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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沉铃录》花溪沉铃录(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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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飞萍道:“前辈还记得二十年前中原武林那一战么?”

  老人道:“什么一战?”

  燕飞萍道:“二十年前,东瀛武士天野龙太郎闯入中原武林,他以印证武功为由,专找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挑战,逼他们出手过招。结果中原高手纷纷败在他的刀下,成为中原武人最大的耻辱。”

  “当时江湖中各派之间的仇怨杀戮虽甚剧,却对他大起同仇敌忾之心。一时,黑白两道的无数血性汉子为替中原武林争回这口气,纷纷去找他拚命。只是,天野龙太郎在东瀛有刀神之誉,刀法自成一家,一旦出鞘,无血不归,且刚猛无俦,杀意四伏。在他的刀下,败亦是死,短短半年之中,竟被他纵横无敌,从南海直到辽东,一路杀过,死在他刀下的人已多达百人之多。”

  “一连数十场血战,杀得中原武人心寒了,却也惊动了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便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神机老人。他本已退隐江湖,但见天野龙太郎实在是无法无天,终于挺身站出,两人约战决斗于华山之巅。那一战无人得见,却无疑是百年来最为轰动的一战,结果是双方拚成同归于尽,双双命损于华山。”

  “从此,武林中敬神机老人为神圣,不单是因为他武学盖世,更因为他为中原武人赢得了尊严,对他的门人也敬仰有加。”

  故事讲完了,老人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充满不屑和沧桑后的凄凉。燕飞萍见老人神色有异,忙道:“前辈,您为何发笑?”

  老人道:“我笑中原武人有眼无珠,居然如此看待神机门人。”

  燕飞萍奇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缓缓说道:“因为我便是神机老人。”

  第八章 再入江湖

  石窟之中,一片深深的沉寂。

  潭水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相对而坐,默想心事。

  沉默良久。

  先是燕飞萍打破了沉默,道:“前辈,您真是……真是神机老人?”

  老人淡淡地说:“咱们同陷绝境,我为什么要骗你。”

  燕飞萍道:“那么您……您……这是……”话到此处,他住口不说了,言下之意却谁都听得出来,以神机老人的武功与声望,又怎会落得这个境地。

  老人面色黯然,垂目道:“其中缘故,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说了,倒是你的伤情不可忽视,当务之急,是抛却杂念,专心运功疗伤。”

  燕飞萍知道老人必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当下按老人指点的心法,开始习练“无妄神咒”。

  光阴流逝,岁月匆匆。

  石窟中的日子,但见午日过空,不知春秋更换,不觉中,三年一晃而过。

  燕飞萍心无旁鹜,专心致志地修炼内功,间隙便去参悟石壁上所刻的武功,渴了便喝潭中冰水,饿了嚼些山精野菇,日子虽过得单调清苦,倒也未觉寂寞。

  他所中的寒毒初时昼夜各发作一次,逐渐延长到十余天才发作一次,再后来数月都不曾发作,毒症至此已被内功完全化除了。

  三年来,燕飞萍勤学不辍,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已颇有成就。然而愈往后练,他体内的真气与丹田这股氤氲紫气不断冲撞,无法相融,开始他并未在意,但练到最近两个月来,两股异气愈发难以驾御,丹田中便似有数十柄小刀戳刺,痛楚难当。

  他忙将这一状况告诉了神机老人。

  神机老人听后也是一惊,细细寻问一番,道:“想不到你资质之佳,真乃练武的奇才。我本以为你要在八年后才能达到这个境界,不想你进境如此神速。”

  燕飞萍道:“但是为什么随著功力日深,进境反而越慢。”

  神机老人道:“这便是‘无妄神咒’的最大缺憾。氤氲紫气不同于你本身的内息,与你先前练成的真气无法相融。我传你的内功心法,意在化除你体内的寒毒,现在毒症既去,你切切不可再练!”

  燕飞萍道:“难道我辛辛苦苦修炼了三年的内功,岂……岂不是白练了吗?”

  神机老人道:“并非如此,你停功之后,可将氤氲紫气分注八脉,散之于周身,切记不可再存于丹田,那么对你以后的修炼百益而无一害。但你如果执意再练‘无妄神咒’,那便是百害而无一益。”

  燕飞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您的神功又是如何练成的?”

