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曰:“理不是在面前别为一物,即在吾心。人须是体察得此物诚实在我,方可。譬如修养家所谓铅汞龙虎,皆是我身内之物,非在外也。”今按:此说非忘内外,乃是合内外。心与理一即如此。然亦非谓心即理。
问:“物之无情者,亦有理否?”朱子曰:“如舟只可行之水,车只可行之于陆。天不曾生个笔,人把兔毫来做笔。才有笔,便有理。”今按:此处说有理不必兼有情,舟车与笔皆人做出。许多理不尽自天生,尽有由人做出。西方科学发明了许多物,即是发明了许多理。今人争,有了飞机才始有飞机之理。抑是先有了飞机之理,始有飞机。如朱子此条,是主有了飞机,始有飞机之理的。但须因于其他理,才发明出飞机之理来。不能违逆了其他理,来发明出飞机之理。则仍是理在先,物在后。天在先,人在后。近代科学家乃欲凭发明来反抗自然,征服自然,此恐与朱子此条义不同。而亦引生出种种意外,如水污染、空气污染之类。此亦自然之表示反抗也。但究竟将来自然征服了人生,抑又人生征服了自然,则有待科学家之继续发明。
又说:“表便是那外面,里便是就自家身上至亲至切,至隐至密,贴骨贴肉处。”今按:此条亦可来说科学发明。如创制出一飞机许多理,他人都知。但有些处,是发明家内心独运,他人知不到。中国古圣先贤发明许多人文至善处,亦如此。如父慈子孝,举世人心莫不皆然。又说:“颜渊说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我以文,是要四面八方都见得周匝无遗,是之谓表。至于约我以礼,又要逼向身己上来,无一毫之不尽,是之谓里。”今按: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此乃大体言人类平等,彼可为我亦可为之意。但人类终有大慈至孝,非人所及者。科学只待专家去做,但亦有能与不能。朱子又说:“粗是那大纲,精是那里面曲折处。”其实科学亦只是外面大纲粗处,故可逐步推进。则科学亦等如博我以文。至要是在里面曲折处。须待人人时时地地去推极到至善处,乃是约我以礼。却无法说进步。如周公之孝,岂能说比舜之孝进步了。闵子骞之孝,又岂能说比周公又进步了。止于至善,是在精处,却不宜言进步。今人谓古人已过时,不及今人,是只知博文,未知约礼。但未细读《论语》,则于博文处仍为有憾。