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花溪沉铃录(18)
苏碧琼却瞪直了眼,看著燕飞萍,指著项圈,颤声道:“你……你们……我的嘟嘟……这锅菜……”
燕飞萍避开苏碧琼的目光,望著墙壁,一言不发。
掌柜却未注意到苏碧琼的失态,依然道:“这是小店最著名的一道菜,要收三两银子的,因为是您自带的活物,所以只收一两七钱银子的工料钱。”
眼见苏碧琼的脸色越来越青,燕飞萍急忙将掌柜打发走了。他用筷子指了指沙锅,神色甚是尴尬,轻声说道:“本想……本想等你吃完之后再……再告诉你的,谁知……这个……这个……”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碧琼小嘴一扁,眼泪几乎落了下来,说道:“你……你太过份了,怎么如此狠心?”
燕飞萍忙作了个揖,赔笑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苏碧琼俏眉一竖,怒道:“我恨死你了。”顺手一挥,将项圈向燕飞萍掷去。
燕飞萍一侧头,项圈从他身边飞过,“啪”的一声,正打在一名盐枭的脖颈上。这人正在赌牌九,一手攥著刚刚抓起的两张骨牌,一手托著一坛烈酒,边看牌边狂饮。哪知,项圈打来,圈边的银钩将他脖上的肉皮划破,乍然一痛,手中的酒坛掉在桌上摔得粉碎,不单溅了四周人人一身酒水,桌上剩下的三十张骨牌也被震翻到地下。
那盐枭暴叫一声,跳将起来,怒吼道:“他奶奶的,哪个乌龟儿子在背后打老子。”
苏碧琼见闯了祸,慌忙站起,道:“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盐枭怒气丝毫不减,他今日赌运不佳,已输出去了不少银子,刚才开牌好不容易抓到一对梅花,赢面极高,本想借机翻本,却不料一只项圈从天而降,把手中这付好牌给毁了。顿时,一股火气直冲他的顶门,对苏碧琼喝道:“废话!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么?你知道老子这付牌能赢多少钱?这下全他妈没了,酒也洒了,衣服也脏了。呸,奶奶个雄,一句对不起顶个屁用。”
苏碧琼在正气府养尊处优,何曾被人如此数落,脸颊涨得通红,只道:“我……赔你,赔你。”
盐枭冷笑道:“好,看你一个小娘们,老子也不为难你,银子呢?快把银子赔来。”
苏碧琼身为名门闺秀,平日出入早有人伺候周全,要什么只需说一句话,自然有管家出面料理买办,半点不用她操心,因此身边从没带过银钱。如今,盐枭让她赔钱,她却哪里有钱?双手在衣袋中摸了摸,只得将求援的目光望向燕飞萍。
燕飞萍见状,含笑站起,道:“我们是一道来的,我替她赔钱行不行?”说著从怀中抓了八九个小金锭出来,放在桌上,金光灿烂的,少说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盐枭一见,双目泛光,眼睛都看直了,叫道:“好,你赔便你赔,老子只认银子不认人。”伸手向金锭抓了过来。
燕飞萍却一挥臂,将盐枭拦住。
盐枭怒道:“你要怎样?给是不给?”
燕飞萍道:“这点银钱,我还没放在心上,既然说了给你,自然会给你。不过,刚才你言语中对这位姑娘多有不敬,现在,你先赔礼告罪,再拿金锭。”
盐枭双眼一翻,道:“老子说话一向如此,什么叫赔礼告罪,他妈的从来没学过。小子,你若识趣,就乖乖地留下金锭走人,否则……哼……”
燕飞萍道:“否则怎样?”
盐枭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盐帮弟兄行走苏浙两地,几时说得出一个‘服’字。你若不知好歹,老子不单要你的银子,就是连你的命也一同留下,又算什么?”
燕飞萍毫无惧色,坦然道:“素闻盐帮弟兄只是贩卖私盐,从未抢劫行窃或做其他歹事,平时与百姓买卖盐斤,也公平诚实,并不仗势欺人,今日怎么这般强凶霸道?”
盐枭大叫道:“老子今天就要强凶霸道一次,怎么样?”
燕飞萍冷笑,眼中的寒光一闪而收,道:“好,既然你有胆量如此凶横,我便无话可说。金锭在这里,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去。”他轻描淡写地把金锭往桌心一划,“啪啪啪”在桌上连击几下。
一干盐众顿时呆了一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燕飞萍一拍之下,几个金锭都平平整整地嵌在桌中,锭面与桌面相齐,便是请木匠在桌面上挖个洞,将金锭镶嵌进去,也未必能有这般平滑。
那盐枭更是脸色惨白,知道遇上的是江湖中罕见的高手,但这个台如何塌得起?当下硬著头皮道:“咱们失眼了,阁下好硬的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燕飞萍傲然说道:“行不更名,站不改姓,燕飞萍就是某家!”
