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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选》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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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总集类,宋文选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三十

张文潜文

进斋记

古之君子无须臾而不学故其为德无须臾而不进鷄鸣而兴暮夜而休一日之间出则莅官治民事师友对宾客入则事其亲抚其家敎其贱幼振其族姻与诵说讲辨上世圣贤之言语文章制度服物而燕乐则御琴瑟布尊俎拜俯升降酬酢相侑勉勉汲汲须臾之间习其事学其理通其曲折而服其训戒盖其学无顷刻不切於心非特其迹然也安居无事精思而深念之矫揉其心志调伏其气质观天地之道察万物之理以究道德之微妙而通其性命死生之始末者亦未始有顷刻之休是故其德日进而不可止盖自其息而察之则岂特日进哉昼之所逹过于旦夜之所得加于晡矣岂特旦暮晡夜之别哉一语一嘿一起居而新故不相袭矣自其为士而至圣人也如日之运于天小之为旦夜中昃之变大之为寒暑春秋之异然微细而察之则虽求毫厘丝忽之间而不可得呜呼士之欲进于道其勤苦勉强盖必如是而後至则亦以劳矣後世之士其不至于圣人也亦可知矣古之君子饮食游观疾病死生之际未尝不在于学士会食而问殽烝则饮食之际未尝不学也夫子风乎舞雩咏而归则游观之际未尝不学也会子病而易大夫之箦则疾病之际未尝不学也今之所谓学者既剽盗其肌肤攘剟其土苴比于古之人可大媿矣然少而习之未几见而自以为业成者十九也冠而仕则冠而弃之壮而仕则壮而弃之以夫灭裂苟偷之习而亟舍于既仕之日故後世之君子大抵从仕数年则言语笑貌嗜欲玩习之际比之进取之初以儒自名者固已大异矣古之君子其学也内以修身外以治人所学愈高所治愈修而成功愈崇是故君子立于世则天下被其福呜呼三代之衰儒者之功不大见于世而生民之望于君子者未能厌满其欲岂非士之学未至而道未及哉呜呼民之休戚系于道学之成否则夫为士可不勉欤

冀州州学记

朝廷以学校道艺敎天下之士亦已久矣而其兴衰亦系其守长之能否庆历中始诏郡县立学而信都乃即孔子庙而为之仅以塞诏其後为守者欲兴之数矣皆不果成元佑某年河东刘侯守冀始大作学舍师之授经有堂而诸生肄业有室凡学之百需皆具精壮完好可以传久远又为之买良田治市舍籍其所入以养士而士之来学者日有饩学之有司月有给其秀民良才从其先生长者皆往游焉四方之士闻而来者日至刘侯喜其有成而使其属李公辅请文于谯郡张耒以记之为之言曰嗟乎政事之缓急如人之于饮食不可强也强使急者缓如止饥者之食强使缓者急如待食以进饱二者无怪其不可也余尝怪今之士大夫皆能责守令不如古者兴学校隆师儒读书行礼其中而为守令者虽责之不受亦不害其为政论守令之能否与夫人民之利病亦絶不在此何也三代之时天子诸侯之有学其朝夕政事之所系不啻如今省寺之要且急也自出师受成献馘皆必由之则一士之不率敎至勤天子公卿而亲临焉盖无足怪当此之时虽欲缓而不治亦不可得先王之俗既亡更数千岁风俗礼乐既已大异矣而朝廷郡县之政视学校无毫髪相及而乃日夜责之以不如古我则无用而强授之此何为者也且不怪夫冠者之不为章甫骑者之不为四马而独怪学校之不如三王不亦异哉夫求三王之治不立学是废食于饥而必责学校于今日犹强食于饱必不行矣由是言之学之兴废其本未远矣吏未有责也夫未可以责吏则刘侯之为此殆苟然欤盖昔者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夫不告朔而去羊未害也然使後世有知告朔者自此羊始以今之政为无事于学而不可为也因我之无用而毁古人之所急安知来者之不有作乎此刘侯之所不忍也侯之意深矣元佑四年十二月十七日记

