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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语》本语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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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伊川云学者要不为文字所梏故文义虽解错而道理可通行者无害也然否曰为文字所梏固不可强解亦不可夫学者将以学圣人也圣人之书必须潜心体会务得精微之旨然又须得其言外之意方可循之以入道若以解错而道理可通者为无害则亦只是自家的说话于圣言何有

问考亭云理会文字当如酷吏之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如何曰酷吏鞫狱务在苛求无中生有深文罗织安能得人之情学者穷理正须虚心平气以得精微之旨若有意深求定然执着强为贯通必至牵合过为分析不免破碎得其理者鲜矣正不可如此也

敬轩真是壁立万仞男子密察力行死而后已

问伊川云人不可用影祭何如曰但得彷佛以时展对亦可少输人子无穷之思有何不可曰伊川云只一髭髪不似已是别人大不便何如曰即无一髭髪不似岂真吾亲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云尔古人不以尸祭乎尸明是别人然乃以当吾亲也而况亲之影有得其彷佛者耶

考亭因人求墓铭曰人既死后又要这个物事作甚其人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须要恁地写出此亦难说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已者只不虚说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写传曰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后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动容歴履笔之书而时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亲之意

程朱大儒于后学有罔极之恩而子有驳正何也曰人安能每事尽善臧文仲不知者三固知善之多也恐人于其一二未安处皆以为安而不复致思则误耳不称善不胜称也更宜知之

问帝王之学与韦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则必须还得帝王乃可为帝王之佐否则学既不同又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论道经邦宏宣治化乎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故曰尹躬暨汤咸有一徳学非有二也后世韦布之士徒事章句无复格致诚正修身之功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具故其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茍爵禄上焉者亦不过随才以立功名而龙徳正中之人格心辅世之业不复闻矣乃不曰吾无学也而曰帝王之学与我不同岂不谬哉曰只为后世帝王知学者亦止为韦布之事故有是言谓不当同于韦布尔曰止知为君言学不当同于韦布而遂使韦布之学以为原不同于帝王顾得一边顾不得一边而乃立为之说亦祸天下之学者也

吾心自有本然虚明平妥处乃不能反求任其昏塞却徒务口说依傍他人门户随场悲喜以为知道良可羞也

程氏云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而成名孟子云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学者不可无此志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圣人示人为学之目昭如日星学者但当循是以学则圣人之域可至乃舎此不务却只说谁家尊徳性谁家道问学谁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纷纷无已只斗口语到底成个甚

学只为己心便虚气便平志便逊

学须是识其真心

天理不外于人心只人心平处便是天理之公

儒家有言只要成就一个是而已夫是岂易成哉务以为孝乃非所以孝务以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礼义之中正亦只做得个题目而已安能便是

儒者有言虽无其事实有此理此亦大谬夫理也者事之理也既无其事理于何有盖求其说而不得乃曲为之辞云尔也

性具于心而贯彻于人伦日用之间非有定局比对配合一性专属一伦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是仁在于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是义又在于兄弟也知礼乐之实知斯节斯乐斯而已是知礼乐皆在于父子兄弟也又云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是义又在于君臣而礼知在于宾主贤者也葢随在而言非有定局者然孟子只言仁义礼知而后儒加以信为五性遂以分配五伦如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似矣而礼无所归乃属兄弟知无所归乃属夫妇夫节文之谓礼岂独兄弟有节文乎明通之谓知专属夫妇益更无谓名曰贯通实则牵合制为定局滞天理之圆机矣大抵后儒絶好比对配合如五事之配五行更谬

非仁无以敦其爱非义无以酌其宜非礼无以作其敬非知无以明其理非信无以成其实人伦日用之间无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亦特举重而言非各主其一专于此而不通于彼也

仁为万善之长孝为百行之源故仁必属诸父子葢无所不包也

问朋友之伦何以配得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曰使无朋友讲习则何以能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理而尽之四者之伦既由朋友而得固配之矣

问天徳曰无意无必无固无我天徳也问王道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无有作好无有作恶王道也理一而已得此之谓天徳道此之谓王道