  神机老人一听,仿佛触到了他心中最痛的伤口,眼中显出一片惨然之色,道:“你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燕飞萍道:“愿闻教诲。”

  神机老人道:“好,你看吧。”说罢,猛地撩起围在下身的破布,道:“这便是我练成‘无妄神咒’的不二法门。”

  燕飞萍一望之下,骇然色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只见神机老人的双腿齐膝而断,断口甚是平整,是被人用利器一斩而断。

  燕飞萍脱口惊道:“这……这是谁下的毒手?”

  神机老人冷声道:“还能有谁?我能练成无尚的神功,多亏了我那资质过人、全无德行的弟子!”

  燕飞萍平日见神机老人总是将感情深藏于心底,喜、怒、哀、乐俱不形于色,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极是怨恨毒愤,足见怨之深、恨之切。

  燕飞萍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寒。

  神机老人望著头顶的洞口,出神半晌,渐渐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我远赴龙门,从一位唐代圣僧的灵塔中寻得这本‘无妄神咒’的密籍。我本是嗜武之人,便即著手修炼,立觉功法威力无穷,既经陷溺,难以自休。一晃十余年,我体内的氤氲紫气已达到相当火候,与我自身的真气相互冲撞,当真是天翻地覆、痛楚难当。只是当时我自负学究天人,只顾强运内力压制这两股真气,结果越练越是难奈,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经欲罢不能了。于是,我便没将这门心法传授给两个弟子,哪知,竟由此埋下了祸根。”

  “后来,东瀛武士天野龙太郎来到中原,掀起血雨腥风,我的两个老友也先后死于他的刀下,杀戮却还在继续。我虽退隐闲逸已久,毕竟不能坐视不理,便约他在华山绝巅上决斗。那天野龙太郎倒是一个信人,果然如约而来,随后便是一场激斗,直杀得天昏地暗,从黎明斗到黄昏,再从黄昏战至午夜,交手不下千余回合,终被我以一招‘撕云双分手’将他擒下。只是,我虽然胜了,却因为过于疲惫,无法控制体内二股真气冲撞,险些走火入魔,瘫倒在华山峰顶。”

  “唉,算来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我那大弟子倪天岳心觑我的‘无妄神咒’已久,只道我藏私不传授给他,因此怀恨不已,只是慑于我的武功与威望,迟迟不敢下手。这次却让他抓住了机会,趁我与天野龙太郎拚得两败俱伤时,他先是暗袭天野龙太郎,将其一刀刺落于绝巅之下,跟著又一掌震碎我的琵琶骨,散了我的一身武功。”

  听到这里,燕飞萍不禁“啊”地惊呼一声,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惨事。

  神机老人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接著道:“倪天岳将我押回住所,对外传出我已战死的风声,骗过世人。然后对我百般折磨,只为逼我说出密藉中所载的武功。我却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无妄神咒’的心法,立刻便要被这逆徒灭口,因此任凭他使尽各种毒刑,我都一字不吐,撑得一刻便是一刻。”

  “这样熬了二三十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被一个蒙面人神秘地救出,逃过倪天岳与爪牙的追杀,这人却是我的二弟子欧阳博。他救出我后,痛骂倪天岳忘恩负义,起誓要为我报仇,清理门户,发扬光大神机门的威名。唉,也是我遭受连番剧变之后一时糊涂,便轻信了他的鬼话,便将密藉中所载的武功心法全告诉了他。”

  “不过,我毕竟存了一个心计,虽然告诉了他武功心法,却未讲明此功的弊病。嘿,这逆徒一旦得到了‘无妄神咒’的内容,立时翻脸,挥剑斩断了我的双腿,挑断了我的手筋,又将我送回给倪天岳。”

  “倪天岳得知密藉已被师弟骗去,登时怒不可遏,一口怨气都迁怒到我头上,将我推下了这座石窟。”

  这段故事讲得惊心动魄,燕飞萍听后,禁不住手心都攥满了汗水,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

  神机老人道:“后来,我坐在这石窟之中,意外感觉到自己的武功虽废,真气虽涸,但氤氲紫气却日盛一日,愈到后来,愈有激荡不可阻挡之势。”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道:“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这本密藉为何叫‘无妄神咒’。人在江湖,耳濡目染,无非娱人声色,所作所为,尽是凶杀争夺。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能做到真正的无妄。”

  燕飞萍叹道:“若要真正做到不染于物欲,除非是死人。”

  神机老人道:“不错,一个人只有死过一次之后,才能明白什么叫做无妄。这‘无妄神咒’的内功,竟是非将原有的功力尽数废去,方能练成,这岂非也如死过一回相若。”

  燕飞萍道:“竟有这样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