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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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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九十八

明 茅坤 撰

南丰文钞二

上范资政书

按此书曾公既自幸为范文正公所知窃欲出其门又恐文正公或贱其人故为纡徐曲折之言以自通于其门而行文不免苍莽沉晦如扬帆者之入大海而茫乎其无畔巳若韩昌黎所投执政书其言多悲慨欧公所投执政书其言多婉曲苏氏父子投执政书其言多旷达而激昻较之子固醒人眼目特倍精爽

资政给事夫学者之于道非处其大要之难也至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而事之有委曲几微欲其取之于心而无疑发之于行而无择推而通之则万变而不穷合而言之则一致而巳是难也难如是故古之人有断其志虽各合于义极其分以谓备圣人之道则未可者自伊尹伯夷展禽之徒所不免如此而孔子之称其门人曰徳行文学政事言语亦各殊科彼其材于天下之选可谓盛矣然独至于顔氏之子乃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是所谓难者乆矣故圣人之所敎人者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极大之为无穷极小之为至隐虽他经靡不同其意然尤委曲其变于易而重复显著其义于卦爻彖象系辞之文欲人之可得诸心而惟所用之也然有易以来自孔子之时以至于今得此者顔氏而巳尔孟氏而巳尔二氏而下孰为得之者欤甚矣其难也若巩之鄙有志于学常惧乎其明之不远其力之不强而事之有不得者既自求之又欲交天下之贤以辅而进繇其磨砻灌溉以持其志养其气者有矣其临事而忘其自返而绥者岂得已哉则又惧乎防溺其心以至于老而无所庶几也尝间而论天下之士豪杰不世出之材数百年之间未有盛于斯时也而造于道尤可谓宏且深更天下之事尤可谓详且博者未有过阁下也故阁下尝履天下之任矣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阁下独曰是者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阁下独曰非者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则阁下之于道何如哉当其至于事之几微而讲之以易之变化其岂有不尽者耶夫贤乎天下者天下之所慕也况若巩者哉故愿闻议论之详而观所以应于万事者之无穷庶几自寤以得其所难得者此巩之心也然阁下之位可谓贵矣士之愿附者可谓众矣使巩也不自别于其间岂独非巩之志哉亦阁下之所贱也故巩不敢为之不意阁下欲收之而敎焉而辱召之巩虽自守岂敢固于一耶故进于门下而因自叙其所愿与所志以献左右伏惟赐省察焉

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子固感欧公之知又欲欧公并览睹其所自期待处蕴思缀语种种斟酌

学士先生执事伏以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于道徳以辅时及物为事方今海内未有伦比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巳某之获幸于左右非有一日之素賔客之谈卒然自进于门下而执事不以众人待之坐而与之言未尝不以前古圣人之至徳要道可行于当今之世者使巩薫蒸渐渍忽不自知其益而及于中庸之门戸受赐甚大且感且喜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道中来见行有操瓢囊负任挽车挈携老弱而东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饥馑与征赋徭役之事将徙占他郡觊得水浆藜糗窃活旦暮行且戚戚惧不克如愿昼则奔走在道夜则无所容寄焉若是者所见殆不减百千人因窃自感幸生长四方无事时与此民均被朝廷徳泽涵养而独不识袯襫耡耒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给及一日有文移发召之警则又承借世徳不蒙矢石备战守驭车仆马数千里馈饷自少至于长业乃以诗书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徳之事前世当今之得失诚不能尽解亦庶几识其一二远者大者焉今虽羣进于有司与众人偕下名字不列于荐书不得比数于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获收齿于大贤之门道中来又有鞍马仆使代其劳以执事于道路至则可力求箪食瓢饮以支旦暮之饥饿比此民绰绰有余裕是亦足以自慰矣此事屑屑不足为长者言然辱爱幸之深不敢自外于门下故复陈说觊执事知巩居之何如所深念者执事每曰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及行之日又赠序引不以规而以赏识其愚又叹嗟其去此巩得之于众人尚宜感知已之深恳恻不忘况大贤长者海内所师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轻重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万于寻常可知也然此实皆圣贤之志业非自知其材能与力能当之者不宜受此此巩既夤缘幸知少之所学有分寸合于圣贤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于进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媿于古人之道是亦为报之心也然恨资性短缺学出巳意无有师法觊南方之行李时枉笔墨特赐敎诲不惟增疎贱之光明抑实得以刻心思铭肌骨而佩服矜式焉想惟循诱之力无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终成人材无所爱惜穷陋之迹故不敢望于众人而独注心于大贤也徒恨身奉甘防不得旦夕于几杖之侧禀敎诲竢讲画不胜驰恋怀想之至不宣

上蔡学士书

从欧阳公与两司谏书中脱化来

庆厯四年五月日南丰曾巩谨再拜上书谏院学士执事朝廷自更两府谏官来言事者皆为天下贺得人而已贺之诚当也顾不贺则不可乎巩尝静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圣人之道不古圣贤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难之者盖无异焉邪人以不已利也则怨庸人以巳不及也则忌怨且忌则造饰以行其间人主不寤其然则贤者必疏而殆矣故圣贤之道往往而不行也东汉之末是巳今主上至圣虽有庸人邪人将不入其间然今日两府谏官之所陈上巳尽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巳尽白而信也尚惧其造之未深临事而差也其未尽白而信也则当屡进而陈之待其尽白而信造之深临事而不差而后巳也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古之制善矣夫天子之所尊而听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时不得数且久矣惟谏官随宰相入奏事奏巳宰相退归中书葢常然矣至于谏官出入言动相缀接早暮相亲未闻其当退也如此则事之失得早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谕则极辨之可也屡进而陈之宜莫若此之详且实也虽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间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今谏官之见也有间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议亦明矣禁中之与居女妇而巳尔舍是则寺人而巳尔庸人邪人而巳尔其于冥冥之间议论之际岂不易行其间哉如此则巩见今日两府谏官之危而未见国家天下之安也度执事亦巳念之矣苟念之则在使谏官侍臣复其职而巳安有不得其职而在其位者欤噫自汉降戾后世士之盛未有若唐太宗也自唐降戾后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则前数百年之弊无不除也否则后数百年之患将又兴也可不为深念乎巩生于远阨于无衣食以事亲今又将集于乡学当圣贤之时不得抵京师而一言故敢布于执事并书所作通论杂文一编以献伏惟执事庄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愿赐观览以其意少施焉巩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巳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执事倘进之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庶知巩之非妄也

