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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姓始末》●郑成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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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郑成功,南安县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龙,字飞黄,小字一官。其大父绍祖,为泉州太守叶善继吏。时芝龙方十岁,尝戏投石子,误中太守额,太守禽治之;见其容止,笑而释焉。居无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妇,生成功。是夜,倭岛万火齐明;芝龙心异之。数岁,芝龙与弟芝虎亡之颜思齐党中为盗。思齐,海澄人,居台湾;一时群盗陈衷纪、杨六、杨七、刘香等皆出其门。衷纪,亦澄人,最桀骜;芝龙委身事焉。台有居人,自芝龙等始。

思齐死,众无所立。乃奉盘鍉割牲而盟,以剑插米,各当剑拜,拜而剑跃动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龙,再拜,果跃出地;众乃俱伏,推为魁(或传芝龙与陈衷纪、陈勳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台湾为盗。风引桅带搅而为一,各骇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统摄欲立一中军耶』?乃共申约,鼓之三通而开者立之。至芝龙而开。其言芝龙所以起事者,或异然。要之,生而盗贼,亦有天焉)。陆梁海上,官军莫能捕。然大权犹归衷纪,芝龙仍阳奉之。

朝议招抚,以叶善继有德芝龙,必感激;为书招之,芝龙归命。及降,善继坐戟门(时陞兵道),令芝龙兄弟泥首;芝龙不敢违,匍伏。而一军皆譁,竟叛去;复据海岛,劫截商民,往来闽、广之间。

天启六年,泊于漳浦之白镇。巡抚朱一凭遣都司洪先春击之,鏖战自晨及晡,未有胜负。会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龙阴度前山遶先春后,先春腹背受敌,身被数刃。芝龙故有求抚意,微达于官军,乃佚先春。又自白镇趣中左所,督师俞咨皋与战败,又佚之。中左人开城纳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谕。

崇祯元年九月,芝龙杀衷纪于岛上。忌刘香,发其父塚,刃挫而粪瀦之。率所部降于督师熊文灿。

三年,以平广盗、征生黎、焚荷兰(时豫章邹维琏抚闽,荷兰犯岛。琏拜芝龙为将。芝龙募龙溪人郭任功率十余人夜泅荷兰船尾,潜入焚之,获荷兰五十余人;余船悉遁)、收刘香功,迁都督。

于是,成功在倭已七岁矣。芝龙屡请之,不能得;乃遣人齎金币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横绝海表军容煊赫之状,倭亦颇惮,受赂而归之。成功风仪整秀,俶傥有大志。每东向而望其母,辄掩涕。大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独伟视焉。读书颖敏,不治章句。先辈王观光一见,谓其父曰:『是儿英物,非若所及也』。十五,补邑诸生;试高等,食二十人饩。金陵有术士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盖知明历之余分,东南之乱未已也。

我章皇帝定鼎之元年,福藩立江左,改元宏光。封芝龙南安伯、鸿逵靖虏伯。

其明年,鸿逵与黄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晋芝龙平虏侯、鸿逵定虏侯,俱加太师;芝豹澄济伯。芝虎最骁健,以逐刘香殁于海,以故不及封(芝虎勇悍、敢深入,声如乳虎。与刘香遇于南澳,隐于帆末;风转及香船,大呼飞下,击杀几尽。香抱铜炮赴海死,芝虎亦死)。

芝龙幼习海,群盗皆故盟或门下。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来往;每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镇,舻舳直通卧内。所部兵自给饷,不廪于官。鐖凿剽锐,徒卒竞劝。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以故郑氏贵震于七闽。

既而成功陛见,隆武奇之;抚其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姓朱,改名成功;封御营中军都督,赐尚方剑,仪同驸马。自是,中外称「国姓」云。是年,日本送归其母。

芝龙以拥立非本意,日与文臣忤;又度天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归款意。时招抚江南者内院洪承畴、招抚福建者御史黄熙胤,皆晋江人,与芝龙同里,通声问。一日,成功见隆武愁坐,悲来填膺;跪奏曰:『陛下郁郁不乐,得毋以臣父有异志耶?臣受国厚恩,义无反顾,臣以死扞陛下矣』。

及两浙败,关门不戒。芝龙亦以不出关,无以厌人望,乃分兵为二;声言万人,实不满千。以鸿逵为元帅,出浙东;永胜伯郑彩副元帅,出江右。隆武仿淮阴故事,筑坛郊送之。既至关,疏称饷缺,驻不发。诏书切实,不得已,踰关行四、五里而还。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亲征,驻建宁;欲往江右就赣督杨廷麟、万元吉、楚督何腾蛟等,犹豫未决。芝龙疏请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关兵归。隆武驾陷汀州(帝与曾后骈斩汀州城下),成功南溃。方官军之未至泉也,芝豹闭城门,大索荐绅、富民饷;不应,立枭之。访亲家母于庭,抵暮得数万金。俄而,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溃。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号,恸不自胜。

芝龙退保安平,军容甚盛,旌旗摇海。以洪、黄之信未通,犹豫未敢迎师。又自以先撤关兵,无一矢加遗,于天朝为忠;而两广素属部下,若招以自效,「闽粤总制」可得,犹然南面王也。泉绅郭必昌与芝龙厚,贝勒王令招之。芝龙曰:『我非不忠于清,恐以立主为罪尔』。会固山兵逼安平,芝龙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王乃退固山,离安平三十里而军;以书招之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时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将军来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喜;则召成功计事。成功泣谏曰:『父教子忠,不闻以贰。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龙曰:『丧乱之天,一彼一此,谁能常之。若幼,恶识人事』!遂进降表。过泉州,大张文告,艳投诚之勳;犹持贝勒王书招摇,市官者就议价。至福州见贝勒王,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命酒饮三日夜。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龙叹曰:『成功去,清朝其敝乎!使君忧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挟芝龙以北。

成功虽遇主列爵,实未尝一日典兵柄;意气状貌,犹书生也。既力谏不从,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谋起师。携所着儒巾、蓝杉,赴文庙哭焚之;四拜先师,仰天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谨谢儒服,惟先师昭监之』!高揖而去;禡旗糺族,声泪俱并。与所善陈辉、张进、施琅、施显、陈霸、洪旭等盟歃愿从者九十余人,乘二巨舰断缆行,收兵南澳,得数千人,文称「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朱成功」。

