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三
南谷子杜道坚纂
九守篇
老子曰: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混而为一,寂然清澄,重浊为地,精微为天,离而为四时,分而为阴阳,精气为人,粗气为虫,刚柔相成,万物乃生。精神本乎天,骨骸根於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故圣人法天顺地,不拘於俗,不诱於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逆之者死,顺之者生。故静漠者神明之宅,虚无者道之所居。夫精神者所受於天地,骨骸者所禀於地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者形之始,九乃数之成。九,究也。圣人究於九而守乎一,道在我矣。一即心,心即天,天即人,人即物,物即道,道即我,我即始。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老子曰:人受天地变化而生,一月而膏,二月而血脉,三月而胚,四月而胎,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形,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骸已成,五藏乃分。肝主目,肺主鼻,脾主舌,肾主耳,瞻主口。外为表,中为里,头圜法天,足方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曜三百六十日,人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节;天有风雨寒暑,人有取与喜怒。胆为云,肺为气,脾为风,肾为雨,肝为雷,人与天地相类,而心为之主。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月失行,薄蚀无光,风雨非时,毁折生灾。五星失行,州国受其殃。
物之所始,一之所起,变而化之,万物生焉。父天母地,阴阳交感,胚胎孕育。杂糅之气为物,纯粹之气为人,是故天地万物备於吾身。夫翕张与夺,天之道也。逆之则死,顺之则生。
天地之道,至闳以大,尚犹节其章光,爱#1其神明,人之耳目,何能久熏而不息,精神何能驰骋而不乏。是故圣人守内而不失外。夫血气者,人之华也,五藏者,人之精也,血气专乎内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寡,嗜欲寡,则耳目清而听视聪达,听视聪达谓之明。五藏能属於心而无离,则气意胜而行不僻,精神盛而气不散,以听无不闻,以视无不见,以为无不成,患祸无由入,邪气不能袭。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
天之生物,不动则植。动者横行,植者直立。人兼动植之用,故灵於万物。四支百体,精神血气,可不自爱?胡可以多求?王公大人,受天下之寄,则又兼乎人,兼乎物,爱之畜之,不异其身,然后为尽道。
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血气者五藏之使候,故耳目淫於声色,即五藏动摇而不定,血气淹荡而不休,精神驰骋而不守,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故圣人爱而不越,圣人诚使耳目精神玄达,无所诱慕,意气无失清静,而少嗜欲,五藏便宁。精神内守形骸#2而不越,即观乎往世之外,来事之内,祸福之间,可足见也。故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精神不可使外淫也,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音入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生创,趋舍滑心,使行飞扬,故嗜欲使人气淫,好憎使人精劳,不疾去之,则志气日耗。
河水虽广,风日耗之。精神虽王,物欲滑之。未有不消减者也。圣人玄达,无所诱慕,精神内固,形体外便,心室空虚,神明来舍。往世之外,来事之前,靡不洞烛,心虚故也。养生之道无他,术如养马焉,去其害马者而已。
夫人所以不能终其天年者,以其生生之厚。夫唯无以生为者,即所以得长生。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即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即无一之能知也。吾处天下,亦为一物,而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何以相物。欲生不可事也,憎死不可辞也,贱之不可憎也,贵之不可喜也。因其资而宁之,弗敢极也,弗敢极,即至乐极矣。
物有不待使而生,求而养,天也。必待使而生,求而养,则人矣。人或过,有使之求之之心,则偃苗助长。反致伤生失养之害,不能全其天年。圣人,天地相通,与物为一。不益生,不外死,贱而不憎,贵而不喜,因其资而宁之。弗敢极,则至乐极矣。
守虚一
老子曰:所谓圣人者,因时而安其位,当世#3而乐其业。夫哀乐者德之邪也,好憎者心之累也,喜怒者道之过也,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即与阴合德,动即与阳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即蹙,精用而不已则竭,是以圣人遵之,不敢越也。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无所疏,无所亲,抱德炀和,以顺於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死生无变於己,故曰至神。神则以求无不得也,以为无不成也。
圣人虚己以游世,顺天而行,因时而作;不以利害动其心,不以死生变於己;以虚受实,抱德炀和;祸不为先,福不为始;事至而应,响答如神,应己则静,是谓守虚。
守无二