圣人有为己之实学而祸福毁誉不与焉圣人有为国之实政而灾祥不与焉

问学曰去得一分己私便是一分圣学问治曰省得一件闲事便是一件治道

问帝王以五徳王天下然欤曰此术家荒唐之说君子所不道也曰程伊川云五行古人说迭王字说尽了只是个盛衰自然之理也又曰五徳之运却有这道理凡事皆有此五般一日言之便自有一日阴阳一纪言之便自有一纪阴阳如王者一代又是一个大阴阳也唐是土徳便少河患本朝火徳便多火灾盖亦有此理朱晦翁云五运之说亦有理问取相生否取相克否曰取相生然事有适然相符者如我宋以归徳军节度使即位即是商丘之地此火徳之符也事乃与汉髙赤帝子一般不然乎曰不图二先生亦惑于此也请为言其必不可信五行天地之所运也帝王受命而兴于此何与而乃谓各得其一果何所据以何知之白蛇之事既诡商丘之说乃出傅会而河患火灾傅会更甚且即如所言也则他代之兴又皆以何物证之此其一也彼术家者流各持其说邹衍主相克刘向主相生言人人殊自相矛盾是人为之说非天定之理也此又其一也且即以相生云伏羲以木徳矣传十五君合万七千余年皆木徳也而神农以火徳继之传七君合三百余年皆火徳也而黄帝以土徳继之乃黄帝子少昊则以金徳孙颛顼则以水徳孙帝喾则以木徳尧则以火徳舜则以土徳三代而后又皆合一代为一徳欲为一代则一代欲为一君则一君分合任意谁为为之此又其一也周以土矣秦则以水土不生水汉则以火水不生火相生之说亦自抵牾此又其一也五行之运厥气惟均非有所偏也乃伏羲以万年计五帝以百余年计夏歴年四百商六百周八百汉四百唐宋皆三百即享国之长者亦自参差至秦隋六朝五季则或数十年或数年而止然亦各称徳王何五徳之运长乃如彼短乃如此若是偏欤此又其一也又如三国鼎峙五季云扰同时并列亦皆一代之君也岂共一徳欤抑一徳而分用之欤抑各用一徳欤抑亦五徳之运至此断歇而不续欤此又其一也由是观之荒唐甚矣

问尧舜之世五日一风十日一雨然乎曰此文谈也只是风雨节寒暑时而已矣安得照数五日风十日雨乎若照数如此炁候亦不佳也

人之有目者以为无不见也然必上有日月星辰下有灯火形形色色照烛分明开目即见之矣而遂专谓吾目之能照然乎哉使昏夜处暗室中即离娄何为夫人之有才者目之明也而遇时可为机会有合得以成功则有日月星辰灯火为之光也不然即负旋乾转坤之具亦无施矣噫才之济时耶抑亦时之济才耶

问廷陵方氏云目之精水也其光火也以水为体故其气清以火为用故其气明然欤曰非也火能发光不能受光水能受光不能发光目也者体用乎水者也受光而已不能发光安得谓以火为用乎

问人觉不能先知而梦乃有先知者何曰先知神之为也人皆有神焉觉则目视耳听手持足行神役于形散诸物矣安能先知寐则形不用事而神收于灵府完而不散虚而不塞通而不隔故其于情也有时而先知譬则人在室中虽所见甚明然囿于室焉室外无覩也超而登乎髙则固有见室中之所不见者矣神之用妙矣哉

人知鸡之鸣午不知午之鸣鸡也

兵家先声而后实必是先实后声乃可以先声而后实盖以实为声人自畏之而可省于实若无实不可以为声也

末世人才常多智慧葢困于心衡于虑而后喻操心危虑患深而故达也其小人则变诈百出不可方物矣

问大臣进退之节奚若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此大臣难进易退之节也曰其去国也奚若曰恋官之心不可有恋君之心不可无夫太行孟门畏途久涉得释重负当如敝箒尔若乃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别去遂恝然以忘情抑岂大臣之道欤故恋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恋官者常千百恋君者不十一岂无以恋官之心假之恋君者乎亦岂无以不恋君之心假之不恋官者乎二者难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为髙有道之士殊不谓然恋官乎恋君乎此心自审自知不以语人固不可戚然于其中亦不可恝然于其外

人谓弩之劲也而强弩之末有不能穿鲁缟者焉人谓水之柔也而泰山之溜乃有穿石者焉

好胜者必遇具敌两戒之也一则曰好胜必遇敌不可好胜为也一则曰彼好胜者必遇其敌固有敌在尔不可与敌也

问事二君者与事二夫者同乎曰不同也彼更二夫者非夫夫也杀其夫而乃以事之也是谓丧节失身犹非事仇也若夫事二君者彼戕吾之君破吾之国固所不共戴天者也而甘以事之是谓忍心之极不止丧节失身矣故更二夫者贞人之所不齿事二君者有道之所必诛

瓠巴鼓瑟游鱼出听伯牙鼔琴六马仰秣有诸曰鱼与马非人也安能知人之音人非鱼与马也安能知鱼与马之能知人之音彼适而出适而仰也端为琴瑟乎则有不瑟而出不琴而仰者也又何居夫毛嫱之色鸟见而惊钟鼓之声马闻而骇类殊性别不得以相通也而文家者流动通物于人岂不谬哉曰獭祭鱼豺祭兽鹰祭鸟何能像人而祭欤曰王浚川云时也鸟兽鱼多食不能尽狼藉而陈之如祭耳彼物也安能知祭其祖先兹言良是岁甲戌野有虎一田夫惑于人不害虎虎不伤人之说往视之焚香稽首口致尊称以为敬礼如此必不我伤也虎见遽爪之裂其面以死夫虎止知人为香饵乃又知焚香稽首之何为彼谓瑟之感乎鱼琴之感乎马亦田夫之见也