其明年,遥闻永明王即位肇庆,改元永历;成功则奉朔,提师归自南澳,旧众稍集;年二十四。时厦门、浯州为郑彩及弟定远侯郑联所据,乃泊鼓浪屿,与厦门隔带水。厦门者,中左所也;所谓浯州者,金门也。隶同安,为两岛。

七月,会永胜弟兄入寇海澄;不克而还。

八月,与鸿逵合攻泉州,败提督赵国佐数百骑于桃花山;追至城下,国佐授甲登陴。其明日,我副将王进自漳赴援,围解;成功回岛,鸿逵舣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严。

五年,永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斗,偕守将拒于店头山;成功斩数骑,兵民奔溃。至同安,守将王彪、折光秋、知县张效龄弃城遁。成功入据之,以叶翼云为同安县;复寇泉州。

七月,我佟国器、陈锦、李率泰三帅援至。鸿逵入潮,成功入岛;以丘缙、林壮猷守同安。官军日夜攻,破之;杀缙、壮猷、翼云及教谕陈鼎(鼎,永华父;丙戌举人),屠其城。

六年,永历在肇庆。成功募兵于铜山。

三月,以施琅、杨才、黄廷、柯宸枢、康明、张英等寇漳浦。守将王起凤降,授铁骑镇,寻改正兵镇;教以学射,教以骑马,割马耳者同首功。杀马如屠,自起凤始。寻下云霄,抵诏安,屯分水关;令黄廷守盘陀岭。官军攻盘陀,宸枢死之。

七月,永历遣使至岛,封成功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黄海如、陈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粤俱奉永历。守潮者,永历镇帅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录」曰:『尚久,本李成栋部将。永历中,封新泰候;守潮州。顺治七年投诚,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刘伯禄代之;尚久拒命,复归永历,求助于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纳。靖南王耿继茂与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鸿逵据潮之揭阳,郑、郝两家虽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诚。成功入南洋剿贼许隆、杨广,遂渡达濠剿贼张礼;鸿逵邀入揭阳,剿贼陈敬、李峰,杀我潮镇骑兵数百;至碣石卫,为贼苏利所败(「成仁录」曰:『苏利,海丰人。永历中,授将军;据碣石卫,纵横粤东。顺治七年,天朝以左都督啗之;利不剃发,外受羁縻。以壤接成功,惧为所并,借我为重,阴持两端。及十八年迁界令下,利乃拒命,杀我防将,连下滨海数县。康熙二年,讨平之)。

六月(按原刊为「年」),寇潮州,城守不下;遣甘辉杀贼黄亮采于峡山,败粤东合提督于潮阳。

时两岛为彩、联所据。其将章云飞恣肆不道,成功密与诸部计曰:『两岛,吾家卧榻之侧,岂容人鼾睡』!乃严部勒,自揭阳扬帆。中秋抵厦门,联方醉卧万石岩。岩踞城东数里,凿石成洞,奇险可居;联所结构也。报至,不得通;诘朝酒醒,出见成功,交拜极欢。成功笑曰:『兄能以一军相假乎』?联未对,诸执锐者前矣;「唯唯」惟命。于是麾军过联船,诸将皆讋伏莫敢动。成功遂并联军,斩章云飞;威棱日憺,海上军皆属焉,可四万余人。未几,邀联游万石岩,微谕以刺之,隐其尸;阳为遁去。成功之将至也,声名藉甚;彩议全军出避,联不从,复不设备,故及。彩率所部渔猎海南,数载不归;成功慰复之,卒于家。

十一月,永历在南宁。

十二月,天兵徇广州,永历镇帅江宁伯杜永和奔琼州;成功谋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众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卫,鸿逵弃揭阳回岛。闽抚张学圣按泉,调莆郡侯马得功取厦门。鸿逵未至,郑芝莞无守备,得功先遣数十骑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见皆溃,遂入岛。隆武阁部峡江曾缨死之(缨字二云,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官工部,忤璫削夺。崇祯中起用,历官工侍。隆武拥立,以东阁大学士召入闽,又与芝龙不合;既从成功浮沉海上。官军入岛,家人请遯;缨曰:『吾今日犹得正命清波也』。于是月晦,自经死;门人陈泰为经纪其丧。嗟夫!甲申之后,事之传疑者多矣。若缨之亡命海表,引义慷慨,毫无纤翳,谓非昭回日月者乎!或谓缨思文上相,既无所建白,入闽又一筹莫展;然值马、阮之奸,又遇芝龙之二,心力枉抛,无可奈何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缨死,郑氏典刑替矣)。不数日,鸿逵至,攻围马得功;得功欲退,厄于渡,谓鸿逵曰:『公等家口俱在安平,脱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鸿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迅至也,逸之。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两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杀芝莞。芝莞,成功从叔也;诸将悚栗,兵势复振,凡六、七万人。鸿逵遁泊白沙,筑寨以居。

左先锋施琅(施世纶父)得罪,逃归天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风宇魁梧,号知兵,自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皆琅启之,然颇恃才而倨。有标兵得罪,逃于成功,琅禽治之;驰令勿杀,琅已斩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杀琅父及弟显。显时为援剿左镇。琅夜逸,顾四塞环海,无敢问渡;匿荒谷中,饥且死。适佃兵锄园老矣,望见五花豹隐卧,大惊怖;顷之,傫然施琅也。琅亦惊定,且告之故。佃兵闻其勇也,慰抚之;以箪食鱼羹饷之。然已惫甚,肌革惨檩。时成功购琅急;曰:『此子不来,必贻吾患』!令国中舍匿者族。食毕,乃谋之所部苏次将茂。夜同叩次将门,门启,佃兵乃去;茂则大惊失色曰:『大哥安得留此』!既已,无可奈何。居二日,迹至苏家;乃伏琅卧内,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又二日,假以一舟、一剑、一竖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鸿逵。厥明,茂席藁请罪军门;成功赦而封之以琅职。久之,琅归天朝,授水师提督,驻海澄。

五月,成功寇南溪,败漳镇王邦俊。

十一月,与提督杨名高战于小营岭;名高大败。

十二月,寇漳浦;守将杨世德、陈尧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澄;潮骤涨,达城垣,城守郝文兴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长泰;我副将王进与中军提督甘辉遇于北溪。进,大名人,号老虎;辉,海澄人,足■〈轻上足下〉。此两人,俱雄健闻于军,久念一决雌雄。乃奋挝傅矢,以两马相当;辉揕进则隐之,进彀辉亦落之。自辰至午,纵横跌宕,观者竦踊,以为神亭之技。迨两家兵至,乃解。进入长泰,辉日夜攻弗克。我总督陈锦援至,战于江东桥北。锦溃,奔泉州。复攻长泰,城陷;进独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郡城,漳属俱下。