老子曰:轻天下即神无累,细万物则心不惑,齐生死则意不慑,同变化则名不眩。夫至人倚不挠之柱,行无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无之而不通,屈伸俛仰,抱命不惑而宛转祸福,利害不足以患心。夫为义者,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可正以义,不可县以利,君子死义,不可以富贵留也,为义,不可以死亡恐也,又况於无为者乎。无为者无累,无累之人,以天下为影柱。上观至人之伦,深原道德之意,下考世俗之行,乃足以羞也。夫无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也。
无不生无而生有,有丧则复归於无。有不可以无无,无无则有,不能以自有。知有乃无之利,无乃有之用,则知无不无无,不无无即道;有不常有,不常有即物。是以圣人富不以有,贫不以无。齐物我,一死生,而不累於神,自有不亡者,在是谓守无。
守平三
老子曰:尊势厚利,人之所贪,比之身则贱,故圣人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适情辞余,不贪得,不多积清目不视,静耳不听,闭口不言,委心不虑,弃聪明,反太素,休精神,去知故,无好无憎,是谓大通。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何为而不成。知养生之和者,即不可县以利,通内外之符者,不可诱以势。无外之外至大,无内之内至贵,能知大贵,何往不遂。
道贵乎守,有守则成;心贵乎平,平则不倾。世之尊势厚利,人所共贪。贪则不平之心生,非可守之道也。故圣人食取充腹,衣适被体,无厚积之贪。是以心平气定,神不外驰,合乎大常之道,是谓守平。
守#4易四
老子曰:古之为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於性者,不以累德,不便於生者,不以滑和,不纵身肆意,而制度#5可以为天下仪。量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有,委万物而不利,岂为贫富贵贱失其性命哉。夫若然者,可谓能体道矣。
多易必多难,此以事言也。以道言则不然。夫古之为道者,治心理性,易其身而后动,定其意而后举,乐道安常,不为难能之事。故制度有法,容止可观,安而行之,是谓守易。
守清五
老子曰:人受气於天者,耳目之於声色也,鼻口之於香臭也,饥肤之於寒温也,其情一也。或以死,或以生,或为君子,或为小人,所以为制者异也。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6智明,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7心平。人莫鉴於流潦,而鉴於澄水,以其清且静也。故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故用之者,必假於不用也。夫鉴明者,则尘垢不污也,神清者,嗜欲不误也。故心有所至,神即溉然在之,反之於虚,则消躁藏息矣,此圣人之游也。故治天下者,必达性命之情而后可也。
水清则鉴物,神清则见道。人之受气於天者,固若同然。吾之见道於心者,夫何独异,心清故也。圣人之心,明如止水,物来则见,物去则静,曾何滞於吾心哉?澄鉴不挠,是谓守清。
守真六
老子曰:夫所谓圣人者,适情而已,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乎己,而贪污之心无由生也。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也,能有名誉者,必不以越行求之。诚达性命之情,仁义乃因附也。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澹然无事,势利不能诱,声色不能淫,辩者不能说,智者不能动,勇者不能恐,引真人之游也。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不达此道者,虽智统天地,明照日月,辩解连环,辞润金石,犹无益於治天下也。故圣人不失所守。
夫圣人者,循自然,守至真,顺其时宜,达其众心,惟不逆万物之情,故能心凝形释,纯一不己,是谓守真。
守静七
老子曰:静漠恬澹,所以养生也,和愉虚无,所以据德也。外不乱内,即性得其宜,静不动和,即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若然者,血脉无郁滞,五藏无积气,祸福不能矫滑,非誉不能尘垢,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才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闻雷霆之声,耳调金玉之音者,目不见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则大有所忘。今万物之来,擢拔吾性,攓取吾精,若泉源也,虽欲勿禀,其可得乎。今盆水若清之,经日乃见眉,浊之不过一挠,即不能见方圆。人之精神,难清而易浊,犹盆水也。
天地之道静,故物不使而自长;圣人之治静,则民不教而自能。一有喜功生事之心,挠其自然,乱其天常,则静者失,动者惑矣。惟不事奇变,是谓守静。
守法八
老子曰:上圣法天,其次尚贤,其下任臣。任臣者,危亡之道也,尚贤者,痴惑之原也,法天者,治天地之道也。虚静为主,虚无不受,静无不持,知虚静之道,乃能终始,故圣人以静为治,以动为乱,故曰:勿挠勿撄,万物将自清,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是谓天道。
上圣法天,百骸理,万化安。其次尚贤,法由己出,惑之原也。其下任臣,法出众口,危亡之征矣。修身无法,则事惑而精神丧;治国无法,则政乱而民人伤。惟体道为主,是谓守法。
守弱九
老子曰:天子公侯,以天下一国为家,以万物为畜,怀天下之大,有万物之多,即气实而志骄,大者用兵侵小,小者倨傲凌上,用心奢广,譬犹飘风暴雨,不可长久。是以圣人以道镇之,执一无为,而不损冲气,见小守柔,退而勿有,法於江海,江海不为,故功名自化,弗强,故能成其王,为天下牝,故能神不死,自爱,故能成其贵,万乘之势,以万物为功名,权任至重,不可自轻,自轻则功名不成。夫道大以小而成,多以少为主,故圣人以道莅天下,柔弱微妙者,见小也,俭啬损缺者,见少也,见小故能成其大,见少故能成其美。
