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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分危言》§第三章 论无形之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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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形之瓜分,俄、普、奥之于波兰是也。有无形之瓜分,英法之于埃及是也。吾所言中国瓜分之祸在将来者,指有形之瓜分言之耳。若夫无形之瓜分,则欧人实行之于中国,盖已久矣。凡国之所以成立者,国权为上,而国土次之,有土而无权,国非其国也。野蛮国之灭人国也,夺其土然后夺其权焉。文明国之灭人国也,夺其权不必夺其土焉,夺其实不必夺其名焉。故野蛮国之灭人国也如虎,皮肉筋骨,吞噬无余,人咸畏之。文明国之灭人国也如狐,媚之蛊之,吸其精血,以瘵以死,人犹昵之。今欧洲各国之政策皆狐行也,非虎行也。故中国之精血,瓜分已尽,而我国朝野上下,犹且嚣嚣然曰:西人无瓜分之事,无瓜分之志。呜呼!是果狐术之足用也。今将各国无形之瓜分条列于下,以备警览焉。

第一节 铁路权附内河小轮权

一、东三省铁路 俄国

二、芦汉铁路 俄国

三、山海关牛庄铁路 英国

四、津镇铁路 英国、德国

五、山东铁路 德国

六、山西铁路 俄国

七、粤汉铁路 美国(又未定)

八、滇缅铁路 英国

九、龙州云南铁路 法国

十、北海南宁铁路 法国

附:内河行驶小轮船 英国

由是观之,中国境内新设之大铁路凡十条,已无一为中国所自有。东三省不必论矣,芦汉之路久议不成,俄人乃假比利时为名,用以借款,以免他国之忌,而其实则自华俄银行主之,其所定合同,路权全归俄手。于是俄人得以此路与其西伯利亚路之最终点相联络,而俄人之势力,遂由圣彼得堡一呵而达中国之中心(即汉口)。又加以山西一路,测量布设及金银出纳,皆归俄国总办之手,大江以北皆非复吾有矣。英人闻之,大惊失色,乃争山海关牛庄之路,欲以横冲而中断之,所以抑制俄人于北方也。山东一省,全属德之范围,其独占铁路权固不待问,而容闳绕道出河南,犹思沮之,以英人抗议乃免,而其权亦卒归英德二国焉。英人开通滇缅铁路,不辞劳费,不惮险难以图之,其宗旨盖有二:一由云南经楚雄、宁远以通四川,控中部之上流;一由云南出临安达广东,通香港,于南部阻法人之开拓。法人南宁北海之路,将延长而经桂林、永州、长沙以达于汉口,接芦汉铁路,坐享其利,握南部之全权,其龙州云南路,亦所以固其云南、两广势力之范围。此各国争取铁路权之情形也(此外,惟粤汉铁路尚未定所属,其余已造成之京津、津沽、津榆等铁路,皆抵当于汇丰银行,苏杭、淞沪等小铁路亦归于汇丰银行及怡和洋行之手,九龙铁路近亦归怡和洋行承办)。要之,欧人于中国认定一语为宗旨,曰:铁路之所及,即权限之所及。故争之不遗余力焉。就中国而言,则铁路所及之地,即为主权已失之地。故质言之,则铁路即割地之快刀也(英俄协商亦以铁路权为题目,盖名为占认铁路,实则瓜分土地也)。今我辈试披图一观,各国铁路所不及之省分尚余几何,安得不瞿然以惊也。

第二节 财权

一、全国海关税权 英国

二、沿江诸省及浙江(凡六省)厘金局 英国

三、华俄银行 俄国

四、德华银行 德国

五、黑龙江、吉林及长白山等处矿务权 俄国

六、山东全省矿务权 德国

全国海关税权,向握于英人赫德之手,夫人而知之矣。而我当局者,顾甚德之,若以为赫德实忠于中国者。夫赫德之果忠于中国与否,吾姑勿论焉。但其握海关权,必为英国之大利,则可断言也。故去年俄、德、法三国曾有暗倾赫德之举,而英公使遽与总署订约,虽赫德死后,总税务司之职仍归英人之手云云。盖英人所以垄断中国之财政者,其用心早伏于数十年以前。其因借债以揽六省之厘金归于税务司,犹前志也。他日中国若有免厘金而加海关税之事,则全国岁入之数,经英人手者殆过其半。夫岁入之数过半经他国手,而犹谓其为自主之国,吾不信也。

