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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帝七书》上清帝第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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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纂((俄彼得变政记))成书呈请代奏折(上清帝第七书)

光绪二十四年二月二十日

具呈    工部主事康有为为译纂《俄彼得变政记》成书,可考由弱致强之故,呈请代奏事。

窃顷强邻四逼,国势危蹙,皇上忧劳时变,亟筹自强,量势审时, 必有取法,将笃守祖宗之旧法耶?则大地忽通,数十强国环迫,皆祖宗所未遇,必不能执旧方以医变症 也。将近采汉唐宋明之法度耶?则接邻诸国,文学极盛,迥非匈奴、突厥、契丹犷野之风,又汉唐宋明所 未有也。将上法唐虞三代之治,道德纯备矣,而时势少异,或虑有一二迂阔,而远于事情者。

臣窃考之地球富乐莫如美,而民主之制,与中国不同;强盛莫如英、德,而君民共主之制,仍与中国少异。惟俄国,其君权最尊,体制崇严,与中国同。其始为瑞典削弱, 为泰西摈鄙,亦与中国同。然其以君权变法,转弱为强,化衰为盛之速者,莫如俄前主大彼得。故中国变法莫如法俄,以君权变法,莫如采法彼得。职前言至近之谱 迹,可临摹者也。职搜采彼得变政之事,苦中国群书皆未译出,无从考其崖略。职披考西书,得彼得本传,即为译出,旁搜记乘,稍益加详。于是彼得行事,粗见本 末矣。

考彼得之能辟地万里,创霸大地者,岂有他哉!不过纡尊降贵,游历师学而已。以欲变法自强之故,而师学他国,非徒纡尊降贵,且不惜易服为仆隶、辱身为工匠 焉。凡强敌之长技,必通晓而摹仿之;凡万国之美法,必采择而变行之。此其神武独授,破尽格式,操纵 自在,动作非常,以发扬神智,丕变国俗。其举动为千古英主之所无,故其创业遂为大地万国之雄霸。

《易》日:“天 行健。”又曰:“武人为于大君。”《书》曰:“锡 王勇智。”《诗》曰:“武王桓拨。”彼得大力自运,乾坤擂垠,刚武健拨,勇智天锡,宜其远抚长驾, 创业垂统,声威赫然也。昔勾践为吴夫差前驱而沼吴;晋文公游历十九年,知民情伪,而创霸;殷武丁旧劳于外,爰暨小人而称宗;舜耕稼陶渔而为圣 帝。盖虚骄尊大者,祸之媒;卑飞敛翼者,击之渐。人主不患体制之不尊,而患太尊;天下不患治安之无策,而患不取,此所以危败接踵也。昔缅甸势弱将亡,觐见英使,英使不跪,尚须以黄布作帷,遮 其下体;安南国权已削,而下僚尚不得见其主,并递条陈。观缅甸、安南之所以亡,考俄之所以霸,以皇 上之圣,鉴观得失,果何择焉?

今明知法敝(弊)不能不变,而卒不能变者,大率为体制所拘,与天下贤士不接,不能大变也。夫威权者,实也;体制者,虚也。皇上既自强之后,鞭笞四夷,大地内外,悉主悉臣,欲崇体制,何求不得?若土地听人割据,疆臣为人勒逐,铁路听人兴筑,矿产听人搜求,至自筑铁路、自借款、自通商而不可得,俯首听 命,惟敌所为,无复自主之权,亦无保国之术,虽我待藩属如朝鲜、越南,尚未限禁至是。既迥非祖宗一统之旧,且并非泰西平等之邦,若仍用旧时体制,以为尊 崇,是甘蹈越南、缅甸之覆辙,而反勾践、武丁、帝舜之良图,窃为皇上不取也。

尝考中国败弱之由,百弊丛积,皆由体制尊隔之故,自知县号称亲 民,而吏役千数人,盘隔于内,山野数百里,辽隔于外,小民有冤,呼号莫达,累上而为知府,则千里剖符之寄,又累上而为司道,则百城屏藩之任,然上未得具折 以上达,下须行县乃逮民。若夫督抚之尊,去民益远,百县之地,为事更繁。积弊如山,疾苦如海,既已漫无省识,安能发之奏章?一省一人,一月数折,隔塞甚矣,何能为治?京师百寮千 万,非无人才,而惟九卿台谏,方能上达,故直省民数虽四万万,而达官仅数十,余皆隔绝,是虽有四万万人,而实俱弃之。枢臣位尊体重,礼绝百寮,卿贰大臣, 不易得见。至与群僚,益复迥隔,东阁不开,谘谋无人,自塞耳目,自障聪明。故有利病而不知,有贤才而不识,惟有引体尊高,望若霄汉,虽比之外国君主,尊隔 过之。《诗》云:“瞻彼南山,维石岩岩。”刺尊隔也。昔周公吐握,以待天下士,计当时之士,岂有及 周公万一者?而周公下之如此。今舍周公之法,而欲旋乾转坤,安可得哉?