五月,我金衢总兵马逢知来援。战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围之,弗下;防镇门山以水灌之,堤坏弗浸。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人(闻之故老言:城中人既无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饷之惨,夜敲瘦骨,如听瓦声。第宅万户,门巷洞开,落落如游墟墓。残鼠饥鸟,白昼蹲踞几上。解围,百姓存者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即子弟;指沟中白骨,历历数其姓字告人。然气息仅续,言虽悲不能下一泪。又言:九月间,有士人素慷慨,率妻子闭户,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食之,见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可辨,邻舍儿亦废箸而绝。先辈周亮工尝为「清漳城上」诗,以纪其事;酸楚凄痛,戚戚不忍读竟也)。

七月,陈锦军于凤山尾。其奴库成栋刺其首,降成功。成功叹曰:『仆隶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无刑也』!赏其功,厚给其家;而枭悬之。民是以皆服。

十月,金固山援至,围解。时成功久顿坚城,师老粮匮。兵及古县,成功令右冲锋镇柯朋接战而败;礼武镇陈凤援之,亦败;右武卫周全斌援之,又败。成功退,不纳其盖,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澄,入岛。

是时,永历在安隆所。封李定国为西宁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于桂林、敬谨亲王尼堪于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澄,城坏百余丈。成功亲立雉堞堵御,左右死者层积。与诸将饮敌楼,指挥自若,益治军。既矢炮雨集,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赞我,无落吾事』!须臾下息,炮碎其座。忽一空炮递发,成功咋谓诸将曰:『是将临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敌至方砍』!官军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厮养卒者举巨斧砍,众从之;让登者填濠。固山宵遯。厮养卒乃拜都督,而澄守益坚。

当是时,濒海驿骚,馈馈不给;以黄恺为饷镇,专科派。恺小有才,阴贼招权;雇金钱,民无聊生。成功收杀之。郑氏兵兴以来,纪律严肃,禁绝淫掠;军行,孺子、妇人至与争道。惟燔桥、堕邑,酷剥富民云。

九月,为尚久叛故,官军攻潮州。尚久因文兴走岛乞援,以陈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纳,潮破。成功收鸥汀贝土贼而还。

其明年,本朝遣郑、贾二汉官招安;赐成功海澄公爵、芝龙同安侯、鸿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弗从;二人遂摄芝豹同成功嫡母颜入京。时方议抚,成功登岸措饷,纵横福、兴、漳、泉等郡。

十月,复遣叶、阿二满员议抚。成功逆命,叶、阿怒,归报天子;遂寘同安侯于高(按原刊为「刀」)俎,戍芝豹于宁古塔。成功亦不顾。

十二月,寇漳州;漳镇标刘国轩开门纳之,守将朴世用、魏标、知府房星灿、知县周琼、李奇生、范进等降,十邑俱下。乘胜略泉州属邑,泉帅韩尚亮城守不下。

时水陆兵势熛至风起,浸寻衍溢,坐论海王。乃分所部为七十二镇;立储贤馆、储才馆、察言司、宾客司,设印局、军器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举人潘赓昌兼吏、户官,丙戌举人陈宝钥为礼官,世职张光启为兵官,浙人程应璠为刑官,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奉监国鲁王、卢溪王、宁靖王居金门;凡诸宗室,悉厚赡之。礼待避地遗臣王忠孝、卢若腾、沈佺期、辜朝荐、徐孚远、纪许国等。此数人,郑之上客也,成功不敢与讲均礼;军国大事,悉以谘之。凡所便宜封拜,辄朝服北向稽首望永历帝座,令礼官读疏毕,抗手焚之。以煽诱愚民,鼓动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胜等寇仙游。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镇陈六御寇舟山。守将巴臣兴降,以六御守;后为官军所袭,死之。旭招降我台州镇马信、宁波镇张洪德。

六月,堕安平镇、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远大将军庶子王入闽。成功回岛。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三月,官军自泉州出攻两岛,为暴风飘坏;分兵攻白沙,弗克而还。

夏、五月,斩苏茂。茂率前冲镇黄梧寇揭阳,无功归;恶其失律,又纵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澄;以梧守东南门、茂部将苏明守北门、角宿镇康澄守西门、其余金武、木武、土武等镇错综于外。

六月,成功将北略,克日解缆。梧阴归命,谋定,谒苏明,饮东门楼,比置言苏茂事;明叹焉。梧曰:『本藩养将士如分槽,肥则啖之』;明复叹。又曰:『我等飘泊海外,未有归着;天之眷清,悢悢无已,吾归清决矣』;明以为戏。起而免胄,发已剃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惧茂罪之及也,顷之曰:『兄能为之,弟何不尔?若依海、若归清朝,亦惟命』。乃挟以俱行,左右诸将皆溃去。朝命梧为海澄公,驻漳州;明为多理几昂邦内大臣。发郑氏坟墓、诛求亲党、杀五族、窜其家于宁古塔,皆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师。当澄之甫降也,甘辉闻乱进攻,不胜;入土城,取蓄积以还。遂奉成功破闽安镇,逼福州。时庶子王重兵在漳,王进得罪系狱,令出修备。攻之,不克;转略温、台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历在云南。鸿逵卒于浯州(初,鸿逵中崇祯庚午武举,为津抚郑宗周部将,转隶都督孙应龙麾下。登莱之役,应龙败绩,逮系天津;事白,复与同抚张廷拱共事。未几,以芝龙平红夷功,移荫锦衣卫千户。中庚辰武进士,故事勳卫射策甲科,加三级,进都指挥使。癸未,授副总兵。宏光即位,檄守采石,挂镇海将军印;以击高杰、张天禄功,进封伯。隆武立,依芝龙;后从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岛。寻遣将城福州峡江牛心塔,以陈斌、林铭、杜辉等守之。官军来攻,铭、辉弃回。斌无援投诚;至福州,饮以酒而夜歼之,凡五百余人。

