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10忠义孤臣》英雄志10忠义孤臣(4)
伍定远抓住了书信,咬牙切齿,心道:“好你个杨郎中,事事料先,居然先走一步了!嘿嘿,我伍定远心意已决,谅你城府再深,这回也是百用了!”他将信纸抖开,只见字迹墨色未干,足见行色匆匆。伍定远面带冷笑,读道:
“定远吾友足下,君艰苦卓绝,千里奔波,只为遗孤申冤雪恨,此诚忠义心。相识经年,弟辄念高义,深敬服也。”
这段话写的是杨肃观对他的感佩敬重,只是伍定远心里明白,杨肃观这人心机颇多,写的未必是真心话,当下只哼了一声,自往下读去。
“考诸当今大局,朝政祸秧,八虎横行,外有江充威逼,内有刘敬制肘,弟此来长洲,肩负外交,立柳门于不败之地,然诸友辱责,众人皆以我为无耻,弟悲心自问,吾何尝有过矣?”
这段话孤臣丹心,字里行间,草书飞舞,仿佛垂泪一般。伍定远读后,自也不能无感。他出神半晌,摇了摇头,便又往下看去。只见杨肃观又写道:
“弟此番折返京师,昆仑诸人若守信约,腊月二十当于大理寺相见。若弃守盟约,则万事俱亡矣。江贼势大,柳门既已择战,焉得图存?当定祸亡无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热,此天下义士共知之。然观君之所为,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而忘大义,岂英雄所为哉?”
伍定远看了“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忘大义”这两行话,仿佛当头棒喝,忍不住嘿地一声,身子震动。他低头读着信上最后一段话:
“君本高节,洁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坟前祝祷焚香,聊尽往昔义理。弟肃观顿首再拜。”
伍定远反复读了几遍,将信纸折起,低头苦思前因后果。此时朝廷双雄相争,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拢卓凌昭,这招险棋一走,算来已与一代权臣正面开战,如今柳门如要自保,定需卓凌昭信守然诺。倘使剑神弃盟远走,柳门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祸亡无日的地步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杨郎中手段虽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为侯爷的事业奔忙,此番用心,却非我伍定远可及。”他站起身来,反复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决一死战,我若在此时背弃侯爷而去,他会怎么想?卢兄弟、秦将军、韦护卫他们又会怎么想?这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里了么?我这么一意孤行,难道便是义气么?”
想着想着,心中微软,渐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闪,又想道:“不成,一样是性命,燕陵镖局满门的性命却为何这般下贱?卓凌昭辣手杀死镖局老小,杨肃观身为少林弟子,却不把这段仇恨放在心里,似他这般凉薄,我伍定远能做得到么?我今日贸然回去京城,又怎对得起无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来居然缚手缚脚,比往日干捕头时,居然还差了老大一截。伍定远紧握书信,雄浑的内力到处,掌中信纸尽成粉碎。
他怒目冷视,咬牙道:“杨郎中,休怪伍定远无情了。”霎时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满手碎纸随风飞去,便如花蝴蝶般飘入院中。
伍定远既已做出抉择,便不再多想什么,他舒出一口长气,正要阖上窗扉,忽听一声叹息,伍定远斜目看去,满天纸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中,这人身穿白衣,背上负着行囊,却是杨肃观。
乍见此人,伍定远不免大吃一惊。他此时功力通神,与卓凌昭、宁不凡等人相差无几,哪知杨肃观悄声行入院中,他竟会一无所觉,伍定远愣了半晌,道:“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满天纸片飞舞,杨肃观静静站立,他伸出手来,握住一小块纸片,低垂凤目,待见是自己写就的书信,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俯身弯腰,自行拾起满地散置的纸片。
伍定远见杨肃观神情平淡,不露喜怒之情,只低身去拣地下的纸屑。他看在眼里,心头微感歉意,只想跃出窗去,和他软语相向,转念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心头又复刚硬,便硬生生忍住了。
良久良久,杨肃观将碎屑一一拾起,收入怀中,他走到窗下,凝视着伍定远。
伍定远此时已无歉疚之情,冷冷地道:“杨郎中忽然回来,莫非是想劝我回京么?”
杨肃观目光柔和,道:“那倒不是。我此番折返,只因心中害伯。”
伍定远哼了一声,杨肃观位高权重,城府又深,便是江充也未必拿他奈何,口出害怕二字,未免做作。伍定远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怕什么?”杨肃观叹道:“你自己看吧。”说着右手指天,向上指去。
伍定远微微一奇,不知他有何用意,当下顺着他的指端往上去看,霎时之间,身子一震,竟尔向后退开了一步。
莽莽星空中,一只硕大无比的彗星横空而过。彗首光芒璀璨,气势滂沱,遮蔽了无数星辰,长尾如帚,绵延天际,以明月的彩艳,被那万丈雄光一逼,竟也为之黯然失色。
天际忽生异象,伍定远满心惊诧,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天文奇景。
杨肃观仰望星空,面色凝重,道:“典籍记载,这彗星七十余年现世一回。上次降临人间,宫室便生骨肉之乱,七十万军民陷于战火,今次再度来临,尚且直入紫微帝宫……唉……”他摇了摇头,凝目看向伍定远,怔怔地道:“莫非,又要改朝换代了?”
伍定远听了“改朝换代”四字,想起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饶他内力之厚,世所罕见,还是全身巨颤,神色极为震恐。
杨肃观仰首再看星象,道:“肃观自幼受戒持身,灵台清明,了无牵挂。但方才路上行走,见了这妖星降临,我却忽地折返回来……定远,你可知杨某的心意?”
伍定远静静听着,如何不知杨肃观关心同僚的心情?他吞了口唾沫,不由低下头去。
两人辞别在即,杨肃观自知不必多言,淡淡地道:“我走之后,你专心养伤,其余身外之事,不必烦心挂记。”说着转身过去,道:“日后能否相见,一切随缘,肃观绝无勉强之意。”
神光照耀大地,映得杨肃观的脸颊更加雪白,他仰头望着万丈彗芒,霎时一声轻啸,背起行囊,悄然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