伐木记

人与物各以其气相胜而後能全夫气也者假其所托而後有者也夫长江大河积水之渊俯视杳然莫知其深长波巨????出没奔突近窥而神寒远视而目竦此则蛟龙虬蜃鱼鼋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全其生者也高山大麓緜亘盘屈翳以林薄扞以木石萦溪络涧悬壁千仞使人望而不敢近近则畏而走此则虎豹熊罴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自全其生者也使虎豹窥鱼龙之渊蛟鼋视熊罴之薮则惶怖疾走而求去之矣何则物各以其所托者见其气气胜则非其类者避之矣今夫?祠墟墓之间入者惨然而心不宁目不敢肆视足不敢肆游其音肃肃如畏是何也业祠墟墓鬼神之所托而人之气不胜故也夫唯气胜者全故气不胜者受其病故虎兕蛟鼍易其所处则其心悲沮而无聊者病之所从入也余官福昌古邑之废者也官舍依山为地十余亩其竹与木居十六地旷人寡草木茂遂其大者皆百余年根干蔽覆若幄若屋交罗笼络萦以茑蔓凡日将旦夕将晦鸟鸣兽号声音千百终日閴然不闻人声夫环为城通为衢限为域立为屋室辟为塲圃夷易洞逹内外相应面阳而背隂附燥而瞰湿间以草木表以台观人之所托也惟其所托者若是故禽兽不敢藏蛇蚖无所蟠居之而安游之而乐而人之气乃能胜其异己者是故无疾患无惊惕寿考安乐远去疾厉而今吾之所居草木居大半矣其坚顽硕老无以异于薮泽此则鸟兽之所凭而蛇虺狐貉之所乐而人之所居乃其弃余则凡使吾四邻之外晨夜而不敢出其心矜矜若畏敌国一夕数兴寝而不梦是岂非蛇虺狐貉之气胜而人之所托者弱耶於是聚吏徒集斧斤一日之役十夫不三日而尽伐之剖根穷本芟伐剪剔大者备梁柱小者中椽杙弱者补籓篱恶者从薪蒸洒扫垦除平地乃见隂阳疏通表里洞然屋室堦闼如涌而出于是鸟兽之声狐貉之迹不复至矣朝游而足不忌夜处而心不惕吾知人之气胜矣夫气也者起乎其所类发乎其所托莫知其然而然者也何则物以类处者未尝自见其气也所托者无情不能与物为使也至其相待而後成相感而後发自外而视之隐然不可无也大荒之濒行者反顾久废之室寝者数惊推之而无故穷之而无物故物之未始有形而不可慢者其气也欤

双槐堂记

古之君子其将责人以有功也必使之乐其职安其居以其优游喜乐之心而就吾事夫岂徒苟悦之哉凡人之情其将有为也其心乐而为之则致精而不苟虽殚力费心而不自知故所为者有成而无难古之御吏也为法不苛其勤惰密踈随其人之所欲而吾独要其成是古之循吏皆能有所建立夫望人以功而使其情愁怛不乐求舍去之不暇谁肯以其怨沮不平之心而副我之所欲哉顷时予见监司病郡县之政不立扼腕盛怒曰是惟饮食燕乐居处游观之好吾日夜以法督责之使无得有一于此一岁之日数计晷刻吾从而课率之使无得有顷刻之闲以约束为不足而继以辱骂辱骂为不足而继以讯告方此时吏起不待晨卧不及暖废饮食冒疾病屋室败漏不敢修完器用敝乏不敢改作其勤苦如是犹不足以当其意宜其郡县之政无所不举大小得职而民物安堵矣然吏益奸民益劳文书具于有司而事实不立吏足以免其身之责而民不知德相为欺绐以善一时而监司卒亦不得而察也岂非其所为者无至诚喜乐之心出于畏罪不获巳苟以充职故耶其事功之?裂如此理固然也酸枣令王君治邑有能名以其余力作燕居之堂洒扫完洁足以宴宾客阅图书庭有双槐因以为名夫王君岂以谓苟劳而无益不若暇佚而有功将安其居乐其身以其狱讼簿书之闲与贤士大夫弹琴饮酒欢欣相乐舒心而养神使其中裕然然後观物图其致用意于文法寻尺外以追古循良君子之风以大变俗吏之弊而为之哉夫古之善为政者不佚而常安不劳而善成吾知王君其有得于此矣於是为之书

陵川县山水记

陵川河东之穷邑也其民盖有唐晋之余风俭朴而敦本而泽潞在唐为雄镇以精兵闻天下故其民好武为健鬬夫以俭朴好武之民则其于山水奇胜之观宜其忽而不治委弃而不惜也今县令张侯以暇日与其僚游于县西南所谓四梁拒者见其风景稍异披榛而得二泉焉其一出石下激石而声琅然张君名之曰漱玉其一出大石下而石状如龟因名之曰龟泉会二水而注之石螭之口以下达于大池构亭于泉侧名曰爽气亭後为石磴磴穷为小亭名之曰白云轩而其乔林秀木水石奇丽之状皆悦可人意而不可以言尽也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夫尽仁之成名必若尧舜而语智之正必若禹然世之好山水者岂皆具圣人之成德哉予以谓凡安静可久淳厚而不变者皆仁之类也临事而不滞遇物而不惑者皆智之类也张君从予游其行巳操术其为仁智之类有余矣而又好学而甚文予意其为政滋久政事日信于民以其簿书之简日徜徉于山水之间仰乔木而俯清泉资之以烟云鱼鸟之丽把酒赋诗与夫杂见于文字言语者将超然出尘拔俗而恨未之见也政和元年五月

