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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诗纪事》卷三十 【金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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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诗纪事卷三十 【 金遗老】

侯官陈衍辑

元好问

白君举

杨弘道

李俊民

段克己

◆元好问

好问字裕之,太原秀容人。金兴定三年登进士第,官至翰林知制诰。金亡不仕。世称遗山先生,有遗山集。

郝文忠集:先生当德陵之末,独以诗鸣,上薄风、骚,中规李、杜,粹然一出于正。天才清赡,邃婉高古,沈郁太和,力出意外。巧缛而不见斧凿,新丽而绝去浮靡,造微而神采粲发。杂弄金碧,糅饰丹素,奇芬异秀,洞荡心魄。看花把酒,歌谣跌宕,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以五言雅为正,出奇于长句杂言,至五千五百余篇。为古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以写怨思者,又百篇。用今题为乐府,揄扬新声者,又数十百篇。

余谦遗山集序:崔立之变,骈首死难者不可胜纪,遗山岿然独存。金亡,晦道林莽,日课一诗,寒暑不易。

遗山集:初余学诗,以数十条自警:毋怨怼,毋谑浪,毋傲狠,毋崖异,毋狡讦,毋媕阿,毋附会,毋笼络,毋衍粥,毋矫饰,毋为坚白辨,毋为圣贤颠,毋为妾妇妬,毋为仇敌谤伤,毋为聋俗哄传,毋为瞽师皮相,毋为黥卒醉横,毋为黠儿白捻,毋为田舍翁木强,毋为法家丑诋,毋为牙郎转贩,毋为市倡恩怨,毋为琵琶娘返魂韵词,毋为村夫子兔园册,毋为算沙僧困义学,毋为稠梗治禁词,毋为天地一我、古今一我,毋为薄恶所移,毋为正人端士所不道。

庶斋老学丛谈:张橘轩与元遗山为斯文骨肉,张云:「富贵倘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元改「倘来」为「逼人」,「此」为「子」。又云:「半篙溪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曰:「佳则佳矣,而有未安。既曰『一树』,乌得为『何处』?不如通作一句,改『一树』为『几点』。」壬辰北渡,寄遗山诗:「万里相逢真是梦,百年垂老更何乡。」元改「里」为「死」,「垂」为「归」。如光弼临军,旗帜不易,一号令之,而百倍精采。

尧山堂外纪:壬辰北渡,顺天毛正卿、杨德秀,祈仙寺中,苏晋降笔,写诗数十首。一诗有「百伪无一真,中有羲黄醇」之句。余诗除「酒里神仙我」五言外,多不成语。二人初不知晋为何代人,诗为何人作,以语元遗山。遗山曰:「余二十六七时,有诗曰:『西郊一亩宅,闭门秋草深。床头有新酿,意惬成孤斟。举杯谢明月,蓬荜肯相临。愿将万古色,照我万古心。』又:『去古日已远,百伪无一真。独余酒乡地,中有羲黄醇。圣教难为功,乃见酒力神。谁能酿沧海,尽醉区中民。』今晋所批,乃有此十字,晋岂余前身邪?将近时鬼物之不昧者,记余诗托名于晋,以自神也?晋既以余诗为渠所作,余亦就『酒里神仙我』五言取偿于晋。」因作乐府曰:「绣佛长斋,枉伴蒲团过。酒垆横卧,一蹴虚空破。颇笑张颠,自谓无人和。还知么?醉乡天大,少个神仙我。」

箕山

元鲁县琴台

芳华怨

赠别孙德谦

送李参军

论诗三十首

俳体雪香亭杂咏十五首

乡郡杂诗五首

论诗三首

游天坛杂诗

征人怨

塞上曲

梁园春五首

宛丘叹

密公宝章小集

淮右

秋夜

李仲华湍流高树图

记梦

初挈家还读书山杂诗

姨母陇西君讳日作

题张彦宝陵川西溪图

汾亭古意图

寄杨弟正卿

○箕山

幽林转阴崖,鸟道人迹绝。许君栖隐处,唯有太古雪。人间黄屋贵,物外祗自洁。尚厌一瓢喧,重负宁所屑。降衷均义禀,汨利忘智决。得陇又望蜀,有齐安用薛。干戈几蛮触,宇宙日流血。鲁连蹈东海,夷叔采薇蕨。至今阳城山,衡华两丘垤。古人不可作,百念肺肝热。浩歌北风前,悠悠送孤月。

