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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鉴》卷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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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卷九十四

宋 吕祖谦 编

封建论           廖 偁

柳子厚为封建论以短封建者诚以周之亡由立诸侯之过也故曰周之失在制不在政又云诸侯各专其国继世而理其人之贤不肖不可知而民之理乱亦不可察也又云诸侯世禄在位各据其地则天下虽有圣贤者生无以立于天下如子厚之论是葢知其末而不知其本知其末而不知其本故以封建为非故曰封建非圣贤之意也势也又云汤武之所以不去封建者因其力以得天下故不去也此亦见子厚之惑者也夫事有得失理有是非固不易也偁谓诚圣贤之立封建者道也非势也周之乱天下非制失也失在政也又谓天下诸侯虽専国继世而理亦不能乱也虽世禄在位亦不能妨天下之圣贤也又谓汤武之不去封建者实以封建者古之常道也非因其力以取天下而不去也且夫圣贤之立制度皆取法于天地而节制于人使人悉得其所耳当生人之初万物屯防而莫知其所以理易云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是也是封建者圣人所以理民之达道观三代封建之制因地制民因民制禄使大不至于难制小不至无赖是故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上下相制罔有不顺则封建者固因人之利而为之也夫所谓势者乃不得已之辞也岂有取法天地节制于人而曰不得已哉以此为势则天下孰不为势是则君臣父子夫妇长防之分皆势也何止于封建而已乎偁故曰封建者道也非势也且封建之制地有差等禄有多少礼乐器物各有分限是故下者不可上少者不可多降者不可升无者不可有执是而行虽世未有乱者也若地不必有差等禄不必有多少礼乐器物不必有分限下者不必下少者不必少降者不必降无者不必无则未有不乱者也观周世之末然矣岂制之失乎是葢失其政而然也且三代之盛则非不封建也而不闻乱何封建利于三代之初而不利于三代之末乎是葢政存与政失之谓也使周末之天子执文武成康之法而不失则文武成康之时也又安得有问鼎射王之事当夷王而后礼乐征伐天子不能有也安得诸侯不为逆设使虽不封建未有不大乱者也偁故曰周之乱在失政也且夫诸侯者奉天子之法以理其国也动静进退莫不由天子也是故山川神祗有不举者为不恭不恭者君削以地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不孝者君绌以爵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为叛叛者君讨夫然则天下诸侯莫敢不为善也五国为属属有长十国为连连有帅三十国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国为州州有伯天下八州各以其属属天子之吏吏以治伯伯以理正正以理卒卒以理帅帅以理长长有不善则帅举之帅有不善则卒举之卒有不善则正举之正有不善则伯举之伯有不善则吏举之上下相制虽有不肖者固不敢为不善矣设有为者则流矣讨矣而不存之于天下也夫然则天下无不善矣设有为理者也偁故曰虽専国继世而不能为乱也且圣贤之用与不用系乎在上者也在上者果其人则能用之果非其人则不能用之此事之固然者也当三代之时不闻有圣贤不居其位当三代之季则然后圣贤有不用者则是用与不用系于上明矣彼封建者亦所以待圣贤者也安得反妨圣贤哉当圣贤不用之时乃封建失制之时也曰天子之法不必行诸侯之恶不必绌是故天下各据其地而圣贤弃矣观其然夫岂在于封建是诚制乱之罪也偁故曰虽世禄在位不能妨圣贤之于天下必主之者愍世之乱然也固不以得天下为利也若以汤武不去封建为因其力以得天下则是汤武苟于得天下也孔子以汤武为仁人乎孔子以为仁人则汤武之不苟得可知也且圣贤之心唯欲利后世益天下苟事有利益者虽死焉为之也若封建果不利天下益后世则去之以利益乎天下后世矣又岂肯因而不革况封建者以天下为公也而守宰者示天下以私也封建者与天下共天下守宰者欲以独制天下为心公私之道昭昭矣而公私之义固有差矣偁故曰汤武之不去封建者葢古之常道也非因其力而不去之也且子厚不究天子之法乱而使诸侯叛反以封建为周之失制不究法不乱则不善莫由在位反以继世不肖致乱为患不究升贤绌不肖为当世常法而反以圣贤不立为虑不究圣贤立法制必取法天地而利人反以立封建为势不究圣贤之心无所苟反以汤武不去封建为利其力偁故曰子厚之论封建至其末而不知其本也虽然子厚以封建为非者以守宰为是故也以守宰为是者无他乃曰有罪得以绌有能得以奨朝拜而不讐夕斥之矣夕拜而不讐朝斥之矣又云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覩汲黯之简靖使汉室尽封侯王则孟舒魏尚之术莫得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行明谴而道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谛交约从之谋周于同列矣呜呼若是者子厚果大不明其本也以是为是则岂封建之世有罪者不得而绌乎有能者不得而升乎朝拜而不讐夕不能斥之乎夕拜而不讐朝不能斥之乎若有罪不绌有能不升法制不能拘者皆已乱之世也已乱之世无不失也何止于封建哉已乱而罪之何异恶桀纣之不道而责汤武嫉商均之不肖而非尧舜也于理顺乎虽然子厚止知汉之封侯王而不知古之封建也止知汉之封侯王则宜其所谓明谴而道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谛交约从之谋周于同列也若古之封建固不至是三代之封建凡天下四海九州二百一十国在夏商则百里极矣国凡有五等五等之国制度不同同出于天子者也古之一大国止今之一郡耳是故其力易制其患易救固未有能为乱者也汉之封侯王则一侯王之地如古之大国数十则汉岂行封建之法哉乃汉自为之法非封建之法也若以汉自为之法而疑古封建为短是由以溺咽之故欲去舟与食者也岂封建果非哉而又孟舒魏尚黄霸汲黯之辈当三代之时不啻千万辈在卿大夫之列安得谓在封建之世则不得伸其才术岂数子者之才能为太守而不能为他哉而子厚固以为封建则能用之不知意之若何也呜呼是非得失之理明明若是又何曲为之言也偁非好辨也庶圣人之道少有明耳

