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春秋集释》*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諫第十四
楚巫微導裔款以見景公〔一〕,侍坐三日,景公說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二〕,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三〕,事未大濟者,明神未至也〔四〕。請致五帝〔五〕,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請巡國郊以觀帝位。」至于牛山而不敢登〔六〕,曰:「五帝之位,在于國南,請齋而後登之〔七〕。」公命百官供齋具于楚巫之所,裔款視事。晏子聞之而見于公曰:「公令楚巫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將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濟乎?」晏子曰:「君之言過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廣足以容眾,諸侯戴之,以為君長,百姓歸之,以為父母。是故天地四時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順而不亂,德厚行廣,配天象時,然後為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輕身而恃巫〔八〕。今政亂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九〕?棄賢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一十〕,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難乎〔一一〕!惜乎!君位之高,所論之卑也。」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試嘗見而觀焉〔一二〕。』寡人見而說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譏之,請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對曰:「楚巫出,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過于內,不知;〔一三〕出以易諸侯于外〔一四〕,不仁。請東楚巫而拘裔款〔一五〕。」公曰:「諾。」故曰〔一六〕:送楚巫于東,而拘裔款于國也。
〔一〕 孫星衍云:「楚之巫名微。導,引之也。姓裔,名款。」◎王念孫云:「微,蓋楚巫之名,御覽作『徵』。孫以導為引,非也。『導』本作『道』,此後人不曉文義而改之也。道者,由也。裔款,齊之佞臣,故薦楚巫於景公,是楚巫由裔款而見景公也。下文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是其證。若作『導』而訓為『引』,則是楚巫引裔款以見景公,與本事相反矣。太平御覽人事部九十七引此正作『道』。」◎則虞案:王訓「道」為「由」,是也。以「微」為「徵」之誤,徵乃楚巫名,非也。苟徵為楚巫名,下文當出「楚巫徵」,不當獨略「徵」字。竊以此「微」字當為「媺」字之訛,古與「媄」通。「媄」,說文:「色好也,」後用「美」而少用「媄」與「媺」。此章言雩祭,雩祭皆用女巫。此楚巫色美,裔款因以進,故下文一則曰「公悅之」,景公自謂曰「寡人見而說之」。夫說之者,先說其色而後信其言也。後「媺」訛為「徵」,而「徵」又訛為「微」,致失其義。祀五帝為雩,雩必用女巫,詳下。
〔二〕 則虞案:顧廣圻改元本「神明」為「明神」。孫星衍音義出「神明之主」,而刻本仍作「明神」。御覽四百五十六引及活字本、吳懷保本、楊本、凌本、吳勉學本、子彙本俱作「明神」,下文「明神未至」,亦作「明神」。作「明神」者是。「晏子曰」下「神明之主」亦當作「明神之主」,故乙。
〔三〕 王念孫云:「案『有』上有『十』字,而今本脫之。『有』讀為『又』,若云『即位有七年』,則『有』字可刪矣。太平御覽引此正作『十有七年』。」◎則虞案:指海本據增。
〔四〕 孫星衍云:「爾雅釋言:『濟,益也。』太平御覽作『神明』。」
〔五〕 孫星衍云:「五帝,五方之帝。」◎蘇輿云:「五帝之名,見於孔子家語及大戴禮,其說有二:其一,孔子答季康子以伏羲配木,神農配火,黃帝配土,少昊配金,顓頊配水,此言數聖人革命改號,取法于五行之帝,非五帝定名也。其一則孔子所答宰予五帝德,曰黃帝,曰顓頊,曰帝嚳,曰堯,曰舜。史公所述五帝紀是也。皇甫謐作帝王代紀,蘇轍作古史,鄭樵作通志,則並祖孔安國,以伏羲、神農、黃帝為三皇,少昊、顓頊、帝嚳、堯、舜為五帝,五峰雙湖胡氏又主秦博士天皇、地皇、人皇之議,而以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為五帝。竊謂諸說唯史公較為有據,道原劉氏以胡說為定論者,恐非。」◎則虞案:蘇輿之說,與此章之義無涉。下文云「巡國郊以觀帝位」,是合五帝於壇而祭之也。此惟天子之大雩如此,大雩在南郊,魯用天子禮樂,故魯之南門曰雩門。諸侯不然,雩則雩上公而不能雩上帝,今齊欲以五帝祀之,則於禮僭矣,故晏子以為慢行。惟古雩用女巫,女巫舞雩見於周禮春官「司巫」及「女巫」,檀弓亦有望之愚婦人之譏,此楚巫當亦為女巫,故景公憐其色之美。五帝之名,出於巫史,巫咸、甘、石三家天文之書,以人事定星位,甘氏中官,有天皇大帝一星在鉤陳口中,又有五帝內坐五星在華蓋下。史記天官書多用甘氏星經,又有五星五帝坐在南官蓋中宮,天皇大帝象圜丘,五帝內座象郊,南官五帝座象明堂。甘公石申皆周人,其所據當三代古書,此五帝者,當以此說為是。蘇說,後儒依託之辭也。
〔六〕 孫星衍云:「水經注淄水:『自山東北流逕牛山西,又逕臨淄縣故城南。』元和郡縣志:『牛山在臨淄縣南二十五里。』」
〔七〕 孫星衍云:「御覽『齋』下有『具』字。」◎蘇輿云;「請齋,謂請致齋也。言致齋而後能登,非請齋具而登之也。御覽『具』字緣下『齋具』而衍耳。」◎則虞案:蘇說是也。下云「公令楚巫齋牛山乎」,是齋為楚巫之齋;其具,景公供之耳。黃本「齋」作「齊」。
〔八〕 則虞案:「恃巫」,張純一本改「恃誣」。下文「棄賢而用巫」,此「恃巫」即「用巫」之意,張改非。御覽四百五十六引無「公令楚巫」至「神明之主」八十五字。
〔九〕 蘇輿云:「『也』當讀『邪』,下同。」◎則虞案:凌本「明」作「其」,誤。
〔一十〕則虞案:御覽引作「苟得」。
〔一一〕則虞案:宋本御覽「君之帝王不亦難乎」以上殘缺,此處獨完,作「而求帝王,不亦難乎」,是也。此正申說上二「不苟」之義,「而」字一轉。
〔一二〕劉師培補釋:「嘗即試也,小爾雅廣言篇曰:『嘗,試也,』『嘗』『試』義同,『試』蓋後人旁注之字,嗣併入正文,今當刪。」
〔一三〕孫星衍云:「『知』讀如『智』。」◎蘇輿云:「案『過于內』,言使公獲過于內也。」
〔一四〕孫星衍云:「易見,輕見也。」◎盧文弨云:「言我不信而使外諸侯信之,是之謂易。」◎黃以周云:「書般庚『無俾易種于茲新邑』,孔疏云:『「易」即今俗語云「相染易」。』俞云:『易讀如「惡之易也」之「易」,』是也。或云:『易』古『敡』字,非。」
〔一五〕長孫元齡云:「左傳襄十九年:『遂東太子光。』齊原東國,則齊東者齊之邊裔,以為流放之地。東楚巫者,放之於東裔也。」
〔一六〕盧文弨云:「『故』下『曰』字衍。東濱海,不與諸侯鄰。」◎陶鴻慶云:「『曰』蓋『因』字之誤,第九章『公曰「不說」,遂不觀』,『曰』字元刻本作『因』,即其例。」◎劉師培校補同。◎則虞案:陶劉說非是。「曰」蓋「囚」字之訛也,左定公九年傳:「執陽虎,將東之。陽虎願東,乃囚諸西鄙。」言囚而逐之。此亦然。「囚」與「拘」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