华俄银行之设,其情形与寻常银行大有所异,其条约第十四款曰“此银行得管理中国收纳租课之事,营关涉国库之业,并经中国政府之许可,得铸造货币,偿还中国民债利息”云云,推其用意,直欲取户部三库之权而代之。考此银行倡办之人,为侯爵乌瑞士奇,乃俄皇之亲属也。其资本主则俄国政府也。欧人有言,今之华俄道胜银行,昔之东洋印度公司(亡印度者全属此公司之力,此公司掌握印度兵权、财权殆百年),殆非过言也。而我中国人,固泛泛然视之若无睹也。德华银行亦欲效尤,虽落俄后,然其用心固自不在小也。中国矿务久为欧人所垂涎,专揽矿权则始自俄人之于东三省,而德人于山东继之,近今纷纷经营,谋攫各省之矿者所在皆是。

不及三年,则各省矿利一如铁路之分赠列国,可断言矣。

第三节 练兵权

一、江南洋操 德国

二、湖北洋操 德国

三、东三省洋操 俄国

四、直隶洋操 俄国

五、各省海陆军 英国

六、福建船政局 法国

七、胶州练土军 德国

八、威海练土军 英国

当德人之未得胶州也,于东方权力远出英、俄、法之后,而无所为计,乃注意欲代中国练兵,而握其兵权。两湖总督张之洞所聘之德弁二人,因争权限,饶舌于总署,卒求伸其权而后已。其意盖别有所在也。后《中俄密约》第八款,有请俄人训练华兵之事,嗣订细约有云,“倘日后中国欲将各省练军,全行改仿西法,准向俄国借请熟悉武营之员,来中国整顿一切。其章程则与两江所请德国武员章程办理无异”云云。盖俄、德同一心事也。其后俄国派其副将某往聂士成之武毅军为顾问,而订明欲更易此员,必须得俄国皇帝之命,是其目中非独无聂统领,抑且无中国皇上矣。浸假而全军之权握于其手,中国多练一军,则欧人多得一军之用,可断言也。英伯爵白叠斯福去年游历中国,亦谆谆以代中国练兵为言。而威海卫租借约内,亦声明他日中国若再兴海军,改革陆军,皆许借英国武弁代为训练。而日本近亦龂龂焉争此事焉。人果何爱于我,而相争为之效力乎?其故可思矣。

英人之灭印度也,训练土兵以伐土人,借其财力,借其人力于本土,晏然而得百八十万英方里之地。拿破仑征服四方,亦皆用此策,今欧洲诸国殆将以施于我支那矣。英人之于威海卫,德人之于胶州,各招土人,练兵二千,是实他日以支那人伐支那人之嚆矢者。我同胞恬然不以为意,盍亦视印度及诸亡朝之覆辙乎?

第四节 用人权

英法于川督刘秉璋一案,实为干预用人权之滥觞。而德国于东抚李秉衡继之,浸假而兖、沂、济道姚协赞,拒不纳矣,浸假而新抚毓贤拒不纳矣。驯至今日,遂有山东巡抚设德人为顾问官之议。此议也,今日虽为创举,而他日必遍行于十八省无疑也。何也?彼之所争者实也,非名也,故既得其实,则仍以虚名还之于旧邦,盖易其名则民易骇,仍其名则事甚顺也。彼法人之于暹罗,英法之于埃及皆是类矣。彼欧人深知吾民之易欺也,又知吾民拘牵于名义,屈服于君权也。使一旦易新主以抚驭之,乱将蜂起,故莫如使役满洲政府之力,以压制吾民,民受其压制而不敢怨。虽有欲发愤者,而举国顽旧之公论,不以为义士,且以为乱民,因以草薙而禽狝之。满政府受其怨,而欧人避其名;满政府殚其劳,而欧人享其利。此实最妙之政策也。今日德人于山东之举,特其发端而已,他日将上自各部衙门,以至督抚司道州县,无不有欧洲之顾问官。而吾之所谓官吏者,则画诺坐啸,职如抄胥,而官之名犹不废焉,不知吾民于彼时当何以待之。