上欧蔡书

委婉周匝可诵公文之佳者

巩少读唐书及贞观政要见魏郑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无不议论谏诤当时邪人庸人相参者少虽有如封伦李义府辈太宗又能识而疎之故其言无不信听卒能成贞观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尝不反复欣慕继以嗟唶以谓三代君臣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议论否虽臯陶禹稷与唐舜上下谋谟载于书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备具颇意三代唐舜去时远其时虽有谋议如贞观间或尚过之而其史不尽存故于今无所闻见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汉以降至于陈隋复繇高宗以降至于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无如此谋议决也故其治皆出贞观下理势然尔窃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时亲见其事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又恨不得陞降进退于其间与之往复议也自长以来则好问当世事所见闻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愼阴拱默处为故未尝有一人见当世事仅计谋有未可立效者其谁肯奋然迎为之虑而巳当之邪则又谓所欣慕者巳矣类千百年间不可复及昨者天子赫然独见于万世之表既更两府复引二公为谏官见所条下及四方人所传道知二公在上左右为上论治乱得失羣臣忠邪小大无所隐不为锱铢计惜以避怨忌毁骂谗搆之患窃又奋起以谓从古以来有言责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详悃至议论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虽郑公王珪又能过是耶今虽事不合亦足暴之万世而使邪者惧懦者有所树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谓数百千年巳矣不可复有者今幸遇而见之其心欢喜震动不可比说日夜庶几虽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远之惟二公之听致今日之治居贞观之上令巩小者得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大者得出于其间吐片言半辞以托名于千万世是所望于古者不负且令后世闻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远甚与今之疑唐太宗时无异虽然亦未尝不忧一日有于冥冥之中议论之际而行谤者使二公之道未尽用故前以书献二公先举是为言巳而果然二公相次出两府亦更改而怨忌毁骂谗搆之患一日俱发翕翕万状至于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谤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贤不顾四方人议论不畏天地鬼神之临巳公然欺诬骇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愤痛切废食与寝不知所为噫二公之不幸实疾蹙额之民之不幸也虽然君子之于道也既得诸巳汲汲焉而务施之于外汲汲焉务施之于外在我者也务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于其极而后巳也在彼者则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难而废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说而聘者七十国而孟子亦区区于梁齐滕邾之间为孔子者聘六十九国尚未巳而孟子亦之梁之齐二大国不可则犹俯而与邾滕之君谋其去齐也迟迟而后出昼其言曰王庶几改之则必召予如用予则岂惟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观其心若是岂以一不合而止哉诚不若是亦无以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岂不曰天子庶几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于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难而巳莫大斯时矣况今天子仁恕聪明求治之心未尝怠天下一归四方诸矦承号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于上则夕被于四海夕得于上则不越宿而被于四海岂与聘七十国游梁齐邾滕之区区艰难比邪姑有待而巳矣非独巩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岂不谓然乎感愤之不巳谨成忆昨诗一篇雅说三篇麤道其意后二篇并他事因亦写寄此皆人所厌闻不宜为二公道然欲啓告觉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见之知世有断然自守者不从巳于邪则又庶几于天子视听有所开益使二公之道行则天下之嗷嗷者举被其赐是亦为天下计不独于二公发也则二公之道何如哉尝窃思更贡举法责之累日于学使学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须土著以待举行悖者不待籍以进此歴代之思虑所未及善乎莫与为善也故诗中善学尤具伏惟赐省察焉

唐荆川云叙论纡徐有味

福州上执政书

子固以宦游闽徼不得养母本风雅以为陈情之案而其反覆咏叹蔼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拟刘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巩顿再拜上书某官窃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槩见者尚存于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賔而接之出于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筐篚之赠要其大旨则未尝不在于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于庶位则如棫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徃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于远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于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晩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于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于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于山脊石砠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于虽采卷耳而心不在焉葢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怀归是用作謌将母来谂释者以谓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其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尝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尝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于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于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于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巳而父母兄弟离散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于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伏惟吾君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于时皆同徳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易于古士之出于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邪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齿髪日衰聪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葢十年矣未尝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巳在听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于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远处也于着令有一人仕于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远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于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马之愚至于书问徃还葢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方去岁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于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余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徃徃蚁聚于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于州县闽之室闾莫能宁而远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属邑又有出于饥旱之后巩于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于宼孽属前日之屡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于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纵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殱而去之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皷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渉不待朋俦市粟而来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宼旱之余曾未朞歳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巩与斯民与防其幸方地数千里既无一事系官于此又巳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于吾君吾相未有易于此时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反于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蒙赐于今日其流风余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其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葢行之甚易为徳于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察之不宣

唐荆川曰南丰之文纯出于道古故虽作书亦然葢其体裁如此也

谢杜相公书

感慨深湛雍容典则有道者之文也岂浅儇者所及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祸罸于河濵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阨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防防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防之所急不知所以为頼而旅衬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防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防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唫讼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藂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徳如此葢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遇明公于此时也在防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防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巳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

唐宋八大家文抄卷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