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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22八王世子》英雄志22八王世子(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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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连催促中,屋里便响起脚步声,听得一名女子怯怯地道:“靴老爷,我……我想当点东西……”靴老爷哈欠连连,也是穿了整日靴子,脚底不免闷热,便脱下鞋来,道:“拿出来。”

  那女人解下一只布包,小心取出一幅滚动条,丝缎绑缚,足见珍贵,低声道:“这……这是我夫君的传家之宝,意义非凡,只能当、不能卖……”

  好似照本宣科,每回过来典当之人,不外这一套。靴老爷打了个饱嗝,索性赤脚上桌,分开脚趾,哈欠道:“拿来。”那女子忙道:“你……你别乱来……我……我自己展图。”她细心解开丝带,将轴画展开,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笔画弯斜,宛如异国文字。靴老爷冷笑道:“什么玩意儿?你女儿的习字本?”

  那女子道:“你望下看,自会知晓。”滚动条展开,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图中另有一条红线,自东而西,如蜿蜒神龙,另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岔枝,南北开展,如蛛网般散布天下。

  靴老爷皱眉道:“这是地理图?”那女子道:“龙脉图。”砰地一声,柜台上的双脚震落下地,探来一颗脑袋,双眼睁得老大。

  眼看“靴老爷”现身了,那女人却也吓了一跳,只见此人五官扁平、肤皱嘴小、长得倒与他的靴底有几分神似,想来那双脚翘是不翘,并无分别。

  寻常地理图长宽不过数尺,这幅图却大大不同,看它是羊皮硝制,细薄如纸绢,拉开数尺、又是数尺,滚动条极长,隐含连绵不尽之意。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图是谁绘的?”那女子低声道:“刘国师、姚天师。”靴老爷皱眉道:“谁?”那女子翻过滚动条,展示署名,见了两个清晰汉字,一是“刘基”,一是“姚广孝”。

  砰地一声,靴老爷收起了脚,昂然站起,再也坐不住了。

  国师刘基,太祖之张良;天师姚广孝,永乐座下鬼谷子。北京号称“八臂哪咤城”,依的便是这两位术士的灵感。靴老爷微微喘气,复又细细来看那图,只是红线来到甘陕一带,竟是骤然断裂,不由大惊道:“怎么断了?”

  那女子道:“不瞒您说,此图因故一分为三,一幅下落不明,一幅流落西疆,惟有这份还留在京师。”靴老爷愕然道:“何以如此?”那女子道:“靖难大战。”

  屋内静了下来,靴老爷抚了抚面,大口喘气,自知找到了朝廷秘宝:“河洛神机图”。

  西起天山、东入梦海,这幅图泄漏了风水龙脉,乃是天下第一地理图。过去仅见诸于典籍,谁也没见过。直至今日,方才重现人间。

  靴老爷是举人出身,景泰年间屡次不第,流浪京师,落得替太监们整理宫中典籍,没想几千本书翻下来,天朝文物尽收眼底,练就了一身考据本事,只是昔年江充不爱古玩珍宝,不曾重用他,直到唐王爷复出,这才将他请出山来,执掌通号,成了这个威震京师的“大朝奉”。

  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图是怎么到你手中的?”那女子道:“我说过了,这是我夫君的传家宝。”靴老爷低声道:“你夫君?他……他姓啥名谁?”那女子幽幽地道:“我夫君姓王,他祖上有一位风水先师,便是王严大人……”

  靴老爷颤声道:“神算子王严!他……他是姚广孝的徒弟?”那女子道:“没错。王严公是姚天师的六弟子,靖难大战后奉师父之命,守护这幅河图。其后天师归隐山林,不知所踪,这图便一直留在我家里,直至今日……”

  多少年了,不论正统还是景泰,江充还是唐王,他们早已忘了本,自也不知世间还有这幅关乎龙脉的河图。靴老爷颤抖双手,提笔醮墨,先依着当铺行规,自在簿本上写落了物品之名,共只四字,见是:“天下国家”,其下则是此物的估价,见是:“无价”。

  万里江山,无可鉴价,故谓之“无价”。靴老爷压下心中亢奋,忙道:“别说这些了,你想怎么当?”那女子眼眶一红,低声道:“我……我要死当。”靴老爷心头怦怦一跳,忙道:“你……你要当多少钱?”那女子细声道:“三……三百两银子……”砰地一声,靴老爷拉开了抽屉,捧出大把金元宝,正要胡乱砸过去,却听那女子慌忙道:“等等、等等!”