第五节 借地及订某地不许让与他国之约

一、胶州湾 德国

二、旅顺口、大连湾 俄国

三、广州湾 法国

四、威海卫 英国

五、九龙 英国

六、长江一带不许让与他国 英国

七、两广、云南不许让与他国 法国

八、福建全省不许让与他国 日本

割地而曰借也,曰租也,可谓亡国之新法也已矣。我之地也,而劳人之代我谋之,曰不许让与他国。此等之约言,恐天下古今所未尝闻也。由前之约,其意若曰我代尔暂守此地云尔;由后之约,其意若曰尔代我暂守此地云尔。譬之大盗入室,堵其门焉,坐其堂皇焉,而曰我代尔暂守此室,可畏孰甚。譬之大盗入室,指其庭焉,点验其财产焉,而曰尔代我哲守此室,可畏更孰甚。故以今日之势力论之,东三省、蒙古、新疆、直隶、山西为俄国囊中之物。河南、四川、浙江、江苏、安徽、湖南、湖北为英国囊中之物。山东为德国囊中之物。云南、两广为法国囊中之物。福建为日本囊中之物。其余隙地,则意、奥、比、葡等得之,以为瓯脱焉。而黄河为俄与英、德疆域之界,长江为英与俄德疆域之界,西江为英与法疆域之界。直隶湾为俄与英海权之界,胶州湾为英与德海权之界,琼州为英与法海权之界,其事皆可预料矣。而我四万万人者早已为釜底之鱼,为俎上之肉,他人得戮之辱之,践之蹴之,奴之仆之,曾不以为意,不知我同胞之国民又将何以待之也。

第六节 论无形之瓜分更惨于有形之瓜分

一国犹一身也。一身之中有腹心焉,有骨节焉,有肌肉焉,有脉络焉,有手足焉,有咽喉焉,有皮毛焉。铁路者,国之络脉也。矿务者,国之骨节也。财政者,国之肌肉也。兵者,国之手足也。港湾要地者,国之咽喉也。而土地者,国之皮毛也。今者脉络已被瓜分矣,骨节已被瓜分矣,肌肉已被瓜分矣,手足已被瓜分矣,咽喉已被瓜分矣,而仅余外观之皮毛,以裹此七尺之躯,安得谓之为完人也哉?而彼蚩蚩鼾睡者,犹曰西人无瓜分之志,无瓜分之事。何其梦欤?故无形之瓜分者,不过留此外观之皮毛以欺我耳。有形之瓜分,人人得而知之,得而救之。无形之瓜分,则莫或知之,莫或救之。此彼族用心最险最巧之处,而吾所以谓无形更惨于有形也,夫彼之必留此外观之皮毛以欺我者。何也?骨节、肌肉、脉络、手足、咽喉皆可得而瓜分者也,惟腹心则不可得而瓜分者也。腹心者何?我四万万同胞爱国之心、团结之力是也,有之则生,无之则死,生死之间,系兹一发。呜呼!我同胞其念之哉。

附 《亚东时报》论中国二大患

支那道咸以降,迄于近世,受嬲强邻,蹒跚躄蹶。约章失自主之权,百姓托他人之宇。《诗》曰:“觏悯既多,受侮不少。”夫人而知之,夫人而耻之矣。然昔之横被屈辱之顷,不过覆军议和,开埠偿款而已,犹未危其社稷,踣其国家也。譬之两人格斗,夷其四肢,虽创巨痛深,尚可乞灵于刀圭,彼扁鹊华陀之选,苟由是而藉手焉。奚有今日之瞑眩弥留,不可救药哉!然自尔以来,当轴诸公,亦直狃以为常,曰:彼西人之厄我者,不过覆军议和,开埠偿款而已,其他则无意外之虞也,毋宁优游卒岁以终余世焉。讵知甲午一役,水师既熸于前,陆军复溃于后,由抉目而刲肠,遂批根而掘实。于是列强竞盈其谿壑,要挟时骇乎听闻。以意大利之弱小而远,亦且僩然效尤,索租要隘。说者谓瓜分之祸已成,虽有圣智,不能为之谋矣。岂虚语哉!而或者以为表里山河,固无恙也,何瓜分之足信?则抑思今日外人之争言借地,争建铁轨于中原者,果何为哉?嗟乎!有兹二患,富强之国且不能自保,况乃傫然颓弱如支那,其何以堪之?其何以堪之?

