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雪》葬雪(49)
冰冷之魔面覆盖在他脸上,闪烁着无尽清冷之光芒。鹤氅曳空,宛如暗夜之羽翼,浮动在他身周,泠然凝结出一柄玄凤羽剑,将他身躯缓缓托起。
与龙皇相比,他的一身沉黑,更像是魔,但这黑色却有着无上高华之感,映衬得他宛如夜之帝王,手握千万人之性命,时而慈悲无比,时而不尽肃杀。
他,亦是天生的王者,注定要踏足九天之上,接受万民敬拜。
就算在龙皇之威严笼罩下,他的风采亦未有丝毫黯淡,隐然有分庭抗礼之感。
龙皇的手在空中顿住。
对此人,他亦有着一丝敬意。
不仅仅是因为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他放弃出手。
简碧尘凌空伫立,万千凤羽垂落,一如他沉沉风华。
“吾受祈天神术,上应天命,终生不败。”他淡淡道。
“吾就以这份天命,请与龙皇一战。”
他一举手,道:
“请。”
凤啼声清亮,简碧尘静静站在龙皇之前,没有招式,没有动作。
他竟不肯先出手。
龙皇看着他,淡淡道:“据说每一任华音阁主,皆受祈天神术之庇,终生不败。”
简碧尘没有回答。
这些话,他刚刚说过一遍。
龙皇看着他,轻轻微笑:“也据说,华音阁主,绝不由女子担任。”
话音才落,四下一阵沉寂,随即激起一片惊声。
这个禁令并不是什么秘密,天下人皆有所闻,但龙皇为何要在这时提起?
难道,这意味着,简碧尘竟是例外?
众人皆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简碧尘。
――难道这御凤临风、君临天下的华音阁主,竟是一位女子?
简碧尘目中神光变幻,一时无语。
鹤氅的阴霾下,他苍白的指节微微颤动,竟难以自制。似乎心中最痛的伤,也被这句话撕开。
是的。
“他”、华音阁主、简碧尘,的确是女子。
她的存在,打破了华音阁历代的禁令。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须放弃了自己的形体,用真火将躯体炼化为灰烬?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须置令自己有形无质,至今鹤氅下,仍只有虚幻的影像?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须受三圣主的诅咒,和相爱的人咫尺天涯,永隔参商?
这本是天下绝传的秘密,十年来,她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承受了多少刻骨的创痛,付出了多少常人永难想象的代价。
却在此刻,被龙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撕开,鲜血淋漓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简碧尘沉静的眼波中第一次有了涟漪。
龙皇沉沉的声音在天幕中震响:
“既如此,你僭天越命,登此权位,又何言天命?”
这一问如雷霆陨坠,击在两人之间,激起阵阵尘埃。
天地默然。
良久,简碧尘轻轻抬头。
她目中的涟漪尚有余痕,却无损她高出尘世的沉静。
她一字字道:
“纵如此,吾既得此天命,亦要护此天下。”
龙皇看着她,目中渐渐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他缓缓道:“可天命于我无用。”
“若真有天,我便是禁天之命。”
“你若向我出手,就死。”
他的声音温和,似是跟故人把酒清谈,不带有丝毫威胁。
却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简碧尘笑了。
隔着狰狞的面具,她的笑就像是一缕清风,又仿佛天际淡淡的月色。
“龙皇,出手吧。”
只有这个女子,是让他先出手的。
她的年纪并不大,但自有一段高华,仿若自骨中生出,深深震撼着每一个见到她的人。
站在她面前,便会由衷地感觉到,能够君临天下的,绝不仅仅是力量。
有的人用权力征服世界,有的人却以沉静、慈柔之风仪。
征服,或者关怀,都能让众生匍匐在脚下,拜服。
那亦是无法抗拒的力量,足以天下无敌。
龙皇略略抬头,看着这骄傲的羽凤。
该不该杀了她,让她的骄傲沦落成羞耻呢?
让她坚持的天命,成为可笑的东西。
龙皇稍微犹豫了一下。
苍蓝之威严,静静地在天宇中蔓延着。
“啪”的一声轻响,坎水。
五千未入轮回的死灵,神形俱灭。
与上几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目睹同伴的死亡。凭空消失的血肉,还未意识到死亡来临的白骨,仍然如生的姿态,被粘稠的血当头淋下,宛如刚被宰割的鱼肉,带着腥秽的热气,捧到每个人面前。
惊惧宛如雷电轰进每个人的心底,将他们的胃搅动着,有几个人忍不住呕吐起来。
他们生前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血污游魂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如此血淋淋的一幕,而且是降临在曾同生共死的伙伴身上的惨状,仍让他们无法承受。
苍蓝之雪纷纷而下,恐惧一蔓延、攀升,终于,突破了他们承受的极限。
整个天地大阵中响起了阵阵哀嚎,他们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
那是以龙皇威严所释放的恐惧,死亡与鲜血的恐怖被无限放大,深深印在他们心上。
龙皇纤长的手指缓缓勾动,艮山之阵的影像在他掌中具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