一听到“燕飞萍”这三个号,盐众们更是面惊失色。盐枭将牙一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跳起多高,大吼一声:“奶奶的,兄弟们亮家伙!”
随著话音,四周的二十几个大汉各自拔出尖刀、手插子,抡起铁尺,晃动铁链,人人都是杀气腾腾,一付穷凶极恶的拚命模样。
燕飞萍淡淡一笑,道:“听说江湖九大门派均发下英雄贴,合力与燕某过不去,想必风声已传到江南道上。嘿嘿,不过就凭各位这几分斤两,难道也想向碎心铃叫阵?”
盐枭脸色铁青,喝道:“这是盐帮的私事,可别牵扯到白道的好朋友们。咱们贩私盐的,原只挣一口苦饭吃,哪及得上九大门派的英雄好汉?可是上月初三,盐帮二龙头在甘陕道上不明不白被杀,听说与碎心铃有几分瓜葛,今日请燕先生给个交待。”
燕飞萍摇头道:“什么盐帮二龙头?没听说过,没听说过。”
盐枭冷声道:“燕先生既然执口否认,哼,看来今日之事,不溅血死人就不能算完。”说著双掌抓住方桌微微一分,只听“□□啪啪”一阵爆裂声响,一张四四方方的粗木桌,被他的内力震得寸寸断裂,碎木洒了一地。
燕飞萍见对方露了这一手功夫,也不禁暗吃一惊,心想:“听说盐帮帮众遍布苏浙两省,声势极大,其中不乏武学高手,看来此言绝非夸大其词。这人练得一手大力鹰爪功,乃是淮南正宗流派,没有三十年的修练绝到不了这般境界。”
苏碧琼更没见过这阵势,惊得脸色煞白,不安地望著燕飞萍。
燕飞萍却面色从容,小声对苏碧琼说:“一会儿打起来,我守住门,你快跑。”
苏碧琼也小声道:“祸是我闯的,要走,就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燕飞萍道:“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那些人岂是我的对手,只怕混战中让你受到伤害。你若一走,我便能放手一搏,片刻间就把这伙人收拾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苏碧琼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小店极小,双方相隔不过丈许,燕飞萍与苏碧琼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盐枭仍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将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既然翻脸动手,谁也别想跑,他妈的,先抓住那个小娘皮。”
顿时,从人群中抢出三个大汉,齐喝道:“遵命。”各自挥舞著明晃晃的匕首铁尺,直往苏碧琼冲来。
苏碧琼大骇,缩身躲到燕飞萍身后。
燕飞萍挺身站出,厉声喝道:“尔等大胆!”将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著这一拂之势卷出。三名大汉当燕飞萍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急运内功相抗,仍是抵挡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摔了出去。
在这一瞬之间,燕飞萍将苏碧琼拉到铺门口,一掌将门震开,道:“你快走,找个地方避一避,一会儿我会去找你。”
苏碧琼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
燕飞萍却不等她开口,一把将她推出了铺门,反手关紧门板,又横过一张方桌将大门由里堵死。
苏碧琼被推到门外,回身擂门,但门已被堵死,哪里擂得开?她把耳朵贴紧门板,耳听屋里乱成一团,桌椅的碎裂声、人的惨叫声、刀剑的碰击声,响成一片,也听不清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却无可奈何,记起燕飞萍的叮嘱,心想自己帮不了什么忙,留在这里只会给燕飞萍增加麻烦,不如听了燕飞萍的话,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他来寻自己。主意一定,她深深望了眼小店,转身跑去,白裙飘飘,消失在浓夜之中。
夜,深得怕人。
漆黑的深巷,比夜色还深,本已十分惨淡的月光全被高墙遮住,没有一丝光亮。
苏碧琼在深巷中奔跑著,零乱的脚步声从青石板上响起,打碎巷中的沉寂,为夜色更增添了一种惊悸。
不知跑了多久,苏碧琼停下脚步,背靠著墙,香汗淋漓,不住喘息。猛然,墙头传来一声凄栗的尖叫,响在夜色中极为刺耳,吓得苏碧琼打了一个冷战,抬头望去,见是一只夜猫子拍打著翅膀飞去。
一场虚惊,吓得苏碧琼手足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强定心神,打量四周,见四下黑压压一片,沉寂无声。等了一会儿,始终未见燕飞萍出现,时间慢慢地逝去,她心中愈发感觉不安,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
她在巷中来回踱几圈,终于忍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毅然向回跑去。她一路跑著,一边对自己道:“他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唉,事情是我惹起来的,我……我怎么能弃他而去?万一他要有一个闪失……不,不行,我一定得回去!今日至多一死而已,就是死,我也应在他身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