○元鲁县琴台

荒城草木合,破屋风雨侵。千年一琴台,睠焉涕盈襟。遗爱食县社,公宁不堪任。此台即甘棠,忍使无余阴?旁舍高以华,大豪日捐金。苍云玄武暮,鬼物凭阴岑。尚德抑玄虚,坠典谁当寻。我兴荐寒泉,百拜公来临。公来不能知,落日下饥禽。怀哉空山里,鹤飞猿与吟。当年于蒍歌,补衮一何深。承平示得意,独能正哇淫。君相此一时,又复悟良箴。谀臣坐废黜,盍亦起幽沈。蒲轮竟颓毂,香草空深林。寂寞授书室,孤甥举遗衾。生平谅已然,薄俗矧来今。千山为公台,万籁为公琴。夔旷不并世,月露为知音。人间蹄涔耳,已矣非公心。 【 元道州文编以元鲁山为元鲁县。又,台今为玄武祠,故及之。】

郝文忠集:业成,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赵礼部见之,以为少陵以来无此作也,以书招之。于是名震京师,目为「元才子」。

○芳华怨

娃儿十八娇可怜,亭亭袅袅春风前。天上仙人玉为骨,人间画工画不出。小小油壁车,轧轧出东华,金缕盘双带,云裙接鴈沙。一片朝云不成雨,被风吹去落谁家?少年岂无恩泽侯,金鞍绣帽亦风流。不然典取骕骦裘,四壁相如堪白头。金谷楼台悄无主,燕子不来花着雨。只知环佩作离声,谁向琵琶得私语。无情鸂鶒翡翠儿,有情蜂雄蛱蝶雌。劝君满酌金屈卮,明日无情空折枝 【 按:此诗系录自遗山先生文集(四部丛刊影明本)卷六,归潜志所引异文甚多,如「金缕」以下三句,归潜志引作「绣带盘绫结,云裙蹋雁沙。娇云一片不成雨」。】 。

归潜志:元裕之、李长源同乡里,各有诗名,由其不相下,颇不相成。李好愤怒,元尝云:「长源有愤击经。」元好滑稽,李辄以诗讥骂,元无如之何。元尝权国史院编修官,时末帝召故驸马都尉仆散阿海女子入宫,俄以人言其罪,又蒙放出。元因赋金谷怨乐府。李见之,作代金谷佳人答一篇,以拒焉。一时士人,传以为笑谈。元诗云云。

○赠别孙德谦

津桥垂杨雪花白,挽断青衫苦留客。西湖一雨春意浓,绝似铜驼洛阳陌。湖亭轰醉卧春风,到手金杯不放空。鹊山一带伤心碧,羡杀孙郎马首东。

庶斋老学丛谈:张寓轩相公少年与孙德谦于东平严侯府从元遗山读书,其归也,命二子送行。及别,求诗,以「东平」二字为韵。孙得诗云云。公得诗云:「汝伯年年发如漆,看渠着脚与云平。」孙竟不永年。或者谓德谦诗有「杀孙郎」语,不祥如此,则诗果有谶乎?

○送李参军

五日过居庸,十日渡桑干。受降城北几千里,出塞入塞沙漫漫。古来丈夫泪,不洒别离间;今朝送君行,清泪留余潸。生女莫作王明君,一去紫台空佩环。生男莫作班定远,万里驰书望玉关。我知骥子坠地无齐燕,我知鸿鹄意气青云端。草间尺鷃亦自乐,扶摇直上何劳抟!一衣敝缊袍,一饱苜蓿盘。岁时寿翁媪,团栾有余欢。就令一朝便得八州督,争似彩衣起舞春斓斑。去年洛阳人,今年指天山。地远马鞯破,霜重貂裘寒。朔风浩浩来,客子惨在颜。扼胡岭上一回首,未必君心如石顽。君不见,桓山乌,乳哺不得须臾闲,众雏一朝散,孤雌回颜声悲酸。寒雁来时八九月,白头阿母望君还!