甘辉、周全斌等攻宁德;满帅阿克襄体貌胖壮,常冠军,率兵迎战。甘辉亲刜之坠马,弗殊;手击杀数十人,莫敢逼视,辉挥戈摄其首焉;重钧有奇。

十五年,永历遣漳平伯周金汤航海晋成功延平郡王、甘辉崇明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郝文兴庆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张煌言兵部左侍郎,余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远随金汤入滇;趣安南,为交趾所得,要以臣礼,不屈而还。孚远,华亭人,几社六子之一也)。乃议大举,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留守。部署诸将,挑力士,身披铁铠,画以朱碧彪文,留其两目,执斩马大刀,陈其行首,而命之曰:『但耸立,视马足而砍之』!号曰銕人;望者以为神兵,左虎卫陈魁统之。甲士十七万、习流五万、习马五千、銕人八千,号八十万;戈舟八千,扬帆北上。至浙江,攻陷乐清等州县。次羊山,为暴风飘没八千余人;幼子从军,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诸将请先取崇明为老营;不听(以张名振之新败故)。

六月癸酉,移吴江港口;癸未,至永胜州;庚寅,至江阴。

七月癸卯,至焦山。谓诸将曰:『瓜镇金陵门户,须先破之』。授诸将机宜:令程应璠督右提督马信、前锋镇统领余新等进夺谭家洲炮;遣材官张亮督善没水者荡舟斩断滚江龙,张煌言会水师提督罗薀章各督所部俟断滚江龙,即进据瓜州上流,焚夺满洲木城;大船由南港,小船由北港。甲辰,自督亲军及中提督甘辉、左提督翁天佑、先锋镇杨祖建大将旗鼓,直捣瓜州。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云龙率满、汉骑兵一万会战,背港而军;炮石交击。战未合,张亮已断滚江龙;郑师扬帆,两岸对击。成功麾重大进,右武卫统领周全斌率兵带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阵;身中五矢矣,气益奋。斩云龙于桥下,衣祚奔城。正兵镇韩英夺门而入,登城树帜。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见韩军夺门,麾兵疾进,陷西北隅以入,搜杀我兵皆尽。获衣祚,逸之。其守谭家洲及满洲木城一时幌溃,死者不可胜计。后提督万礼遶出瓜州之后,溃其余卒。以援剿左镇刘猷守瓜州。监纪推官柯平为江防,兵部侍郎张煌言、督理戎政杨朝栋、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薀章等进取芜湖。戊申,乱扬子,趣镇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换班披甲数万分道驰之,不动。夜扎银山,与官军夹壁。辛亥,官军留步兵守银山、骑兵移当大路。成功以银山迫府治为必争之地,是夜引兵夺而据之,列阵以待。迟明,官军复分五道三叠萃郑垒,不动;驻骑射如雨。成功令发火炮,多鼓钧声,廊瓦皆动。我兵皆下马殊死战。薄午,郑人益奋,官军大北,啑血填濠,效忠仅而得免。战之明日,镇江守将高谦及知府戴可进等诣成功降。

癸丑,登京岘之山,大飨士卒。令全斌及援剿后镇黄昭等守镇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属邑皆下。以张煌言、杨朝栋招抚江南(煌言,字希绪;鄞县举人。从鲁王入岛,与卢若腾、纪许国、徐孚远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从安庆山中勒兵会于江,兵败,出赴官军曰:『我张侍郎煌言也;死当于明处』。遂遇害;葬于西湖南屏山,大类金陈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终。尝考「成仁录」云:『成功既溃,慈谿秀才魏耕上书煌言,备陈金陵虚实,请以舟师再举』;然则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读「晚村行略」云:『甲辰岁,有故人死;晚村为位以哭,墙坏裂竹,拟于西台之恸。已而,葬于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然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陈令君汝咸,鄞人;其出处存没,必能道之。行当采获以示来兹,无使其无传焉。煌言事详后),袁起震、徐长春招抚江北;于是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缙绅子弟多欲附者,芜湖县官、守兵皆遁。

甘辉进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州,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劳而定矣』。不听。癸亥,率师登舟进取金陵,伪檄四方(伪檄有「六月兴师,敢云趣利;十年养锐,正欲待时」之句。凡八百余字,皆桀犬也,岛中有人)。

八月丙寅,舟至观音门;以黄安总督水师守三叉河口。戊辰,由仪凤门登岸,军于狮子山。招诸将登阅江楼,望建业王气。令诸舟一字列碇于江东门外,自上新河及芦州北岸;亲率十余骑躬历城下,度营垒。辛卯,移营分屯汉西门观音山第二大桥头诸山;成功与五亲军屯岳庙山,留前锋镇、中冲镇屯狮子山。甘辉进曰:『以臣观之,则尚速也。夫兵贵先声,彼众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势,宜拔;若彼集御固,缓难图也,君必悔之』。不听。退而告人曰:『吾不复此矣』!

乙亥,官军千骑薄前锋营,新击败之;遂轻敌无备,纵军捕鱼。成功闻之,令张英驰让,新犹如故。有军士负博进钱数万,逃归我师,具言前锋军日税(按原刊为「脱」)甲沐浴观优,击之必溃;且请为导。辛巳,我副将梁化凤由仪凤门穴城十余道,束马栎阵,夜薄新营。化凤,关中人;才勇善战,有名东南。新不及甲,仓皇出拒。寻皆游江而逸,副将董延中、萧拱柱死焉;萧拱辰遁,新就擒。成功闻仪凤门炮声,遣翁天佑驰援,而已无及矣。官军既破前锋营,尽出骑兵列于城下。壬午,以步卒数千由观音门捣中坚;成功率亲军右虎卫陈鹏、右冲锋万禄击败之。官军数万从山后出其背,薄左先锋营。祖督兵转战,三合三却;后劲镇杨正、援剿右镇姚国泰败走,前冲锋镇蓝衍、行军司马张英死于嵁岩之下。官军从山上乘其项,左武卫林胜及陈魁力战于山下,败;魁领銕人铠重不可砍,乃舆以去、或斧以斯之。后提督万礼力战于大桥头,亦覆;礼、胜、魁及副将魏标、朴世用、洪复、督理户官潘赓昌、钟仪卫等皆阵没,惟左右提督、右虎卫、右冲锋、援剿后镇军独全。成功麾军急退,争舟而渡。独甘辉且战且走,至江,骑能属者三十余人,凡所击杀数十百人;马踬被获。至城南金水桥,余新方屈膝,辉怒踢之;戟手骂,不屈,死最烈。

癸未,还镇江。丁亥,成功议回岛。使马信、韩英督舟师堵守江口,周全斌、黄昭、吴豪为后殿;余军次第登舟而还。壬辰,至吴淞港。

九月丙申,击崇明不下;正兵镇大监督王起凤伤炮死。以陈辉、阮美、罗薀章等守舟山。刘猷与官军战于温州,败绩,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还岛。立忠臣庙,祀死难诸人,以甘辉为第一。入祭,哭极哀;曰:『吾早从将军之言不至此,十年之功隳于一旦』!