乱臣贼子视天下之公议蔑如也亦言其利害而已矣司马昭使成济弑魏主昭闻佯大惊自投于地乃与其叔谋所以自饰者遂论济大逆不道夷三族朱全忠使栁灿弑昭宗全忠闻亦大惊自投于地即如东都哭临甚哀乃收灿斩之灿临刑大呼曰杀我以塞天下之谤如鬼神何噫二逆至是乃始知乎然晩矣

宋祖终不大用陶谷袖中禅位之诏露其谋也亦终不大用王彦升韩通阖门之杀着其迹也

问先生直道而行赤心为国乃痛遭挤陷亦有憾于心欤曰时也势结已成而乾坤崩裂吾皇幼冲人方利以为谋而拱确奉祖宗之法莫之敢易方先君大渐实哭奏榻前许先君以死诚见其势则然不敢有其身矣乃旋遘陷以归无所容死焉然此心不敢负死犹可见先君地下乌乎憾然则先生喜欤曰拱顾命之臣也凭几之语执手之托葢谆谆焉拱也止此心不负耳固未有以副也止可死见先君地下耳固无以为复也徒全首领而已如先君何乌乎喜

予掌国子时助教刘廷膏举其堂一士曰亓经纶者有孝行予曰知之越数日复言予曰汝以予忘之耶固未忘也予其问汝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于家是党族之所称也而子之于亓也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诸生之荐之也曰诸生之于亓也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礼之也有述诸生固见之耳曰诸生何由见之曰亓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予固知亓生之示之也吾其语汝夫孝之道大人莫敢当也而发于真心无能自尽者焉故亲在人称孝惟有愧歉而已亲殁人称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闻也此孝子之心也而亓也张之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务名己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也而忍以假焉则其得罪于孝也深矣而顾可尚欤且人之闻人之孝也乃不辨诚伪而辄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务为崇孝之名者也彼务孝名此务崇孝名相率而为伪者也而何可以为训故吾取实孝也乃恶夫务孝名者不欲人之为也取实崇孝也乃尤恶夫务崇孝名者顾自为欤子休矣

国子先生坐于退食之堂诸生侍先生曰小子来吾其问汝吾之为教也严乎寛乎有对者曰先生寛诸生感徳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寛也又有对者曰先生严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严也又有对者曰先生寛严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寛严得中也诸生惑请问之先生曰吾岂不自知欤而以问诸生者盖试之尔而诸生未之达也吾其语汝夫寛施诸率教者也严施诸不率教者也何有定用使务为寛则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纵乎使务为严则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务为寛严得中则固有当全用寛者焉不亦失严之半乎有当全用严者焉不亦失寛之半乎故诸生全率教则全用吾寛全不率教则全用吾严率教者多则多用寛不率教者多则多用严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则用吾寛继而不率则用吾严终而又率教则仍用吾寛也始不率教则用吾严既而能改则用吾寛终而又不率教则仍用吾严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寛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严本质在人付之而已而我何与焉是之谓寛严适宜故吾未尝不寛而不可以寛言也未尝不严而不可以严言也未尝不寛严得中而不可以寛严得中言也夫是以事无遗情而教无遗术尔小子固皆当仕有官职也寛严之理所当知者故特训之小子志之尔

漳水平阔数里遇涨急则舟难即岸多败溺伤人予为编修时起复北上至漳忽雨楫师请渡予曰闻漳遇雨则涨涨则败舟伤人今雨安可渡楫师曰无伤也予问故对曰平漫之水焉能灌河灌河者山水也西为辽州之山山有大雨则山水倾注奔腾而下汹涌败舟然必行日且半乃能至此小人止日夜候望辽山若今日辽山雨犹渡何者即水且未至也若今日辽山雨明日虽晴不敢渡何者水当至矣乃辽山昨日无云今兹雨固漫平水耳焉能灌河予曰有是哉遂渡嗟乎天下之事其亦若此也夫世乃有不为国之臣或谋利或规避害或茍且为谋不臧而敢于造衅公然为之以为终吾任固且未发也迨久而发则承其后者当之矣故常使人憯无辜之患而又敢于为今日之恶何者无辜之患人之贻于我者也莫可支也不亦憯乎今日之恶我且贻于人者也莫我及矣不亦敢为乎而当国事者又率茍且支吾了目前之事而不复究其端之所繇启常使寃者寃幸者幸而国事日以壊是徒以今日之涨为可患而不计昨日辽山之雨也其于功罪之实逺矣其亦异乎楫师之见也已又曰为学亦然彼察理不精者眩于形迹未尝不以今日之晴为喜而不知昨日辽山之雨也以今日之雨为忧而不知昨日辽山之晴也故多非礼之礼非义之义

隆庆六年六月二十一日予出京在良乡县梦一伟丈夫衣冠甚古貌庄而和弟子六七人侍侧予问从者曰此何人曰孔夫子子肃然起敬拜见之因问曰仁道至大夫子每教人以仁而不言所谓敢以请夫子曰只一点真心便是予又问曰桃仁杏仁皆谓之仁谓其纯然桃杏之理无夹杂也谓其根干枝叶皆具无欠阙也谓其生生而不息也仁之在人亦若是欤夫子微笑曰然又良久乃觉谨识之

本语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