今试按地图,中国要区皆已为西人铁路权所及。夫筑造铁路,以通声气,便转运行旅,固为刻不容缓之事。然至全用外本经营,全仰鼻息于他人,则余惧未收铁路之利,而已不胜其弊也。何谓弊?各公司之修兴铁路也,非有爱于中国也,不过涎利于中国,而以修路为辟地之谋也。夫以修路为辟地之谋,为中国乎?为其国乎?向使其国利害与中国利害相等,犹之可也。今明以其国为利之渊薮而害于中国,中国奈何而甘心为之囮也?或曰,中国则派员为督办矣,虽借资于洋款,假手于洋人,庸何伤?不知中官虽有督办之名,而无督办之实与行事之权也。无其实,无其权,则将焉用彼相矣。况乃列国包藏祸心,日甚一日,始则逐臭而赴膻,终且赠璧而假道,晋驱民而启南阳,秦容车而通三川,所谓狡焉思启,何国蔑有者也。且夫中国以积弱之邦,介群雄之间,迄于今不亡者,犹幸其边境有重洋绝漠限之耳。今境上铁路一成,举腹地奥区,直与俄、法、英、德比邻而居,一旦和约破,兵衅开,则可萨克之铁骑,可食顷而蹂躏畿辅;越南之法军,可瞬息而席卷两广;印度之英兵,可弹指而电扫云贵;胶州之德师,可转毂而鲸吞河南。虽有天险,乌可恃也!闻某国工师曩拟穿脱窝海峡水底,于英法二国间通铁路,投禀英国政府,政府不允。盖法之所长为陆军,而英之所恃在海峡,若两国通路,则英之国都难保不为法人所掩袭,虽或以此言为杞人之忧天坠,亦可见西人之视铁路为畏途矣。今中国海军之强,能如英乎?四境兵备整顿,能如英乎?顾反以铁路之柄授之强国,便其觊觎,此何异藉寇兵,借盗钥哉?抑吾于此,尤有目前之危惧焉。中国内地民智未开,皆不喜兴修铁路,一旦外人动工,撤其庐舍,平其田墓,到处与土人滋生事端,则不得不厚集兵力以卫工程,此引外兵而入内地之端也。其危害岂堪设想哉?夫铁路之举,在外国则利其国,而在今日之中国,则反以亡其国。其事不相异而其功相距者何也?以彼自主其事,而此无主权也。三分环球,海居其二,汪汪茫茫,无有边际,其谁主之?自创造火船以来,重洋万里,帆影柁痕,纵横旁午于海上,若康衢大路然。盛矣哉!列国之经商拓地,其利便乃至于此哉,于是而有海权之说。海权云者,创于美国人马鸿,马鸿之言曰:“海上权力,国家之存亡隆替系焉。国家有是权则兴,失是权则亡。”征之史志,彰彰乎不可不争也。故近世欧美列国,莫不以推扩是权为急焉(按:马鸿所著《海上权力史》,发撝此意,旁证偏索,据事立说,凿凿然中肯棨,盖近世论海务者,莫是书之详且精若。又其感动人心,亦无出是书右者。今以马鸿之说为主,而规中国形势焉)。今中国北自鸭绿江口,南至广州白龙尾,海岸之长数千英里,其海上理宜归中国管理,不容他国容吻者也。然而中国欲保其海上权力,则必推扩水师,广营屯泊之处,能制他国水师,不得逞其强梁跋扈之威,而后能保有其海权焉。德人窝克涅尔所画中国防海策,洵为得其要领。惜哉当路无人,不及施行。甲午一役,北洋舰队覆没不复起,沿海要港,如旅顺、大连、威海、胶州、九龙、广州,前后皆为他人所攘取,其名为借租,其实与割让无异。中国海上之权力,自尔以来荡焉无存,此有心人所为慷慨太息哉。惟三沙澳、舟山、三门、象山、福州诸口仅有存者,然皆偏于南方,不足为全国重镇。今意已探指三门,而英则朵颐舟山,德则垂涎三沙,一旦逞其欲壑,则中国沿海连亘数千里,无一屯泊水师之处矣。吾不知中国近日添造战舰若干,作何位置也。或言以上各口,若开为通商口岸,可以免于吞噬之厄矣。此朝三暮四之术耳。若使以上诸口,旬日之间变作通商要地,繁华殷富如上海、天津,则或赖列国均势之力,作为中立之地,未可知也。然商务之推广,自有自然之数,非可以人力急为之。况即名作通商埠,未必可免于吞噬乎。且中国之开口岸者,其实与割让无异。即以上海而言,其所谓工部局者,俨然一政府。所谓租界者,隐然如敌国。一切事宜华官不得过问,此何异脱虎穴而陷蛇口哉。昔者咸丰之役,英法二军犯畿辅,天子蒙尘于热河,称为天下大变,然其时中国根柢则未动也。今则不然,其陆地则为外国铁路公司所占,立锥无地,其沿岸则为列国水师所居,寄椗无所。陆权海权,并而失之,虽有自主之名,不过徒拥虚器耳。而衮衮诸公,尚偏守成见,鼾睡于积薪之上,掉臂于岩墙之下。岂不悲哉?岂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