弱者道之用,非怯也,守其冲和而已。天子以天下为家,公侯以国为家。视民犹己,不以势位自强,不以兵甲暴众。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大资小而成众,戴寡为主,往而不害安平泰,是谓守弱。
天之道,抑高举下,损有余,补不足,江海处地之不足,故天下归之奉之。故圣人卑谦清静辞让者,见下也,虚心无有者,见不足也。见下故能致其高,见不足故能成其贤。矜者不立,奢者不长,强梁者死,满溢者亡。飘风暴雨不终日,小谷不能须臾盈。飘风骤雨行强梁之气,故不能久而灭,小谷处强梁之地,故不得不夺。是以圣人执雌牝,去骄奢,不敢行强梁之气,执雌牝,故能立其雄牡,不敢骄奢,故能长久。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恶盈好谦也。以力者霸,以德者王,弱胜强矣。人之苛政虐民,天之暴风折木,元气怒泄,强不可久。是故圣人谦卑,惟弱是守。
老子曰:天道极即反,盈即损,日月是也。故圣人日损,而冲气不敢自满,日进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恶下,好得而恶亡,好利而恶病,好尊而恶卑,好贵而恶贱,众人为之,故不能成,执之,故不能得。是以圣人法天,弗为而成,弗执而得,与人同情而异道,故能长久。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中则正,其满则覆。夫物盛则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乐终而悲。是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博辩守以俭,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是以能弊不新成。
道极则反,物盛则衰,理之常也;卮满则倾,刃刚则折,物之常也。人能观乎物理之常,不以势力暴众自强,则无颠蹶之害。柔弱保身,可以长久。
老子曰:圣人与阴俱闭,与阳俱开,能至於无乐也,即无不乐也,无不乐,即至极乐矣。是以内乐外,不以外乐内,故有自乐也,即有至,贵乎天下,所以然者,因天下而为天下之要也,不在於彼,而在於我,不在於人,而在於身,身得则万物备矣。故达於心术之论者,即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无所怒,无所乐,无所苦,万物玄同,无是无非,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不待势而尊,不须财而富,不须力而强,不利货财,不贪世名,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
天将雨,础先润;时将春,冻先解;人将死,舌先强,炁使之然也。柔弱者生之徒,坚强死之徒;强梁而不得其死者,则又强梁之尤者也。惟气形和弱,与物玄同,并育而不害者,其殆庶几。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其位,即三者伤矣。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主者,神从而害。贪饕多欲之人,颠冥乎势利,诱慕乎名位,几以过人之知位高於世,即精神日耗以远,久淫而不还,形闭中拒,即无由入矣,是以时有盲忘自失之患。夫精神志气者,静而日充以壮,躁而日耗以老。是故圣人持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浮沉,如此则万物之化,无不偶也,百事之变,无不应也。
神依形生,精依气盈。交相养而不失其和者,养生之主也。若夫虚嚣恃气,与物为斗,则将精耗神毙,时有盲忘之失,近死之征矣。是故圣人弱其形,和其气,韬其神,而得九守之道。圣人岂欺我哉?希圣亦圣,希贤亦贤。
守朴
老子曰:所谓真人者,性合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治其内不治其外,明白太素,无为而复朴,体本抱神,以游天地之根,芒然仿佯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机械智巧,不载於心,审於无假,不与物迁,见事之化,而守其宗,心意专於内,通达祸福於一,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不学而知,弗视而见,弗为而成,弗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而往,如光之惧,如影之效,以道为循,有待而然,廓然而虚,清静而无,以千生为一化,以万异为一宗,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守大浑之朴,立至精之中,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精神之所以能登假于道者也,使精神畅达,而不失於元,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即是合而生时於心者也。故形有靡而神未尝化,以不化应化,千变万转,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於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故生生者未尝生,其所生者即生化,化者未尝化,其所化者即化。此真人之游也,纯粹之道也。
真人守大浑之朴,游天地之根,同乎大通,廓然无眹。惟不有我,故不无物,人笑亦笑,人哭亦哭,千变万化而未始有夫极也。化者复归於无形,而有化不化。不化者,与天地俱生,而有生不生。前之九守,后之守朴,则是一变为九,而十复为一。夫是之谓与造物者游。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三竟
#1 爱:原作『授』,据聚珍本改。
#2 骸:原作『体』,据聚珍本改。
#3 世:原作『时』,据聚珍本改。
#4 守:原作『中』,据聚珍本改。
#5 制度:原作『席制』,据聚珍本改。
#6#7 则:原作『即』,据聚珍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