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一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内篇逍遥游
神游寥廓无所拘碍、是谓逍遥游。庄子欲歆动学道之人,故首以此名篇。内、外、杂篇,犹前后续集尔。初无异义。按汉艺文庄子五十二篇,郭象固已辨其巧杂十分有三,今所存三十三篇。东坡苏氏又黜让王、盗跖、说剑、渔父,而以列御寇接寓言之末,合为一篇,其说精矣。然愚尚谓刻意、缮性亦复肤浅非真,宜定为二十六篇。内篇皆先立篇名,而篇中意不出此。外篇与杂篇惟摘篇首字以名之,盖内篇命意已足,外篇、杂篇不过敷演其说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冥南冥非泛言北海南海,乃海之南北极处,以其广远杳冥,故曰冥。鲲,《尔雅》云:凡鱼之子总名鲲,故内则卵酱,读作鲲。《鲁语》亦曰:鱼禁,鲲鲕皆以鲲为鱼子。庄子乃以至小为至大,此便是滑稽之开端。鹏不载经传。《岛夷杂志》云:昆仑层期国常有大鹏,飞则遮日,能食骆驼,有人拾得鹏翅,截其管作水桶。鲲言大不知几千里,鹏言背不知几千里,质之大者化益大也。怒而飞,鼓怒作势,方能起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者,运、动也。飓将起则海气动,故徙以避之。《鲁语》曰:爰居止於鲁东门之外三日。展禽曰: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皆知避其灾。是岁海多大风,冬暖,是其事也。天池者,海水际天处,犹日浴咸池之池。池,为鱼乌所泊之所,鹏所泊在此池也。曰南冥者,天池。又曰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盖为冥海二字犹未尽极远之义,又申之曰天池,则方见是海水际天处,以见鹏飞从海之极北过海之极南,如此其远也。篇首言鲲化而为鹏,则能高飞远徙,引喻下文人化而为圣为神,为至则能逍遥游。初出一化字,乍读未觉其有意,细看始知此字不间。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齐谐》者,齐人谐谚之书。孟子曰:齐东野人之语,则齐俗宜有此谐之言。日者,谐谚之书所言也。庄子自多怪诞,却谓齐谐,为志怪亦是滑稽处。击,打也。鹏气势飞上,波浪打起,其高三千里也。搏,随风园转也。扶摇,旋风也。风势相扶摇摆而上,所谓束海扶摇之枝亦取此义。九万里者,言北冥至天之里数,若中土至天顶则又不止此数。按《考灵耀》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每度二千九百三十二里千四百六十一分里之三百四十八。圆周一百七万一千里。以围三径一言之,直径三十五万七千里,此为二十八宿周围直径之数。又二十八宿之外,上下东西各有万五千里,是为四游之极,谓之四表。据四表之内并星宿内,总有三十八万七千里之径。天中央正半之处,则一十九万三千五百里。地在於中,厚三万里。春分之时,地正当中。自此渐渐而下,至夏至之时,地下万五千里,地之上畔与天中平。夏至之后,地渐渐向上,至秋分,地正当天之中央。自此地渐渐而上。至冬至上游万五千里。地之下畔与天中平。自冬至后地渐渐而下,地常升降於三万里之中。四游之说元出《周牌》文,浑仪家未有未知然否,但其以天度纽算里数似为可据。又郑玄注《周礼》,以句股求表景,得八万一千三百九十四里三十步五尺,三寸六分为天径之半者,乃日下距地之里数耳。去以六月息者,鹏起北冥而徙南冥,经行半周天之里数,故止消半年而息,以见鹏飞亦合天度也。上只言鹏徙之远,此又证其飞之高,先安顿九万里一句,在此后面却从而解说。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息,气也。野马,尘埃,喻游气也。横渠张子曰:气坎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易》所谓捆缢,庄生所谓生物-以息相吹,野马欤。晦庵朱子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游气之纷扰也。苍苍,远望之色。已,止也。此不过解说九万里一句。恐人认游气苍苍,便以为是天体之极处,疑无有九万里。故言太虚中如野马尘埃者,乃造化生物以此气相吹者也。人囿此气中而不自知,但远望则苍苍然。今仰而观之,其苍苍然者,是天之正色邪,抑上面犹远而无所至极邪?自苍苍而上,尚无穷极,是以鹏去得九万里。至於自上俯视下亦如此。苍苍然者则为有形之地矣。止於此矣,不可复去矣。盖言苍苍之上非如苍苍之下去不得也。汉都萌云: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瞽精绝。故苍苍然,正与此合。则已矣三字,说者多作而已矣,连过看遂致上下文意不贯。
且夫
转接处多用且夫,请试言之等,读者若知此机括,亦使文字不断。
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均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关者,而后乃今图南。
坳堂,堂上地助处。芥为之舟,芥流转如舟也。培,积也。青天,非自下所见苍苍然者,九万里上方是青天。上文言苍苍非正色,则青为正色,可知六经未有言青天者,只言苍天。盖止据所见者言也。又解说鹏之所以必飞上九万里者,要藉风力之大方能远徙。以水喻风,以舟喻鹏,水不厚则负大舟无力。风不厚则负大翼无力。故九万里高则风在下,力厚盛得许大,背负青天则天路空阔无有妨害。鹏惟培得此风方可图南。乃今者,将徙之时。下文且适南冥则遂徙矣。此一节说馄鹏变化之异,引《齐谐》者所以证其飞上九万里,野马以下所以申明可至九万里之理。
蜩与鸴音渥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蜩,蝉类形黑,而五月鸣者为蜩;形斑而七月以后鸣者为蝉;形青者为蛁蟟音貂料,其类不一。俗总谓之蝉,或蜣螂,或水虫,或粪中跻螬所化。鸒鸠,鸒本山鹊之名,以其类山鹊故名黉鸠。月令鸣鸠拂其羽。疏引郭璞云:似山鹊而小短尾,青黑色,多声,今江东呼为鹘鸼音骨嘲。《月令》仲春鹰化为鸠,《王制》仲秋鸠化为鹰,《左传》爽鸠氏。杜注鹰也。亦以二物相化,故鸠可名鹰。二虫能化而小,故以与馄鹏相形。决起,尽力而起,犹决战之决赌此气力也。抢,冲突也。榆枋,二木名。时则不至而控於地,有时榆枋亦不能至则控止於地,言二虫飞不能高也,此设为蜩鸠笑鹏之辞。凡人之以小见而笑大道者,何以异此。