我朝既定江南,乃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大搜两岛。十七年五月,部分满、汉官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广东投诚许隆、苏利等会岛上。成功以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州,遏广东;自勒诸部,遏海门。海门在海澄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风利,迫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按军不动,扬徽而鼓;令未毕,呼吸之间漳船猝至。诸将仓猝受命,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我兵所乘,与尧策死焉。陈辉举火,满兵高跃,舟乃得出。向午,东风大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师,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回,纵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两军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性,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遂大败,僵尸布海面。有满精卒二百余人弃船登圭屿,莫敢犯者;成功谕以忠义,乃降。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陈鹏约降,饬所部勿动;官军恃应,船未近,涉水争先。其部陈蟒不与谋,曰:『此急矣!当决一死』;麾其属与殿兵镇陈漳合击之。我兵被重铠,退陷于淖,遂大败;首领哈喇土星被擒,杀满兵一千六百余人。成功乃收杀陈鹏,以蟒代之。苏利等后二日至,知诸路告恤,望太武山而还。素自杀于福州。竟成功之世,无敢覆岛者。

十八年,永历在缅甸。成功议取台湾。

台湾为土(按原刊为「吐」)番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台之星野,莫录其详。然既系于闽,则宜从闽。闽盖「禹贡」扬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于辰为丑,银海之属、星纪之次。银海,玄武象也;星纪,吴越分也。刘向曰:『吴越属斗、牛、女分』。晋、隋、元志:『吴越其辰在丑』。说者谓台在泉州之穷南,去福州远甚,不宜为银海之属;又在漳州之极东,去吴越远甚,不宜为星纪之次。遂以台分野,当在女、虚之交者。虚,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台之稍迤而东,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见。今以近事考之,明时澎岛统于泉,泉为牛、女,则台可无疑。以近地考之,台海西界于漳、南邻于粤(按原刊为「越」)、北则闽安对峙,漳分野视闽,而粤分野视漳;台之壤接,独不属牛、女乎?唐僧一行云:『星纪,当云汉下流,百川归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穷南极之曲』。东南负海为星纪,则台宅东南,仍属牛、女,又与一行之说相符矣)。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耕耘并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魋结,百万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疾于奔马。固东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于澎湖,可数干里。风涛喷薄,悍怒斗激,瞬息万状。子午稍错,北则坠于南风气,南则入于万水朝东,皆有不测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鹿耳门之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入。其险且不测如此。台自破荒,不载版图。前明宣德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风过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干作乱,遁入台;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纡曲,时哨鹿耳门外以归。道干既逸,颜思齐勾倭屯聚,芝龙附之;未久而去。荷兰人遭风飘此,借地于倭;不可,绐之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剪皮为丝,圈城里许。盘踞台地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砥属焉。

成功自江南丧败,地蹙军孤。念永历亡在外,存否不可知;第仿天复、天佑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议迁;适红夷甲螺何斌负债走厦,盛陈沃野千里,为四省要害,横绝大海,实伯王之区;且言可取状。诸部群集,以险远为难;谈极日而不决。成功锐意,捩舵束甲;于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巡曰:『视吾鷁首所向』!至鹿耳门,则水骤涨丈余,大小战舰■〈口衔〉尾而渡,横纵毕入。红夷大惊,以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宁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兰战不利,退保王城。归一王以死拒之,郑人攻不克;乃筑籧篨,环七鲲身以逼之。

是秋,铜山将郭义、蔡禄投诚,挟忠匡伯张进以行;进自烧杀。君子谓:『张进于是乎男子』!

冬、十月,弃同安侯于柴市;子孙在京者皆戮之。迁各省沿海边界居民,以绝接济。

十二月,成功复攻王城。因风纵火,烧其夹板;败者益大,终无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宝不急之物,悉听而归;地归我,兵始罢』。荷兰乃降,送之归国。诸土酋皆受约束。就土城居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城为承天府;总曰东都。设府曰承天,县曰天兴、万年。

成功既闻迁界令下,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尽委而弃之,使田庐丘墟、坟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虽披猖,亦复何用。但收拾余烬,销锋灌燧、息兵休农,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兴法、辟刑狱、起学宫、计丁庸、养老幼、恤介特、险走集、物土方;台湾之人,是以大集,郑氏遂安。

圣祖之元年,永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杀矣。成功犹奉永历朔。

二月,有谤忠勇侯陈霸归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虏步将,而成功之姻也。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隆、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御敌,入广东投诚;授慕化伯。盖蜚语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严刻,长子经居岛颇耽声色,狎老女,与乳妪通,生子。成功闻之,大怒;令黄昱、洪有鼎至岛,谕郑泰监杀经及经母董,以教儿不谨也。诸部大惊;又知成功病革,或乱命,谋保全。谓经,君子也,不可拒父;推泰,泰于成功为兄行,谓兄可拒弟;克期举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诸部诱执之。洪旭密招台湾亲信戴(捷)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诏讨大将军朱成功病殂于台湾。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历十六年,凡十有七年。当是时,年三十九。台人以其弟袭为护理。

六月,赴至岛;经嗣位。

居亡何,泰与洪旭、黄廷、蔡鸣雷议曰:『先藩连年用兵,徒苦父老。东行之时,犹令权宜通好。今日当为桑梓计;即不能成败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谕。经复继茂书曰:『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顷承惠书,辱赐教诲,而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弃;以耳目所闻见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监,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严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亦无容赘也』。泰等请经;经曰:『吾将东,诸君善图之!议照朝鲜事例』。遣杨来嘉入奏待命,不报;来嘉还。

于是经出全斌为五军督都、陈永华为谘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率师往台。黄昭、萧拱辰奉袭,谋拒经。台之诸部,阴持两端。十月晦,经至;或潜道以入,营于寮港。十一月辛未,昭会诸部攻经。大雾昼冥,跬不可视。独昭先至,破营入;经溃,几为所窘。全斌率左右数十人力御,经还,射之殪。忽而雾消,日向午矣。其众惊乱,或斗、或否;既皆逡巡税(按原刊为「脱」)甲。经遂入台,收杀桂应菁、曹从龙,余寘不问,待袭如初。