归田诗话:予适保安,周府教授滕硕亦以事累继至,见予每诵元遗山送李参军赴塞上长篇,谓旧读此诗,备悉塞垣之苦,岂料今日亲涉此境。予爱其诗,因请详读而备录之。

○论诗三十首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 柳子厚,唐之谢灵运;陶渊明,晋之白乐天。】

定宇先生文集:答问:问:「元裕之云:柳子厚,唐之谢康乐;陶元亮,晋之白乐天。此说如何?」答曰:「谢康乐以放旷不检束遭祸,柳子厚陷伾文之党亦卒贬死,以之并说,亦自颇是。陶元亮忠义旷达,优游乐易,以白乐天比之,亦似,但优游乐易相似,而论其至到处,则乐天不能及渊明也。」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思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

牧庵集:尝疑遗山论诗于西昆有「无人作郑笺」之恨,漫不知何说,心窃异之。后闻高吏部谈遗山诵义山锦瑟中四偶句,以为寓意于适怨清和,始知谓郑笺者,殆是事也。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归田诗话:「东野」云云。推尊退之而鄙薄东野至矣。东坡亦有「未足当韩豪」之句。又云:「我厌孟郊诗,复作孟郊语。」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南濠诗话:东坡云:「诗须有为而作。」山谷云:「诗文唯不造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予谓今人之诗,惟务应酬,皆无谓而作者也 【 皆无谓而作者也 南濠诗话(知不足斋丛书本)作「真无为而强作者」。】 ,无怪其语之不工。遗山云云,知其病者也。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中州集:王中立传:予尝从先生学,问作诗究竟如何,先生举秦少游春雨诗「有情」云云。诗非不工,若以退之「芭蕉叶大栀子肥」较之,则春雨为妇人语矣。破却工夫,何至学妇人!

归田诗话:元遗山论诗三十首,内一首云云。初不晓所谓。后见诗文自警一编,亦遗山所著,谓:「有情」二句,此秦少游句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观之,渠乃女郎诗也,破却工夫,何至作女郎诗。

○俳体雪香亭杂咏十五首

炉熏浥浥带轻阴,翠竹高梧水殿深。去去毡车雪三尺,画罗休缕麝香金。 【 泥金色如麝香,宫中所尚。】

艺林伐山:宋徽宗宫人多以麝香色缕金罗为衣裙,元裕之诗:「此去穹庐千万里,画罗休缕麝香金。」

罗绮深宫二十年,更持桃李向谁妍?人生只合梁园死,金水河头好墓田。

山房随笔:金国南迁,浸弱不支,又迁睢阳,某后不肯播迁,宁死于汴。元遗山有诗云云。

东皋杂钞:金国南迁后,国浸弱云云,见山房随笔。王阮亭但谓其拟张祜「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盖哀金宫人之被俘虏者耳,岂未见此耶?

○乡郡杂诗五首

百年乔木郁苍苍,耆老风流赵与杨。为向榆关使君道,郡中合有二贤堂。

元朝名臣事略引四贤堂记:聂侯珪帅平定,闻敬斋李公之名而贤之,延至郡舍。会遗山元公还太原,过之,为数日留。因追忆闲闲、文献二老,作诗云云。聂侯起谢曰:「此珪志也。」方经始而聂侯卒。至元二年,到侯天禄继守是州,为屋数楹,置杨、赵、元、李四公像于中以事之。

○论诗三首

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

月山诗话:元遗山诗喜用古人成语,陶、杜句尤多。论诗绝句「鸳鸯」云云,亦是古句。朱子云:「子静说话,常是两头明中间暗,其所以不说破,便是禅,所谓『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他禅家自爱如此。」

○游天坛杂诗

道民初不忘天台,姓氏分明见密崖。为问松台千载鹤,白云何处不归来?