适莽苍者,三沧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莽苍者,一望之间莽然苍然也。果,能腹饱之貌。果,勇也。腹饱则勇,馁则怯矣。二虫,蜩鸠也。人所适弥远,则积粮弥多。鹏翼弥广,则积风弥厚。二虫又何足以知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二知字皆平声,缀上知字起下,庄子文法多如此。二虫之所以笑鹏者,只为所知之小不及鹏所知之大耳。因借小年大年以喻小知大知。
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菌,地蕈也。大曰中道,小曰菌。菌之生以朝计,故曰朝菌。蟪蛄亦蝉类。郑氏《通志略》云:寒蛮正名蟪蛄,九十月其鸣凄急。小山云:蟪蛄鸣子啾啾,岁暮子不自聊是也。庄子所谓蟪蛄不知春秋者,则是四五月小紫青色者耳。冥即南冥。灵,灵龟也。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冥灵者,冥海之灵龟也。朝菌与大桩,蟪蛄与冥灵,是举一植一动对说,则冥灵非植物明矣。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者,《史记》曰:龟千岁尺二寸。二个五百总千岁之数也。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者,拆椿字为二个八百,乘之以十则二个八千之数也。滑稽杜撰偶然出此,殆亦亥字二首六身之类。而愚弄千载之下,莫有能悟。盖凡如此者,人例以寓言目之,而不知所谓寓言亦必有所依仿。近似读庄子者,勘破此等,则其怪诞之术穷矣。彭祖、众人,又人之小年、大年也。以众人而匹彭祖,则众人可悲矣。此言年之小大悬绝亦如人之小知大知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
引汤问棘一段便是蜩鸠笑鹏之比。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光去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大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钨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羊角者,搏扶摇之形。《梦溪笔谈》云:恩州武成县有旋风自西南来,望之插天如羊角,官合居民悉卷入云中。又《志林》云:眉州人家畜数百,鱼深池中三十余年,忽一日,天清无雷,池有声如风雨,鱼尽踊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二事所纪皆得庄子本意。绝云气者九万里,高则截云气在下矣。斥者,斥卤之地。书所谓海滨广斥是也。鴳,驾也,内则爵鹦蜩。范疏引公食大夫礼,以鴳为驾。李巡云:鴽□是鴳,即驾驾,即□。《月令》季春,田鼠化为驾。是鴳亦化之小者。故以比蜩鸠。又就海滨讨个小小变化之物,引证蜩鸠笑鹏之说。夫鸠之化也,已失其鸷击之习,蜩之化也,仅脱於污泥之中,低飞榆枋,无复远见,其窃笑,固亦无怪。殆犹穷乡下士,乌识大人君子之?前斥鴳虽赋质微小,不出蓬蒿,然生於海滨,宇宙之大,风月之浩荡,亦饮见而熟知之矣,乃亦妄讪大鹏。其於人也,游圣人之门,而下愚不移自暴自弃者欤。自汤问棘以下数语,收拾前面。殆尽前引齐谐志怪,此引汤问棘,又似实事。前言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此又实其广数千里。前言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此又实其背若大山。前言搏扶摇而上,此又添羊角二字形状之。此一节说蜩、鸠斥鴳变化之小而反笑鹏之九万里。凡言九万里者四,大意只解说此句。要见天池距天实有九万里。太虚寥廓,神游无碍,以破世俗浅漏之见,而豁其逍遥之胸次。
故夫
前一段是先设一个譬喻,此一段却从人身上议论。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此一等是小见之徒与蜩鸠斥鴳何异。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数数并音朔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犹然,笑貌。犹与□字义同。前一等人是以小笑大。宋荣子却笑前一等人是以大笑小。且者,不特能笑前一等人,且能如下文所云也。未数数,不汲汲也,树,立也。宋荣子不惑於人之毁誉,而内外之分,荣辱之境了然胸中,以为吾之自守,如此足矣。此一等人虽不汲汲於世,犹未能卓然自立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出一游字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泠然,风清之意。善者,善之也。旬有五日者,半月之期,比之半年一息者异矣。致福者,待风而后能行,风起则是其福。未数数然者,不汲汲於得风以为福也。乘车者主也,御车者佐也。天地之正气,即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人所得以生者,道家谓之先天一气。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皆谓之六气,名殊而实同。散在天地间,而具於人身者也。以正气为主,六气为御,即老子三十辐共一毂之义。列子固胜宋荣子矣,然犹有所待。此一等人犹未尽化。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神游无极者,无非取之吾身,又何待於外?至此则无不化矣。下文却指能如此之人。
故曰:至人无己音纪,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旧解以此三句为上文结句,不知乃是下起句。上既次两等人化之小者,此却次三等人化之大者。大而化之谓圣,圣而不可测之谓神,至者神之极。三等亦自有浅深。无功则事业且无,何有名声。无己则并己自亦无,何有事业。下文逐一证之。许由圣人也,藐姑射神人也,四字至人也。