二年,经既靖台人,滇城赴至,犹奉朔称永历十七年。

居亡何,杀郑泰于金门。泰赀以巨万百数,而吝于一钱;潜结黄昭,事露。经乃佯入澄;过金门,寘酒邀泰,缢杀之。泰子缵绪、弟鸣骏亡归清,授伯爵。蔡鸣雷、蔡恊吉、蔡原及忠靖伯陈辉、武卫杨富、虎卫何义等先后投诚,各授爵有差。于是天子始锐意南征,遣人入海请合红彝,攻岛命下矣。

十月,耿继茂、李率泰、满洲郎赛调投诚官军合红彝舟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进。经部分死士,令全斌御之。癸丑,遇于浯州乌沙。时红彝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彝炮无一中者。投诚诸军云翔而不敢进;得功殿,为全斌所殪。已而继茂、率泰各济师,梧、琅麇至;众寡不敌,退守铜山。官军入岛,隳两城,弃其地,收其葆货、妇女而北;岛内之民烂焉。

十一月,杜辉自南澳入广投诚。

十二月,寇云霄;为浦镇王晋功所破。

三年三月,黄廷、周全斌、林顺等投诚;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后,亲族兵将,大抵无虑皆望气归款,取大官以去;独有永华、锡范等及经还台。大小庶事,悉付永华。永华为政颇杂儒术,与民休息。改东都为东宁,置天兴、万年二州;颇分诸将土地。修菟裘,度曲征歌,视无西意。

四年,水师提督施琅挂靖海将军印,疏请攻台。船至外洋,为飓风飘散;不克而归。调琅及全斌归京,移投诚兵将驻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满员明珠、蔡毓荣等来漳,以兴化知府慕天颜招谕台湾,腾书来往。经复率泰书云:『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常势,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生民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由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清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之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齐之一匹夫耳,犹知守义如此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训者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安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倘以敝哨出没为虞;实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于厚爵重禄,永世袭封;海外■〈派,孑代氵〉臣,无心及此。敬披腹言,仰祈垂监』!其复明珠书云:『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规,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辅,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四省流离、万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惮远引,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及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传未详悉,惟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丈夫相信于心,披腹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当;不榖恭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念;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逻兵哨自当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俱在敝使口中;惟阁下教之!俾实稽以闻』。议照朝鲜事例;经遣柯平、叶亨入奏待命,不报。方是之时,四海无事,天子厌兵;郑氏远,故释弗诛。经令宣毅前镇江胜等为游徼,往来岛上,踞步头互市;沿海居民,颇接济为奸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四川、贵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执总督范承谟、杀建宁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谟治吴,廉正有声;诸墨吏望风股栗。当文风披靡之日,拔韩菼于侪伍之中,卒为名儒。入闽时,三桂既反、耿逆将萌,承谟承旨阴为调度。三月望日,精忠伪召承谟计事;幽之蒙谷,并杀三畏,据有全闽。承谟义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独坐三年。官军入闽,然后见杀。夫承谟知耿藩将乱,驻节南剑,控制上游,号召漳、泉之师造逼峡江;精忠虽横,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羁絏,有足惜者;然可谓全节大臣矣。承谟,辽东人;壬辰进士,谥忠贞。闽人祀之薛老峰下,盖福州之乌石山也;颇与柏帖睦尔之塚(按原刊为「冢」)相望焉);驰数骑传檄,七建皆下。使黄镛入岛,请济师。授提督王进功平北将军,令入见,羁之福州;海澄公黄梧平和公,梧病疽死,子芳度权知军事;海澄总兵赵得胜威远将军,漳浦总兵刘炎宁远将军。

夏四月,潮州总兵刘进忠以城降于精忠;授宁粤将军。夜并我续顺公沈瑞军,徙其家于饶平。经使礼官柯平入福州,报黄镛之聘也。

五月,精忠调得胜兵,得胜不从;邀右武卫刘国轩、左虎卫何佑于海澄,议奉经。

五月,经以陈永华为留守总制;率侍卫冯锡范、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胜兴明伯、左都督。自经东遁,偷安愒日,甲兵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精忠颇易之。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为召募;精忠不允,于是耿、郑交恶。

五月,锡范取同安;守将张学尧降,授荡虏伯、左先锋。精忠惧,以都尉王进守泉州。王进者,老虎也;时已降耿,望亦稍衰(进,初为闽将,得罪下吏;寻补京口标将,承谟廉其能,调入闽。后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进功子藩锡诱杀泉州城守赖玉,兵民多从藩锡者;遂逐进,纳款于经。甲午,经入泉州;授藩锡指挥使,政事尽委藩锡、绳武。

秋、七月,官军围潮州。精忠不能救,纳款于经;经遣援剿左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定虏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刘炎为犄角,命王进取泉州。

冬、十月,国轩及右虎卫许耀败进于涂岭;追至兴化,信于城下而还。吴三桂礼曹周文骥使经,平耿、郑也。

十一月,得胜、锡范、佑等攻漳浦;刘炎降,遂援潮州。进忠之被围也,援师金汉臣歼焉。官军急攻,进忠竭力守御,中外隔绝者半载。及炎降,郑人南援,败官军于黄岗,潮围解。得胜回澄。

十二月,以六官算丁钱,大索富民饷。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张文韬使经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佑寇饶平,获沈瑞以归;授瑞怀安侯。

三月,以我经略洪承畴之祠改祀黄石斋道周、蔡江门道宪;窜承畴及杨明琅眷属百余口于鸡笼城。明琅,崇祯词林;字匋英。煤山之变,乘马过梓宫,扬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国之君者也』!