续夷坚志:明昌末,庐氏山密崖,石壁高峻,非人迹所到。忽有题字云:道民天台司马承祯过。字大如盌,墨色光莹而紫。予过中岩谒白云先生祠,碑载承祯葬松台。因有诗云云。

仙猫声在洞中闻,凭仗儿童一问君。同向燕家舐丹灶,不随鸡犬上青云。

续夷坚志:天坛中岩有仙猫洞,世传燕真人丹成,鸡犬亦升仙,而猫独不去。在洞已数百年,游人至洞前呼仙哥,间有应者。王屋令临漳薛鼎臣呼之而应,亲为予言。己亥四月,予自阳台宫将之上方,过洞前,命儿子叔仪呼之,随呼而应,殊清远也 【 清远 「远」原作「还」,据续夷坚志(得月簃丛书本)改。】 。因作诗云云。

○征人怨

瀚海风烟扫易空,玉关归路几时东。塞垣可是秋寒早,一夜清霜入镜中。

○塞上曲

平沙细草散羊牛,几簇征人在戍楼。忽见陇头新雁过,一时回首望南州。

○梁园春五首 【 车驾迁汴京后作。】

军从南去三回胜,雪自冬来二尺强。今岁长春多乐事,内家应举万年觞。 【 长春,德陵诞节名。】

暖入金沟细浪添,津桥杨柳绿纤纤。卖花声动天街远,几处春风揭绣帘。

上苑春浓昼景闲,绿云红雪拥三山。宫墙不隔东风断,偷送天香到世间。

楼观沉沉细雨中,出墙花木乱青红。朱门不解藏春色,燕宿莺啼处处通。

双凤箫声隔彩霞,宫莺催赏玉溪花。谁怜丽泽门边柳,瘦倚东风望翠华。 【 龙德宫有玉溪馆,丽泽,燕都西门名。】

诗薮:元人绝句,莫过虞、范诸家。至乐府体绝少,惟元好问塞上曲、梁园春、征人怨差有唐味。

○宛丘叹

秦阳陂头人迹绝,荻花茫茫白于雪。当年万家河朔来,尽出牛头入租帖。苍髯长官错料事,下考大笑阳城拙。至今三老背肿青,死为逋悬出膏血 【 逋悬 原作「悬逋」,按自注有「大为逋悬所困」句,因据遗山先生文集卷三改。】 。君不见刘君宰叶海内称,饥摩寒抚哀孤惸。碑前千人万人泣,父老梦见如平生。冰霜纨袴渠有策,如我碌碌当何成。荒田满眼人得耕,诏书已复三年征。早晚林间见鸡犬,一犂春雨麦青青。

自注:髯李令南阳,配流民以牛头租,迫而逃者万余家。刘云卿御史宰叶,除逃户税三万斛,百姓为之立碑颂德。贤不肖用心相远如此。李之后十年,予为此县,大为逋悬所困。辛卯七月,司农檄予按秦阳陂田 【 司农 遗山先生文集作「农司」,似当从。】 ,感而赋诗。李与刘皆家宛丘,故以宛丘叹命篇。

○密公宝章小集

天东长白大宝幢,天河发源导三江。有木蔽映山朝阳,云谁巢者雏凤凰。云间吐气日五色,百鸟不敢言文章。名都盘盘魏大梁,黄金甲第罗康庄。王家书绝画亦绝,欲与中秘论低昂。密公书院无丝簧,窗明几洁凝幽香。元光以后门钥废,文士稍得连壶觞。客来喜色浮清扬,典衣置酒余空箱。生平俊气不易降,眼中俗物都茫茫。渊明素琴嵇阮酒,妙意所寄谁能量。在昔武元握干纲,扶桑为弓射八荒。猎取大国如驱羊。民风朴鲁资鸷强,文洽未及武克刚。兴陵之孙越王子,天以人瑞归明昌。十三执经侍帝傍,十八健笔凌阿房。撑肠文字五千卷,灵台架构森铺张。高阳苗裔袭众芳,胡不置之贡玉堂。袖中正有活国手,地下纔得修文郎。悲风萧萧吹白杨,丘山零落可怜伤。承平故态耿犹在,拂拭宝墨生辉光。恰似如庵连榻坐,一瓯春露澹相忘。

自跋:「明昌宝玩」、「羣玉中秘」,内府图书印也。越邸有柳公权紫丝鞵、欧率更海上、杨凝式乞花等帖,然独推元章华佗为古今绝笔。宋画谱山水以李成为第一,国朝张太师浩然、王内翰子端奉旨品第书画,谓成笔意繁碎,有画史气象,次之荆、关、范、许之下。密公识赏超诣,亦以此论为公。郭干晖雀棘 【 雀棘 「雀」原作「崔」,据遗山先生文集卷三改。】 ,公以为当在太古无上,唐以来诸人,笔虚笔实,皆非其比,故予诗及之。樗轩,公自号也。又所居有如庵,诗集号如庵小藳。越王诸子,惟樗轩贫甚,「典衣沽酒」之句,盖实录云。甲午三月二十有一日,为辅之书于聊城至觉寺之寓居。

