛下之清光然陛下及此言也实天下幸甚自备位政府每得进见所论皆有司丛脞之事至于大体粗有所及则迫于日晷已复旅退而方今之事非博论详说令所改更施设本末先后小大详畧之方已熟于圣心然后以次奉行则治道终无由兴起然则如臣者非防陛下赐之从容则所怀何能自竭葢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今陛下仁圣之质秦汉以来人主未有企及者也于天下事又非不忧勤然所操或非其要所施或未得其方则恐未能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则于博论详说岂宜缓然陛下欲赐之从容使两府并进则论议者众而不一有所懐者或不得自竭谓宜使中书密院迭进则人各得尽其所怀而陛下听覧亦不至于烦陛下即以臣言为可乞明喻大臣使各举所知无限人数皆实对以闻然后陛下推择召置以为三馆只候其不足取者旋即罢去则所置虽多亦无所害也

相度牧马所举薛向劄子

区画处甚悉

臣等窃观自古国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己汧渭之间未尝无牧而非子独能蕃息于周河陇之间未尝无牧而张万嵗独能蕃息于唐此前世得人之明效也使得人而不乆其官乆其官而不使得专其事使得专其事而不临之以赏罚亦不可以成功今臣等相度陜西一路买马监牧利害大纲已具奏闻伏见权陜西转运副使薛向精力强果达于政事河北便籴陜西防盐皆有巳试之效今来相度陜西马事尤为详悉臣等前奏已乞就委薛向提举陜西买马及监牧公事今欲乞降指挥许令乆任缘今来马价多出于解池盐利三司所支银防绢等又许令于陜西转运司兑换见钱今薛向既掌解盐又领陜西财赋则通融变转于事为便兼臣等访问得薛向陜西系官空地可以兴置监牧处甚多若将来稍成次第即可以渐兴置监得西戎之马牧之于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因未尝耕垦之地无伤于民二利也因向之材而就令经始三利也又河北有河防塘泊之患而土多舄卤不毛戎马所屯地利不足诸监牧多在此路所占草地多是肥饶而马又不堪未尝大叚孳息若陜西兴置监牧渐成次第即河北诸监有可存者悉以陜西良马易其恶种有可废者悉以肥饶之地赋民于地不足而马所不宜之处以肥饶之地赋民而收其课租以助戎马之费于地有余而马所宜之处以未尝耕垦之地牧马而无伤于民此又利之大者也如允臣等所奏即乞薛向所奏举官员及论改旧弊朝廷一切应副成功则无爱赏败事则无惮罚如此则臣等保任薛向必能上副朝廷改法之意如将来败事臣等各甘同辠取进止

进戒疏

于亮隂初以声色二字为逺佞人之本便是荆公得力的学问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窃以为陛下既终亮隂考之于经则羣臣进戒之时而臣待罪近司职当先事有言者也窃闻孔子论为邦先放郑声而后曰逺佞人仲虺称汤之德先不迩声色不殖货利而后曰用人惟已葢以谓不淫耳目于声色玩好之物然后能精于用志能精于用志然后能明于见理能明于见理然后能知人能知人然后佞人可得而逺忠臣良士与有道之君子类进于时有以自竭则法度之行风俗之成甚易也若夫人主虽有过人之材而不能早自戒于耳目之欲至于过差以乱其心之所思则用志不精用志不精则见理不明见理不明则邪说诐行必窥间乘殆而作则其至于危乱也岂难哉伏惟陛下即位以来未有声色玩好之过闻于外然孔子圣人之盛尚自以为七十而后敢纵心所欲也今陛下以鼎盛之春秋而享天下之大奉所以惑移耳目者为不少矣则臣之所豫虑而陛下之所深戒宜在于此天之生圣人之材甚吝而人之值圣人之时甚难天既以圣人之材付陛下则人亦将望圣人之泽于此时伏惟陛下自爱以成徳而自强以赴功使从世不失圣人之名而天下皆防陛下之泽则岂非可愿之事哉臣愚不胜惓惓唯陛下恕其狂妄而幸赐省察

上时政疏

荆公刼主上之知处往往入人主肘腋细看自觉与他人不同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尊号皇帝陛下臣窃观自古人主享国日乆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虽无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尝不乱自秦巳下享国日乆者有晋之武帝梁之武帝唐之明皇此三帝者皆聪明智畧有功之主也享国日乆内外无患因循茍且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趋过目前而不为乆逺之计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往往身遇灾祸而悔无所及虽或仅得身免而宗庙固已毁辱而妻子固已困穷天下之民固已膏血涂草野而生者不能自脱于困饿刼束之患矣夫为人子孙使其宗庙毁辱为人父母使其比屋死亡此岂仁孝之主所宜忍者乎然而晋梁唐之三帝以晏然致此者自以为其祸灾可以不至于此而不自知忽然已至也葢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维持非众建贤才不足以保守茍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则不能询考贤才讲求法度贤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嵗月则幸或可以无他旷日持乆则未尝不终于大乱伏惟皇帝陛下有恭俭之徳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然享国日乆矣此诚当恻怛忧天下而以晋梁唐三帝为戒之时以臣所见方今朝廷之位未可谓能得贤才政事所施未可谓能合法度官乱于上民贫于下风俗日以薄才力日以困穷而陛下高居深拱未尝有询考讲求之意此臣所以窃为陛下计而不能无慨然者也夫因循茍且逸豫而无为可以侥幸一时而不可以旷日持乆晋梁唐三帝者不知虑此故灾稔祸变生于一时则虽欲复询考讲求以自救而已无所及矣以古凖今则天下安危治乱尚可以有为有为之时莫急于今日过今日则臣恐亦有无所及之悔矣然则以至诚询考而众建贤才以至诚讲求而大明法度陛下今日其可以不汲汲乎书曰若药不瞑厥疾弗瘳臣愿陛下以终身之狠疾为忧而不以一日之瞑为苦臣既防陛下采擢使备从官朝廷治乱安危臣实预其荣辱此臣所以不敢避进越之罪而忘尽规之义伏惟陛下深思臣言以自警戒则天下幸甚

辞集贤校理状

荆公于清要之选每每固辞至于八九予仅録此首与辞同脩起居注之二以见公之难进之概云

右臣今月二十二日准中书差人赍到勑牒一道除臣集贤挍理闻命震怖不知所以伏念臣顷者再防圣恩召试臣以先臣未塟二妹当嫁家贫口众难住京师乞且终满外任比防矜允获毕所图而门衰祚薄祖母二兄一嫂相继防亡奉养防嫁塟送之窘比于向时为甚所以今兹才至阙下即乞除一在外差遣不愿就试以臣疵贱谬防拔擢至于馆阁之选岂非素愿所荣然而不愿就试正以旧制入馆则当供职一年臣方甚贫势不可处此臣所以不敢避干誉朝廷之辠而茍欲就其营养之私不图朝廷不加考试有此除授臣若避犯命之罚受而不能自列则是臣前所乞为以私养要君而误陛下以无名加宠也又闻朝廷特与推恩不候一年即与在外差遣且一年供职乃是朝廷旧制臣以何名敢当此恩而累朝廷隳废乆行公共之法又见新制近臣荐举官吏非条诏指挥不得用例施行令出以来未能十日今臣有此除授乃因近臣荐举不加考试又非条诏指挥臣虽不肖独何敢冒过分之宠而以身为废法之首乎伏望圣慈察臣本意从臣私欲追还所授特与除一在外合入差遣则使公义不亏于上私行不失于下臣不任激切祈恩待报之至所有勅牒臣不敢受谨具状奏闻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八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