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兵数千人徇属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余万尽锐来攻;相持久,国轩食尽,议退保潮。平南麾彀骑,晨掩佑军;风驰云卷,战于鲎母山下。佑以身先旗,矫尾属角,直贯饶骑出其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卤七千,辚籍死者遍满山谷。当是时,何佑、国轩威名震于南粤。

六月,经帅诸将围漳州。方经之至岛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与海上世为仇雠,无相见理;然军孤力短,遭离大丧,唯雌伏蠖屈。阳为受命,阴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叹曰:『臣不如桓彝,而望为杲卿』!事泄,郑氏环城。芳度年少沉勇,墨衰视事。令兄芳泰突围入粤乞援(芳泰,平和诸生。幼而不羁,善技击。既嗣公,尝御试畅春苑,与副将何某为戈盾之戏。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称善者久之。归里数年,爱人礼士,有退让君子之风。而享世不永,仅得中寿,可哀也夫),日与诸将分御四门。经发冲棚龙烦仰攻,訇声震裂;雉圯而附于隍者六十余丈,围中负户而汲。芳度下火药,绝其缘城者;立栅轝土,须臾而城完。又置重赏,令饶将吴淑、陈骥、黄翼、蔡隆等出轻师,躏其壁。郑人扶伤奔命,血流波道,剽锐尽丧;乃掘濠堑,为持久计。凡阅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粤提师援且至,经谋遁。十月庚申犁旦,淑及弟潜开门延敌。芳度登北山之门,趣诸军巷战;不利,投开元寺东井以死。不及援师,间三日耳。经入漳州,授淑平虏将军、后提督,潜戎旗二镇。漳之士民闭户而询之,收芳度戚族,膊其尸于市;斵黄梧之棺,报海澄也。事闻,上震悼,为罢朝;赠王爵,谥忠勇,世袭十二代。

十一月,经令礼葬我巡海道陈启泰于漳东之陂(启泰,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变,会海澄公疽发背,漳大蕴乱;启泰辑兵不动声色,卒赖以安。阅五日,阖门二十余口同时死义,舛错如乱麻。启泰亲为排缵,各以序列;从容引僚属入视。诸人相顾失色,汗下莫敢出声;启泰谈笑言论自若,引义甚高,无异平时。及朝服望阙再拜,自经而死。至是,经乃下记属县设坛、备仪仗,鼓吹奉引以葬。经穷岛余波耳,负固一隅,犹知尚德;况于宽大之朝,遂良显忠者乎?启泰,辽东人;字大来,谥忠烈。子汝器,安徽抚院)。

十五年春、二月,吴三桂兵至肇庆,韶州。碣石总兵苗之秀、东莞守将张国勳诣国轩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于三桂;三桂檄让惠州于经,国轩入据之,与吴、尚二贼画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将刘应麟驻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两县。密款于经,授奉明伯、前提督。吴淑入据之,以左武卫薛进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经调进忠于潮;不至。恶其贰于耿也。

九月,王师入闽,精忠降。其守将马成龙以兴化纳款于经,封殄虏伯、援剿左镇;许耀入据之。始,精忠思与郑氏并力;已而不协,我击其外,郑击其内,前后跋疐,以致于败。

冬、十月,许耀拒王师于乌龙江。耀雄声寡谋,不在军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于涂岭之胜,益轻敌。官军未既济,左右请击;弗从。已而成列,仓皇出御,方战而遁;弃军资、铠仗不可胜数。调赵得胜、何佑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将杨德以邵武款于经,授后劲镇;吴淑入据之。

十二月,淑拒王师于邵武城下。霜严指直,士皴瘃不能军,淑败还岛。进思宵遁,应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赵得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城下。王师纵反间,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拔剑指天自誓,佑犹不信。战之日,佑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麾中军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望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既无与战,又无降理,赴敌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从容下马,据胡床,复挽强杀数十人以死。君子谓得胜知耿矣;叛而复降,耻莫甚焉。佑乃蓬发而奔,踰山坠堑,连日饥饿,始得达泉;兴化遂陷。

二月,泉、漳溃,经遁入岛。大赏逃亡诸将,分汛水、陆。

三月,我和硕康亲王遣佥事朱麟臧入岛招抚,寻遣兴化知府卞永誉、泉州知府张仲举、乡绅黄志美、吴公鸿等再申前议;弗从。

四月,移诸降将入台。刘炎奔归本朝,磔于燕市。

六月,进忠降于三桂;寻归本朝,磔于燕市。

国轩弃惠州入岛。凡七府,一时俱溃。经既崩剥,不知所为;国事尽委国轩。国轩实有将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洲、三叉河、福河、下浒等堡,一时俱下;遮我饷道,断江东桥。援兵适至,分兵击败之;夜取石马,数战皆捷。授国轩中提督。遂扬帆入镇门,取弯腰树、马洲、丹洲诸堡;壁碧洲,战于赤岭。当是时,总督郎廷相、嗣公黄芳世、都统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应举自泉州,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统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先后来援。国轩及吴淑等兵仅数千,飘骤驰突,略仿成功;当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搘捂。

闰三月,黄芳世、穆黑林与国轩战于弯腰树,败绩;胡兔及副将朱志麟、赵得寿战于镇北山,又败;姚公子、李阿哥救之,又败;段应举战于祖山头,又败;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围海澄三匝;断堑星桩,飞鸟莫度。

六月,上以按察吴兴祚为闽抚;逮郎廷相,以随征布致使姚启圣为总督,趣诸军援澄。攻葛布山三次,隔带水,高垒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围中食尽,城破。提督段应举从容自经,完节于敌楼;总兵黄蓝巷战,死于乱兵。满、汉官军自缢死者甚众,凡亡失三万余人、马万余匹。晋国轩武平伯、征北将军,吴淑定西伯、平北将军,何佑左武卫,林升右武卫,江胜左虎卫。郑氛益炽,几五万人;遂取长泰、同安。

七月,乘胜围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国轩籍民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县。

八月,官军复漳平、长泰、平和等县。我学士李光地道喇宁海、赖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抚吴兴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杨捷由兴化下惠安,总兵林贤、黄镐、林子威帅舟师由闽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贤等败楼船中镇萧琛水军于定海;经命宣毅后镇陈谅御之海山。国轩帅二十八镇还漳州,筑十九寨。

九月癸卯,吴淑、何佑、杨德、吴潜、陈昌等十一镇可二万人军溪西。丙寅,国轩帅二十一镇与王师决胜于龙虎山。精忠为左拒,赖平南将军为右拒,启圣在前,胡都统在启圣前;都统麾兵二万人先合,不利,启圣援之,奔。精忠故仇郑,乃前拔剑砍地曰:『吾得与此贼俱歼,死不恨矣』;亲督战,立斩退缩者三人,大呼驰蹂拒马;平西将军尾之,杀海镇郑英、吴正玺等,破营十六座,斩首四千、捕卤一千二百余人;凡亡溺,以万数。国轩尾所乘马,泅河以遁。