○淮右

淮右城池几处存,宋州新事不堪论。辅车漫欲通吴会,突骑谁当捣蓟门。细水浮花归别涧,断云含雨入孤村。空余韩偓伤时语,留与累臣一断魂。

全金诗:五、六全用韩致光语,即于结联标出,自成一体。遗山诗用前人成语极多,陶、杜句尤甚,又未可以此例概之也。

○秋夜

九死余生气息存,萧条门巷似荒村。春雷谩说惊坯户,皎日何曾入覆盆。济水有情添别泪,吴云无梦寄归魂。百年世事兼身事,尊酒何人与细论?

金诗纪事:此诗为汴京之难言之也。金史文艺传云:天兴二年春,崔立变。羣小请为立建功德碑,翟奕以尚书省命召翰林直学士王若虚为文。若虚自分必死,以理谕之,奕辈不能夺。乃召太学生刘祁、麻革辈赴省,元好问、张信之喻以立碑事。祁等固辞,促迫不已,祁即为草定。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诗中意含蓄未露,其痛切言之者,则见于集中外家上梁文及郝经辨磨甘露碑诗。

上梁文略云:初一军构乱,羣小归功。刼太学之名流,文郑人之逆节。命由威制,佞岂愿为?伊谁受赏,于我嫁名。果吮痈舐痔之自甘,虽窜海投山其何恨!追韩之骑甫还,射羿之弓随彀。予北渡之初,献书中令君,请以一寺观所费,养天下名士。造谤二三,亦书中枚举之类也。

金诗纪事:裕之寓书楚材,请养天下名士。书中所枚举者,耆旧外,时辈共四十九人,刘、麻之名皆在焉。

陵川集诗有云:「勒文诵德召学士,滹南先生副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又:「数罇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又:「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

案:甘露碑文必遗山推诿刘京叔、麻信之起草,而为之删定者。郝伯常为遗山门人,但曰「且莫独罪」,可见非遗山一人所为,而固未尝不与其事。此一语可据以定谳矣。上梁文之「命由威制,佞岂愿为」,非自甘「吮痈舐痔」等语,明系自辨其出于强逼耳。不然,受赏彀弓,遗山于京叔、信之诋之已不遗力,此「威制」数语,岂反为二人讼冤乎?金史谓若虚亦共删定,自不足信。其谓遗山不惬祁等所作乃自为之者,亦太过之言也。

○李仲华湍流高树图

小景风流恰入时,留题纸尾竟何辞。不因脱兔投林了,何处而今更有诗。

自注:癸巳正月之变,逆党中有欲谋害己者,赖仲华力为营护得释,故篇末有及。

○记梦

天上材官老不材,从教兀兀走尘埃。梦中望拜通明殿,曾见金书两字来。

自注:戊子七月二十四日,内乡往卢氏,宿走马平,夜梦拜天帝像,遂观法驾,导引画幄最前负弩三人中,有金书小字题「裕之」者,梦中不自知其为予也。

○初挈家还读书山杂诗

天门笔势到闲闲,相国文章玉笋班。从此晋阳方志上,系舟山是读书山。

自注:系舟,先大父读书之所。闲闲公改为元子读书山。又,大参杨公叔玉譔先人墓铭。

○姨母陇西君讳日作

宝镜煌煌照九州岛岛,埋藏曾及见诸刘。丰城今日无雷焕,紫气谁当辨斗牛?

