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孝胥自鼎革后,匿迹沪上,以文字自娱,一若与政治绝缘者,实则别有怀抱,故作此态以欺人耳,闻段祺瑞曾一度电招其入阁长交通,盖段派志在借用日债,以私扩兵力,而郑亦夙主利用外资者,前清末叶之川粤汉铁道借款,虽出自盛宣怀,郑实暗中策动之也。外传有人问郑中国将何以强,郑曰:“只两字便足。”问是何两字,曰:“借款。”问借款何以能强,曰:“外国以款借我,则彼穷而我富,人穷我富,安得不强?”此虽传者过甚其词,然郑素持借款救国论,则确为事实。段、郑主张根本上既相吻合,而其时为段执行此项政策之曹汝霖、陆宗舆辈,又为国人所极力抨击,故欲利用郑之名士头衔,继承此任,冀以一新耳目。
讵意郑之复电只寥寥数字,曰:“家有小事,弗克应召。”不应召可也,不应召而以有小事为理由,可谓滑稽之极。段得电自极失望,而时人则以此高郑,谓其能审出处而不热中功名,实则郑之热中,较他人为尤甚,其壮岁曾有句云“三十不官宁有道”,此以视岳武穆之“三十功名尘与土”,其胸襟相去何啻霄壤,不过郑之所歆慕者为前清之巡抚、总督、尚书、军机大臣,而非民国之督军、省长、部长、国务总理耳。郑于清末累加升擢,至南布政司,自谓可由此扶摇直上,讵料清室推翻,郑之功名亦随而断送,而其所主张之铁道国有政策更为舆论所集矢,故极痛恨民国,尤痛恨袁世凯,曾有句云:“已坐虚名人欲杀,遂成遗老世应忘。”又云:“寡妇孤儿原易取,中原万里遂凋残。受恩累世成何语,却笑留侯说报韩。”其牢骚不平及不满袁氏之情,昭然若揭。
郑既以遗老自居,而又不以留侯之弃韩事汉为然,自不肯出仕民国,且须进一步,谋所以报韩(清)之策。于是处心积虑,图复清室,以满足其攫取功名之欲望,终至为目的不择手段,出卖幼主,在日人卵翼之下作傀儡皇帝,而自任内阁总理,以此与陈宝琛意见不合。及陈死,郑挽以诗,其首句即云“庵(陈号)功名士”,其意盖谓陈不过一功名之士,而己则乃心故君,力谋兴复,并非为一身功名计,藉以自欺欺人耳。结果己既不终于位,抑郁而死,且使溥仪一劫于日,再虏于俄,是郑非仅民国之罪人,抑亦清室之罪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