冬、十月,启圣遣中书张雄入岛招抚;弗从。

十八年春、二月,经以陈谅为援剿左镇,败官军于定海。

秋、八月,上以万正色为水师提督。

冬、十月,官军攻萧井寨,不克而还。十一月,吴淑压死于萧井寨。启圣乃大招抚,开第于漳州,曰「修来馆」。不爱官爵、银币、袍服,无真赝皆收之;令降者华毂鲜服,炫耀于漳、泉之郊。漳、泉人传异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启圣能致海上豪杰也(「闽颂」云:时有渔人于海底得篆砖,文曰:「生女灭鸡,十亿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纪」;盖指姚灭郑于康熙时也。或曰:福州陈所闰造)。

十九年意、正月,正色及总兵陈龙、林贤、黄镐、杨嘉瑞为舟师以伐岛。正色谋于兴祚曰:『子沿海与之上下,击其湾澳;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进,逼海坛。子攻其陆,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谋而行。经命左武卫林陞督率援剿左镇陈谅、左虎卫江胜、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既望我军,畏其众也;退舍而游,弃海坛;无所得汲,升令数舟取水寮逻。诸戈船望风而溃,天贵遂降;授总兵。

二月,国轩遁入岛;启圣承虚复十九寨。海上诸镇多降者。丁亥,正色复两岛。经率锡范、绳武及诸将复遁入台。其母董召而数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辈不才,徒累维桑,则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郑经卒于台湾(台人称「永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郑经薨」),年亦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奉永历正朔,佩招讨大将军印,称世子;实无所受命。长子克■〈臧上土下〉,旧为监国。■〈臧上土下〉,郑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经嬖妾林养之。其事秘,经莫知也;以永华女配之。及经西寇,委政永华;永华请克■〈臧上土下〉为监国。克■〈臧上土下〉严毅,颇傚成功;诸弟畏之。迨经败东还,永华亦没;以国付■〈臧上土下〉。亡何,经死;诸弟扬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属无遗类矣』。董即命收监国印。兵将入,■〈臧上土下〉顾谓妻陈曰:『耳目有异,恐不能相保』!陈曰:『夫在与在、夫亡与亡,必不相负』。克■〈臧上土下〉既幽别室,诸弟夜命乌鬼拉杀之。董立次子克塽;幼,发初覆额。授国轩武平侯、锡范忠诚伯。以永华为国之望,犹礼待陈;躬亲抚慰,询其所为。陈乃怆然泪下曰:『昔为箕帚妇,今为罪人妻;官民礼隔,愿出别室,待亡夫百日后,即往地下相从尔』。许之。陈旦夕临,日啜茶数勺;卒哭,悬帛柩侧,沐浴整衣冠,投环以殉。

夏、六月,经母董氏卒(董颇不答于成功。辛卯之难,董踉跄逃出,独怀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奸止杀,董实有力焉)。

十月,启圣计招台湾行人傅为霖等。建威后镇朱友发其事,为霖等皆诛;及我续顺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礼官陈斌之女也,释之;郑氏守义,亦自缢死。盖台湾将亡,一时顿有两烈妇,犹成功之余烈也。

十一月,启圣疏荐万正色为陆军提督、施琅为水师提督,以图大举;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于平海。

二十二(按原刊为「三」)年春、三月,何佑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军发铜山,会于八罩屿,窥澎湖。国轩守澎湖,知八罩屿恶,六月望问当有飓风至。自督精兵,强逾二万,蜂拥于风柜尾、牛心湾等屿,又率林陞与邱辉、江胜、陈启明、王隆、吴潜等约众二万集于鸡笼屿,环设炮城,陵师守之。沿海巨舟星罗棋布,以望覆我师。琅令大小战舰,于风帆大书将帅姓名,知进退、定赏罚也。丁亥质明,微风振楫,征鼓传喧。两军将合,琅令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突入贼■〈舟宗〉,焚杀过当,溅血声喧。时南潮正发,前锋数船为急流分散;国轩师合,两翼齐攻,杀伤更甚。琅望蓝理之帆,度我军终不可强出;将自坐大船突围赴救,焚其赶缯船二、鸟船一。理伤炮还,琅亦集矢于目。是夜,暂收八罩。己丑,以甲裳首裹,集诸将申军令:自总兵以上,皆按以失律罪;矜甲面缚,将斩之。诸将蒲伏祈请,许以立功自赎。兵气复振,取虎井屿。其明日,琅独驾小舟,潜侦诸砦。还,令诸军掘地取泉;澎水故多咸,及王师云集,泉乃甜出,三军大喜过望。方之耿恭,殆为过之。癸巳誓师,分为八队。每队七船,各三其叠。琅自统一队,居中调度;以八十余舟为后援,五十舟从东畔嵵内缀其归路,五十舟从西畔牛心湾内外堑为疑兵牵制。将战,有风从西北来,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巡师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灵,尚辅相予』!须臾,雷动,立转南飙,军复大喜;乃裹创疾战,贾勇先登。国轩发火矢喷筒,毒焰怒张;官军乘锐夹击,我总兵朱天贵战死。自辰至日中,兵气益厉,多杀国轩军万余人;歼其将林陞、邱辉、江胜、陈启明、吴潜、王隆等,烧大小斗舰二百余艘,余众多降。国轩知势不敌,乘急舸走,从吼门逸去。

澎湖既破,琅以台湾未灭,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赏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余人,给以粮米;伤未及死者凡六百余人医治之,送还台。降者相谓曰:『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之也』;归共传说,台湾之人乃无固志。

宁靖王术桂,自以太祖之孙、宁王权之裔,义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设宾礼于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台人从容别饮,投环自奋绝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从缢于堂。台之志士为流涕曰:『嗟乎!王孙与北地争烈矣』!而刘国轩、冯锡范、何佑、洪磊等方奉克塽决计投诚。

七月丙申,遣刘国昌,冯锡珪、陈梦炜齎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籍土地、府库、军实,叩军门乞降。

八月壬子,琅统舟师至鹿耳门;国轩使人徐道以入。令劗发,鸡犬弗惊,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历正朔。当是时,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越日,琅乃刑牲奉币告于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赐姓启土,世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剪为仇仇,情由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语毕,投地大恸。君子叹之,曰:『父仇一也,郧公辛贤于伍员多矣』。

乃疏请经略台湾;礼待克塽及诸将帅,归之京师,授克塽汉军公、锡范汉军伯、国轩天津总兵、何佑梧州副将。立台湾府,领三县:附郭曰台湾,外凤山、诸罗两县。分南、北二路,设兵防,为万世之业焉。

逮康熙三十九年,仁皇帝圣旨:『朱成功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经两柩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寘冢塚,建祠祀之』(前盖挈棺入京行献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