自注:阳曲刘氏家大宝镜能照天地四方,以前知休咎,其家埋地中,人不得见也。明昌泰和中,北方兵动,渠父子欲卜之。一日,先以旃幕障中庭,乃扃闭门户甚严,及掘镜出,光耀烂然,一室尽明,如初日之照。镜中见北来兵骑穰穰无数,余三方都无所覩。因大骇曰:「不可,不可!」即埋之。姨母时伏床下,得窃窥焉。故予诗及之。

○题张彦宝陵川西溪图

松林萧萧映灵宇,烁石流金不知暑。太平散人江表来,自讶清凉造仙府。不到西溪四十年,溪光机影想依然。当时膝上王文度,五字诗成众口传。忽见画图疑是梦,而今尘土浣华颠。

自跋:本「送」字,今改作「浣」字。陵川在太行之巅,盖天壤间清凉境界也。江淮太平散人题诗东庙,自谓已造仙府,恨居民不知其乐耳。此县先君子旧治,宴游西溪,仆以童子侍焉。彦宝出此图求赋诗,感今怀昔,为之怆然,故篇中有及。癸丑十一月三日题。

○汾亭古意图

尧氏羲黄去未远 【 尧氏羲黄 遗山先生文集卷四作「尧民羲皇」。】 ,日作日息天机全。杜侯袖里姑汾笔,办与南华谈窅然。废兴知经几今昔,淳朴别有一山川。白云亭上秋风客,不比仙翁甲子年。

自注:元佑以来郭熙、明昌泰和间张公佐,皆年过八十,而以山水擅名。今云中杜丈莘老与张、郭年相若,而画品不下古人。为侯广道作汾亭古意横披,洒然有尘外意,为题四韵其后。神仙张果,生帝尧甲子年,诗家亦传习用之,故末句有及。

○寄杨弟正卿

马迹车尘漫白头,苍生初不待君忧。且从少傅论中隐,尽要元规拥上流。东阁官梅动诗兴,洞庭春色入新篘。归程未觉西庵远,夜夜清伊绕石楼。

自注:正卿西庵以名酒甲洛中,尝赋观涨诗,有「狂澜竟逐西风落,依旧清伊绕石楼」之句,故兼及之。

○句

高原水出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  花啼杜宇归来血,树挂苍龙蜕后鳞。  白骨又多兵死鬼,青山原有地行仙。  燕南赵北无金土 【 金土 「金」归田诗话卷中作「全」,似当从。】 ,王后卢前总故人。  神功圣德三千牍,大定明昌五十年。

归田诗话:元遗山在金末,亲见国家破残,诗多感怆。如云云,皆寓悲怆之意。至「神功」云云,不忘前朝之盛,亦可念也。

○句

秋风拂罗裳,秋水照红妆。举头见郎至,低头采莲房。

诗薮:元裕之他诗不习杜,独五绝学少陵,殊可笑。后平湖曲中得四句云云,殊有六朝风致,余为删作五言绝,可称元初第一,然亦太白「举头见山月」语也。

○句

千山分晚照,万籁入秋风。  雨入秦川黑,云开楚岫青。  时危频虎穴,路绝更羊肠。  露凉惊夜鹤,风细咽秋蝉。

诗薮:元五言律可摘者,元裕之云云。句格闳整,大历元和间。

七重宝树围金界,十色雯华拥画梁。

升庵集:金国仙人王予可,诗多用「雯华」字,见中州集元好问诗:「剥裂雯华渍月秋。」又,宝宫寺云云。雯,文也。又石文似云亦曰「雯华」。古三坟书:「日云赤昙,月云素雯。」

英威未觉消沈尽,试向舂陵望郁葱。

归潜志:予先子翰林,令叶时,同郝坊州仲纯赋昆阳怀古诗,诸公多继作。元裕之云云。

案:「英威」二句,遗山集中失载。

◆白君举

君举号寓斋,隩州人。登金泰和词赋进士第,北渡后卜筑于滹阳,与元遗山齐名,称元白。

案:全金诗作「君举」,失其名。元诗癸集作「白贲字君举」。然君举与元遗山友善,而中州集白贲下不云字君举也。

题靖节图

酬元遗山

○题靖节图

咄哉灵运辈,竟坐衣冠辱。谁知五柳家,春雨东皋绿。

○酬元遗山

梦里熏风湛露歌,花开汉苑旧经过。拾遗老去青春暮,司马归来白发多。横槊赋诗吾岂敢,短衣扣角夜如何。相逢未尽相思话,草色连云水碧波。

梧溪集:李冶序其诗曰:「龙韬雷厉于纷拏之顷,玉唾川流于谈笑之余。」逢观其题靖节图有云云。风节可概见矣。并录酬元公八句云云。弟文举,亦登贞佑进士第,冯西岩内翰有「科第联飞光白傅」之句称拟云。