洪范论          廖 偁

箕子之叙洪范云鲧陻洪水汨陈其五行天乃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典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彛伦攸叙孔安国传其言云天与禹洛出书神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偁观安国之意诚谓洪范之书出于天者也禹之所得乃天与之也故云洛出书神负文而出洎班固撰五行志又引刘歆之言亦云禹得洛书神之文而后知洪范偁按洪范皆人事之常而前古之达道也前古之达道皆出于圣人者也伏羲而前偁不可得而知也伏牺而下至于尧舜观其事未有不法天行道以理天下使皇王之徳被于兆人而足以仪法千古则洪范者固前贤之所启也岂得在禹方受之于天哉若洪范之书出于洛而神负之以授于禹则是洪范者果非人之所能察也自禹而上果未之闻于世也若果非人之所能察而世果未之闻则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稽疑庶征福极之事不闻于尧舜而上也今验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稽疑庶征福极之义自伏牺而下未有不由之者则洛出负以授于禹得为可乎虽然安国刘歆班固所以云者诚惑于箕子所谓天锡故也是亦不知天道之説也夫凡所谓天道诚亦在于人耳顺于天乃天道之与也不顺于天乃天道之不与也书云天之歴数在汝躬顺道之谓也又云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不顺道之谓也其洪范者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所履而凶人之所不及也鲧有凶徳于天下而达道诚不可得也故箕子云天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禹有圣徳于天下之达道固行之也故箕子云天乃锡禹洪范九畴诸儒不达于此以皇天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即谓天果秘之而不与之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即谓天果受而与之斯实不明箕子之意也若诸儒所论天之歴数在汝躬是必亲授歴数于天也天命诛之必亲受僇于天也何不然之甚乎偁以为洪范者出于前圣之心也而后之为君者苟能务蹈圣徳未有不受洪范于天者也自三五已降有道者皆受于天所以然者天下之达道天之常道也行之则受之于天矣诸儒又云洪范九畴禹次而类之又云洛书本文凡六十五字此又足恠矣虽然欲成其伪能无辞乎诸儒既有洛出负之谊则宜其云也于此呜呼圣人之道不得其传诚可痛矣或曰然则洪范之篇所以録之者箕子也以武王之问故遂以洪范之道録而为书亦由周仪二礼皆古之达礼也周公録之以成书耳