  靴老爷大急道:“等什么?我要给钱啦?”那女子低声道:“你别急,先让我想想……”靴老爷心下一寒,自知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时懊恼气愤,大骂自己胡涂。

  这女人很聪明,她懂得察言观色,已然猜到此图非同小可,只怕是要加价了。

  靴老爷朝奉生涯十年,经手珍宝不计其数,什么鱼肠剑、西施裙、周公鼎,在他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遇上千斤鲍鱼,偏又让人看破了用心,一时又恨又气,直想狠抽自己三千个耳光,咬牙道:“你……你想要多少?”那女人低声道:“三……三千两。”

  靴老爷心头一跳,正要高声答应,那女人却又迟疑了,忙改口道:“等等,就……就三……三万……”万字才出,却听扑噜一声,靴老爷放了个响屁,听他大喊道:“三……两……银。”

  这价钱一出,那女人顿时愣了,忙道:“三两银?”靴老爷道:“是,就是三两银。”

  要干当铺的大朝奉,要紧的不是鉴价,而是杀价。靴老爷不是出不起价钱,便算三十万、三百万,他也拿得出手。可惜麻烦不在买东西的钱,而是在卖东西的人。这女人太聪明了,只消自己出高了价钱,反会让她拼命望上加,到时等她发觉了此物的身价,那还不赶紧拿去献给正统皇帝,换个关内侯回家,还轮得到自己分油水?

  当此一刻,自己只能行险,她越觉得东西卖不出,自己越能买得到。

  听得靴老爷出价极低,那女人便也哼了一声,道:“三两银?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不当了。”朝大门走了几步,却听屋外传来喊声:“娘!我肚子饿!肚子饿!”

  靴老爷心下冷笑,早已算到了这步棋。女儿嚷肚饿,娘心如刀割,要那女人如何不就范?果然那女人满面痛苦,乖乖转了回来,低声道:“靴老爷……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减减价,算你两万五千两……”猛听砰地一声,靴老爷两只脚再次放回了桌上,声腔拔得天高:“三两银!你当还是不当?快快交代一声,别碍着老爷做生意哪。”

  眼看靴老爷只在那儿哈欠,好似真不要了,那女子慌了手脚,忙道:“等等、我再减减,算你两万两……这是最少了……我……我夫君还在牢里,等着使钱……”靴老爷心下大喜:“什么?你丈夫坐牢啦?”那女人醒了过来,忙道:“不、不是,你听错了……我丈夫好好在家里……”

  靴老爷暗暗冷笑,蓦地把脚用力一蹬,大吼道:“下一个!”那女人惊道:“你……你干什么?”靴老爷冷冷地道:“我干什么?小娘子,你请吧,这桩生意,老爷没法做了。”

  那女人傻住了:“为什么?”靴老爷森然道:“我这行是功德事业,救急救穷,活人无数,却老是让人阴损。你说实话,不论咱拿多少银子给你,你都觉得咱在趁火打劫,对么?”

  那女人低下头去,却是无言以对,靴老爷道:“说正格的,你这图能值多少钱,我也没把握,我今日若给你几千两,别说我自己不放心,恐怕你也会觉得不足,以为我在讹诈你,日夜咒我是个奸商,想我堂堂正正做人,又何必受这个闲气?”霎时暴吼一声:“下一个!”

  那女子大惊道:“等等!等等!别赶我走!靴老爷,价钱的事,大家好商量……”

  靴老爷心下暗暗得意,要知世上宝物无分来历,其实都只有两个价钱,一是三百万两买不到,一是三两银没人买,一天一地,差别只在识不识货。惟今之计,就是趁虚而入,只要能唬倒那女人,便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