○句

欲搜春草池塘句,药裹关心梦不成。

遗山集:李定斋有诗寄白,以「因风何惜数行书」为落句。白酬答云云。余平解之云:「金粟冈头有发僧,遥知默坐对龛灯。书邮但觉浮沉久,诗卷何缘唱和曾。白日放歌须纵酒,清朝有味见无能。相逢定有池塘句,药裹关心恐未应。」

◆杨弘道

弘道字叔能,号素庵,淄川人。金末,补父荫不就,避乱走襄汉。宋人辟为唐州司户,不久弃去。年八十余卒。有小亨集。

幽怀久不写一首效韩子此日足可惜赠彦深

甘罗庙

空村谣

○幽怀久不写一首效韩子此日足可惜赠彦深

幽怀久不写,郁纡在中肠。为君一吐之,慷慨缠悲伤。辞直非谤讦,辞夸非颠狂。流出肺腑中,无意为文章。儿时捧书卷,十日读一箱。少年弄柔翰,开口吐凤凰。正月号悲风,繐帷挂萱堂。先君官汝阴,九月飞严霜。累累二十口,丹旐回南方。 【 余年十一,正月丧母,九月丧父,哀哉!】 有叔不读书,但知禽色荒。呼卢畜鹰犬,置我游戏场。珠璧不受污,拂拭增耿光。郁郁弭南溪,绛帐悬郡庠。组绣合尺度,道业传书生。抠衣无几何,叉手一韵成。南溪罗酒馔,列坐子侄行。青绫覆我身,醉卧家人傍。云间陆士龙,秋试独腾骧。 【 南溪先生之弟庭贤,名天瑞,尝为益都府经义都魁。】 明年桂枝春,兄弟双翱翔。半途失明师,欲济无舟航。故人何元理, 【 名中庸。】 白日照忠诚。劝我从延赏,然后学明经。三年走辽碣,险阻实备尝。鲸翻地轴倾,狼狈归故乡。铁马逐人来,蹴踏般溪冰。朔风振屋瓦,巷陌尸纵横。鸣镝射回雁,冰消溪水清。亲朋半凋落,残月依长庚。婉婉两稚子,面黥刀剑疮。田园幸无恙,出郭依农桑。锄耰干戈里,三稔无积仓。一官调神京,妻子不得将。风尘复澒洞,齐鲁多豺狼。赓歌无家别,挥泪哭途穷。李侯艺九畹,早播芝兰香。奇字来无趾,侧耳属垣墙。妆钿翦翠羽,随珥舍明珰。缀缉不惮烦,既成衣无裳。一朝忽变化,头角高轩昂。男儿可如此,陋质倾高风。庶几困而学,否极承变通。师说无贤鄙,事业有专工。苟欲为贸易,入市审鞠躬。恩袍映野草,道与人俱东。负笈远方来,歧路无修长。拂衣叩君门,树屏遮长廊。温言当八珍,令色充壶觞。远来诚饥渴,蔓说辞乞浆。秉心在黑白,掉舌谈青黄。脸红眼尾斜,引手摩匡床。自惟珷玞石,不中珪与璋。君家杵臼闲,何事舂粃糠。乃知畜奇货,韫椟方深藏。仕途得快捷方式,改辙归大商。纷纷轻薄子,仁义久已亡。彼非仁义器,仁义何可当。夫子青云姿,儗似令人惊。在我固自存,为君惜清名。冰雪正凝冱,屈指回春阳。皓鹤毛骨轻,云静天苍苍。 【 小亨集】

○甘罗庙

峻坂欲尽长坡迎,后山未断前山横。甘罗庙下四山合,太始鬼物成天成。道傍一峯立突兀,瘦木上下攒虎薨。此郎片纸附迁史,勋业不足烦题评。尚怜稚齿据高位,因使细人轻晚成。山间一笑为绝倒,多少竖子谈功名。