近名论          范仲淹

老子曰名与身孰亲【言人知爱名不如爱其身之亲也】庄子曰为善无近名【言为善近名人将之非全身之道也】此皆道家之训使人薄于名而保其真斯人之徒非爵禄可加赏罚可动岂为国家之用哉我先王以名为教使天下自劝汤解网文王葬枯骨天下诸侯闻而归之是三代人君已因名而重也太公直钩以邀文王夷齐饿死于西山仲尼聘七十国以求行道是圣贤之流无不渉乎名也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后世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慎矣夫子曰疾没世而名不称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然则为善近名岂无伪邪臣请辩之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性本仁义】三王身之也【躬行仁义】五霸假之也【假仁义而求名】后之诸侯逆天暴物杀人盗国不复爱其名者也人臣亦然百姓本忠孝者上也行忠孝者次也假忠孝而求名者又次也至若简贤附势反道败徳弑父叛君惟欲是从不复爱其名者下也人不爱名则虽有刑法干戈不可止其恶也武王克商式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是圣人敦奨名教以激劝天下如取道家之言不使近名则岂复有忠臣烈士为国家之用哉

鼂错论          文彦博

臣读汉史鼂错之策云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臣谓错之言乖谬颇甚因试论之夫易之干曰天道也君道也坤曰地道也臣道也天地既位君臣之象着矣君臣交济邦家之治隆矣而错乃云臣不及君故自亲事然则古之圣帝明王安用辅相而致治乎所谓五帝者尧舜为圣之优故仲尼删诗书则断自唐虞为万世法二典之载尧则有命羲和为天地四时之官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舜则命禹平水土弃为稷官契作司徒臯陶作士垂为共工益为朕虞伯夷秩宗防典乐龙纳言皆选于众而后用其人各任以职且云佥曰汝谐慎柬之至也所以百工允厘熙帝之载如此则尧舜果自亲事乎仲尼曰舜何为哉端拱正南面而已错所谓自亲事岂非乖谬乎若后之人君谓错言为是乃以一身一心两耳两目独任自用以周天下之万务岂不殆哉又将使厥后自圣无复察迩言好问之裕仲尼云一言几于防邦者谓人莫已若则错之言亦几于兹乎臣故著论深切以明之庶几有所补益

本论           欧阳修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葢亦未知其方也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逺而有佛固己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缺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乗其缺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缺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克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匏爼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搜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而为防祭之礼因其饮食羣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防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堕呜呼何其备也葢尧舜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亩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礼乐而趋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乗间而出千有余嵗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壊并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搜狩婚姻防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假而为佗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已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趋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説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説以排之夫千秋之患徧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説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防勇葢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説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絶之者何也彼无佗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朋党论          欧阳修

臣闻朋党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踈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君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恒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兠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臯防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絶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为君难论上        欧阳修

语曰为君难者孰难哉葢莫难于用人夫用人之术任之必専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専则不复谋于人而拒絶羣议是欲尽一人之用而先失众人之心也信之欲笃则一切不疑而果于必行是不审事之可否不计功之成败也夫违众举事又不审计而轻发其百举百失而及于祸败此理之宜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败非则又从而赞之以其违众为独见之明以其拒谏为不惑羣论以其偏信而轻发为决于能断使后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于祸败则虽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叹也前世为人君者力拒羣议専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于祸败者多矣不可以偏举请试举其一二昔秦符坚地大兵强有众九十六万号称百万蔑视东晋指为一隅谓可直以气吞之耳然而举国之人皆言晋不可伐更进互説者不可胜数其所陈天时人事坚随以强辨折之忠言谠论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防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夀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防不复能振遂至于乱亡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于郓州举朝之士皆谏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邉三年不成此事断在陛下何必更问羣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于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已至此悔之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由是言之能力拒羣议専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専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専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葢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専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専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为君难论下        欧阳修

呜呼用人之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防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輙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阬于长平葢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輙败人事者赵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慙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輙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説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鋭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鋭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説焉予畧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亷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若赵括也者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虗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宋文鉴卷九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