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醮爵二音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欢,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阙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子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许由隐於箕山。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冢。立,起也。尸,主也。阙然,不足也。尧言许由起则天下治矣,我乃犹主此位,自视不足,不能及许由也。名者,实之宾。实为主而名为客也。吾将为宾乎,不肯务名也。鹪鹌似黄雀而小,又名鹪□,一名桃雀,即《诗》所谓挑虫,俗谓能生雕。偃鼠即鼹鼠,大鼠也。归休乎君,休息也。尧即许由访焉,许由谓尧其归而息此让天下之事乎。语尾复称君,以致其珍重之意。此说圣人无名,故曰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音莫姑射宋广平《梅花赋》音夜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八字为一句。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糠,犹将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庄子所言人姓名或实或虚,肩吾连叔不可知,接舆即楚狂者。故下文云:吾以是狂而不信。往而不反者,一向说将去更不回顾也。径,门前路。庭,堂外地。大有径庭者,径与庭相距本不远,今接舆之言比之寻常言语大异,如径庭之大远不比寻常径庭也。藐姑射之山,见《山海经》淖约,净洁貌。处子,处女也。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言所居而化也。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此八字当连作一句读。其指接舆也。犹即若也。时,此也。女即处子也,因上淖约若处子而言,接舆言神人之如此处女也。如下文所云:言字下着一也字,是他句语软活处,若作两句读,误矣。旁礡,转石声。言其能转动万物也。蕲乎乱,求乎治也。弊弊,疲困也。尘垢□糠,犹将陶铸尧舜,尧舜所得者,神人之所弃也。此言神人无功,明曰有神人居焉。又曰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皆言功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四子不必究其姓名。汾阳,尧所都。尧见四子於藐姑射之山,归汾水之阳,而窅然若丧其天下。盖见四子而自失也。却先说一个譬喻,越人断发文身,何用宋人之章甫。四子隐逸山林,何有尧之政治?此言至人无己,四子不知有己者,尧见四子亦失其在己者。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可容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裒上之以为瓢破之为二,则瓠落无所容。
瓠读仍本字。瓠虽大,剖之为瓢,则其瓠浅落而荡漾,所容不多矣。
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彼口切击碎也之。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乎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漂絮者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音税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音拜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思也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蓬字正与江湖字相对,言不浮游江湖而此心犹局於山林草莱之中也。此言一器之用而未化,若以之浮游江湖则化矣。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音拳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
狸狌,鼬鼠也,状如鼯,赤黄色,大尾,能啖鼠,俗乎鼠郎。郭璞云:江东名鼪。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
敖平声,物之游遨者,鸡鼠之属。
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毗赤切,
入於机中,如受刑辟。
死於罔罟。今夫斄音厘又音茅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狸狌小,能捕而反遭害。牛大不能执鼠,而得全其生。
今子有大树,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
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言一木之用而未化,若树之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则化矣。
此篇以逍遥游名,而终篇贯串只一化字。第一段言鲲鹏蜩鸠斥鴳之化大小不同,故其飞有高下。第二段言人之化亦有大小不同,故其为逍遥游有优劣。第三段言人能因无用而化为有用,则亦可以逍遥游。夫天之所赋各有定分,岂可强同蜩鸠斥鴳於鲲鹏哉。而人则无智愚贤不肖,皆可以阶大道。然亦有自视若蜩鸠斥鴳者焉,故於篇终晓之曰:人虽如呺然难举之瓠,拥肿卷曲之樗,苟能因其资质用之,随事而化,岂失其为逍遥游哉。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一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