遗山集:叔能与余会于京师,遂见礼部闲闲公及杨吏部。二公见其幽怀久不写及甘罗庙诗,啧啧称叹不已。

○空村谣

凄风羊角转,旷野埃尘腥。膏血夜为火,望际光青荧。颓垣俯积灰,破屋仰见星。蓬蒿塞前路,瓦砾堆中庭。杀戮余稚老,疲羸行欲倾。居空村问汝,何以供朝昏?气息仅相属,致词难遽言。往时百余家,今日数人存。顷筐长镵随日出,树木有皮草有根。舂磨沃饥火,水土仍君恩。但恨诛求尽地底,官吏有时还到门。

中州集:张介尝赠诗人杨叔能,末章云:「我贫自救如沃焦,君来过我亦何聊。为君欲写贫士叹,才思殊减荒村谣。」杨初以荒村谣得名,故云。

困学斋杂录:任城翟庆之云:在东平时,□南王子涧问杨叔能之诗于止轩先生,先生曰:「叔能早年诗名藉甚,初入京时,如空村谣、甘罗庙诸作,杨、赵诸公极口推许。及自关中还,所作澹不可读。」

◆李俊民

俊民字用章,号鹤鸣老人,泽州人。金承安中,举进士第一,应奉翰林文字。入元,召见,乞还山,卒。赐谥庄靖先生。

寄赵庭干

赠张仲一

○寄赵庭干

试将小录问同年,风采依稀坠目前。三十一人今鬼录,与君虽在各华颠。

君还携幼去幽燕,我向荒山学种田。千里暮鸿行断处,碧云容易作愁天。

全金诗:先生尝自书登科记后曰:余阅承安庚申登科记,三十三人,革命后独与高平赵楠庭干二人在。一日,邂逅于乡邑,哽咽道旧。壬寅五月,庭干复挈家之燕京。感慨忍泪,书五十六字寄之,云云。是时蔡州失守已十年矣。故云。

○赠张仲一

丹凤衔书下九霄,山城和气动民谣。久潜龙虎声相应,未戮鲸鲵气尚骄。万里江山归一统,百年人事见清朝。天教老眼观新化,白发那堪不肯饶!

中堂事记:追谥前经义状元李俊民为庄静先生。先生字用章,雘泽人,明昌间进士,道号鹤鸣老人。在河南时,于隐士荆先生传皇极数学。己未间,圣上在潜,令张仲一就问祯祥,优礼有加。至是,先生已殁,其言尽征,故有是命,以旌其德学云。初,张辞去,继请以蒲轮来起公,先生笑不答,赠诗以见方来,其辞云云。明年正月,先生卒于家。

◆段克己

克己字复之,河东人。金末以进士贡,北渡后,与弟成己避地龙门山中廿余年卒,人称遯庵先生。

虞集河东段氏世德碑:克己、成己之幼也,礼部尚书赵公秉文识之,目之曰「二妙」。

房祺河汾诸老诗集序:近代诗人遗山元先生为之冠 【 元先生 「先」字原脱,据河汾诸老集(四部丛刊影元写本)补。】 。与元老或诗或文数相赠遗者,遯庵、菊轩,有「稷亭二段」之目。

癸卯中秋之夕与诸君会饮山中感时怀旧情见乎辞

○癸卯中秋之夕与诸君会饮山中感时怀旧情见乎辞

少年着意仿中秋,手卷珠帘上玉钩。明月欲上海波阔,瑞光万丈东南浮。楼高一望八千里,翠色一点认瀛洲。桂华徘徊初泛滟,冷溢杯盘河汉流。一时宾客尽豪逸,拥鼻不作商声讴。无何陵谷忽迁变,杀气黯惨缠九州岛岛。生民冤血流未尽,白骨堆积如山丘。比来几见中秋月,悲风鬼哭声啾啾。遗黎纵复脱刀几,忧思离散谁与鸠。回思少年事,刺促生百忧。良辰不可再,尊酒空相对。明月恨更多,故使浮云碍。照见古人多少愁,懒与今人照兴废。今人古人俱可怜,百年忽忽如流川。三军鞍马闲未得,镜中不觉摧朱颜。我欲排云叫阊阖,再拜玉皇香案前。不求羽化为飞仙,不愿双持将相权,愿天早赐太平福,年年人月长团圆。

吴澄序:其诗如「冤血流未尽,白骨如山丘」,「四海疲攻战,何当洗甲兵。」盖陶之达、杜之忧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