皇上九重深邃,廉远堂高,自外之枢臣,内之奄寺,此外无得亲 近,况能议论?小臣引见,仅望清光,大僚召见,乃问数语。天威俨穆于上,葡甸拳跪于下,屏气战栗, 心颜震播,何能得人才而尽下情哉?每日未明办事召见枢臣,限以数刻,皆须了决,伏跪屏气,听候颜 色,未闻反复辩难,甚少穷日集思。天下甚大,事变甚微,皇上虽圣,岂无缺失?而限时以言事,拳跪以 陈词,虽有才贤,不能竭尽。当此时变,岂能宏济艰难哉?尊严既甚,忌讳遂多,上虽有好言之诚,臣善 为行意之媚,乐作太平颂圣之词,畏言危败乱贼之事,故人才隔绝而不举,积弊日深而不发。至中国败坏之由,外夷强盛之故,非不深知,实不敢言。昔黎庶昌奉使 日本,有所条陈,但请亲王出游,不能上达。其他关切皇上之事,皆知之而不言,言之而不达,达之而不动,动之而不行。皇上虽天宜聪明,而深居法宫,一切壅 塞。既未尝遍阅万国,以比较政俗之得失,并未遍见中国,而熟知小民之困穷。所见惟宫妾宦官,所遇皆窳拙旧物,谐媚日接于耳目,局促日困其心灵,外国宫室、 桥梁、道路、器艺、军械之壤奇新丽,孰从而知之?故欲坐一室而知四海,较中外而求自强,其道无由。 如浮屠十级,级级难通;广厦千间,重重并隔。譬咽喉上隔,胸膈下滞,血脉不通,病危立至,固也。

夫天子之所以为尊者,威棱远憺,四夷宾服,德泽流溢,海内又 安。上播祖宗之灵,下庇生民之命,盛德成功,传于后世,乃可尊耳。若徒隔绝才贤,威临臣下,以不见不动为尊,以忌讳壅塞为乐,则近之有土地不守之患,远之 有二世瓦解之祸。若夫大臣托于体制,尊主如帝天者,岂为其敬上哉?一以行其引体自尊之分,一以便其 蒙蔽欺罔之私耳!文王与国人交,帝舜臣哉,邻哉,岂以尊若天神为贵哉?人情安于所习,蔽所未见,而祸败一来,悔无可及。职曩言皇上尊则尊矣,实则独立于上,皇上何乐此独尊,良为此 也。

夫天地交则泰,不交则否,自然之理也。历观自古开国之君,皆与 臣民相亲,挽辂可以移驾,止辇可以受言,所以成一代之治也。自古危败之君,并与其臣相隔绝:隋炀之 畏闻盗贼,万历之久不视朝,所以致国祚之倾也。伏读太宗文皇帝圣训,谓明主自视如天,臣下隔绝,是以致败。我国上下相亲,是以能强。呜呼!明室之所以亡,我朝之所以兴者,尽在此矣。夫泥虚文之体制,则不能保实有之威权,使如天如神,内示尊于奴隶, 外蹙辱于强邻,孰若纡尊降贵,内交泰于臣民,而外扬威于四海,孰得孰失,皇上又何择焉?外侮迫矣, 通商则不许,借款则阻挠,今虽欲变政,窃恐外人掣肘,况能从容待我十年教训乎?故非如彼得之举动一 奇绝,不能桓拨速成,雷轰电掣。皇上天锡勇智,鉴考古今,深观时变,遍察万国,远念帝舜、武丁、勾践、太宗文皇帝之图迹,下鉴亡明、缅甸之覆辙。伏愿几暇 垂鉴此书,日置左右,彼得举动,日存圣意,摩积激动,震越于中,必有赫然发愤,不能自已者。非必全摹彼得,而神武举动,绝出寻常。雷霆震声,皎日照耀,一 鸣惊人,万物昭苏,必能令天下回首面内,强邻改视易听,其治效之速,奏功之奇,有非臣下所能窥测者。以中国二万万方里之地,四万万之民,皇上举而陶冶之, 岂可量哉?谨将《俄彼得变政记》进呈,伏惟代奏皇上圣鉴。谨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