汉光武庙记

南顿令江君惇裕以书属耒曰吾邑有汉世祖?武皇帝祠邑人奉祠甚谨而昔人所记陋甚君为我述焉将刻石以诏後世耒辞之不可谨按光武皇帝以哀帝建平元年生于济阳而皇考钦实为南顿令帝尝从父于此既得天下亦屡临幸盖平生之所游处则邑之有祠所从来久矣岂独水旱疾疠之请有赐于民亦其丰功盛德後世有不能忘者故南顿之民世祠之惟谨盖无足怪汉自成哀不君权归外家王莽卒盗而有之天下大乱民心思汉惟世祖以匹夫起田亩出入行阵躬夷大难勇无坚敌智无遗策故能祀汉配天光复旧物一时羣雄芟夷略尽抚有方夏覃及蛮貊声敎所暨比隆武宣是宜英鸷强伉玩兵黩武视民如草芥而不讲于治国之事也而武功既成海内既定则抑功臣进文吏投戈讲萟息马论道英伟之度屈于礼乐骁猛之气束于儒学敦尚经术接宾客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典礼焕然一变旧汉之俗盖常以谓吾理天下欲以柔道行之至于明章继志承统缵修洪业典章文物粲然大备故後世言礼乐稽古推东汉焉孝和以後汉德不竞破坏板荡可谓极矣而仗节死义之士如袁安杨震李固陈蕃之徒救于上符融郭泰范滂许卲之徒助于下矜尚名节以震激衰弊蹈死而不悔至于献帝人主持号而已而曹操终不敢身自取之彼其心诚有所畏故也盖礼乐之功风化之美足以保国长世如此皆世祖之遗烈也呜呼自三代以来一人而已建武十九年南廵进幸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复南顿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之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尝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又增一岁中元元年又复南顿繇役同之济阳则帝之于是邦岂若他邑漠然而已乎高祖曰吾万岁後魂魄犹思沛吾意光武于南顿亦云崇宁元年五月二十日

司马温公祠堂记

元佑元年九月甲子丞相司马公薨朝廷议所以追崇之于是进爵为公而国于温惟司马氏系出晋安平献王孚而献王河内温人也故推本其故家而封之五年奉议郎王仲儒为温令告其邑人曰惟司马公道德功烈着于朝廷施及生民者自匹夫匹妇与夫荒外戎狄悍夫奸民心革诚服左右两宫格于太平是其功德宜配社稷天下祀之而温者国也顾不能祠而可乎于是度地作堂画公像而礼祠焉告于谯郡张耒使记之耒为之言曰盛德之不作于世久矣古之所谓盛德者不施而民服无事而民信未尝动顔色见词气而天下从之若子弟之慕父兄故其为功也不劳而物莫之能御三代之亡圣贤不作而士之能有所立于世者亦多矣然皆费心殚力招天下而从之以其智胜之後能有成是何也德不足而取办于其才故也故其所建立劳苦而浅陋夫岂不欲为盛德之事哉盖其所积者有不足故也子产君子也犹曰唯有德者能以寛服民其次莫如猛夫子产岂欲为猛哉以谓德之效实难惧夫好高之难成也是以甘心于其次以求无失呜呼德者子产之所难而况其下者乎故自秦汉而後更千有余岁而盛德之士不作盖无足怪惟司马公事君而君敬之未尝求民而民与之非其类者有不合而无不信受其罚者有不说而无敢谤其自洛入觐也郡邑田里至于京师观者千万环聚嗟叹至于泣下嗟乎此可以言语术智得之哉故其相天下也因物之所利而与之因人之所厌而更之从容指麾内外响应而天下无事矣盖自秦汉以来至公而盛德之效始见于世可谓盛矣呜呼当大事处大疑勇者招敌智者召谋惟有德而後万物服则夫二圣之所以用公其可知也夫耒辱游公之门而喜王君之好德使以其说书于堂而刻之

二宋二连君祠堂记

治国有善政不如在位有善人之化民速也在位有善人不如其乡有善人之化民易也夫人之情所感动常在其所易接而亲者若夫政事者固民之所畏则其从之盖有不得已之心焉其及物浅矣安陆之应山楚之穷邑也然其民好文多学者其俗良善不争纯静易治其里之人为余言曰始吾邑之人未始知学之利也有宋氏兄弟者讲学吾邑之法兴佛舍其後两人皆取高第有声名久之并为大官名尊益显所以吾邑之人其鄙蒙不学自弃於学者愧之其居法兴时有连氏兄弟者与二宋君游相好也其後亦登科两人起家仕不振然视所同舍生富贵先显可攀为声势而两人亦自力不少屈己以附之其官终不显故吾邑之人其不笃于廉耻徼幸贪利者愧之凡吾邑之俗好学而文纯静有耻者四君子之化也後五十年宋景文之孙羲年令应山与连君之从子仲儒缘邑人之意作祠堂于法兴方丈之西呜呼为吏于乡其有思德久而民祠之者几人在位之人不如其乡里之君子也二宋公之行事爵里书于国史士大夫举知之连君锡以尚书职方员外郎致仕好修而自重谅直多闻之君子也其仲讳庠字元礼为尚书都官郎中敏于政事号良吏世称王阳在位贡禹弹冠为故旧之美然严光所以为帝逃之不肯仕彼独何哉连君不因宋君以显名当世卒以湮没而不悔被诚知所处与世俗所谓显晦异矣

宋文选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